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子现在越来越害怕回家，到了年节，他就战战兢兢，坐立不安，担心娘给他打电话。娘一打电话，他就像弹簧般跳起来。娘在电话里问他，回不？他就结结巴巴答不上话。说不回，娘肯定会伤心；说回，他实在有些害怕，他害怕回家。
　　说来奇怪，越是怕什么越来什么。这不，刚过十月十五，娘就打电话催他：顺子，又不回了？不想娘？娘想你咧，想得心慌，早些回啊！
　　顺子说，回，回啊，哪能不回呢？和娘一起才最安心。娘在电话那头嘿嘿地乐，不用看，顺子也知道，娘那颗落了的牙还没有补上，不然说话怎么还漏风呢！
　　顺子是坐火车回去的，顺子不舍得买卧铺票，便在硬座上挨了一宿。一对情侣卿卿我我了一路，吵得顺子不得安生，加上给娘买的补品放在货架上，顺子担心一不小心错了眼，被别人拎错了。所以，顺子硬是一宿没敢合眼。
　　下了火车，转坐汽车，他颠簸了两个小时，又走了一个小时的山路才到家。在山坡上，顺子就看到娘在院子里剥老玉米。顺子最爱吃油炒老玉米粒，所以，只要有老玉米，娘总会把玉米粒剥下来，然后拿油炒，留给他吃。在他的记忆里，老玉米淡淡的清香贯穿了他的童年时代和少年时代。
　　娘一边剥着老玉米，一边看着他吃，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娘说，你老舅家的大伟盖新房了，前儿晌午跑来说要跟你借五千元，俺答应了他。
　　顺子含在嘴里的一口老玉米还没有吞下，卡在喉咙里，大咳不止，咳得弯了腰，咳得流下了泪。娘跑过来拍他的背，嗔怪道，你这傻孩子，都这么大了，还这样急嘴，又没人跟你抢，吃那么大口干吗？
　　顺子放下手中的碗，说，娘，你怎么胡乱答应借钱给老舅？不是儿子小气，儿子实在是没有钱借给他了。俺只是打工的，挣几个辛苦钱，哪经得起这个借一碗，那个借一瓢的？这几年，二姨家娶儿媳妇借了六千元，三姑家的大哥买车借了一万元，四伯家的妹子生娃娃借了两千元，以后还指不定谁又来借钱呢！俺不是有钱人，照这样借法，俺非但连媳妇都娶不上，只怕到头来，俺也得到处借钱，然后好借给他们。他们真的那么需要借钱吗？怎么没有一个人替俺想想？
　　娘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顺子知道话说重了，连忙拿话往回圆，说，娘，他们要借钱，也由不得你，是他们不懂事理，跟娘没关系。
　　娘不知怎么就生气了，大声甚至义愤填膺地说，他们跟你借钱是不假，可是他们真的没有安坏心眼！那些左邻右舍亲戚朋友就是想着跟你借点钱，你会多来家几趟，让娘好多看看你，其实他们不缺钱！
　　娘一着急，说漏了嘴，原来是娘想他。
　　顺子的脸瞬间红了，像蒙了一块红布。几年了，他在大城市里打工，左右碰壁，看人脸色，忙得脚打后脑勺，希望能闯出一片天地，因而回家少了，看娘的次数也少了。娘想自己想得快疯了，因而大家帮着出这么一个主意，轮番跟他借钱。他碍于情面也不能不借给大家，因而会多回家几趟。
　　傍晚，夕阳落在房顶上，金黄色的光芒耀得人眼睛生疼。顺子用力揉了揉眼睛，说，娘，儿不孝，儿以后会多回家来看您，您不用再挖空心思骗儿借钱了。
　　娘也揉眼睛，说，顺子啊，娘不好，以后不让人跟你借钱了。顺子说，借就借吧！借了钱，还能长点记性。
　　娘拉着顺子的手，站在院子里说话，一直说到太阳下山了，星星都跑出来了，娘的话还没有说完。娘的话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多，就像碗里的玉米粒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