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挖掘一座城市的记忆

来源 :北京青年周刊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kb824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这是1985年到2005年间属于北京的《清明上河图》。”一个中年男士高声说道。
  2013年12月29日,在草场地艺术东区一个小型的摄影交流会上,约有40多人冒着严寒前来,连州国际摄影节年度大奖和年度策展人大奖的获得者托马斯·苏文(Thomas Sauvin)打算在这儿和大家交流他的艺术项目《北京银矿》。
  在中国生活了十来年的法国人苏文,第一次全程用中文与大家交流了三个多小时。在座的几乎都是摄影圈内人,壁炉内炭火熊熊,大家谈兴很浓,大部分人都表达了对这个项目的赞赏——《清明上河图》是什么?是可以传世的市民生活全景图卷。
  也有人道出了圈内人的一点点遗憾——蜂鸟网的影像频道主编王江说:“我刚知道这个项目的时候,觉得这个事儿让外国人做可惜了,可后来我想,这个项目真得外国人做,他得有一点距离感才能做出这个来。”


  最普通、最无聊的照片是最有意义的
  2009年,苏文第一次见到在北五环外一个废品回收站工作的小马之前,几乎全北京所有的废弃底片都会和X光片、光盘等含硝酸银的垃圾一起,倒入一池制银酸中。回收垃圾是分门类的,有人负责处理啤酒瓶盖,有人负责处理塑料,小马专门处理含硝酸银的垃圾,制银酸让图像从底片上褪去,最后凝结成像水泥石块一样的银。
  苏文被这样一个小小的银矿震惊了,他更为消失的图像感到可惜。经过协商,他以28元一公斤的价格,从小马手中买入这些废弃底片——这比制银划算,毕竟,海量的底片才能产出一点点银,苏文能从小马脸上看到那点隐藏的得意,小马觉得这个外国人真傻,买垃圾能买这么贵的。
  但这是一个双赢,苏文也觉得他骗过了小马,“这些用米袋装的成千上万张发霉发臭的、布满灰尘、被划损弄皱的底片,引领我走进一个充满了各种含意的视觉世界”。苏文在《北京银矿》的作品阐释中这样写道。
  苏文把他买来的胶卷带回自己的工作室,透过一个大灯箱仔细浏览,将有意思的底片拿去扫描。他的确料想过,从这些照片中,发现一些“奇怪的、意想不到的东西”,甚至是“我可能不应该看见的东西”,比如,一个裸体,但事实并非如此,这些照片惊人的普通、无聊,普通和无聊到任何一个中国人可能都拥有这样的照片。
  在彩色相机在中国开始普及,到数码相机取而代之的20年里,生活在北京的老百姓初尝摄影滋味,他们用相机对准自己的家人、同事、朋友,拍摄家庭聚会、外出旅游、孩子出生、恋人相爱等他们认为值得记录的瞬间。
  这些照片惊人的相似,“在这个世界里,主人公都笔直地站在图像中间,直盯着镜头。在中国,拍照始终是一个仪式,它总是涉及摆姿势和绝对的顺从”。人们喜欢拍摄刚刚出生的孩子在秤上的照片;喜欢和奇形怪状的雕塑合影;喜欢去天安门、颐和园拍很多张照片;喜欢把双胞胎孩子打扮得一模一样,放在绝对对称的背景下拍照;在卢浮宫和名画拍照的时候,总会开一个闪光灯,在名画上留下过度曝光产生的白点……
  苏文反复地观看这些照片至少五遍,他觉得这些照片是“朴实并且令人喜爱的”,六十万之巨的照片规模,让他发现了这个城市的集体回忆,在改革开放的进程里,普通人经历物质生活的飞升,比如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北京的家庭开始购入现代电器,人们喜欢和新购买的电视机或者冰箱合影,这些图像的构成往往是——按苏文的话说——“一个冰箱和一个美女”。
  他也发现了西方文化进入中国的痕迹,“在最早看照片的那两年,一看到人们家里玛丽莲·梦露的海报我就不高兴,我作为一个外国人看中国人的照片,我不想看到任何跟西方有关系的东西,但是到了第三年,我发现这不是我可以控制的事情,我突然发现,太巧了,我有无数张包含玛丽莲·梦露海报的照片,这不是跟海报有关系,这跟对西方开放有关系”。
  当然还有麦当劳来到中国后,纷纷和笑嘻嘻地麦当劳叔叔合影的普通人;以及国人开始出国旅游后,最先去到东南亚的“新马泰”,“几乎大家都会和人妖合影”。
  “通过这些无名的中国百姓纪念照,我们真实地见证了后社会主义中国的诞生。”苏文总结道。
  中国好?还是中国坏?
  苏文给所有的照片归档、编号,他挑选出一部分照片,开始做展览。展出的照片不多,他会挑选他觉得最有代表性的100多张展出。他把这些照片分类处理,但是按原样保有这些“垃圾”的霉点、划痕、破损,不加任何修饰。
  他有一些自己最喜欢的照片,比如有一对情侣站在自行车前,双手搭在对方肩上甜蜜对视的照片,当这张照片被以比较大的尺寸打印出来时,苏文无意中发现,在图像的正中央,是自行车品牌的英文单词——Forever(永久牌),他喜欢由此带来的关于爱情长久的寓意。
  “啊,我也有这样的照片!”中国人会这样说,透过这种重新审视,不少人会联想起自己拍出类似照片时的一点点荒诞。恰恰是这种集体记忆吸引了苏文,他从不试图去了解照片中某一个人的故事——即使他有过机会去找到照片中的人,他甚至不会使用一个人的第二张照片。“我一去找,这就变成小小的私人故事的积累,项目的力量就不存在了。”
  外国人的反应也挺有趣,2014年《北京银矿》的第一次展览在澳大利亚的悉尼举行,不少当地人跟苏文说:“真没想到中国人能享受生活,中国人能那么幽默,中国人能那么放松。”照片中的中国人,在聚会上玩闹,戴一个假面具或者画一个大花脸,他们去海边游泳,惬意地半躺在花丛前,他们经历生老病死,像每个国家的人一样。
  苏文避免谈及自己对中国的看法,“我觉得许多人透过摄影看中国的角度特别极端,让我不太舒服,要么特别爱,对他们来说,中国就是早上五点练太极拳,书法,黄山;还有一部分人特别讨厌中国,一说中国就说西藏、艾未未、污染”。
  在香港展出《北京银矿》时,有人抓住他问:“你做这个是什么意思?你是要说中国好,还是中国坏?”苏文回答说:“没有什么中国好中国坏,这就是20年的中国,为什么非得评价?”


