第一次在报纸上读到发现“罕见而致命的毛霉菌感染流行”的消息，是在去年12月。當时，德里因11月光明节而飙升的新冠疫情渐缓。看着数字从最高一日新增8000多例一直稳定下降，我心情稍微放松，心想“最糟的时期应该已经过去了”。
　　不料那日，在报纸不太起眼的角落，我看见德里公立医院的医师对社会提出警讯，说近来医院出现奇怪的新现象，多位新冠肺炎康复的病人因为罕见的毛霉菌感染再次入院，病况严重。霉菌侵蚀脑部、眼部、鼻腔，死亡率极高，为了救命，医生有时需要割掉病人的鼻子。这画面想象起来非常骇人。我心想：“天啊，没完没了！”
　　关于新冠病毒，从染疫到康复，真不是打场胜仗获得抗体这么简单的事。

毛霉菌大流行

　　去年“第一波”新冠疫情暴发时，专家发现约20%的新冠康复者受苦于“新冠长期症状”—久咳、易喘、疲倦、失去嗅觉、注意力无法集中、脑雾、长期忧郁，长达5周至10周。
　　我的一个朋友染疫康复，采检呈“阴性”之后数周，依然每几日就会出现新的症状，思考时常断线、眼睛发炎、容易感到疲累。她甚至开玩笑说：“这个病毒好像很有创造性。”
　　今日看来，这些恐怕属于后遗症中的“轻症”。新冠康复者可能会“并发”一些“重症”，例如约有1/10的人，患心血管疾病的概率增高5倍，患其他如糖尿病、肾脏病、肺部疾病的风险也会增加。我在南印的另一个朋友的老友，30多岁的女性，康复出院后没多久因为心肌炎猝死，这样的案例在南印并不少，确切原因为何，依然是谜。

　　而另一令人忧心的重症，则是近日在印度各地大流行的毛霉菌。一直到5月22日，有近9000人受到毛霉菌感染，其中200多人死亡（马哈拉施特拉邦占90人、古吉拉特邦占61人）。
　　毛霉菌（Mucormycosis）又称“黑霉菌”，受其感染者会有头痛、脸部疼痛、脸部出现黑色斑点、鼻塞、鼻腔流出黑色的黏液、脸颊与眼部肿大等症状。若患者就医太晚，则可能失明、毁容、被霉菌入侵脑部，死亡率高达50%。
　　这并不是一个新的传染病，在过去，每年印度都会有零星的几个案例。治疗过黑霉菌感染的医生皆心有余悸。如今，过往罕见的疾病却在大批新冠康复者中暴发，究竟为何？

疫情海啸袭来

　　今年4到5月间的“第二波”新冠疫情，因为病毒变异的关系，比去年任何一波的传播都更快更广，对医疗体系的冲击更为猛烈。
　　德里市在此之前，其实已经历过“三波”起伏，因此这波来袭，德里市并非毫无准备。之前的每一“波”都比前一波严重，但德里也都透过不懈的努力，成功地在一两个月间将疫情控制住。但最新这一波，不能用“波”来形容，是一股全新的海啸，将所有已建立的防御设施一一冲毁。
　　今年初，德里市的检测能力已比较充沛，一天能检测约10万人，人们可上网预约，看是要“得来速”或“到府采检”，一天内可知道结果。那时确诊病人降至一天100例以下，为了因应疫情而新增的新冠专属医院与病床一一关闭，当时谁都不知道海啸将至。

　　若患者就医太晚，则可能失明、毁容、被霉菌入侵脑部，死亡率高达50%。

　　到了4月中，每天确诊数达到2万多人，已是承载量的极限。确诊的病人人数一直增加，本来准备的东西都不够了。2万多是检测的极限，此后一两个星期，每日确诊数字都在2.4万或2.5万上下徘徊，那代表的是，真实数字已经远超过显示的数字。
　　每天都有死亡的消息，有朋友说，很怕看到Facebook上出现大头照，因为那很可能是讣闻。当国际新闻逐渐对露天火烧尸体的消息麻木后，开始出现在媒体上的是恒河里的浮尸。乡村地区的死亡很多是没被统计的，没有木柴可烧时，一具具真实的尸体就顺流而下，数量多了，就被看见了。
　　5月底，疫情惨重的几个都市地区，如德里、普纳、孟买，都渐渐恢复平静，每日救护车的声音减少许多。但再一次，在病床逐渐空出来时，各大城市又传出病人因为新的传染病再度入院的问题。

