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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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差几天时间就是夏至了,早上五点左右,天就麻糊糊地亮了。老高躺在半年前在城里买下的二手房子的床上早就醒了,浑身酸痛。
  今天的运气会比前几天好吗?已经连续六天没有找到活的老高这样在心里琢磨了好多遍。没有进城前,老高是位有瓦工技术的农民;进城后老高就成了一位纯粹的有技术的农民工了。老高其实不老,今年刚好五十出头的岁数,只是在县城的工集市场人们习惯称他为老汉,干活熟悉了的几个工友们都称他老高。
  老高是半年前正式成了城里人的。老高育有两儿,长子已经二十五了,次子刚好二十二,两个小子在小县城里合伙开了个机械加工店,都没有定下对象。老高在城里买房其实是不得已的事,两儿子在城里搞生意,租房住了好几年,房租每年都猛涨,生意经营的倒不咋样,房租却付了不少。当然老高在城里买房的原因还不止这一个,儿子都大了,早都到了娶对象的年龄了,如今这些女孩眼光可高着哩,“城里有房没?”是时下农村嫁女最为流行的话语。目前农村女青年大都在城里打工,城市优越的生活环境、物质条件让她们特别羡慕和向往在城市择偶,这已成了一种时尚。那些即将面对婚姻的女孩们,她们要求婚后要在城里生活,非城里有房不嫁。
  老高也理解现在那些女青年们的心态,他自己口里也在经常说:城市是现代文明的象征。老高认为在城里买房是以后的大趋势所在, 所以老高就索性咬紧牙关在银行和熟人处筹到了近二十万元现金,离开了那个生活了大半辈子叫柳叶沟的小山沟,来到城里买了套二手房子。
  城里有了房后,老高就转让了在农村的所有田地,变卖了家里的牲畜,用一把大锁锁住了老家的门,带着老婆彻底的进了城。老高的父母几年前都自然亡故了,所以农村也就基本上没有什么牵挂了。
  老高成了他们柳叶沟村有史以来第一户把房子买在城里的人。
  在房管局领到房产证的那天,老高和小儿子特意去了趟超市,买了些菜、一瓶本地白酒、一箱啤酒带回了家。晚上,老高亲自下厨,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全家人围着桌子喝着酒吃着菜,和合美满的畅谈着未来,老高的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人也显得是满面春风。
  可是不久老高发现,住进城里并没有以前想象的那么风光。 城里和山里农村的生活是截然不同的,城里日常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都是离不开钱的。衣食住行这方面不说,就买房时所借的近二十万元的借款利息就让他喘不过气来。其实住进城里后生活中所呈现出来的问题早就在老高的预料之中,但老高万万没有料到城里赚钱比自己想象中要难得多。买房前老高想,钱不是问题,我有的是力气,进城后只要有份稳定的工作,用不了几年我就能还清债务的。
  老高和老婆正式入住城里后,先去了县城好多建筑工地,可都是人员爆满。接着去了一些企业,不是工资低的可怜,就是其他一些条件的限制,都没有干成。无奈之下,老高和他老婆只有加入这个县城的工集市场来找活了。由于“找不到活路”,两个多月后老婆离开了那个民工市场,去了一个酒店,做了一名卫生清洁员,拿着每月一千元的低微工资。
