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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上次先生化蝶赐教，令我受益匪浅。烦请先生再扮一次蝴蝶。
庄子：我扮蝴蝶，你扮什么？
远山：我扮髑髅。秦汉之际慕庄后学所撰《马捶》，说先生曾经梦见髑髅。
庄子：髑髅所言“无君于上，无臣于下”，甚合吾意。你今又有何言？
远山：汇报“庄子工程”进展，我完成了《庄子复原本注译》。
庄子：此书与《庄子奥义》有何不同？
远山：《奥义》是哲学书，只讲先生亲撰的内七篇。《复原本》是复原早于郭象版的魏牟版、刘安版，包括弟子后学所撰的外杂篇。注释是学术性的，翻译是普及性的。
庄子：魏牟版和刘安版，与郭象版有何不同？
远山：魏牟版是《庄子》初始本，战国末年，秦汉之际，曾经广泛传播。包括内篇七，外篇二十二。共计二十九篇，五六万言。
庄子：魏牟版既已亡佚，你如何确知其外篇篇目？
远山：战国魏牟以后，西汉刘安以前，吕不韦、荀况、韩非、贾谊、韩婴等秦汉之际的众多士人，大量钞引魏牟版，涉及外篇二十二的每一篇。
庄子：魏牟版外篇的撰者是谁？
远山：很难具体考定。撰者都是先生的弟子后学，秉承先生“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之教，不署己名。幸而个别篇目的内文，留有撰者之名，如先生的亲传弟子蔺且，再传弟子魏牟。据我推测，蔺且撰写了五篇，魏牟撰写了十三篇，其他弟子或再传弟子撰写了另外四篇。
庄子：你对自己的推测，有多大把握？
远山：把握有大有小。不过即使推测有误，其误小于视为先生亲撰。有些把握较大，比如蔺且在《山木》里自书其名，自称“弟子”，在《曹商》里也自称“弟子”。
庄子：蔺且是蒙邑的后生，住处与我相邻。我中年以后，他常在我身边。惠施晚年，两次由魏返宋与我盘桓，蔺且大都在场。但我主张“以天为师”，反对“以人为师”，主张“自适其适”，反对“适人之适”，所以不把蔺且视为弟子，而是视为小友。我们常常一起出游，还曾同去访友。
远山：《山木》开篇就写了此事。蔺且师事先生，并不影响“以天为师”，“自适其适”。蔺撰外篇精准阐发内七篇义理，使支离其言、晦藏其旨的内七篇不再特别难懂，是弘扬庄学第一人。
庄子：蔺且写我倒也罢了，魏牟为何也来祭我的冷灶？
远山：魏牟原是魏属中山国的王子，二十五岁时，赵武灵王灭中山，是其人生转折点。此前他迷恋公孙龙的名学，此后他转向先生的道术，编纂了《庄子》初始本，是传播庄学第一人。
庄子：赵武灵王灭中山，是在惠施死后四年，那年我七十四岁。魏牟比我小四十九岁，比公孙龙还小五岁，难怪我没听说过。
远山：西汉刘向，东汉班固，不知魏牟晚于先生、蔺且、公孙龙，妄言魏牟早于先生，妄言《秋水》为先生所撰，妄言先生在《秋水》中称赞魏牟。东晋张湛，又妄言魏牟是魏文侯之子。那就意味着，魏牟不仅比先生早，也比杨朱早，而与列子同时。后世庄学家大都盲从这些权威谬见，不知魏牟实为魏文侯的四世孙。
庄子：刘向、班固、张湛都是儒生，怎么忘了儒门信条“长幼有序”？
远山：近人钱穆也是儒生，已举三证驳正。首先，《秋水》并非先生所撰。其次，《秋水》所载并非先生称赞魏牟，而是魏牟对公孙龙称赞先生。最后，公孙龙、魏牟都晚于先生。可惜钱穆说也白说。
庄子：为什么？
远山：因为郭象妄言外杂篇均为庄撰。盲从郭象者认为，《秋水》、《天下》称赞先生，是先生自称自赞的寓言笔法。清人林云铭、今人王叔岷也已驳正，说先生主张“无己”、“丧我”、“不自得”，不可能自称自赞。
庄子：总算还有明白人啊。
远山：可惜盲从郭象者仍然认为，林云铭、王叔岷缺乏硬证，只是主观判断。所以盲从郭象者仍然坚信，《秋水》、《天下》好到极点，必为文章天下第一的先生亲撰。
庄子：难道他们不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远山：近人鲁迅也说，先生文章“晚周诸子莫能先”。中国文人无不坚信，先生文章天下第一，别人只能角逐天下第二。
庄子：既然《秋水》、《天下》好到极点，文章天下第一的就不是我，而是魏牟。
远山：按照他们的逻辑，确实如此。认为《秋水》、《天下》不好的人，古今皆无。认为内七篇不好的人，古今都有。唐人柳宗元认为，内七篇不如《列子》。近人傅斯年认为，《齐物论》不好，所以不是先生亲撰，而是主张“齐万物以为首”的慎到所撰。任继愈更加离谱，认为内七篇不好，所以是庄门弟子所撰，外杂篇极好，所以是先生亲撰。
庄子：倒是替我遮丑的妙招。
远山：郭象以降一千七百年，庄学领域充满积非成是的胡言乱语。《庄子复原本》已举大量文本内证和史实外证，证明内七篇均属庄撰，外杂篇无一庄撰。
庄子：魏牟文章如此之好，你为什么说蔺且是弘扬庄学第一人，魏牟是传播庄学第一人？
远山：义理、辞章是庄学大鹏的两翼，蔺且、魏牟各得先生一翼。蔺且所撰《山木》、《达生》等外篇，义理极佳，辞章稍逊，对于理解内七篇帮助极大。魏牟所撰《秋水》、《天下》等外篇，辞章极佳，义理稍逊，对于理解内七篇帮助不大。
庄子：义理才是屠龙大道，辞章仅是雕虫小技。
远山：所以魏牟的主要成就，并非阐明庄学义理，而是编纂《庄子》初始本。若非魏牟成功传播《庄子》，先生之书很快就会失传。
庄子：蔺且为什么没能成功传播？
远山：彭蒙、告子、淳于髡、邹忌、季梁、孟轲、宋钘、兒说、尹文、田骈、慎到、季真、接予、邹衍、邹奭、田巴、荀况等各国士人，全都趋赴齐国稷下学宫，位居列大夫，锦衣玉食，住则独立别墅，行则后车百乘，门徒众多，声名显赫。先生逍遥江湖，远离庙堂，拒楚聘相，不去稷下，弟子不多，自隐其名。所以宋儒朱熹说：“庄子当时，也无人宗之，他只在僻处自说。”蔺且也与先生一样逍遥江湖，远离庙堂，仅是知者甚少的庄学传人。
庄子：魏牟为什么能够成功传播？
远山：魏牟身为中山王子，财力既富，交游又广，改宗庄学以后，编纂并大力传播《庄子》初始本，已是天下皆知的庄学传人。 庄子：那么后人为什么不再知道魏牟是何许人？
