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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情忏悔,“给父亲的信”拷问良知和人性
2002年9月,有人告诉我说乌鲁木齐市一家福利院有一位义工极像我姐姐。在跟福利院取得联系后,我决定去一趟乌鲁木齐。
坐了三天两夜的火车后,我终于在10月2日凌晨两点到达了乌鲁木齐,在一间潮湿肮脏的宿舍里,我看见了那个像极了我姐姐的女人,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嘴里咕噜咕噜地念念有词,但是就是不知道说什么,我很希望她可以说出一句我听得懂的家乡话,但是我最终失望了。而且在她的后脑勺上,我没有找到那块浅浅的小伤疤,那是小时候姐姐跟我玩耍的时候被我用木棍弄伤的。
回来的晚上,火车穿过一个小沙漠,天空的星星分外明亮,我泪流满面:姐姐,哪一颗星星是你啊?
研究生的第二年是我最繁忙的时候。我学的是海洋微生物学,由于要采集海水样本,所以我们尽力要跟导师出海。而我是一个坐公交车都晕车的人,但是我尽力争取出海的机会,因为每一次出海,我都有机会去很多地方,三年研究生期间,我先后出海六次,每经过一个邻海城市,我都要把姐姐的资料往当地的福利院和红十字会以及妇联送,希望能有一点姐姐的消息,但是结果却杳无音信。
2004年盛夏,我看着地图上从广东东莞到河南信阳的铁路线,想起姐姐的千种不幸和对我的万般好,我第一次给父亲写了一封六千多字的长信(内容经笔者删减整理):
亲爱的父亲:
……当姐姐千辛万苦地回到她心爱的故乡,回到她日夜思念的亲人身边,你是如何残忍地对待她?那是你的亲生女儿啊,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地伤害她?——姐姐为供我读书去挣钱,并因此险遭凌辱,被人耻笑致精神失常最后反遭家人的抛弃,而我却在麻木中去追寻自己的梦想!……可是,我即使读了研究生,念了博士出来,又能给她什么补偿?我以为她真的变成了一个傻子!甚至还有些厌烦去看她憔悴的样子!可是,我怎么就忘了这是为了供我读书而遭遇不幸的亲姐姐呢?……爸爸,我们不能再这么冷漠无情了,虽然我们如今都不知道她是死是活,但是我还是希望奇迹发生,希望自己能找到姐姐,来给我赎罪,也给我们一家人赎罪!
儿子:杨德超
2005年9月
然后,我把《一位硕士生对姐姐的深切忏悔》的帖子贴在了北京大学的BBS上,没想到,不到半个月时间点击量就近4万,回复有400多条。其中有两条回复让我感到震撼:
一封说:“德超兄弟:我虽然没有姐姐,但是我同样来自于乡下,虽然我的家庭不是这样,但是我能深深体会乡下女孩子的命运。对于既成的事实,你也不要过于自责!重要的是,面对现实,去改变我们所不希望的一切!”
还有一封说:“杨同学:你好!我是流着泪看完你贴在西祠上的信的,你的姐姐身上有许多与我相似的经历,但是我比她幸运的是我读了书,会写文章,能挣不多的稿费,还有下岗的几百元钱。我也有孩子,也经常被当初不愿意嫁的丈夫毒打,我的父亲比你的父亲还传统……可是,有时候个人的力量显得很渺小,正如你说的一样,即使读了博士,你能改变姐姐的命运吗?不能。她需要的是一个自己的家,需要一个爱她疼她的好丈夫和温暖的地方来疗伤!……你,一个研究生,难道要在忏悔中拿自己的前途和希望陪葬吗?我不是说你这样做没有必要,而是想告诉你,人生是一个不断放下的过程。”
这些跟帖让我感动不已,也让我内心感觉更痛楚。我当时惟一的期盼是:亲爱的读者哪天见到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会为她伸出一双援助之手,并告诉她说:“你是杨德超的姐姐吧?你的弟弟在找你,快回家吧!”
