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将领南京获救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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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广舒没想到他救的两个人,一个是廖耀湘,一个是66军少将参谋长黄植楠
  
  “我父亲当了廖耀湘两个月的干爹,廖也与我们朝夕相处了一个半月,躲过了日军南京大屠杀,”2006年7月,日本乞降61周年前夕,在南京市白下区一套装修颇好的单元房内,和允龙、周荣珍这对年逾八旬的夫妇,打开了尘封近69年的记忆。
  
  兵荒马乱之际,老人收养了干儿子
  
  1937年12月12日,雨花台阵地已丢失,紫金山在激战,光华门吃紧,南京城已被日军合围,南京卫戍司令唐生智下达撤退突围的命令,军民陷入极度混乱。
  廖耀湘任中校参谋主任的教导总队2旅,旅长胡启儒称自己奉命到下关接洽军情,将指挥权交给3团长李西开,再没回来。李发现与旅部、总队的电话都已中断,在与几个兄弟团团长商量后,决定撤往燕子矶。
  “燕子矶是渡口,附近草鞋峡对面是八卦洲,都会有日舰封锁,而各路部队撤往下关,拥挤不堪,”曾在缅北战场听廖耀湘回忆过这段经历的抗战老兵王楚英说,“因此廖就没有打圈圈,而是出太平门,藏在一个老乡家里,躲过了日军的搜查。”
  和家原住太平门外仙鹤门村。临战前,和允龙的父亲和广舒将全家近20口人送到江北六合县圩区,然后折返。听枪炮声越来越近,独身的二哥和广扬,催和广舒赶快外出避难。和广舒这才牵着两头驴和一头牛,躲到岗下村一个朋友家,但在那儿他被日军16师团抓夫,被迫扛东西到了下关。
  日军见他已50多岁,到下关后开路条让他走了。返回岗下,和广舒发现牛、驴子和自带的粮食竟然还在。惊讶之际,从草堆里钻出一个30岁出头、穿老百姓衣服的人来,操湖南口音对他说:老太爷,是我替您看的牛和驴子。有人来牵它们,我说,这是我朋友的。
  他跪下求和广舒救救他,说他叫徐贵生,在南京开湖南饭店,全家人跑散了,只剩下他,身上已没一分钱。
  此时,日军正在南京城乡大肆搜捕、杀害“残败兵”,许多平民也遇难了。和广舒往返途中,目睹了日本兵抓到中国人就杀、就打的情景。
  岗下已无法避难,栖霞寺监院寂然等和尚已在寺庙开设佛教难民所,并向难民施粥[注:高峰时期,该难民所收容2.3万人,寂然与当地知名人士曾将记载日军暴行、呼吁人道救助的信件,交给国际救援人士]。
  出于同情,和广舒交代徐贵生说,我牵着驴子在前面走,你牵牛跟着,万一遇到日本兵,你千万不要讲话,我就说你是我哑巴干儿子。
  从岗下村到栖霞寺只有四五里地,两人在路上没遇到日本兵。到栖霞寺后,他俩就和那里的难民住在一起,吃和广舒自带的粮食。
  
  到栖霞寺没几天,徐贵生对和广舒说,老太爷,我碰到堂兄弟徐学田了,他是我饭店前堂搞接待、迎宾客的。在庙里,他打不到粥。您好人做到底,让他和我们一起吃住。
  “带我去看看,”和说。
  一个胖胖的、穿老百姓衣服的人,看来是饿坏了,寺里放粥时他拥挤,被和尚罚站在打粥难民队列的旁边。
  “让他跟我走吧。”跟徐贵生一样,徐学田也身无分文。
  其实,和广舒也是将信将疑:既是堂兄弟,怎么一个“贵”字辈,一个“学”字辈;一个湖南口音,一个广东口音,既是老佣人,怎么胖胖的?
  此时,血腥的恐怖笼罩着栖霞地区,日军到各村庄扫荡,边搜查边纵火。江滩上兵民死伤遍地,江中从上游冲来的尸首不计其数。燕子矶山上,河道两岸,荒草地里,大路两边躺满死尸,河水被染红,洼荡被尸体填平。中日双方的史料都记载,仅在大湾子一处,日军山田支队就杀害被俘的中国军人两万多人。
  “不管了,不管了(不管他们是什么人,也管不了那么细了),”和广舒想,“反正都是中国人!”他还是让二徐和他一起吃住。
  栖霞寺也不安宁。据德国工程师克勒格尔(Christian Kroeger)记载,日本士兵在这里也没有丝毫的收敛。他们任意拉出年轻的小伙子枪毙,任意强奸少女。喝醉酒的士兵见到哪个人不顺眼就用刺刀捅死或捅伤,以此取乐。……寺庙里的佛像或被抢走或被破坏,就连和尚他们也不放过,也要加以虐待。
  和广舒亲眼见到日本兵把姑娘从庙里拖走,还牵走牲口,有时甚至就在牛屁股上活剐一块肉。大姑娘、小媳妇们披头散发,用锅灰糊在脸上。
  日本兵来了,和广舒就带着二徐、牛和驴子躲开。
  