远山：被汉代以后刘向、班固、郭象、张湛的权威谬见误导。其实魏牟生前的影响，远远超过后人熟知的其他先秦诸子，到处受到诸侯卿相礼遇。秦相范雎请教进退，赵相平原君称述其言，赵悼襄王请教治国，公孙龙也反过来向这位早年信徒请教庄学。由于魏牟的成功传播，秦相吕不韦，赵人荀况及其弟子韩非，都大钞特钞魏牟版《庄子》初始本，尽管立场不同，好恶有异。
庄子：其异何在？
远山：吕不韦是黄老信徒，极其钦服先生，所以《吕览》大钞《庄子》，多达四五千字。荀况是儒家集大成者，极其反感先生，《荀子·解蔽》认为“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尤其反感魏牟，《荀子·非十二子》把他列为头号敌人，认为“魏牟纵情性，安恣睢，禽兽行，不足以合文通治”。韩非是法家集大成者，更加痛恨先生，尽管先生已死，仍然恨恨不已，《韩非子·外储说右上》杀气腾腾：“不臣天子，不友诸侯，吾恐其乱法易教也，故以为首诛。”
庄子：幸亏我已死了，否则躲得过猛如骊龙的宋康王，逃不过毒如蛇蝎的韩非。
远山：后来嵇康宣称“以庄子为师”，就没逃过庙堂毒手。三千太学生集体请愿，嵇康仍被公开杀头。
庄子：看来魏牟传播吾书也有害处，至少害死了嵇康。
远山：那是嵇康没学到家。先生不仅贬斥“役人之役”的庙堂悖道，也已阐明“不夭斤斧”的因应方式。所以魏晋庙堂只能杀死嵇康，无法禁绝《庄子》，正如秦始皇、汉武帝只能剿灭百家，无法禁绝《庄子》。
庄子：这是什么原因？
远山：文革时期的拙劣手抄本，尚且庙堂越是禁绝，江湖越是珍爱。魏牟的成功传播，导致《庄子》的影响遍及士林，庙堂已难禁绝。刘安的继续传播，导致《庄子》的影响遍及朝野，庙堂更难禁绝。
庄子：淮南王刘安，是汉高祖刘邦之孙，为何喜爱吾书？
远山：刘安前半生，受益于崇尚“黄老”的汉文帝、汉景帝之“无为”。后半生，受害于“独尊儒术”的汉武帝之“有为”。因此酷爱魏牟版《庄子》，进而编纂了刘安版《庄子》。
庄子：没想到《庄子》的两位编纂者，都是庙堂反叛者。
远山：正因为魏牟、刘安出身庙堂，深知悖道庙堂的丑恶黑幕，所以想用先生之书对庙堂君子“息黥补劓”。可惜刘安才华逊于魏牟，但是财力富于魏牟，所以招集了大量门客，广泛搜罗魏牟以后的慕庄后学之文，编纂了刘安版《庄子》。
庄子：刘安版与魏牟版有何不同？
远山：刘安版比魏牟版多二十三篇，多五六万言，总计五十二篇，十余万言。主体部分是七七四十九篇，就是内篇七，外篇二十八，杂篇十四。
庄子：刘安为什么大搞形式主义，把外篇、杂篇都凑成内篇七的倍数？
远山：可能是附会“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刘安为了凑数，滥收劣篇，导致刘安版《庄子》良莠不齐。比如杂篇《说剑》，竟把先生写得如同策士。
庄子：我从不齿及公孙衍、张仪、陈轸、苏秦之流，倒是在《大宗师》里讽刺了一下纵横家的鼻祖子贡。
远山：外杂篇也都仿效内七篇，一再讽刺子贡。
庄子：除了《说剑》，刘安版还有哪些劣篇？
远山：若论义理，《在宥》、《天道》最劣。若论辞章，刘安版的外杂篇劣篇，仍然胜于一切诸子之文，又搭内七篇便车，所以引用率仍然很高。后世第一才子李白的名诗《侠客行》，就是对《说剑》的改写。
庄子：除了主体部分四十九篇，另外三篇呢？
远山：就是刘安自撰的三篇“解说”，附于书末。唐人李善《文选注》提及其中两篇，《庄子后解》，《庄子略要》。
庄子：刘安版尽管编得不佳，但是刘安身在庙堂，心在江湖，汉武帝岂能容忍？
远山：当然难以容忍。刘安被诬谋反，被迫自杀。
庄子：我不仅害死了嵇康，又害死了刘安。
远山：冤有头，债有主。与先生何干？江湖民众心知肚明，刘安谋反纯属冤案。民间神话说，刘安并未谋反，并未自杀，而是得道成仙，甚至“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民间神话公然歌颂谋反者，从古至今仅此一例。
庄子：民间神话也是支离其言，晦藏其旨，讽刺汉武帝像秦始皇一样求仙失败。嫦娥的兔子，刘安的鸡犬，都能得道成仙，秦始皇、汉武帝却不能得道成仙。哈哈！
远山：民间所谓“仙人”、“真人”，源于《逍遥游》的“藐姑射神人”、《大宗师》的“真人”，原是江湖至人的文学象征，超越庙堂、笑傲江湖的文学隐喻，不事王侯、高尚其事的隐讳表达。秦始皇、汉武帝上了先生大当，不能得意忘言，只能死于句下。秦始皇死前，听信江湖术士侯生、卢生的招摇撞骗，竟然不再称“朕”，改称“真人”。
庄子：刘安、嵇康不是我害死的，秦始皇、汉武帝反倒是我害死的？
远山：他们妄求长生，乃是自己找死。东晋葛洪是道士，东晋王羲之是道教信徒，全都笃信神仙术，全都反感先生不信神仙，更反感《养生主》揭破老聃没有成仙，死于秦国。所以葛洪的《抱朴子》大骂“庄子永无至言”，王羲之的《兰亭序》隐讽先生“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
庄子：魏牟、刘安传播吾书，害得我死后不得清静！
远山：先生之书既招江湖深爱，必招庙堂痛恨。庙堂无法禁绝先生之书，因此西晋儒生郭象只能对先生进行“思想改造”，把刘安版《庄子》，改编为郭象版《庄子》。
庄子：郭象做了什么？
远山：刘安版是大做加法，比魏牟版多二十三篇，多五六万言，变成五十二篇，十余万言。郭象版是大做减法，比刘安版少十九篇，少四五万言，变成三十三篇，六万六千言。追随郭象的后儒又删去近千言。今存郭象版《庄子》，仅剩六万五千言。
庄子：刘安版既已亡佚，你如何确知郭象删去的十九篇篇目？
远山：《史记》著录了郭删《畏累虚》、《亢桑子》二篇。《南史》著录了郭删《马捶》一篇。《北齐书》著录了郭删《惠施》一篇。郭象《庄子跋》自己承认，删去了《阏弈》、《游凫》、《意修》、《子胥》、《卮言》五篇。《文选注》著录了郭删“解说三”的《庄子后解》、《庄子略要》两篇，又可推知另有《解说第三》一篇。从郭象版《寓言》、刘安版《卮言》，又可推知另有《重言》一篇。以上十三篇，十一篇有史料明证，两篇从史料推知，个别篇目还有《庄子》佚文。另外六篇，从有无陆德明所引崔譔注、向秀注等史料外证，结构分析的文本内证，可以找到线索，而且找到残篇，就是《庄子复原本》的《曹商》、《管仲》、《宇泰定》、《泰初》、《百里奚》、《子张》。 庄子：郭象删去十九篇，就能完成“思想改造”？