  五点十分,老高准时起了床,简单的洗漱后在厨房煮了一点面条,胡乱吃了几口,就背着他的工具包骑着摩托车匆匆出门了,赶往张骞北路口与北环路交叉的丁字路口处的百米之内的人行道上等待他一天的“生意”。这个县城由民工自发组成的工集就在那儿,没有专门的场所,一切交易都是在马路边进行着的。
  这个工集,每天早晨五点左右就有民工来蹲守找活了,六点到七点为雇工高峰期,一旦错过,8点钟以后前来雇工的人就会少得可怜。除了极度恶劣的天气外,这个交叉路口每天早上都会聚集两三百人来找活,有时人数更多。来这个工集找活做的民工大都是本县区域内的人,也有一些临县的人来此工集分一杯羹的,比如老高。老高是Y县人,只不过柳叶沟这个地方刚好处在C县和Y县的县界线附近。C县的这个工集对Y县来的民工是相当排挤的,以前就有C县的民工和Y县来的民工在这个工集干过架——C县的民工认为Y县的民工抢了他们的“生意”。曾有民工几次问过老高是不是Y县人,老高撒谎说自己是C县B镇的人,因为B镇刚好和Y县交界,而且那一小区域的人说话口音几乎很相似。
  这里的民工们往往一个工具包,一身工衣,一沓报纸,一片空地,从早到晚,一年四季,在人行道上来回走动,或蹲在路边,等待雇主的雇用。他们都是做苦力活的,但他们还是将自己划分成大工和小工。做大工的民工站立在此地北环路的北边,做小工的民工站立在北环路的南边。大工就是会砌墙、抹灰、帖地板砖的,小工就是纯粹做苦力的,比如打杂、搬家、装货、卸货等。因为是站在路边等待工作,所以人们习惯称他们为“站街民工”或“马路零工”;这个丁字路口,人们习惯叫作“工集”或者“人集”;而这里的民工称他们的这种找活方式叫作“卖工”或者“卖零工”。许多民工在这里等活,就图个撇脱自由,有活了就干,干完了领的是现金,没活了就耍。
  由于人员集中,形成了规模,这个自发的工集市场对于这个小县城来说意义很大。很多想寻找一份工作的下岗职工、农民工,還有社会闲散人员都会来这里寻找一点挣钱的机会。同样,不管是建筑工地的包工头,还是家里需要短工干活的市民,都会到这里来找人。
  老高赶到时,市场已经开市了,放眼四顾,人数众多,看起来竞争够激烈的。马路边的人行道上站着密密麻麻的人,就连路边的隔离绿化带上也站满了人,人头攒动,喧喧嚷嚷的。自行车、电动车、摩托车整齐地排在路边的人行道上,从路东头一直往路西头陆陆续续的延长着。 老高将摩托车停放好,就奔到人群中来了。
  几分钟后,来了一名骑摩托车的雇主。没等那人把车停稳,一群黑压压的人便围了上去,老高也兔子一样的窜了上去。没等那人提出雇工的要求,就有人便争着开口问老板要几个人,干的是什么活?我去,我去。这位雇主并没有急着提出雇工的要求和人数,而是在这群民工中不紧不慢地扫视了一圈后,便点名要了3名大工,又点了5名小工后,说,是垒砖的活,还是原来的工地,工价还是老行情。接着,就趾高气扬地骑上了摩托车就走了,看来这是一位经常来此雇工的雇主,因为他能点出一些雇工的名字来。那些找到活的人都喜笑颜开的骑着各自的车走了;没有被雇到的人怏怏不乐地退了回来,继续等待下一个雇主。   近一刻钟后,一辆小轿车停在了路边,肥胖的司机按下车窗玻璃,说,要两名大把式瓦工。一些眼疾手快的民工苍蝇般的嗡嗡地围了上去。远处的老高也大跑了几步跟了上去,但还是被几位捷足先登的人甩在了后面。显然老高这次还是没有被雇工的机会。在短短的不到一分钟时间里一桩口头协议达成,雇主带着两名谈好条件的民工上车离去,余下的又悻悻返回原位再次等待。