　　为何会有这一波黑霉菌的流行？至今依然众说纷纭，专家们的共识是：新冠康复者抵抗力下降。

黑霉菌为何大流行？

　　黑霉菌是生活中常见的霉菌，即使在承平时期，正常人的鼻腔里也可能会有。当自身抵抗力高时，环境中附着于体表的霉菌与人类和平共处，当抵抗力减弱时，即使是寻常的霉菌也变得相当致命。除了黑霉菌之外，印度近日也陆续发现白霉菌与黄霉菌的感染者。
　　这一波紧跟在新冠病毒之后的黑霉菌大流行，大多发生在患有糖尿病的新冠康复者身上。印度的医师普遍认为，是在治疗新冠过程中使用类固醇造成的。糖尿病患者因长期处于高血糖状态，免疫细胞的活性本已受损，本来就容易有感染的问题。然而，为了控制新冠病毒肺部发炎的问题，医生使用类固醇来进一步压制免疫系统，以防免疫系统因病毒激化而导致更严重的重症。类固醇疗法在临床经验上已被证明有效，有效率达10%。印度卫生部已于5月22日发布讯息，要各医院重视黑霉菌感染的问题，在患有糖尿病的新冠患者身上，慎用类固醇。

　　这一波紧跟在新冠病毒之后的黑霉菌大流行，大多发生在患有糖尿病的新冠康复者身上。

　　然而，医生中也有其他不同的猜测。有的医生认为，这与民间的牛粪牛尿疗法有关。在印度，许多人相信圣牛的排泄物有保护作用，会浸泡在混有牛粪牛尿的水中，藉以提高抵抗力。新冠康复者身体抵抗力已经受损，泡在肮脏的水中很容易受到感染。
　　亦有医师推测，感染与病人吸氧时用以湿润氧气的水（是一般的自来水、不是蒸馏水）有关，带有霉菌的水随着氧气进入了肺中。
　　此外，也有专家呼吁要全面检讨治疗期间使用大量“锌”的问题。高量的金属，如锌或铁本身，会改变人体体液的平衡，使人体适于霉菌繁殖。
　　印度在新冠治疗上，确实普遍使用“锌”。在泰米尔纳德邦政府最新颁布的新冠治疗方案里，血氧浓度94%以上，呼吸率1分钟24以下的在家治疗者，被建议服用维生素C 500毫克（一天一次）、锌 50 毫克（一天一次）、普拿疼500毫克（一天四次）。

　　是否是全民过度使用“锌”造成霉菌感染的流行呢？有专家认为，霉菌感染不是单一原因，而是许多原因的总和，呼吁政府要多方面调查，找出原因。

后疫情时代的未知

　　新冠病毒出现后的世界，充满了太多“未知”。许多康復者再次染疫，病况比第一次更严重。学者提出：是否有“抗体依赖增强”的现象？是否带有抗体的身体比原先更易受到病毒的攻击？这些讨论都尚未有定论。
　　然而德里的情况，确实与“群体免疫说”大相径庭。依照今年初德里市政府的调查，已有约一半的市民体内带有新冠抗体，德里市几乎已经达到群体免疫。若是如此，为何会有超乎预料的“海啸”般的暴发呢？科学家至今对于病毒进入人体后，对身体器官组织做了什么、带来什么改变、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所知依然有限。
　　病毒蹂躏过后的身体，与之前究竟有什么不同？经历病毒肆虐之后的社会，又与先前有何不同？一切都是未知。然而越来越可以确定的是，过去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新冠病毒在身体、社会、国家与国际上所造成的伤害与改变，还是现在进行式，我们将在未来的日子中逐一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