庄子：远远不能。所以郭象又对删存的三十三篇大肆篡改。篡改方式主要有四：裁剪拼接，移外入杂，增删改字，妄断反注。
庄子：何为裁剪拼接？
远山：就是裁剪魏牟版、刘安版外杂篇的两篇，拼接为郭象版外杂篇的一篇，总计裁剪了旧十六篇，拼接为新八篇：裁剪《曹商》，拼接于《列御寇》。裁剪《管仲》，拼接于《徐无鬼》。裁剪《宇泰定》，拼接于《庚桑楚》。裁剪《泰初》，拼接于《天地》。裁剪《百里奚》，拼接于《田子方》。裁剪《子张》，拼接于《盗跖》。裁剪《马捶》，拼接于《至乐》。裁剪《惠施》，拼接于《天下》。
庄子：你指控郭象是裁缝师傅，有无硬证？
远山：郭象版《庚桑楚》的“庚桑楚”数章，陆德明引用了向秀注；“宇泰定”以下数章，陆德明未引向秀注。郭象版《徐无鬼》的“徐无鬼”数章，陆德明未引向秀注；“管仲”以下数章，陆德明引用了向秀注。郭象版《列御寇》的“列御寇”数章，陆德明引用了崔譔注；“曹商”以下数章，陆德明未引崔譔注。郭象版《天下》的“天下”数章，陆德明引用了崔譔注；“惠施”章，陆德明未引崔譔注，同时《北齐书》著录了《庄子·惠施》。郭象版《至乐》的“至乐”数章，陆德明引用了崔譔注；“马捶”章，陆德明未引崔譔注，同时《南史》著录了《庄子·马捶》。以上十篇被裁剪拼接为五篇，均有史料硬证。郭象版《田子方》、《盗跖》、《天地》，分别拼接了《百里奚》、《子张》、《泰初》残篇。以上六篇被裁剪拼接为三篇，均有文本内证，比如结构断裂，义理脱节，篇幅超长等等。
庄子：郭象怎样移外入杂？
远山：就是把魏牟版、刘安版的外篇九，即《寓言》、《庚桑楚》、《徐无鬼》、《则阳》、《外物》、《让王》、《盗跖》、《列御寇》、《天下》，移到郭象版的杂篇。
庄子：你又指控郭象是搬运工人，也有硬证吗？
远山：陆德明《庄子释文序录》说，崔譔、向秀的《庄子注》，全都“有外无杂”，就是全注内篇，选注外篇，不注杂篇。但是陆德明却在郭象版杂篇九的八篇之下，大引崔譔注、向秀注。既然崔譔、向秀不注杂篇，那么有崔譔注、向秀注的郭象版杂篇八，原先必为魏牟版、刘安版外篇。
庄子：如此铁证，为什么陆德明以后一千多年，竟然没人发现？
远山：因为庄学家们都是郭象信徒，一叶障目，视而不见。另有郭象版杂篇《让王》，虽然陆德明未引崔譔注、向秀注，但是刘安以前的秦汉之书，引用《让王》最多，必在魏牟版外篇，因为魏牟版没有杂篇。而刘安保留了魏牟版外篇二十二，仅仅增加了六篇新外篇。所以郭象移外入杂，共计九篇。
庄子：郭象做裁缝师傅，显然对“改造思想”十分有利。但是郭象做搬运工人，对“改造思想”又何作用？
远山：郭象移动的外篇九，正是魏牟版外篇二十二中，正确阐释内七篇的最重要九篇，保留于外篇，极其不利“思想改造”，贬入杂篇，就能大大降低其重要性。又能腾出外篇靠前的重要位置，留给《在宥》、《天道》等刘安版劣篇，大大提升其重要性。移外入杂，与移前劣篇相互配合，就是“改造思想”的重要手段。
庄子：郭象真是煞费苦心，手段高明！再说说如何增删改字。
远山：先说增字之例，仅举其一。郭象版《杂篇·天下》的六句名言：“《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魏牟版、刘安版《外篇·天下》全都没有，却被后人视为庄学不异儒学、先生尊孔尊儒至极的重要证据。
庄子：删字之例呢？
远山：司马迁认为，《庄子》“诋詈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术”。郭象为了反注《庄子》，主张先生尊孔尊儒之极，于是删去《达生》承蜩丈人贬斥孔子的“汝逢衣徒也”等二十四字，删去《天运》孔子赞扬老聃的“至于龙，吾不知也”等五十五字。其他例子还有很多，不能尽举。
庄子：改字之例呢？
远山：先生褒“达人”，贬“儒墨”。郭象为了反注《庄子》，于是改“达”为“大”，改“儒”为“杨”，变成褒“大人”，贬“杨墨”。先生就被改造成了“辟杨墨”的孟轲。
庄子：后儒只有编造老不异孔、庄不异孟、道不异儒的谎言，才能天下一心，共建和谐社会。
远山：《养生主》贬斥“畜乎樊中”的倚待庙堂者，认为“形虽王，不善也”。郭象改“形”为“神”，变成“神虽王，不善也”，于是反转原义。
庄子：这符合郭象注的宗旨，“圣人虽在庙堂之上，然其心无异于山林之中”。
远山：《秋水》“自得一时之利”，郭象改成“自适一时之利”。《让王》“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适”，郭象改成“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原义都是贬斥“自得”，褒扬“自适”。郭象一改，反转原义，成了褒扬“自得”，贬斥“自适”。
庄子：这都是删改原文。那么没有删改的其他原文，他又如何反注？
远山：不改原文的反注之例更多，姑举内七篇关键几例。先生认为天道“真宰”遍在永在，郭象反注为天道“真宰”不存在。先生认为“天籁”主宰“地籁”、“人籁”，郭象反注为“地籁”即“天籁”。先生认为万物无不被天道“造化”，郭象反注为万物无不“独化”。先生主张“自适”，郭象反注为“自得”。先生主张“无待逍遥”，郭象反注为“得其所待，然后逍遥”。先生主张“自适即逍遥”，郭象反注为“自得即逍遥”。先生主张天道自然、人道名教“两行”，郭象反注为是非“两行”、“名教即自然”。先生主张“齐物”之论，“吹万不同”；郭象反注为“齐一物论”，统一思想。先生褒至知，贬大知，郭象反注为褒大知，贬小知。先生标举“初－小－大－至”四境，贬大境，褒至境；郭象反注为“小－大”二境，贬小境，褒大境。先生贬斥儒墨“所言未定”的“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郭象反注为先生主张“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反注外杂篇，是其反注内七篇的延伸，无须举例。