  时间在分秒的流逝着,老高在人群中焦急地走动着,锐利的目光在巡视着路边一切皆有可能前来雇工的迹象,一旦发现要雇工的车停下来,以便兔子一样的窜上去。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又有三名前来雇工的雇主,但老高并没有被雇用。每每有雇主前来雇工,这些民工就像一窝蜂一样一哄而上。往往是好几十个人,抢一个活干。有推荐自己的,有当场表演技能的,也有降低工价的。但每次能被雇主幸运带走的人只是那么一两个人,大多数人只能扫兴的退回来,重新等待下一个雇主的出现。
  有许多雇主要的都是以前给干过活的知根知底的熟人,老高刚加入这个“组织”也不过半年时间,显然不被多少工友和雇主所熟悉。老高是瓦工,虽不是瓦工里面的顶级高手,但也占个中上等,是不能随便冒昧的去做小工的。一个大工去做小工的活,在这群穿着破烂的人群里是被看不起的。小工认为你抢了他们的生意,大工则认为你破坏了这里的规矩,搞不好会发生肢体冲突的。
  八点已经到了,太阳已经有了很大的热力,过往的车辆卷起来阵阵热浪带起路边的尘土肆意飞扬。老高的脸上多少显示出了一些失落感。人群还是早上来时那样密密麻麻的,吵吵嚷嚷的,到处充满了一种焦躁的气息。按以往经验过了八点就几乎不会有人来招大工了,如果有来的雇主,要的一般都是一些零工,做的是一些零散的活,比如打扫卫生、卸货、搬家具等,往往几个小时就干完了。
  在时间的流逝中,开始有一些看不到希望的年轻民工带着抱怨和遗憾断断续续的离去了。哎,这个工集最近很不给力啊!老高看着那些渐渐离去民工的背影在嘴里低声叹息了声。连续六天没有找到活的老高不打算离去,他今天给自己定的任务是死守此地,等待被雇用,哪怕是大工没有人来叫了,就留下来等待做点小工,做一点零碎活挣个一二十元都愿意。今天再不赚几个钱,简直在城里就没法生活了,老高心里想。他情愿一直等下去,他认为等待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街头的太阳愈来愈炎烈,和老高一样,最终三十多名上了一些年纪的民工还抱着希望站在街边等待着。可情况并不乐观,可以用门庭冷清来形容这里的状况。那些民工的腿脚早都站麻木了,可是还不见一个前来招工的雇主。这些等不到雇主的焦躁,让民工对这座城市怨声不断,有人已经在人行道上来回打转转了,并不时口爆粗语。有的民工开始谝起了闲传,什么天上的,地下的,国内的,国外的,过去的,现在的,别人的,自己的,总之生活中的一切内容都有可能成为这个工集上民工的聊天话题。也有三个民工干脆坐在绿化带的草坪上打起了扑克,以此来消磨时间。
  终于在焦急的等待中,一辆大卡车在路边停了下来,副驾驶上的一个穿白色T恤的中年男子用浑厚的音调向那群民工喊道:南环路上药材公司要五个装货的小工,两小时的工作量,每位三十元,去的话跟着车走。这对等待已久的找活人而言,简直是个美差。正在打扑克的一堆人都没来得及收拾牌场,几十张扑克牌撒落一地。十几名民工像蜜蜂一样骑着各自的摩托车、电瓶车、自行车跟随着大卡车尾随而去了,三名骑自行车的民工使劲地踩着脚踏板,可是已经被老远的甩在了后边,最终只能放弃。
  近十分钟后,大卡车在药材公司的一个大仓库前停了下来。从副驾驶上下来的穿白色T恤的中年男子又用很蔑视的口气对那群民工吼道:只要五个,你们来这么人多干嘛?那男子在人群中巡视了一番后,苦笑了一声说:你……你……你……你,还有你留下,其余的都回去。留下的是五个身强力壮点的中年人,脸上写满了喜悦,退下来的那伙人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不愿意的表情。老高很不幸这次被退了下来。退下来的老高不死心,开始在中年男子面前推销自己:老板,算我一个吧,我也身强体壮的,装货不成问题的。中年男子不屑地说:这一口袋货七十五公斤的,你能坚持装多久?这些货要两小时之内装完发车的。好了,你们都走吧,人够了。老高和那些没有被聘上的人很不情愿地打道回府了,重新返回到了他们的市场,继续等待下一位雇主。
