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花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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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那首耳熟能详的片头曲一响,红花像士兵听到集结号,快速奔向客厅,端坐于电视机前。自从当了大学生村官,看央视新闻联播成了她每天的必修课。瞧着电视屏幕,她的神色骤然凝重起来:四川某地突降暴雨,山洪暴发,导致泥石流灾害发生,七人遇难,十二人失联。
  红花明白,四川的泥石流灾害,那是2008年那场大地震留下的后遗症。黄龙村如果发生这样的灾难,就是人祸。黄龙村漫山遍野都是长石,长石是生产陶瓷的原材料。去年,罗胖子与肖福强承包了村上的长石加工厂,以每吨一百八十元的价格,向村民收购这种白石头,然后将加工的半成品卖给景德镇。村民们在本地一天能赚几百元,都疯了似的上山挖钱。一个环境优美的村庄,被糟蹋得百孔千疮,像个用手一挠就流脓血的癞子脑。再这样挖下去,一到阴雨连绵的春季,极易发生山体滑坡和泥石流灾害,威胁村民们的生命和财产安全。红花曾几次跟村主任叶保林讲,不要办长石加工厂,通过AI人工智能,搞农产品深加工,发展旅游和生态经济,同样可以让村民们发家致富。可叶保林总是唯唯诺诺,敷衍了事。
  在叶保林眼里,红花就是个长得有几分姿色、有点泼辣的小姑娘。来当村官,无非是混点经历,混点资历。什么AI人工智能,只怕是小孩子玩的把戏,所以,他心里只把她当个摆设。红花知道他的心事,却又无可奈何,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乱采滥挖。
  今晚看了新闻,她再也坐不住了。拿起手机就给叶保林打电话,一接通,劈头盖脸地嚷道:叶主任,我准备搞个炸药包,把那个破长石厂炸了!
  叶主任是老油条,笑眯眯地说,红书记,你别急躁,那厂子炸不得。不然,贷款两百万元买的设备就成了一堆废铁。我们坐下来慢慢商量,想出一个解决的办法。
  你把我当小孩看没问题,但长石厂不是儿戏,要是造成山体滑坡,压死几个人,你负得起责吗?!红花吼道。
  你……
  叶保林气得颤抖着双手把电话摁了。
  二
  这边的通话一结束,红花接着打了罗胖子的手机,把对叶保林说的话,气鼓鼓地吼了一遍。
  罗胖子是个吊儿郎当的角色。他家有个蒸酒作坊,平时三句话不离喝酒。他调侃道,红书记,六十度的谷酒,你要是能喝赢,长石加工厂就不劳你操心,我们自己关闭。
  别啰嗦。你和肖福强过来,我这里有酒。说完,红花从鼻腔里哼哼着冷笑了两声。
  罗胖子和肖福强刚进门,红花拿三瓶一斤装的谷酒往桌上一蹲说,每人吹一瓶。
  罗胖子本想借此机会与她套套近乎,没想红花却较起真来了。看着她一脸稚嫩的样子,轻蔑道,红书记,你一个小姑娘,喝得赢我们么?
  红花也不跟他们废话,剜了他们一眼,拿起一瓶酒,用牙齿咬开瓶盖,咕咚咕咚,一口气就喝了小半瓶。喝完,手一挥说,该你们。
  罗胖子和肖福强被她那阵势给震住了,眼珠子惊得差点掉下来。没想到,一个女孩子这么能喝。但又不甘示弱,只好硬着头皮灌。不然,男人的脸面往哪搁?
  结局可想而知。罗胖子和肖福强醉得不省人事,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了。红花喝一瓶跟没喝似的。
  罗胖子和肖福强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上午了。两人擦擦惺忪的睡眼,嚯地站赶来,慌慌张张就往叶保林家里赶。人还在大门口,罗胖子就高声嚷嚷道:叶主任,红花那妖精,昨夜把我们灌醉了。这只母老虎,谁要是娶她做了媳妇,那是找死。
  肖福强接过话茬说,叶主任,喝酒之前我们是说过,如果她喝赢了,主动关了长石厂。你说,喝酒时说的玩笑话,哪能算数嘞?