庄子：如此彻底的全面反注，陆德明为什么竟说郭象“独会庄生之旨”？
远山：陆德明也是倚待庙堂的儒生。北宋禅师宗杲不是儒生，很不满意郭象反注，一言揭穿其捣鬼：“曾见郭象注《庄子》，识者云：却是《庄子》注郭象。”南宋朱熹虽是儒生，也不满意郭象反注，因为郭象妄言庄学不异儒学，不仅导致儒学不再纯粹，而且可能诱导儒生阅读《庄子》而受影响，所以批评郭象“舍经而自作文”（《朱子语类》卷六七）。近人钱穆既是崇敬庄学的儒生，又是治学严谨的学者，也不满意郭象反注，批评说：“《逍遥游》明明分别鲲鹏、学鸠大小境界不同，但郭象偏要说鹏、鸠大小虽异，自得则一。庄子明明轻尧舜而誉许由，但郭象偏要说尧舜是而许由非。可见郭象注《庄》，明非庄子本义。”〔2〕尽管从古至今都有极少数人明白郭象反注《庄子》，但是绝大多数庄学家仍是郭象信徒，仍然坚信庄、孔一家、儒道互补，鲜有人知庄学真义。 庄子：郭象比宋康王、秦始皇、汉武帝厉害太多！历代僭主难以禁绝吾书，郭象却让吾书名存实亡。
远山：欲使《庄子》名存实亡，郭象凭借的是三大法宝。一是通过篡改反注，使内七篇不可能读懂读通。二是通过篡改反注，使外杂篇貌似容易读懂读通。三是妄言外杂篇均为先生亲撰，完成移花接木，使人接受违背庄义的郭义。
庄子：郭象如何让人相信外杂篇均出我手？
远山：就是把外杂篇的庄后史实，删除殆尽。
庄子：聪明绝顶！
远山：可惜郭象毫无智慧，历史常识又差，至少漏删了郭存外杂篇的八条隐晦庄后史实。
庄子：举些例子。
远山：比如《说剑》虚构庄周见赵文王，前266年赵王何死后得谥“惠文”，先生已殁20年。《胠箧》言及“田成子十二世有齐国”，田齐第十二世齐王建于前264年即位，先生已殁22年。《盗跖》言及“汤武后世绝灭”，前256年秦昭王灭周，先生已殁30年。
庄子：郭删十九篇外杂篇，又有多少庄后史实？
远山：郭删十九篇已经亡佚，很难弄清共有多少庄后史实。属于郭删十九篇的已知《庄子》佚文，至少有七条明显庄后史实。
庄子：愿闻其详。
远山：佚文有“荆轲”、“田光”、“燕太子丹”，荆轲刺杀秦王嬴政，事在秦始皇二十年（前227），先生已殁五十九年。佚文有秦始皇“封于泰山，禅于梁父”，事在秦始皇二十八年（前219），先生已殁六十七年。佚文有秦始皇坑杀的儒生“卢敖”，事在秦始皇三十五年（前212），先生已殁七十四年。佚文有刘安撰写的三篇“解说”，刘安生于前179年，先生已殁一百零七年。
庄子：郭象又把我变成了能掐会算、预知后事的半仙。
远山：仅从现存史料，我发现外杂篇至少有十五条庄后史实。其中十条，又是蔺且死后的史实。其中八条，又是魏牟死后的史实。蔺后史实证明，《庄子》初始本并非蔺且编纂，而是魏牟编纂。魏后史实证明，《庄子》大全本并非魏牟编纂，而是刘安编纂。
庄子：这是你复原魏牟版、刘安版的重要依据吧？
远山：是的。由于郭象把外杂篇的庄后事实删除殆尽，所以后人盲信外杂篇均为庄撰。无论是赞扬先生，还是批评先生，都以郭象篡改以后符合郭义的外杂篇为据，都把违背内七篇宗旨的外杂篇之言全部张冠李戴，视为先生之言。
庄子：郭象奸谋，终于得售！
远山：魏牟版《庄子》初始本、刘安版《庄子》大全本的江湖真道，对唐宋以前一千多年中华文明上升期的贡献极大。郭象版《庄子》删改本的庙堂伪道，对唐宋以后一千多年中华文明衰退期的罪责极大。先生之书的流变，与两千多年中华文明的盛衰完全同步，正是中国之谜的主要谜底。
庄子：何为中国之谜？
远山：中国之谜的谜面、谜底，古今中外众说纷纭。我认为中国之谜的主要谜面是：既然古典中国的庙堂政治如此悖道，为何竟能打造傲视全球的汉唐盛世，创造辉煌灿烂的中华文化？
庄子：谜底是什么？
远山：古典中国，不仅有庙堂悖道政治，而且有江湖顺道文化，两者不能混为一谈。其他诸子百家，大多助长庙堂悖道政治。唯有《庄子》，主导滋养了顺道江湖文化。
庄子：有何依据？
远山：其他诸子百家，尤其儒家经典，都对庙堂君子进言，只讲如何治民，如何治国，所以悖道庙堂把儒家经典尊为政治圣经。仅有《庄子》独持异议，不对庙堂君子进言，只对江湖民众传道。不言如何治民，如何治国，贬斥庙堂悖道政治，教导江湖民众如何避免成为庙堂悖道政治的牺牲品。同时广泛深入地精确描述了江湖民众的百工众技。如何解牛，如何养猴，如何养虎，如何牧马，如何牧羊，如何钓鱼，如何斗鸡，如何捕蝉，如何相狗，如何相马，如何相人，如何游泳，如何驾船，如何驾车，如何种树，如何种谷，如何运斤，如何斫轮，如何捶钩，如何铸钟，如何调瑟，如何奏乐，如何赏乐，如何画图，如何射箭，如何使剑，如何读书，无不描述生动，妙到毫巅。《庄子》虽未言尽百工众技，比如并未言及江湖顺道文化的杰出代表丝绸、瓷器、茶道、棋道等等，但是顺道技艺无不相通，读者可以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所以两千多年的江湖顺道文化，都把《庄子》视为至高无上的文化圣经。
庄子：吾书重在言道，言技仅是应用。况且道难尽言，所以借技言道。
远山：诸子百家无不言术，不足在于不言道。《老子》胜于诸子百家，专门言道，不足在于不言技，因而所言之道，高不可攀，恍惚玄虚，难懂难学，极难应用于人生日常。《庄子》又超越《老子》，不仅言道，而且言技，可补《老子》之不足，既能弘扬天道，又能以道御技，借技言道，因而所言之道，低及万物，生动活泼，易懂易学，极易应用于人生日常。所以《庄子》是江湖顺道文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百科全书。西人爱说“一切荣耀归于上帝”，我却爱说“一切荣耀归于庄子”。
庄子：应该说“一切荣耀归于天道”。
注释：
〔1〕完成《庄子奥义》（江苏文艺出版社2008）以后，我撰写了虚拟庄子与我对话的《超越时空的蝴蝶梦》。完成《庄子复原本注译》（江苏文艺出版社2010）以后，我又撰写了虚拟庄子与我对话的《蝴蝶新梦》，作为前文之续。