  时间很快已经到了十一点半了,太阳也火爆的让人受不了,老高打算回去吃点饭,下午再来碰碰运气。
  老高骑着摩托车来到了儿子们做生意的地方。小儿子正在炒菜,米饭已经蒸在了电饭锅中。
  和两个儿子一同吃过午饭后,老高做了简短休息后又早早的来到了工集。这时的工集虽然没有上午那样多的人,但依然有近二十人在烈日下坚持着。有的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有的坐在摩托车上,还有的干脆坐在地上。
  他们有些人依然在谝着闲传,不顾自己的形象,笑得是那样的让人难受。老高走进他们后才知道,他们下午谝的是一些关于男女之间的私事。老高从他们的谈论中隐约听出,就在这工集附近有个干男女不正当事的交易场所,而且价格低至20元一次。同样的社会地位,同样的生活追求,在没有活儿干的情況下,他们总聚在一起无所顾忌地谈天说地,与“天涯沦落人”一起诉说心中的苦闷。
  老高早就见惯了这些工友的粗俗,所以并不感到厌恶,反而觉得很有趣。他对这些工友都打量了一番。他们穿着一如自己都很朴素,身体单薄,形态憨笨,说话粗俗、声音大,岁月已在他们的脸上、身上、头发上留下了痕迹。看着每个人脸上谱写的表情,实在有些令人难受。
  哎,这都是些苦命人啊!老高想。只为了让家人的生活更好一点,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即使严寒酷暑,不论是轻活、重活、脏活、累活,都坚守在这个冰冷的阵地上,等待有雇主前来领走。站累了,他们就坐在地上休息一会,同时还得忍受过往市民的异样目光。他们的血汗留在了城市 ,但他们不属于城市的主流 。他们都是可爱的人,也是伟大的人。
  一位六十岁左右头发半白满脸皱纹皮肤酱紫色穿着黑乎乎脏兮兮白色短袖的老汉单独坐在人行道边的路沿上,右手拿着个发黑的开水杯子,左手拿着两个白馒头,一边喝着水,一边吃着馒头,坐在太阳下暴晒,神情黯然,眼里透露出一丝冷漠。老高走到那位老汉跟前微笑着说,老哥,不怕太阳晒吗? 那老汉不冷不热地回答了句,我是个男人,长着个锤子的,还怕太阳晒个球。   老高听到那老汉的话后心里一震,头脑里立刻强烈地冒出了一个词:男人。紧接着脑海里思索起了一个问题:男人是什么?
  瞬间老高的头脑里就有了好多关于男人是什么的答案。男人是家庭的大树,就要为家庭遮风避雨;男人是铁匠铺里的钢铁,应该经得起生活的历练和锤打;男人是田里犁地的耕牛,就是受苦干活的;男人是搏击场上的斗士,需要奋勇拼搏;男人是老婆孩子的取款机,男人是机器的发动机,男人是女人的出气筒,男人是长锤子的……
  老高觉得眼前这老汉说话还挺有点意思的,就接着问:老哥这就是你的午饭吗?最近收入咋样?那老汉慢慢地说:球,下苦人还要吃多好,肚子里随便填点东西不饿就对了。你看最近这能有啥子收入,就是每天混个心焦,人老了有人叫了就去干点活,没人叫了就在这里等候。
  老高感觉到了这老汉说话的实在,他对这个老汉产生了一种兴趣,便接着问道:那你家庭是个啥情况?子女都成家立业了吧?现在都在干啥工作呢?
  那老汉稍作停顿后,认真地回答:肯定是农民家庭嘛,要了一儿一女,现在都成家了,各自都有了自己的生活。女儿高中毕业后出去打工嫁到福建去了,儿子技校毕业后分在了市里的一个国营工厂上班的,现在也结婚了,儿媳妇年初自己在市里开了个理发店,老婆在市里带孙子。
  老高想更深入地了解眼前的老汉,又继续问道:老哥,那你现在儿女都已经安顿好了,就没有必要出来受罪了,这何苦呢?