  你们那是放屁。叶保林一脸鄙视地接着说道,两个大男人,被一个小女孩灌醉,简直是废物。要是传出去,一村的脸面被你们丢尽了。
  谁晓得她酒量那么大?简直不是人,是一只酒桶。罗胖子恨恨地说。
  叶保林不想和他们纠缠下去,说道,昨晚她也气势汹汹地给我打了电话,口气像杀牛。她平时性子是有点野,但从没在我面前耍过态度。可昨天那语气像变了个人一样。
  说话间,叶保林的手机响了。村秘书在电话里说,红花向公安局开了买炸药的介绍信,刚在我这里盖了公章……
  叶保林冲着电话吼道,谁叫你盖章的?
  摁了手机,叶保林接着说,红花去公安局批炸药了。看来,这次她是要出真神,我们得动动脑筋,来个先下手为强。
  我想了想,拿几万块钱,送给她老家的父亲,然后到纪委告她一状,说她受贿,不死也要她脱层皮。把这只母老虎一赶走,长石厂就太平了。罗胖子恶毒地说。
  不行,几万元,数额太大,那是要吃牢饭的。听说她父亲喜欢养猪,你家不是有几只良种香猪吗?就送一只给他。然后向组织部写封举报信,上面一查,黄泥巴掉到她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到时,她肯定滚蛋。叶保林说。
  第二天,罗胖子和肖福强,翻过几座山,蹚过几条溪,用担架抬着那头一百三十多斤的香猪,送到了红花的老家。
  红花老家是一栋土坯子房,坐落在半山腰的灌木林里。她母亲去世得早,家里就只剩父亲过日子。老父亲见女儿村上的熟人来了,很是热情,咯咯咯地猫着腰开始捉鸡,要留他们吃中饭。
  罗胖子见状赶紧说,红花买了一头香猪。她工作忙,派我们帮着送回来。这香猪是从外省引进来的新品种,长得快,瘦肉多。说着,将猪抬往栏里,然后就急急忙忙离开了。
  组织部接到举报,部长很重视,安排管党建的刘副部长,以检查工作的名义到村上调查核实。
  经查,红花按市场价,把三千多元香猪钱,交到了村上的财会室。刘部长说,红花同志,这件事,你处理得很好。但从中可以看出,村里的情况比较复杂,矛盾也很尖锐,你要时刻保持清醒头脑。同时,要正确对待送香猪的事,不要有情绪。要搞好团结,把村里的工作抓上去,多为老百姓办实事。另外,听说你批了炸药,要炸长石厂,建议还是通过扎实、细致、科学的工作方法解决问题。不然,你和村上各方面的關系会更加紧张。   接着,刘副部长召开了全村党员会。充分肯定了红花的工作。强调派驻大学生村官的意义和重要性,希望全村党员,全力支持红花同志的工作,共同打好脱贫攻坚战。
  刘副部长讲话时,锋利的目光始终盯着叶保林。他明白,刘部长这是在警告自己。言外之意是,再搞小动作,小心收拾你。
  三
  刘部长交代要通过扎实、细致、科学的工作方法解决挖长石的问题。红花知道,如今做思想工作,光靠干巴巴的说教,是没用的。不许村民们挖长石了,让他们干点什么?其实,她心里早就有主意了。
  刚来村里时,叶草划一条小木船,带着她来到了黄龙水库畅游。在她的眼里,水库的风景很美。两边雄伟和险峻的山峰以及山峰上的参天古树倒映在水里,使这群山环抱之中的一汪碧水,平添了无数的神秘色彩。
  不一会,她们爬到了山顶,来到伸向水库中间一个崖石的平面上。这崖石生得奇特,像一位站在山上的巨人向水庫中间伸出去的一只手掌,悬空的掌心面积大约二十平米,四周长着茂密的翠柏,形成一圈天然的屏障。更奇特的是,对面的山体也伸出一只同样的手掌,两掌之间相距不到两米,形状、大小一模一样,远看像一座建设中快要合龙的天桥,桥下面是一汪被山风吹皱了的绿水。