〔2〕语见钱穆《魏晋玄学与南渡清谈》一文，文见钱穆《中国学术思想史论丛（三）》一书。台湾东大图书公司1977，第74页。
庄子：我扮蝴蝶，你扮什么？
远山：我扮髑髅。秦汉之际慕庄后学所撰《马捶》，说先生曾经梦见髑髅。
庄子：髑髅所言“无君于上，无臣于下”，甚合吾意。你今又有何言？
远山：汇报“庄子工程”进展，我完成了《庄子复原本注译》。
庄子：此书与《庄子奥义》有何不同？
远山：《奥义》是哲学书，只讲先生亲撰的内七篇。《复原本》是复原早于郭象版的魏牟版、刘安版，包括弟子后学所撰的外杂篇。注释是学术性的，翻译是普及性的。
庄子：魏牟版和刘安版，与郭象版有何不同？
远山：魏牟版是《庄子》初始本，战国末年，秦汉之际，曾经广泛传播。包括内篇七，外篇二十二。共计二十九篇，五六万言。
庄子：魏牟版既已亡佚，你如何确知其外篇篇目？
远山：战国魏牟以后，西汉刘安以前，吕不韦、荀况、韩非、贾谊、韩婴等秦汉之际的众多士人，大量钞引魏牟版，涉及外篇二十二的每一篇。
庄子：魏牟版外篇的撰者是谁？
远山：很难具体考定。撰者都是先生的弟子后学，秉承先生“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之教，不署己名。幸而个别篇目的内文，留有撰者之名，如先生的亲传弟子蔺且，再传弟子魏牟。据我推测，蔺且撰写了五篇，魏牟撰写了十三篇，其他弟子或再传弟子撰写了另外四篇。
庄子：你对自己的推测，有多大把握？
远山：把握有大有小。不过即使推测有误，其误小于视为先生亲撰。有些把握较大，比如蔺且在《山木》里自书其名，自称“弟子”，在《曹商》里也自称“弟子”。
庄子：蔺且是蒙邑的后生，住处与我相邻。我中年以后，他常在我身边。惠施晚年，两次由魏返宋与我盘桓，蔺且大都在场。但我主张“以天为师”，反对“以人为师”，主张“自适其适”，反对“适人之适”，所以不把蔺且视为弟子，而是视为小友。我们常常一起出游，还曾同去访友。
远山：《山木》开篇就写了此事。蔺且师事先生，并不影响“以天为师”，“自适其适”。蔺撰外篇精准阐发内七篇义理，使支离其言、晦藏其旨的内七篇不再特别难懂，是弘扬庄学第一人。
庄子：蔺且写我倒也罢了，魏牟为何也来祭我的冷灶？
远山：魏牟原是魏属中山国的王子，二十五岁时，赵武灵王灭中山，是其人生转折点。此前他迷恋公孙龙的名学，此后他转向先生的道术，编纂了《庄子》初始本，是传播庄学第一人。
庄子：赵武灵王灭中山，是在惠施死后四年，那年我七十四岁。魏牟比我小四十九岁，比公孙龙还小五岁，难怪我没听说过。
远山：西汉刘向，东汉班固，不知魏牟晚于先生、蔺且、公孙龙，妄言魏牟早于先生，妄言《秋水》为先生所撰，妄言先生在《秋水》中称赞魏牟。东晋张湛，又妄言魏牟是魏文侯之子。那就意味着，魏牟不仅比先生早，也比杨朱早，而与列子同时。后世庄学家大都盲从这些权威谬见，不知魏牟实为魏文侯的四世孙。
庄子：刘向、班固、张湛都是儒生，怎么忘了儒门信条“长幼有序”？
远山：近人钱穆也是儒生，已举三证驳正。首先，《秋水》并非先生所撰。其次，《秋水》所载并非先生称赞魏牟，而是魏牟对公孙龙称赞先生。最后，公孙龙、魏牟都晚于先生。可惜钱穆说也白说。
庄子：为什么？
远山：因为郭象妄言外杂篇均为庄撰。盲从郭象者认为，《秋水》、《天下》称赞先生，是先生自称自赞的寓言笔法。清人林云铭、今人王叔岷也已驳正，说先生主张“无己”、“丧我”、“不自得”，不可能自称自赞。
庄子：总算还有明白人啊。
远山：可惜盲从郭象者仍然认为，林云铭、王叔岷缺乏硬证，只是主观判断。所以盲从郭象者仍然坚信，《秋水》、《天下》好到极点，必为文章天下第一的先生亲撰。
庄子：难道他们不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远山：近人鲁迅也说，先生文章“晚周诸子莫能先”。中国文人无不坚信，先生文章天下第一，别人只能角逐天下第二。
庄子：既然《秋水》、《天下》好到极点，文章天下第一的就不是我，而是魏牟。
远山：按照他们的逻辑，确实如此。认为《秋水》、《天下》不好的人，古今皆无。认为内七篇不好的人，古今都有。唐人柳宗元认为，内七篇不如《列子》。近人傅斯年认为，《齐物论》不好，所以不是先生亲撰，而是主张“齐万物以为首”的慎到所撰。任继愈更加离谱，认为内七篇不好，所以是庄门弟子所撰，外杂篇极好，所以是先生亲撰。
庄子：倒是替我遮丑的妙招。
远山：郭象以降一千七百年，庄学领域充满积非成是的胡言乱语。《庄子复原本》已举大量文本内证和史实外证，证明内七篇均属庄撰，外杂篇无一庄撰。
庄子：魏牟文章如此之好，你为什么说蔺且是弘扬庄学第一人，魏牟是传播庄学第一人？
远山：义理、辞章是庄学大鹏的两翼，蔺且、魏牟各得先生一翼。蔺且所撰《山木》、《达生》等外篇，义理极佳，辞章稍逊，对于理解内七篇帮助极大。魏牟所撰《秋水》、《天下》等外篇，辞章极佳，义理稍逊，对于理解内七篇帮助不大。
庄子：义理才是屠龙大道，辞章仅是雕虫小技。
远山：所以魏牟的主要成就，并非阐明庄学义理，而是编纂《庄子》初始本。若非魏牟成功传播《庄子》，先生之书很快就会失传。
庄子：蔺且为什么没能成功传播？
远山：彭蒙、告子、淳于髡、邹忌、季梁、孟轲、宋钘、兒说、尹文、田骈、慎到、季真、接予、邹衍、邹奭、田巴、荀况等各国士人，全都趋赴齐国稷下学宫，位居列大夫，锦衣玉食，住则独立别墅，行则后车百乘，门徒众多，声名显赫。先生逍遥江湖，远离庙堂，拒楚聘相，不去稷下，弟子不多，自隐其名。所以宋儒朱熹说：“庄子当时，也无人宗之，他只在僻处自说。”蔺且也与先生一样逍遥江湖，远离庙堂，仅是知者甚少的庄学传人。
庄子：魏牟为什么能够成功传播？
远山：魏牟身为中山王子，财力既富，交游又广，改宗庄学以后，编纂并大力传播《庄子》初始本，已是天下皆知的庄学传人。 庄子：那么后人为什么不再知道魏牟是何许人？
远山：被汉代以后刘向、班固、郭象、张湛的权威谬见误导。其实魏牟生前的影响，远远超过后人熟知的其他先秦诸子，到处受到诸侯卿相礼遇。秦相范雎请教进退，赵相平原君称述其言，赵悼襄王请教治国，公孙龙也反过来向这位早年信徒请教庄学。由于魏牟的成功传播，秦相吕不韦，赵人荀况及其弟子韩非，都大钞特钞魏牟版《庄子》初始本，尽管立场不同，好恶有异。