  都是中国人,能搭救他们当然搭救
  
  “日本兵三天两头来,躲在这里不是办法,”在栖霞寺大约住了半个月左右,已到阳历年底,徐贵生对和广舒说,“马上就是元旦了,可能日本人忙过年,要松一点。江边您有没有熟人,能不能找到船?想办法把我们送过江,我们想到上海。”
  和广舒也考虑在栖霞寺牛和驴子不安全。战前,他开粮行,平时运粮有熟人。找到熟人后,他就在夜里带着二徐、3头牲口和百十斤粮食,从栖霞山附近、石埠桥以东的小兴庄偷偷过江。
  自乌龙山炮台中国官兵撤守后,江面就成了日本海军的天下。民船冒险偷渡,价格不菲。和广舒付了船钱,说要开到对岸黄家圩。
  夜幕掩护着民船,江上寒风飕飕。北岸快到了,担心遇到日舰的船上人正庆幸平安无事,天亮了。
  “砰砰,砰砰,砰砰”。停在江中的日本军舰发现了目标,开枪射击。枪声在黎明时分的江上分外刺耳,但木船已到日军射程之外,大家牵着牲口迅速上岸。
  和广舒一家租用的避难民房,位于六合县白庙乡老兴圩,此时此地尚未沦陷。
  “老太爷,这个地方太好了,四周都是水。”徐贵生观察了一下地形,对和广舒说。
  家人见和广舒回来很高兴,但奇怪怎么是3个人,和广舒就一五一十告诉家人。
  和允龙看到二徐时,只见徐贵生瘦瘦的,架一副眼镜,个子不算高,也不太矮,穿老百姓的衣服。他称和允龙“三弟”,称自己属猴(其实属马),与和允龙姐夫同龄。徐学田则比徐贵生矮,胖胖的,戴顶拉下来可遮脸露眼的老头帽。
  徐贵生吃饭时,拿筷子夹菜都夹不起来。和允龙的童养媳周荣珍好生奇隆:这么大人了,怎么拿筷子都不会?
  和家外出逃难,没有多余的衣服,只腾出件把给二徐换换。当时,二徐都生了臭虫、虱子,周荣珍还给他们捉过。晚上,大家睡稻草地铺,二徐就睡在通铺靠门的地方,两人还“梦哭”。
  和允龙趁黑夜偷偷回过一两次仙鹤门。从长江南岸到仙鹤门,沿途见到不少尸体,家里的房子已被烧了。
  二徐在和家住了一个半月。和广舒也猜二徐是“中央军”,曾问过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徐贵生强调他是开饭店的,说徐学田是他店里招待顾客的。还是那句话:都是中国人,和广舒觉得能搭救他们当然要搭救,再没和他们深谈。
  偶尔,徐贵生于无意之中也露点马   “你的,多大?”日本兵问。
  “我的,十五。”和允龙把手翻了三番。
  日本兵把手枪插到腰间枪套里,抓住和允龙的手腕,把他胳膊拧到腰后,用脚一蹬,蹬得他睡在地上不敢动,然后日本兵拔出马刀,在他臀部戳了一下。
  日本兵走后,和允龙起来见裤子湿了,以为吓出尿来,一摸,一看,是血。
  “你屁股上有血!”村上一个妇女也看见了,给了和允龙一条裤子。和允龙跑了二里路,来到王家庄,睡在芽枣树下,中午就吃的芽枣。至今,和允龙的右臀还有一个疤。
  当天,仙鹤门地区被日本兵抓走3个人:刘二胖,湖底村孙家龙,还有一个姓褚的(和广奎的舅子、灵山煤矿的老板)。未经任何审判,他们再也没有回来。
  当时因日伪封锁,和家不可能知道,1939年9月廖耀湘的新22师作为第5军主力,夺占昆仑关,全歼日军4000余人;1944年中国远征军反攻缅北,廖耀湘率新22师先后歼灭12000余名日军,包括有“钢军”之称的日军第18军团:……
  如今,在廖耀湘家乡湖南新邵的政府公众信息网站上,笔者见到这样的介绍:新邵山川毓秀,人杰地灵……抗日英雄……廖耀湘……均出生在这一片神奇的土地上。
  