  不一会,她俩朝山埂上走去。站在山顶上,放眼望去,山脚下是一条大约七、八公里的长垄,两边的山坡很平缓,山脚至半山腰,全部是油画般凹凸有致、绵延起伏的梯田;梯田以上的山体,清一色的板页岩结构,石缝里的泥土稀少,花花绿绿长出的灌木,矮小、粗壮、弯弯曲曲、形状怪异。红花想,若稍加修剪,便是极具观赏价值和艺术价值的盆景。
  她找在县农商银行工作的同学,借了一笔钱,买来了一台数控机器。这种人工智能数控机器,通过大数据与业务流程的密切配合,可以优化整个产业链的资源配置,为企业创造更多效益,让消费者体验更好,还可以提供盆景的设计方案,进行全自动修剪、制造盆景,特别是在供应链环节中,由计算机管理的无人仓库,可以对销量以及库存需求进行预测,合理进行补货、调货。在终端零售环节中,机器可以智能选址,分析消费者购物行为。
  四
  那边红花在忙忙碌碌筹备办盆景工艺厂,为关闭长石厂作准备。这边的叶保林在想一个问题,是谁把送香猪的事告诉红花的?她爹没手机,家里也没座机,又隔那么远的路,应该没来得及跟她说。消息肯定是从内部走漏出去的。不然,她哪能这么快把屁股擦干净?
  红花是一名新招的公务员,县委为历练青年干部,增强贫困村的班子力量,派她到黄龙村当大学生村官,任党支部副书记。书记空缺,实际主持支部工作,是个准一把手。一到村上,她几次跟叶主任讲要关闭长石厂,可叶保林一直无动于衷。
  在叶保林看来,长石加工厂是绝对不能关闭的。现在,精准扶贫抓得紧,长石厂一关,拿什么脱贫摘帽?村上每年一百多万元的承包收入也要打水漂,买设备的贷款怎么还?村干部的工资如何搞?贫困户的慰问金哪里来?红花是大学生村官,搞两年拍屁股走人,自己是撑不开的土船,脱不得贫,就脱不得身。到时,挨板子的还是我叶某。
  但红花有背景,县委是她的后盾,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禾面看谷面,不能明里和她对着干,就和罗胖子想出这么个送香猪的办法。
  没想到,他和罗胖子的对话,被趴在房里备课的儿子叶草听到了。叶草与红花是大学校友,两人都来自一个县,彼此有好感。在学校,两个人经常相约散步、聊天,只差没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叶草早一年毕业,考了公办教师,在本村教书。听说红花要来黄龙当村官,高兴得手舞足蹈。她的漂亮、温柔、泼辣、直率、风风火火,他一直念念不忘。他想,这次一定要把她拿下,不能让她再溜了。
  红花住在学校旁边的村部,两人相距很近,叶草经常有事没事往红花屋里跑。很快,两人坠入了爱河。
  叶草没敢把与红花的关系告诉父亲。原因是红花要关闭长石厂,而老爸坚决反对,两人还暗中较劲。昨夜听到他们说要给红花父亲送一头香猪,然后去告状。他就把这事偷偷告诉了红花。
  真搞笑,哪有用猪行贿的?别逗我了。红花天真地说道。
  你要关闭长石厂,断村上的财路,他们就想把你赶走。叶草正色道。
  第二天晚上,罗胖子又来到了叶保林的家里,分析红花是怎么知道送猪之事的。
  是我告诉她的,她是我女朋友,我不能看着你们害她。再说,几个大老爷们,欺负一个女孩子,也不怕人家笑话。叶草从房里跑出来说。他借此机会把与红花恋爱的事公之于众了。