庄子：其异何在？
远山：吕不韦是黄老信徒，极其钦服先生，所以《吕览》大钞《庄子》，多达四五千字。荀况是儒家集大成者，极其反感先生，《荀子·解蔽》认为“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尤其反感魏牟，《荀子·非十二子》把他列为头号敌人，认为“魏牟纵情性，安恣睢，禽兽行，不足以合文通治”。韩非是法家集大成者，更加痛恨先生，尽管先生已死，仍然恨恨不已，《韩非子·外储说右上》杀气腾腾：“不臣天子，不友诸侯，吾恐其乱法易教也，故以为首诛。”
庄子：幸亏我已死了，否则躲得过猛如骊龙的宋康王，逃不过毒如蛇蝎的韩非。
远山：后来嵇康宣称“以庄子为师”，就没逃过庙堂毒手。三千太学生集体请愿，嵇康仍被公开杀头。
庄子：看来魏牟传播吾书也有害处，至少害死了嵇康。
远山：那是嵇康没学到家。先生不仅贬斥“役人之役”的庙堂悖道，也已阐明“不夭斤斧”的因应方式。所以魏晋庙堂只能杀死嵇康，无法禁绝《庄子》，正如秦始皇、汉武帝只能剿灭百家，无法禁绝《庄子》。
庄子：这是什么原因？
远山：文革时期的拙劣手抄本，尚且庙堂越是禁绝，江湖越是珍爱。魏牟的成功传播，导致《庄子》的影响遍及士林，庙堂已难禁绝。刘安的继续传播，导致《庄子》的影响遍及朝野，庙堂更难禁绝。
庄子：淮南王刘安，是汉高祖刘邦之孙，为何喜爱吾书？
远山：刘安前半生，受益于崇尚“黄老”的汉文帝、汉景帝之“无为”。后半生，受害于“独尊儒术”的汉武帝之“有为”。因此酷爱魏牟版《庄子》，进而编纂了刘安版《庄子》。
庄子：没想到《庄子》的两位编纂者，都是庙堂反叛者。
远山：正因为魏牟、刘安出身庙堂，深知悖道庙堂的丑恶黑幕，所以想用先生之书对庙堂君子“息黥补劓”。可惜刘安才华逊于魏牟，但是财力富于魏牟，所以招集了大量门客，广泛搜罗魏牟以后的慕庄后学之文，编纂了刘安版《庄子》。
庄子：刘安版与魏牟版有何不同？
远山：刘安版比魏牟版多二十三篇，多五六万言，总计五十二篇，十余万言。主体部分是七七四十九篇，就是内篇七，外篇二十八，杂篇十四。
庄子：刘安为什么大搞形式主义，把外篇、杂篇都凑成内篇七的倍数？
远山：可能是附会“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刘安为了凑数，滥收劣篇，导致刘安版《庄子》良莠不齐。比如杂篇《说剑》，竟把先生写得如同策士。
庄子：我从不齿及公孙衍、张仪、陈轸、苏秦之流，倒是在《大宗师》里讽刺了一下纵横家的鼻祖子贡。
远山：外杂篇也都仿效内七篇，一再讽刺子贡。
庄子：除了《说剑》，刘安版还有哪些劣篇？
远山：若论义理，《在宥》、《天道》最劣。若论辞章，刘安版的外杂篇劣篇，仍然胜于一切诸子之文，又搭内七篇便车，所以引用率仍然很高。后世第一才子李白的名诗《侠客行》，就是对《说剑》的改写。
庄子：除了主体部分四十九篇，另外三篇呢？
远山：就是刘安自撰的三篇“解说”，附于书末。唐人李善《文选注》提及其中两篇，《庄子后解》，《庄子略要》。
庄子：刘安版尽管编得不佳，但是刘安身在庙堂，心在江湖，汉武帝岂能容忍？
远山：当然难以容忍。刘安被诬谋反，被迫自杀。
庄子：我不仅害死了嵇康，又害死了刘安。
远山：冤有头，债有主。与先生何干？江湖民众心知肚明，刘安谋反纯属冤案。民间神话说，刘安并未谋反，并未自杀，而是得道成仙，甚至“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民间神话公然歌颂谋反者，从古至今仅此一例。
庄子：民间神话也是支离其言，晦藏其旨，讽刺汉武帝像秦始皇一样求仙失败。嫦娥的兔子，刘安的鸡犬，都能得道成仙，秦始皇、汉武帝却不能得道成仙。哈哈！
远山：民间所谓“仙人”、“真人”，源于《逍遥游》的“藐姑射神人”、《大宗师》的“真人”，原是江湖至人的文学象征，超越庙堂、笑傲江湖的文学隐喻，不事王侯、高尚其事的隐讳表达。秦始皇、汉武帝上了先生大当，不能得意忘言，只能死于句下。秦始皇死前，听信江湖术士侯生、卢生的招摇撞骗，竟然不再称“朕”，改称“真人”。
庄子：刘安、嵇康不是我害死的，秦始皇、汉武帝反倒是我害死的？
远山：他们妄求长生，乃是自己找死。东晋葛洪是道士，东晋王羲之是道教信徒，全都笃信神仙术，全都反感先生不信神仙，更反感《养生主》揭破老聃没有成仙，死于秦国。所以葛洪的《抱朴子》大骂“庄子永无至言”，王羲之的《兰亭序》隐讽先生“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
庄子：魏牟、刘安传播吾书，害得我死后不得清静！
远山：先生之书既招江湖深爱，必招庙堂痛恨。庙堂无法禁绝先生之书，因此西晋儒生郭象只能对先生进行“思想改造”，把刘安版《庄子》，改编为郭象版《庄子》。
庄子：郭象做了什么？
远山：刘安版是大做加法，比魏牟版多二十三篇，多五六万言，变成五十二篇，十余万言。郭象版是大做减法，比刘安版少十九篇，少四五万言，变成三十三篇，六万六千言。追随郭象的后儒又删去近千言。今存郭象版《庄子》，仅剩六万五千言。
庄子：刘安版既已亡佚，你如何确知郭象删去的十九篇篇目？
远山：《史记》著录了郭删《畏累虚》、《亢桑子》二篇。《南史》著录了郭删《马捶》一篇。《北齐书》著录了郭删《惠施》一篇。郭象《庄子跋》自己承认，删去了《阏弈》、《游凫》、《意修》、《子胥》、《卮言》五篇。《文选注》著录了郭删“解说三”的《庄子后解》、《庄子略要》两篇，又可推知另有《解说第三》一篇。从郭象版《寓言》、刘安版《卮言》，又可推知另有《重言》一篇。以上十三篇，十一篇有史料明证，两篇从史料推知，个别篇目还有《庄子》佚文。另外六篇，从有无陆德明所引崔譔注、向秀注等史料外证，结构分析的文本内证，可以找到线索，而且找到残篇，就是《庄子复原本》的《曹商》、《管仲》、《宇泰定》、《泰初》、《百里奚》、《子张》。 庄子：郭象删去十九篇，就能完成“思想改造”？