  抗战胜利受降,军长寻觅救命恩人
  
  日本宣布投降后,陆军总司令何应钦和新6军军长廖耀湘飞南京受降、接收。当时一个美式装备的连,押着四五十个解除了武装的日本兵,就住在仙鹤门和家。
  “你们这儿有没有一位和老先生?”连长进村后问,“在大会上我们听讲过,南京仙鹤门和老先生是我们军长的救命恩人。”
  1945年9月8日《中央日报》第2版发消息说,“廖耀湘飞京开始接防……”,和家也从报上得知廖回南京了。第二天,他们正在收稻子,仙鹤门南北街站满了军人,廖的副官李万福开了一辆吉普车,把和广舒接到设在黄埔路军官学校内的新6军司令部。8年抗战胜利了,患难之交的故人相逢,和广舒欢喜得老泪纵横。
  “现在日子过得怎么样?”廖耀湘问和广舒。
  “还做粮食生意。”
  “在老地方,还是在城里?”廖知道战前在乡下和广舒开有“盛兴粮食行”。
  和广舒不想进城,回来跟三儿子和允龙商量。和允龙说,进城。因为仙鹤门也有人在城里把生意做得很好,再说,家有田地房产,如果进城生意做得不好,还可回来。
  和广舒采纳了三儿子的意见,进城住进珠江路珍珠桥、浮桥附近的一座坐北朝南的楼房。日本占领时期,该楼是日本人的“南京华东矿业公司”。
  廖耀湘对和广舒说,“这是敌伪资产,您可以住,但是不能买”。和家每月花一担粮食把楼租了下来,开了“盛兴机米厂”。
  廖耀湘派李万福送来一块“匾”,上款有无“开张志喜”,已记不清了:中间4个大字是“惠我四方”,落款是“中国新六军军长廖耀湘”。说是“匾”,其实是三到四尺长,一尺多宽,黑字、红布、黄穗的锦旗。
  当时有些当兵的很邪,还有地痞流氓、青红帮。和家觉得,这“匾”一挂,这些人就不敢胡来或敲诈了。
  廖耀湘还送了400块钱(价值近一百担米),和家就拿它做本钱。不用外人,老人对外,小兄弟几个采购的采购,管账的管账,生意做得还可以。
  廖还嘱咐和家:不要做军粮生意。因此,和家一两军粮生意都没做过。
  和家欢天喜地准备廖的来访,杀了鸡,买了肉,但廖没有来。廖夫人黄伯溶把和广舒的老伴接到上海。老太太回来说,(睡的)床,软乎乎的。李万福的老婆则住到和家。
  王楚英是抗战胜利中国受降仪式的警卫组长。他也记得廖找到和家后,“送了他一点钱,给他开了米店”,并回忆说,1945年10月10日在太平路杨公井新6军军官俱乐部,当时还有美军军官在场,廖耀湘把这个老百姓和他的儿子介绍给大家,说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老百姓救廖耀湘这件事,新6军好多人都晓得。
  日本投降后,栖霞寺被中国军队指定为日本战俘集中营之一。1945年11月廖去寺庙视察,得胜雪耻之感油然而生,挥毫写下“凯旋还京与旧友重临栖霞”的竖幅题词,又题写了“栖霞古寺”的匾额,前者至今尚存。
  现在,仙鹤门、珠江路原住居民中一些80岁左右的老人都知道,和广舒是廖耀湘的干爹,是廖的救命恩人。2003年夏,笔者连续第二年率大学生志愿者下乡寻访南京大屠杀幸存者、见证人时始听说此事。
  1948年10月28日廖耀湘兵团在辽西覆灭。两次战争性质不同,这次未见有老乡搭救廖耀湘的记载。头戴旧毡帽,身穿旧棉袍,赶着小毛驴,自称南方商人,化名“胡庆祥”的廖耀湘,在黑山以西为解放军所俘。
  
  (作者近年专注于南京大屠杀史料挖掘与研究,为“沦陷初期南京栖霞两座万人难民营研究”课题负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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