  听了叶草的话,几个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叶保林怎么也没想到,是儿子出卖了自己。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五
  儿子和红花的恋爱关系公开后,那长石厂就成了叶保林嘴里一个滚烫的油砣,吞不得,吐不得。过去,自己考虑的是村上的利益。现在不同了,儿子与红花谈恋爱,看样子,生米煮成了熟饭,红花成为儿媳也是铁板钉钉的事。红花年轻,长得漂亮,又是公务员。叶家能娶到这样的女子,也是祖上有福。再说,红花说的没错,脱贫不能以牺牲生态环境为代价。村上很多人未必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舍不得眼前的利益而已。
  但他也有顾虑,自己毕竟是村主任,不能像墙上芦苇一样说倒就倒,不然罗胖子有想法,必须想个两全之策。他思来想去,觉得只有开个党员和村民小组长会,投票表决。这样,两边都不得罪。
  只要主任支持,我就有办法通过表决。红花一听叶主任的想法就高兴地说。
  她的信心来自对一起群体事件的处理经历……
  楠竹沟的木生和狗牯,因宅基地发生对峙。两个家族,一百多号人,扛锄头的,操木棍的,乱成一锅粥。这样的群架,一旦打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红花很冷静。这时,她想起叔叔这个老支书的话:处理群体性纠纷,情况不明的时候,千万不可乱表态,一句话说偏,会惹来更大的麻烦。她定了定神,向村民小组长问清了事情发生的来龙去脉。   她拖来一条高凳,往人群里一栽。然后跳上去,嘭嘭嘭,敲打着从厨房内拿来的炉罐盖。见场面立刻静了下来,她大声喊道,我是县委派到黄龙村的大学生村官,我叫红花。
  人们见黄龙村的书记是一个漂亮女孩子,像看外星人似的,齐刷刷把目光和注意力粘在她身上。红花正要这样的效果。她用右手捋了一下额头上的秀发,眨巴了几下眼睛,话语掷地有声:光天化日,持概斗殴,谁能承担得起聚众闹事的法律责任?!
  现场更加安静了。她的脑子迅速开始转动。她想,这种时候,绝不能让其他人掺和进来,一些无关痛痒的人往往会唯恐天下不乱地起哄,致使事情越闹越大。于是,她趁热打铁地高声说道,我宣布一条:两边家庭主要成员留下,无关人员全部退到五十米以外的地方去。如果谁不听劝告,一切后果由其承担!
  像悬在空中的炸弹突然落地,人群轰地散了出去。
  红花从高凳上跳下来,用嘴吹了吹灰尘,一屁股坐在上面,翘起二郞腿,手一招,把两边的人叫到面前,不失温柔地说,我也是农村出来的,老家就在山那边的拓江村,我对你们两家的情况早有耳闻。
  她指着木生和狗牯说,你们两个的爷爷都是抗战老兵,在战场上,木生你爷爷救过狗牯你爷爷的命。刚解放那阵,木生你爷爷有次去山里卖木炭,不慎掉到十多米深的山墈下,正好狗牯你爷爷路过时听到呻吟声,就把木生爷爷背到家里疗伤,一住就是两个多月,直到把伤疗好。后来狗牯你们家的房子在山洪暴发时,被大水冲毁,才迁到这里的。
  红花见他们听得津津有味,接着说,你们两个的爷爷那是换命的关系。他们是那么朴实、善良,那么懂得知恩图报。可到了你们这一代,一点芝麻大的事,就操刀弄棍,你们这样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爷爷吗?