庄子：远远不能。所以郭象又对删存的三十三篇大肆篡改。篡改方式主要有四：裁剪拼接，移外入杂，增删改字，妄断反注。
庄子：何为裁剪拼接？
远山：就是裁剪魏牟版、刘安版外杂篇的两篇，拼接为郭象版外杂篇的一篇，总计裁剪了旧十六篇，拼接为新八篇：裁剪《曹商》，拼接于《列御寇》。裁剪《管仲》，拼接于《徐无鬼》。裁剪《宇泰定》，拼接于《庚桑楚》。裁剪《泰初》，拼接于《天地》。裁剪《百里奚》，拼接于《田子方》。裁剪《子张》，拼接于《盗跖》。裁剪《马捶》，拼接于《至乐》。裁剪《惠施》，拼接于《天下》。
庄子：你指控郭象是裁缝师傅，有无硬证？
远山：郭象版《庚桑楚》的“庚桑楚”数章，陆德明引用了向秀注；“宇泰定”以下数章，陆德明未引向秀注。郭象版《徐无鬼》的“徐无鬼”数章，陆德明未引向秀注；“管仲”以下数章，陆德明引用了向秀注。郭象版《列御寇》的“列御寇”数章，陆德明引用了崔譔注；“曹商”以下数章，陆德明未引崔譔注。郭象版《天下》的“天下”数章，陆德明引用了崔譔注；“惠施”章，陆德明未引崔譔注，同时《北齐书》著录了《庄子·惠施》。郭象版《至乐》的“至乐”数章，陆德明引用了崔譔注；“马捶”章，陆德明未引崔譔注，同时《南史》著录了《庄子·马捶》。以上十篇被裁剪拼接为五篇，均有史料硬证。郭象版《田子方》、《盗跖》、《天地》，分别拼接了《百里奚》、《子张》、《泰初》残篇。以上六篇被裁剪拼接为三篇，均有文本内证，比如结构断裂，义理脱节，篇幅超长等等。
庄子：郭象怎样移外入杂？
远山：就是把魏牟版、刘安版的外篇九，即《寓言》、《庚桑楚》、《徐无鬼》、《则阳》、《外物》、《让王》、《盗跖》、《列御寇》、《天下》，移到郭象版的杂篇。
庄子：你又指控郭象是搬运工人，也有硬证吗？
远山：陆德明《庄子释文序录》说，崔譔、向秀的《庄子注》，全都“有外无杂”，就是全注内篇，选注外篇，不注杂篇。但是陆德明却在郭象版杂篇九的八篇之下，大引崔譔注、向秀注。既然崔譔、向秀不注杂篇，那么有崔譔注、向秀注的郭象版杂篇八，原先必为魏牟版、刘安版外篇。
庄子：如此铁证，为什么陆德明以后一千多年，竟然没人发现？
远山：因为庄学家们都是郭象信徒，一叶障目，视而不见。另有郭象版杂篇《让王》，虽然陆德明未引崔譔注、向秀注，但是刘安以前的秦汉之书，引用《让王》最多，必在魏牟版外篇，因为魏牟版没有杂篇。而刘安保留了魏牟版外篇二十二，仅仅增加了六篇新外篇。所以郭象移外入杂，共计九篇。
庄子：郭象做裁缝师傅，显然对“改造思想”十分有利。但是郭象做搬运工人，对“改造思想”又何作用？
远山：郭象移动的外篇九，正是魏牟版外篇二十二中，正确阐释内七篇的最重要九篇，保留于外篇，极其不利“思想改造”，贬入杂篇，就能大大降低其重要性。又能腾出外篇靠前的重要位置，留给《在宥》、《天道》等刘安版劣篇，大大提升其重要性。移外入杂，与移前劣篇相互配合，就是“改造思想”的重要手段。
庄子：郭象真是煞费苦心，手段高明！再说说如何增删改字。
远山：先说增字之例，仅举其一。郭象版《杂篇·天下》的六句名言：“《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魏牟版、刘安版《外篇·天下》全都没有，却被后人视为庄学不异儒学、先生尊孔尊儒至极的重要证据。
庄子：删字之例呢？
远山：司马迁认为，《庄子》“诋詈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术”。郭象为了反注《庄子》，主张先生尊孔尊儒之极，于是删去《达生》承蜩丈人贬斥孔子的“汝逢衣徒也”等二十四字，删去《天运》孔子赞扬老聃的“至于龙，吾不知也”等五十五字。其他例子还有很多，不能尽举。
庄子：改字之例呢？
远山：先生褒“达人”，贬“儒墨”。郭象为了反注《庄子》，于是改“达”为“大”，改“儒”为“杨”，变成褒“大人”，贬“杨墨”。先生就被改造成了“辟杨墨”的孟轲。
庄子：后儒只有编造老不异孔、庄不异孟、道不异儒的谎言，才能天下一心，共建和谐社会。
远山：《养生主》贬斥“畜乎樊中”的倚待庙堂者，认为“形虽王，不善也”。郭象改“形”为“神”，变成“神虽王，不善也”，于是反转原义。
庄子：这符合郭象注的宗旨，“圣人虽在庙堂之上，然其心无异于山林之中”。
远山：《秋水》“自得一时之利”，郭象改成“自适一时之利”。《让王》“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适”，郭象改成“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原义都是贬斥“自得”，褒扬“自适”。郭象一改，反转原义，成了褒扬“自得”，贬斥“自适”。
庄子：这都是删改原文。那么没有删改的其他原文，他又如何反注？
远山：不改原文的反注之例更多，姑举内七篇关键几例。先生认为天道“真宰”遍在永在，郭象反注为天道“真宰”不存在。先生认为“天籁”主宰“地籁”、“人籁”，郭象反注为“地籁”即“天籁”。先生认为万物无不被天道“造化”，郭象反注为万物无不“独化”。先生主张“自适”，郭象反注为“自得”。先生主张“无待逍遥”，郭象反注为“得其所待，然后逍遥”。先生主张“自适即逍遥”，郭象反注为“自得即逍遥”。先生主张天道自然、人道名教“两行”，郭象反注为是非“两行”、“名教即自然”。先生主张“齐物”之论，“吹万不同”；郭象反注为“齐一物论”，统一思想。先生褒至知，贬大知，郭象反注为褒大知，贬小知。先生标举“初－小－大－至”四境，贬大境，褒至境；郭象反注为“小－大”二境，贬小境，褒大境。先生贬斥儒墨“所言未定”的“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郭象反注为先生主张“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反注外杂篇，是其反注内七篇的延伸，无须举例。
庄子：如此彻底的全面反注，陆德明为什么竟说郭象“独会庄生之旨”？