  那老汉吃了两口馒头喝了一口水后,还是很真诚的回答:不出来苦怎么行呢?儿子结婚时和儿媳妇开理发店时的各种债务还有二十多万元的,小孙子也已经上幼儿园了,他们的各种开支都比较大,我这个当父亲的不帮补他们没人帮补他们的。再说了这几年国营工厂的效益一年不如一年,儿子的工资每月也就两千来块钱,连三千都上不了,我老汉还得必须要出来卖工的。
  老哥,那你是这县里哪的人?来这工集找活多久了?总体收入咋样?老高继续追问到。
  我是县城南山的人,也是最近四五年来这个工集找活的。以前年轻的时候就去外面建筑工地打工了,现在老了就回到老家的这个工集上来找活做。总体收入是要看运气好坏的,比如前几年运气好的时候一年还可以弄个两三万元,像今年肯定就不行了,尤其是最近一个月这工集淡的没法。我也快十天没有人叫我雇工了,上次雇工是在一个物流公司打杂的,做了五天,活也轻松,走的时候老板给了六百块。年初的时候在一个煤厂做了将近两个月,活也不是太累,每天一百块钱的工价,走的时候老板也一次性的付清了工资。那老汉继续很认真的回答道。
  ……
  正在老高和那位老汉的谈论中,来了一位雇主,这是一名中年男子,他要找三名卸货工。专注的和那老汉聊天的老高,这次因投入太深反应不及时而失去了被雇工的机会。
  午后的阳光要比上午暴烈的多。时间在工友们的谝闲传中已经过去快两个小时了,可市场的情况极不乐观。看来下午又要白扯了,老高想。
  眼看今天已经过去多半了,可还没有雇到一个活的老高焦急的在马路上来来回回的踱起了步。
  老高听了刚才那老哥的人生状况后,他不由得也想起了自己的人生经历。
  老高出生于上世纪中国闹饥荒最严重的1960年,出生在Y县的那个叫柳叶沟的偏僻小山沟里。童年始终是在贫寒之中度过的,小学上完就辍学回家里劳动了。25岁结了婚,三四年之内两个儿子相继出生了,二儿子出生在中国历史上计划生育政策最严厉的1990年,当时的超生罚款就是7000元人民币。至此以后,老高的日子从来都没有轻松过。
  老高年轻时,多次走出过柳叶沟,曾经去过江苏的靖江、山东的烟台、河南的郑州,以及北京、西安、汉中这样的城市里打拼过,但都没有让家人的生活有太大的改变。老高和老婆两人除了在柳叶沟种过大片粮食外,还在柳叶沟种植过香菇、木耳、柴胡、黄姜、乌药等一些中藥材,但都因柳叶沟那个地方交通闭塞信息不畅通,而不能以一个很合理的价格销售出去,常常被一些贩子客廉价带走了。
  后来在老高临近四十岁的时候拜师学了一门瓦工手艺。那时家里的两个儿子都在上学,家里常常是需要一笔不少的开支的。老高在农闲之余常常会跟着村里的几个瓦工师傅去山里面给人家修房建屋,干的都是一些打杂的重活。老高人也实诚,干活从不偷奸耍滑,所以不管走到哪里干活,主家们和一起干活的师傅们都很喜欢老高。由于长期跟在瓦工师傅们屁股后面干活,老高耳濡目染,他早已对瓦工师傅修房建屋的各项工艺了如指掌。
  在瓦工师傅人手不够的情况下,老高有时也会拿起瓦刀、铁磨给那些师傅们搭一阵子下手。老高干活的灵醒让在一起的瓦工师傅渐渐地放了心,有时工期紧急的情况下也允许老高和他们一起干。刚开始老高干活虽然慢点,但墙砌的线一样端正,抹灰是水面一样平整,刮腻子也刮的绸缎一样光滑。有一次老高和几个师傅一起砌柱子,结果老高和那几个师傅砌的一样快,砌完后别的师傅都说老高的柱子砌的直溜端正,都给老高投来了夸赞的目光。当天就有一个三十岁的瓦工师傅问老高以后干活愿不愿拿大工的工价,老高肯定是愿意的,因为大工的工价差不多是小工的近两倍。那年轻的瓦工师傅对老高说,你愿意不愿意拜我为师。你如果愿意正式拜我为师,那么以后我可以让你干活拿到大工的工价。虽然那年轻的瓦工师傅比老高小个近十岁,但老高一想到以后干活能拿到大工的工价,心里还是很乐意的。老高按农村的乡俗,买了厚重的人情,正式拜了师,成了一个瓦工师傅。