  “这个地方真的挺大的,人也多”
  “你愿意描述一下你眼中的北京吗?”
  “我不玩儿这种游戏。”
  “那你最喜欢北京的什么呢?”
  “这个游戏我也不玩。”
  苏文并不愿意近乎矫情地评价他如今生活的地方。他说在他小的时候,非常希望能去一个远离法国的地方,可以是中国,可以是美国,可以是印度……他没有对中国做一个预设,他只是来了再说。
  1999年,苏文17岁,他有一个机会来北京,在一个中国朋友家呆了两周,“离巴黎很远,觉得很好,不断抽烟,不断喝酒”。2002年,他来北京对外贸易大学学习工商管理,过了四年拿到毕业证,“让我妈放了心”,然后就留在了中国。
  毕业后,苏文去连州摄影节给一个策展人担任助理,在这过程中,他又认识了很多摄影界人士,他开始为英国Archive of Modern Conflict(现代冲突档案馆) 汇编影像资料,并持续不懈地收藏着中国影像,这其中既有当代摄影,也有早期出版品和民间影像。
  他在不断地收集、观看,当他发现北五环外那些废弃的底片时,他意识到这些东西跟以前见过的东西不一样,“最开始的时候,到底怎么用它们,我不太清楚,收藏的初衷是为了好玩,今天继续收藏还是为了好玩,这些照片很幽默”。
  他不觉得他非要表达自己对于中国以及北京的强烈的爱,“我住在北京,我在这结婚,我在这有孩子,所以我对这个城市和北京人感兴趣”。
  那么政治观点呢?“在《北京银矿》这个项目是没有的,而且我个人的政治观点不重要,很多人包括外国人都有政治观点吧,我决定做这个展览,不对中国有任何的政治观点,这样就跟别人不一样,有一点新鲜,对吗?”如果一定说这些照片中有一些什么选择规则,苏文认为那是对人的尊重,“我要是想开人的玩笑,我可以用一个坏的角度,去选择一些奇奇怪怪的照片”。
  眼下,他的资料库吸引了许多人,动画导演雷磊和他合作,做了一个名为《照片回收》的动画,在不少国际动画节上展出及拿奖;一个法国城市规划师,则对照片中城市景观的变化感兴趣,请苏文找到照片原拍摄地拍摄一段当下的录像与照片对比……这60万张照片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矿藏,“我自己关注的就那么几个角度,只有我去探索的话就很遗憾”。
  彩色底片越来越少了,苏文相信,6个月之内,他就收集不到它们了。他去废品回收站找小马的时候,小马想涨点价,他就说,除了我,谁还会买他们。小马就只好按着原价,28元一公斤卖给他。他有时候向小马炫耀:“我在国外做了展览哦,我新出了一本书你要看吗?”小马不感兴趣,总是回答一句:“哦,是吗?”小马把自己收到的黑白照片当宝贝,那些照片大多拍摄于“文革”时期,小马相信这些有历史事件的黑白照片,比苏文收集的那些普通人拍摄的彩色的生活照更有历史价值、更值钱。
  小马不知道,《北京银矿》就是历史。
  底片里的北京人