远山：陆德明也是倚待庙堂的儒生。北宋禅师宗杲不是儒生，很不满意郭象反注，一言揭穿其捣鬼：“曾见郭象注《庄子》，识者云：却是《庄子》注郭象。”南宋朱熹虽是儒生，也不满意郭象反注，因为郭象妄言庄学不异儒学，不仅导致儒学不再纯粹，而且可能诱导儒生阅读《庄子》而受影响，所以批评郭象“舍经而自作文”（《朱子语类》卷六七）。近人钱穆既是崇敬庄学的儒生，又是治学严谨的学者，也不满意郭象反注，批评说：“《逍遥游》明明分别鲲鹏、学鸠大小境界不同，但郭象偏要说鹏、鸠大小虽异，自得则一。庄子明明轻尧舜而誉许由，但郭象偏要说尧舜是而许由非。可见郭象注《庄》，明非庄子本义。”〔2〕尽管从古至今都有极少数人明白郭象反注《庄子》，但是绝大多数庄学家仍是郭象信徒，仍然坚信庄、孔一家、儒道互补，鲜有人知庄学真义。 庄子：郭象比宋康王、秦始皇、汉武帝厉害太多！历代僭主难以禁绝吾书，郭象却让吾书名存实亡。
远山：欲使《庄子》名存实亡，郭象凭借的是三大法宝。一是通过篡改反注，使内七篇不可能读懂读通。二是通过篡改反注，使外杂篇貌似容易读懂读通。三是妄言外杂篇均为先生亲撰，完成移花接木，使人接受违背庄义的郭义。
庄子：郭象如何让人相信外杂篇均出我手？
远山：就是把外杂篇的庄后史实，删除殆尽。
庄子：聪明绝顶！
远山：可惜郭象毫无智慧，历史常识又差，至少漏删了郭存外杂篇的八条隐晦庄后史实。
庄子：举些例子。
远山：比如《说剑》虚构庄周见赵文王，前266年赵王何死后得谥“惠文”，先生已殁20年。《胠箧》言及“田成子十二世有齐国”，田齐第十二世齐王建于前264年即位，先生已殁22年。《盗跖》言及“汤武后世绝灭”，前256年秦昭王灭周，先生已殁30年。
庄子：郭删十九篇外杂篇，又有多少庄后史实？
远山：郭删十九篇已经亡佚，很难弄清共有多少庄后史实。属于郭删十九篇的已知《庄子》佚文，至少有七条明显庄后史实。
庄子：愿闻其详。
远山：佚文有“荆轲”、“田光”、“燕太子丹”，荆轲刺杀秦王嬴政，事在秦始皇二十年（前227），先生已殁五十九年。佚文有秦始皇“封于泰山，禅于梁父”，事在秦始皇二十八年（前219），先生已殁六十七年。佚文有秦始皇坑杀的儒生“卢敖”，事在秦始皇三十五年（前212），先生已殁七十四年。佚文有刘安撰写的三篇“解说”，刘安生于前179年，先生已殁一百零七年。
庄子：郭象又把我变成了能掐会算、预知后事的半仙。
远山：仅从现存史料，我发现外杂篇至少有十五条庄后史实。其中十条，又是蔺且死后的史实。其中八条，又是魏牟死后的史实。蔺后史实证明，《庄子》初始本并非蔺且编纂，而是魏牟编纂。魏后史实证明，《庄子》大全本并非魏牟编纂，而是刘安编纂。
庄子：这是你复原魏牟版、刘安版的重要依据吧？
远山：是的。由于郭象把外杂篇的庄后事实删除殆尽，所以后人盲信外杂篇均为庄撰。无论是赞扬先生，还是批评先生，都以郭象篡改以后符合郭义的外杂篇为据，都把违背内七篇宗旨的外杂篇之言全部张冠李戴，视为先生之言。
庄子：郭象奸谋，终于得售！
远山：魏牟版《庄子》初始本、刘安版《庄子》大全本的江湖真道，对唐宋以前一千多年中华文明上升期的贡献极大。郭象版《庄子》删改本的庙堂伪道，对唐宋以后一千多年中华文明衰退期的罪责极大。先生之书的流变，与两千多年中华文明的盛衰完全同步，正是中国之谜的主要谜底。
庄子：何为中国之谜？
远山：中国之谜的谜面、谜底，古今中外众说纷纭。我认为中国之谜的主要谜面是：既然古典中国的庙堂政治如此悖道，为何竟能打造傲视全球的汉唐盛世，创造辉煌灿烂的中华文化？
庄子：谜底是什么？
远山：古典中国，不仅有庙堂悖道政治，而且有江湖顺道文化，两者不能混为一谈。其他诸子百家，大多助长庙堂悖道政治。唯有《庄子》，主导滋养了顺道江湖文化。
庄子：有何依据？
远山：其他诸子百家，尤其儒家经典，都对庙堂君子进言，只讲如何治民，如何治国，所以悖道庙堂把儒家经典尊为政治圣经。仅有《庄子》独持异议，不对庙堂君子进言，只对江湖民众传道。不言如何治民，如何治国，贬斥庙堂悖道政治，教导江湖民众如何避免成为庙堂悖道政治的牺牲品。同时广泛深入地精确描述了江湖民众的百工众技。如何解牛，如何养猴，如何养虎，如何牧马，如何牧羊，如何钓鱼，如何斗鸡，如何捕蝉，如何相狗，如何相马，如何相人，如何游泳，如何驾船，如何驾车，如何种树，如何种谷，如何运斤，如何斫轮，如何捶钩，如何铸钟，如何调瑟，如何奏乐，如何赏乐，如何画图，如何射箭，如何使剑，如何读书，无不描述生动，妙到毫巅。《庄子》虽未言尽百工众技，比如并未言及江湖顺道文化的杰出代表丝绸、瓷器、茶道、棋道等等，但是顺道技艺无不相通，读者可以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所以两千多年的江湖顺道文化，都把《庄子》视为至高无上的文化圣经。
庄子：吾书重在言道，言技仅是应用。况且道难尽言，所以借技言道。
远山：诸子百家无不言术，不足在于不言道。《老子》胜于诸子百家，专门言道，不足在于不言技，因而所言之道，高不可攀，恍惚玄虚，难懂难学，极难应用于人生日常。《庄子》又超越《老子》，不仅言道，而且言技，可补《老子》之不足，既能弘扬天道，又能以道御技，借技言道，因而所言之道，低及万物，生动活泼，易懂易学，极易应用于人生日常。所以《庄子》是江湖顺道文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百科全书。西人爱说“一切荣耀归于上帝”，我却爱说“一切荣耀归于庄子”。
庄子：应该说“一切荣耀归于天道”。
注释：
〔1〕完成《庄子奥义》（江苏文艺出版社2008）以后，我撰写了虚拟庄子与我对话的《超越时空的蝴蝶梦》。完成《庄子复原本注译》（江苏文艺出版社2010）以后，我又撰写了虚拟庄子与我对话的《蝴蝶新梦》，作为前文之续。
〔2〕语见钱穆《魏晋玄学与南渡清谈》一文，文见钱穆《中国学术思想史论丛（三）》一书。台湾东大图书公司1977，第7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