  家里的两个儿子见风就长,呼呼的,小学上完升初中,初中上完老高都让去上了个技校。话说一技在手,温饱不愁嘛。当然老高的生活压力也是与日俱增。随着孩子的不断长大,生活中的开支也是翻翻的增加。
  为了不断满足生活的需求,老高在没有活的情况下就走上了卖工的队伍。老高不但在镇上的工集经常卖过工,现在的这个工集他以前也来卖过一两次工,甚至汉中的工集和西安的工集曾经也出现过老高的身影。卖工这活,不要什么成本,要的是力气,雇上了就干,干完了就领钱走人,老高觉得倒也撇脱自由。   老高现在的身体状况大不如前些年结实,但是家里还需要他这样奋力地支撑着。这几年不但每年容貌在变苍老着,体力也在严重下降着,工作效率也开始降低了。去年觉得胃不舒服,今年年初的时候去医院做了个胃镜检查,医生说是浅表性胃炎。医院回来后在小区的门诊打了几天吊瓶,吃了两副中药后又开始了劳作。如果不干的话,那儿子以后结婚咋办,只是无奈这个工集这段时间很不给力。
  身处热浪中的老高,现在突然有种羡慕同龄的城市人。他们大多有份稳定的工作,工作环境理想,生活过得体面气派,衣着得体,工资能够支撑买房买车,闲暇之余还可以呼朋引伴的出去旅游看风景,老了还有一份养老金。而老高想到自己这些年来生活的极不稳定,常常是东一榔头西一锤。地里没有活了就外出寻活,不是在镇子上,就是在这座C县,要么就是汉中或者西安的建筑工地上。
  在建筑工地上干活,时间要求是最严的,每天天不亮就得爬起来吃早餐,吃完早餐就要上工了,晚上天黑下来时才会收工的。冷的时候,寒风像魔鬼一样,把人吹的透心凉,砖头拿在手里就像拿了一个冰块能把手黏住。热的时候,太阳像怪兽一样喷吐着火舌,晒的人皮肤上火辣辣地痛,两三天下来皮肤就由白色变成了酱紫色。在酷暑天气里,早上刚开始干活就已是汗流浃背,汗珠像无数小虫在身上蠕蠕地爬动,不一会儿整身衣服就湿透了。住的是简陋的工棚,脚臭味,汗腥味,以及各种难闻的气味能让人窒息。晚上的呼噜声、磨牙声、放屁声此起彼伏,也让人痛苦不堪。工地上的伙食可以说是几乎没有任何营养价值的,那些农民工们吃的身体虚弱极了。每当挥汗如雨紧张工作一天后的老高,躺在床上后,他才知道床对于他来说有多么的幸福。
  老高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忙忙碌碌的,在风吹日晒中他已经走过大半辈子了,从一个阳光帅气的小伙子转眼就成了一个沧桑的老男人了。为了家人的生活更好一点,他早已习惯了生活的艰辛。他知道自己辛苦一点,家人们就会过得更好一点,所以每每遇到困难,他都咬咬牙挺过去了,他知道这是自己的责任。老高是不怕苦的,他怕的是日子没有盼头。所以老高在两个儿子刚走上社会时,就给他们灌输了一种创业的思想。