  红花见他们像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把头低了下去,进一步开导说,听我一句劝,隔壁邻舍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别闹了。说完,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们。
  木生友善地斜了狗牯一眼,狗牯也正偷偷地瞧着木生。红花看到这个细小的动作,抓住机会催促道,木生,你表个态。
  我听红花书记的。木生小声地回答说。
  你嘞?红花又盯着狗牯问。
  我也听书记的。狗牯嗡声嗡气地说道。
  这件事情处理得很顺利。这次经历,使红花觉得农村工作不过就是毛毛雨,也没想象的那么复杂。
  下午三点准时开会,全村二十八名党员和十六个村民小组长悉数参加。叶保林主持会议,他的开场白简单得就像一碗清汤。他说,这个会,主要是就长石加工厂关不关闭的问题,请大家投票表决。先请红花书记讲话。
  红花打开本子,先用眼睛逡巡一遍会场,接着咳嗽一声就开始讲话。她讲了挖长石的危害,讲了村里发展旅游经济的构想……
  红花讲完就开始投票。结果,四十四个人投票,只有十三票赞成关闭长石加工厂。
  六
  晚上,红花躺在床上烙饼一样地睡不着。关闭一个小小的长石厂,怎么就这么难嘞?她看得出来,叶保林的态度有了明显转变,至少不会故意刁难了。眼下主要障碍是罗胖子和肖福强。想着想着,脑子里突然像电脑的弹窗一样蹦出个主意:抓赌。我就不信两个家伙不乖乖就范。
  刚来村里的时候,有人向她反映,村里最大的歪风就是赌博。罗胖子仗着办长石厂赚了几个臭钱,带领村里一些年轻人,上午挖长石,下午和晚上躲到烂泥窝赌钱。
  她骑个摩托,嘟嘟嘟跑到派出所,找到当所长的表哥,如此这般地一顿唠叨,说要他配合自己办件大事。
  案值不大的话,可以按你的想法打个擦边球。表哥所长表态说。
  当天晚上,十多名警察,直捣赌博现场,抓获参赌人员三十多人,缴获赌资二十多万元。
  清场以后,派出所只带走了罗胖子和肖福强两个聚众赌博的头子。
  直接押送到县里吗?刚上面包车,开车的警察问所长。
  先把我送到所里,我电话向局长汇报,然后你们再押过去。所长回答道。
  罗胖子和肖福强首先还挑衅似的吹着口哨,听了警察的对话,知道大事不好,就求饶说,所长,我们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给一次改正错误、重新做人的机会吧。我们回去就剁手,保证以后不再赌了。
  没人回应。车内静得令人窒息。大约过了几分钟,所长感觉火候差不多了,口气很硬地说道,给你们机会不是不可以,但要你们村上的红花书记来签字担保。不然,牢狱之灾是免不了的。
  肖福强一听,打着哭腔开始嘀嘀咕咕埋怨罗胖子说,都是你,出臭主意,送香猪,把红书记彻底得罪了,她不落井下石就烧高香了,要她来签字担保,你做梦吧。
  红书记是个好人,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其实,罗胖子心里也没底,纯粹是心存侥幸,死马当作活马医。
  于是,兩人又向所长讲了一箩筐好话,请他们给红花书记打电话。说话间,车子已进到派出所院子。下车后,所长拿出手机佯装给红花打电话,民警将他们俩带到审讯室。不一会,所长进来说,红花书记不肯来。她说聚众赌博,非法办长石加工厂,两项都是犯法的事,她担不起这个责任。
  肖福强急了,双膝跪了下去说,所长,帮我们求个情吧,你说话管用,你的大恩大德,我们永世不忘。请你转告她,保证今后不再赌钱,回去就把长石加工厂也关了,我们当面写保证书。
  嗞的一声,红花将摩托刹在派出所门口。一进门,罗胖子和肖福强就跪了下去,一边磕头一边说,红书记,你救救我们吧,以后,我俩全听你的。
  红花笑着说,这次可不是比喝酒,说话得算数哟。
  那次是我们不对,你大人大量,莫跟我们小人一般见识。罗胖子赔理说。
  这时所长插话说,红花书记,看在你的面子上,人,你可以领回去。回去以后,要对他们加强法制教育。说着,指着罗胖子说,还不好好谢谢你们书记?回去以后,一定要听红花书记的话。
  红花从审讯本上撕下一张纸,推到罗胖子面前说,写保证书吧,让所长也签个字,做个证人。   罗胖子一边哆哆嗦嗦地签字,一边想,碰上这么一只母老虎,活该倒霉。
  七
  罗胖子自觉把长石厂关了。但不少村民将长石送到邻村的加工厂去。怎样办嘞?