苍天不负有心人,失踪四年的姐姐找到了
2005年11月27日,湖南省新宁县黄龙镇黄龙村六组农民唐梅娇跟往常一样早早地来到镇上做小生意,由于天气太冷,她在旁边生了一盆火。这时,一名30岁左右,穿白色上衣、黑色裤子的女子靠近来烤火,从她语无伦次的自言自语和呆滞的眼神中,唐梅娇感到她是个神经不正常的女人。
此后几天,唐梅娇每餐都会给那个可怜的女人送去一碗饭,而唐梅娇每次来摆摊的时候,疯女子都会按时凑过来,熟悉了后,那女子甚至会主动帮唐梅娇干点活。
12月4日中午,唐梅娇在当地报纸上看到一篇寻找姐姐的报道,一看图片,唐梅娇几乎叫了起来:“这不是跟着我烤火的那个妹子吗?”她来不及吃饭,拿着报纸从家里往摆摊的地方跑。
当她找到那女子,指着报纸上的图片给对方看的时候,那女子居然激动得叫了起来。唐梅娇连忙问她的名字,但是该女子说的话她听不懂,唐梅娇急中生智,从旁边的商店里借来笔和纸,写道:“你叫什么名字?”出人意料的是,该女子拿起笔在纸上写出了自己的名字:“杨艳梅。”和报纸上的名字一模一样。为了进一步确定,她再问该女子是什么地方的人,该女子写下的地址和报纸上的一点不差。
身世证实后,唐梅娇首先想到的,就是尽快找到杨德超。她要杨艳梅去自己家,但杨艳梅怎么也不肯,唐梅娇脑子一转弯,说:“你弟弟杨德超在我家里,我带你去看弟弟。”结果,杨艳梅立刻拉起她的手,叫着要去看弟弟。唐梅娇带杨艳梅回到家把她安顿好后,跟家里人说要尽快想办法跟她的亲人取得联系,但是报纸上没有电话号码,怎么联系呢?17岁的儿子周波说,说不定在网上可以找到杨德超的联系方式,唐梅娇当即给了儿子5元钱,要他快去上网。
半个小时后,儿子兴冲冲地跑了回来,说查到了杨德超的电话号码。由于家里没有电话,唐梅娇决定第二天去镇上打。
12月7日下午6时55分,一辆白色面包车缓缓驶进人群扎堆的小镇,守候在街道上的记者和数百名当地农民沸腾了,满脸疲惫的杨德超一下车便频频向等候他的人作揖。几分钟后,在村民唐梅娇小小的客厅里,杨德超急走几步,把发愣的杨艳梅紧紧拥在怀里……
一阵沉静后,杨德超拨打了一个电话,情绪依然激动,由于讲的是家乡话,旁人无法听懂。挂了电话,杨德超说,刚才他是给父亲打电话,父亲知道姐姐有确切的消息后,几乎每天都守在离家几百米的邻居家等他的电话。父亲在电话里说,他很懊悔曾经对女儿的做法,等女儿回家那天,他要杀一头猪来庆祝,而且以后不管生活有多难,都要把女儿留在身边。
一切的大喜大悲或许已经过去,稍微平静后,杨德超对笔者说一生的遗憾得到了弥补,他感谢所有关心他姐姐和为他寻找姐姐提供过帮助的人!
编后:
蓬头垢面甚至赤身裸体走在大道小路上的“精神病人”并不少见,可是,有多少人会去想:他们为什么会走到这里,又将走向何处去?又有多少人想过要去走近他们,了解他们的故事,打听出他们的家人在何方,给他们的家人打个电话,让“迷失的人”和“正在寻找的人”团聚?
编者从中央台12月13日的《社会纪录》里目睹了“因怕打而出走”的姐姐在弟弟怀里的乖顺和亲昵样,这个场景让我们相信“爱”的力量一定会让杨艳梅慢慢好起来,相信杨德超一家也一定会更懂得珍惜“失而复得”的亲人。
这个故事,对亲情、人性和知恩图报等等许多“人之常情”进行了拷问:是什么让人们内心原本平常的美好情愫产生了畸变?是跪地求助两年多的假孕妇?是无处不见的“我找不到工作,我饿了,请帮帮我”的路边求助?是靠租用残障人利用人们的同情心渔利的黑心人?还是人们的内心真的开始变得冷漠?……这个问题,需要全社会的人集体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