  三年前两个儿子就在这个小县城里买了两台机器,办了个小工厂自己瞎折腾了,只是创业好几年了,始终没有什么起色。老高虽然心里为儿子们很着急,但他也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去年年底的时候,老高突然有种想在城里买套房子的想法,老高觉得如果在城里买套房,那么将来儿子们的根就会扎在城市里;如果不买房的话,儿子们将来搞不好会有很大的可能性重返回到柳叶沟那个穷山乡仡佬恰恰里的。要是那样,那该是一个天大的笑话!老高在心里琢磨了好久,最终在心里下了一股狠劲,在县城买了一套近二十万的二手房。因为老高认为在C县城买房既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目标。即使他那时手里没有一分钱的现金,但好在最终筹到了所有钱数,如今他们全家人都成了城里人,而且是柳叶沟有史以来第一户住进城里的人。
  其实在农村当农民也挺好的啊,焦躁的老高不自觉地想了起来。一年只要种好自己的几亩地,最起码不愁吃喝的。虽然身在城市,说起来风光,可是这有个屁用啊,这偌大一座城,可是找不到一个自己工作的岗位。进了城,没有什么高人一等的感觉啊,找到活了,还不是受着雇主的窝囊气,看着人家的脸色,就得给人家牛一样要拼命地干活。城市对于我们农民工来说,就是出蛮劲、淌汗、作践我们的地方。
  不知不觉已经五十几的年龄了,按理说,这个年纪的男人,应该是家庭圆满,事业有成了。可是家里两个吸血鬼一样的孩子都还没有成家。哎,以后的生活是想都不敢想了!街边巷脚停满的小轿车,这辈子肯定与自己无缘。别说小轿车,就是几块钱的一碗面,最廉价的香烟,自己都是掂量了又掂量的。
  这年头,日子是越来越难过,活着就是围着钞票转,再没有别的。物价涨的就跟飞似得,可这工价涨得像蜗牛爬行一样慢。银行的贷款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清,两个孩子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成家啊。后半辈子想想都怕,不知道怎么熬下去啊。哎,钱真是一个害人精啊!
  在阳光下踱步的老高实在有些招架不住太阳的残暴了,他打算到马路对面的大建筑群下去乘下阴凉。在走到对面马路时,他突然看见地上掉著一个黑色的钱包。谁这么不小心,连钱包都丢了?老高嘴里嘟囔了句。他看了下周边没有其他人,他伸手捡了起来掉在地上的钱包,鼓囊囊的,打开一看,里面有一些现金、银行卡、名片、身份证,还有一些收据之类的小条子。丢东西了,肯定心里着急,老高心里想。老高在原地等了十几分钟,没有等到失主,而空气中的热浪让他有些招架不住。老高决定将此钱包尽快交到派出所去。在张骞路上离这里六七百米的地方就有个派出所的。
  老高把拾到的钱包交到派出的警察手上做了个登记后就离开了。
  半个小时后老高的手机铃声响了,原来是丢失钱包的失主打来的电话。
  不一会儿后,丢钱包的失主就开着一辆发亮的黑色小轿车来到工集找到了老高。失主激动地从失而复得的钱包里,拿出500元现金表示酬谢,但被老高婉拒了。失主感动的双手握着老高的手不知如何是好。失主没有直接放下老高的手,而是捏在手里看了十几秒:手掌宽大粗糙,并且黝黑,还长满了许多老茧,指头敦实,关节肿大,几个指甲上都有一大片灰色的指甲,手背上有许多的伤痕,青色的血管和突出的筋骨显得异常的恐怖。失主有些怜悯老高,放下老高的手后语气温柔而真切的连续问了几遍: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老高看失主是个有些来头的正直人,便唯唯诺诺求助似的说:不知你能帮我找个工作吗?