  黄龙村有一座白龙庙,庙里有一尊叫张大师的菩萨。村民们特别迷信张大师,家里每有重大事情,都要到庙里抽签问卦,张大师的话,比何乡长的还管用。因此,村里每年要为张大师庆祝生日。生日这天,全村到庙里举行大型祭拜和“关菩萨”活动。
  庆生的场面摆得很大。整个庙堂呈现一派热闹、繁忙的景象。
  下午五点多钟,三声铳响,祭拜仪式正式开始,各家各户派一名年长的代表,到正厅下跪拜寿。
  仪式结束,接着进行的是“关菩萨”。“关菩萨”就是菩萨附体。这一环节由村里几个老班辈的人主持。张大师雕像前摆了一张八仙桌,也叫神坛。弟子郭愣子坐右边,一名老者坐左边。两人将手伸向桌子的中间,握住桃木制作的三角形神乩,也叫扶乩。
  老者嘴里念念有词地细数着张大师的生平。其声音,悲悲切切,凄凄楚楚。念到动情处,声音颤抖,语似呜咽。此时,锣鼓、唢呐骤然响起,把哀怨的情绪撩拨到极致,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
  凡人听了尚且如此情绪波动,菩萨张大师听了无疑会心潮澎湃。他的附体弟子郭愣子,像一只没接好电线的音箱,伏在桌上要么大哼一声,伏下去又没动静了。要么触电一样,手在桌上拍一掌又很久没动静了。大家知道,这是张大师附体的前奏。
  突然,郭愣子“嗬”的一声大叫,蹦到厅中央,身子趴在桌上,面朝家神,双手抓着桌子的边沿,用力扭动,脑袋不停地摇晃。正时,庙堂内迅速安静下来。大家眼巴巴地等待着张大师“说话”。
  张大师的话,像唱山歌一样押韵、顺溜:
  说起地方吉凶事,两宗大事要记清;
  黑猫屋向要偏东,莫等出事怪吾神。
  地方不宜妄动土,开山凿石犯煞星;
  靠山靠水是本分,子孙后代享太平。
  老者把张大师的话记录了下来,并做了一次全面解释。讲到“地方不宜妄动土,开山凿石犯煞星”这句话时,老者特别强调说,从今往后,村里谁也不能挖长石了,犯煞是要死人的。他指着黑猫说,你那房子,挡着学校的出口,那是犯天煞,那是招灾祸的。
  黑猫的房建在学校门口,把学生出进的路堵得很窄很窄,红花几次上门做工作,要他把屋址挪旁边一点,他犟着不肯。
  大家一听解释,面面相觑,一脸愕然。只有红花在旁边暗暗地笑。
  祭拜仪式结束时,郭愣子和红花走在最后。郭愣子说,红书记,你真有水平,往年,我从没说过这么顺溜的话。你的事,我都按要求说了,你可得兑现那五千块钱的困难补助啊。
  你放心,明天我要出纳给你送去。
  八
  盆景工艺厂的筹办接近尾声,数控机器制造的花盆很快烧制出来了,各种大小形状的花盆都有。盆面很秀气,很漂亮。第一批制作的盆景有罗汉松、迎客松、黄龙真柏、红豆杉、红梅、S型榕树、崖柏、黄龙刺柏、凤尾竹、六月雪、桂花等一百五十多个品种,每个品种最多的有近百盆,少的也有十几盆,数量可观。盆景标明的卖价从每盆几十元到几百元、几千元、几万元、十几万元不等,有几盆每盆达三十万元。看着这盆景,看着这标价,红花也惊呆了,她自言自语道,这黄龙村,简直是太神奇了。
  接下来,红花将在深圳打工的本村一名学计算机专业的大学生,高薪请了回来,让她注册建立了一个专门网站、一个公众号,销售盆景,推介黄龙村的旅游资源。
  大学生办了一个小型营销和客服培训班。她滔滔不绝地说道,用户在互联网中的行为留下了大量的数据,通过人工智能算法对这些数据进行分析,可以得出每个用户的标签、行为和习惯。因此,当用户在使用搜索引擎、视频网站和直播等平台的时候,算法又会根据不同的用户精准推送不同的个性化产品,会大大提升购买率。
  她指着一台客服机器人说,就这么一个不起眼的方盒子,作用可大了。可以同时通过语音和文字与大量客户沟通,理解客户需求,回答客户问题,并能指导客户进行操作。这无疑节约了客户的等待时间,提升了客户体验,实现了以“客户为中心”的理念。同时,我们村目前年轻人不多,这台机器至少可以抵十个人,大大节约了人力成本。
  大学生很敬业,机器设计出来的图片很美,说明词也写得很漂亮。一个月下来,卖出两千多盆盆景,收入三百六十多万元。红花说,明年开始,村里的孩子读书、老人看病的费用,村上全包了。
  现在的黄龙村名声在外,进山买盆景的、观光的人络绎不绝,大小车辆如蚂蚁一样拱进爬出。可这条土坯子山路,狭窄、坑多,车辆在路上摇摇晃晃打摆子,客人们有些埋怨。
  红花担心长此下去,会影响村里的发展,决定将村道拓宽两米并进行硬化。
  起初工程进展很顺利,修到“叫鸡公”屋前修不动了。原因是,要切他半米宽的地坪,他狮子大开口,要补四十萬元。这纯粹就是阻工,红花几次上门做工作,嘴巴磨起了血泡,他一点油烟不进。
  红花把罗胖子叫到村部。罗胖子一听是“叫鸡公”阻挠修路,拍着胸脯说,红书记你说话,闯火海,下油锅,我保证眼都不眨一下。自从红花把他从泒出所领回来后,罗胖子对她是忠心耿耿,言听计从。
  你别搞得跟黑社会似的,什么火海、油锅,听起来怪吓人的。接着,她跟罗胖子耳语了几句。
  下午,罗胖子就开车到坳背金枝家去侦察地型。
  “叫鸡公”老伴在他四十岁那年,因身患乳腺癌去世了。他既当妈又当爸,拉扯大一双儿女。孩子们很听话,儿子大学毕业后,在镇中学当校长。女儿考了公务员,在乡政府当妇联主任。
  儿女出息了,日子好过了,“叫鸡公”就想着再找一个老伴,可总是高来低不就,一直没找到合适的。
  “叫鸡公”没什么业余爱好,一个人在家,寂寞无聊之时,就经常在本村东家进、西家出地闲逛。有一次,他来到了坳背的金枝家里。金枝三十多岁年纪,是村里长得最漂亮的少妇,丈夫在外打工,只有到了过年的时候才回家一次。也是干柴遇烈火,两个人本来就熟悉,没聊上几句,两个人就上床了。从此,他就有点上瘾,隔不了几天就要去金枝家幽会。   “叫鸡公”每次去金枝家,都要精心打扮一番,骑摩托时,戴头盔、墨镜。到了坳背,把摩托藏在灌木林里,取下头盔换上棒球帽,系上围巾,像特务一样东张西望一阵,才从后门溜进金枝家里。
  那天下午,罗胖子跟踪发现,“叫鸡公”又去金枝家了。
  金枝家虽是单门独户,但房门却是关着的。罗胖子轻手轻脚来到屋后的阴沟里,站在睡房的窗户外,用手沾点口水,把糊在窗户上的报纸打湿,轻轻地撕开一个口子,掏出手机,对着床上拍照。
  “叫鸡公”和金枝正在兴头上,根本就没注意阴沟里的动静。当他像个泄气的皮球一样从金枝身上滚下来时,听到窗外有响动,吓了一跳,要是石歹子回来了,自己这条命根就难保了。他轻轻拉开房门,发现罗胖子正举着手机站在窗外。罗胖子突然见到“叫鸡公”,显得有点尴尬。他嘿嘿笑着说,打扰你好事了,你继续操练,继续、继续。
  看到罗胖子在拍照,“叫鸡公”的脸红得像抹了猪血,心跳也骤然加快。他抖抖索索扯了扯身上的衣服,然后退一步,站到门槛上,结结巴巴地说,你这个剁脑壳的东西,是来帮红花那婊子抓 “把柄”的吧?