  可以。我就是这个城里一个建筑公司的老板,你会干什么?有什么工作要求?失主爽朗的回答又问到。
  老高回答到,说,我是个瓦工,只要工作稳定,工资准时结发就没有别的要求。
  失主说,好,没问题,我们是恒大建筑公司,是大公司,以后保证你天天都有活干。
  老高激动地说,那真好!
  失主又问道,你没有别的要求了吗?
  老板,这儿还有个老哥能不能也让他去你的建筑工地上干活?老高指着下午和他一起聊天的那个老汉对眼前的这个老板说。
  那老板思衬了十几秒后,说,可以。给,我的名片,我们的工地在南环路上,你们两个人现在就可以去工地上报到了,报到完后领个安全帽明天就可以正式上工了。
  老高兴奋地说,好。那太谢谢你了啊,我现在就去报到。
  下午六点时分,老高头顶带着一只蓝色的安全帽,骑着摩托车,心情欢愉地朝家里奔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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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进门的时候,柜台前站着个男的,正在低头扒拉手机,霞姨穿着件酒红色的皮夹克,在柜台后边算账,计算器报出一串数字,那个非常机械的女声最后说,等于八十三。霞姨抬头跟那男的说,八十三,给八十。那男的问,我扫你还是你扫我?霞姨伸手指了指贴在台面上的两个二维码,一个是支付宝的,一个是微信的,说,扫这。那男的用手机在上边比画比划了一下,柜台上蹲着的那只大蛤蟆早已习惯了这套流程,它昂首挺胸,嘴里含着一枚大铜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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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同学  一起听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结婚生子  婚龄四十年  男人慢慢痴呆  不能自己吃饭穿衣  他躁狂的时候  女人就放那首曲子  他便温顺起来  后来她癌症晚期  無奈决定  送他去养老院  那么多人抬着他  往门外走的时候  他双脚用力  划着地面  仿佛  在她流逝的泪水中  奋力划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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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之行回来不几天,一个凌晨四点  母亲忽然叫醒我,说肚子疼  像弦上的箭,我拉上大哥  带着母亲赶往三十公里外一家大医院  找大夫,找护士  缴费,扣款,送化验,拿报告  像只陀螺,我被恐惧抽打着旋转  每天还要回家喂狗,浇花  平日都是母亲打理,没想到如此费神  大狗小狗可怜巴巴等我回家喂食  那些花儿,一天不浇,就耷拉着叶子  花园里,房间里,也凌乱起来  母親在家时的井井有条,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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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雁有茶树的样子  在天上  飞成一行行  远看山有色  绿色浓到化不开  到处鼓鼓  囊囊  近听水无声  瀑布被各種鸟叫  配成和声  混响  春去花还在  花期被整齐排列  不分季节  开放  人来鸟不惊  人走在石板路上  比鸟闲散  不慌  茶树有大雁的样子  在山上  长成一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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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黑十六岁了,人类的百年  一只二代藏獒,饭量越来越小  从四个馒头,一盆菜  到一个鸡蛋,一包奶  母亲唉声叹气说必须再养一只  碰巧同學家有一只,要送人  更巧的是,也叫小黑  我赶到的时候,它已装入笼子  外面还有与它一起长大的两只  我搬起笼子,一只就狂吠起来  另一只稍大些的,竟然用嘴咬住笼子  车走远了,还能听到那两只在叫着  而小黑安静得出奇  老黑围着笼子  转了一圈,小黑的后腿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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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明的风声,穿过花径  悄悄收紧一个春天  草木,却在荒野中生情  雨后的迷雾,企图  遮挡桃花流水的对话声  犁尖,趟过芳草地  草丛上的夜露  惊艳失色  那份被弄伤的纯净  继续捡拾失散的记忆  而泥土里增多的水分  確是,面对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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