  罗胖子仍是嘿嘿地笑着。
  红花这妖精太阴毒了,使这样的阴招,以为我怕呀?我这又不是嫖娼,没犯法。“叫鸡公”虽然心虚,口气却装得很硬。
  嫖娼是算不上,也没犯法。但你给金枝丈夫石歹子戴了绿帽子,你知道石歹子有多横,他要是知道了,不挑断你一根脚筋才怪嘞。再说,但你儿子和女儿要是看到这么生动的视频,你这张老脸往哪搁哟。罗胖子像打蛇一样敲中了他的七寸。
  修路的补偿,我不要了,行吧?今天这事,你必须替我保密,那些照片千万不能发到朋友圈里。“叫鸡公”服软说。
  罗胖子说道,你放心,这照片留在我的手机里,这事永远烂在我的肚子里。
  如果你把照片流出去了,我剁死你们全家。说着,把门一摔,气鼓鼓地车转身子进屋去了。
  修路工地上,又热闹赶来了。
  九
  那天下午,红花来到那片抛荒的梯田里。打电话把垄里两个村民组长叫来,在山坡上的草丛里开了个碰头会。
  红花指着那一片梯田说,我想把这些荒芜的梯田种上红花草。现在别人都搞油菜花节、荷花节,我们来点特别的,搞个红花草节。眼下要紧的是把梯田里那些杂草铲掉,翻耕一次,想请你们出出主意,看怎么搞为好?
  谁家的孩子谁抱走,谁家多少梯田,我心里有数。上垄组的组长说。
  恐怕有点难,不给工钱,谁给你搞哟?下垄组的组长回答道。
  三个人最后统一意见,每亩由村上补助五千元误工费。考虑以后每年都要除草、翻耕,每组选四个劳力,选困难家庭的,每人每年三万六千元工资。
  山头上迅速出现了大生产高潮。一个多月时间,几百亩梯田,就像理发师剃光头一样,露出了真面貌。
  红花大学里是学农的,加之又是农村人,既懂技术,又能吃苦。对红花草的选种、浸种、播种、施肥、管理那一套特别在行,她带领村民,用半个月时间,就把几百亩梯田,全都种上了红花草。
  红花草又叫紫云英,茎青白,叶嫩绿,花紫红。惊蛰过后,万物复苏时,它就会开花。草籽花热烈、娇艳,密密扎扎犹如满天繁星,有点像高原上的格桑花。
  转眼就是惊蛰,红花草开花了。在绿色羽状的叶片之间,长出紫色与红白相间的花瓣。艳陽的映照,氤氲出绚丽的霞彩。微风缓缓拂过,无数细细的茎秆,在山坡上集体摇曳。正时,红花草夹杂着山野里那特有的泥土清香,饮烟一般飘向山外。
  正如红花所预期的那样,黄龙村的旅游,一下子火爆起来,一个春季,村里接待了几十万游客。游客带动的消费,使村民的收入大幅增加。
  这天,红花和叶草走在红花草包围的山道上,沐浴着微微吹拂的山风。走到一片开阔的地方,红花掏出手机,请旁边的一位游客帮他们拍了几张合影。
  叶草挑选一张,到镇上的照相馆,冲洗出一张彩色照片,做了相框,挂在准备结婚用的新房里。他指着照片对红花说,这漫山遍野的红花草背景,真是漂亮……
  余旦钦,70后,湖南平江人。湖南省作协会员。先后在《湖南文学》《创作与评论》等刊物发表小说、散文。出版作品集《多情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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