  苏文最开始拿到这些底片的时候并不知道可以用它来做什么,60万张底片被装在三十多个纸箱里,他每天在一个灯箱桌上看这些底片,并把他感兴趣的扫描进电脑编号整理。最初的两年他并没整理出一个思路,苏文反复地观看这些照片至少看了五遍,一开始是快乐的,时间久了确实有些无聊,每天差不多六个小时,重复地看、扫描、编号归档,需要极大的耐心。渐渐地一些规律不断的出现,苏文从这些底片中提炼出三十多个系列,包括人们与电冰箱、麦当劳叔叔、家中的外国明星海报合影。还有一些系列是旅游的纪念:走出国门后中国人跟泰国人妖合影的系列、去博物馆与名画合影,因为使用闪光灯而在画上留下一个白色的光点的系列。再之外,还有恋人的系列、双胞胎的系列,人们聚会玩乐的系列。在不同的展览中他会选择展示不同的系列。当所有这些照片集中在一起,就汇聚成了属于中国一个时代的集体回忆。



其他文献
2013年连州国际摄影年展将新摄影年度大奖和优秀策展人飞马奖都颁给了法国人托马斯·苏文(Thomas Sauvin),他不是一个专业摄影师,获奖的并非他的拍摄作品,“平时我只给我的宝宝拍照”。  多年来,苏文浸淫于中国摄影收藏领域,从旧货市场、熟人网络、网站上收集中国的影像,直到2009年他第一次踏入位于北五环外的一个废品回收站。  在那里,他从工作人员小马手中购买本来被当作硝酸银垃圾的彩色底片,
期刊
崔大夫做客 BQ讲堂 2014年第一期!这个消息先在周刊的朋友圈中引起了一阵“骚动”,那些近水楼台的父母和准父母们,早早进行了踊跃的预约。“崔大夫说……”早已成为很多父母间沟通交流的常用句式了,明星医生的影响力可见一斑。  然而,崔大夫的号召力和明星般的光环,并不仅仅来自于加之在他姓名之后的若干头衔,更多的是他对于育儿的科学态度,以及十多年致力于科普的孜孜努力。办讲座、开办个人网站回答父母问题,写
期刊
1月中旬,香港旅游发展局和香港特别行政区政府驻京办事处携手在东方新天地举办了名为《香港·味道》的美食艺术展。用陶瓷艺术品、多媒体放映、实物展览等方式展现了属于香港的独特美食,其中“粥粉面饭影音录像区”的纪录片更是展示了香港那些街头巷尾,只有当地人才找得到的老字号小铺子背后的故事。我们一直听说演员蔡蝶对香港知之甚深,于是邀请她和我们一起参观了展览。陶艺家朱芳毅以香港知名美食为灵感创作的“物件香港—
期刊
有奥斯卡这颗“高大上”的珠玉在上,金球奖一直处于好莱坞颁奖季“开胃菜”的地位。虽然金球奖的红毯上星光耀眼,但这个奖总被冠上奥斯卡风向标、奥斯卡前哨之类的万年老二称号。实际上,金球奖一直希望摆脱奥斯卡的阴影,这不,今年喜剧类最佳男主角颁给了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莱昂纳多的人气不必赘言,这些年来他也足够努力,把自己搓圆按扁地跟各大导演合作,佳作连连,但不知怎么就是不受奥斯卡评委青睐。相对而言,金球奖对
期刊
从太古里后面,去往北区的一条小路往西走,在首开铂郡大楼的下沉广场里,有一家看上去仿佛不是这个时代、这个城市的咖啡馆——缪斯木,又叫博物馆咖啡。  整体的风格很像是欧洲街头的那种精致的小咖啡馆,墙上的挂钟、邮箱,铁艺的桌椅,都透着浓厚的复古欧式气息。老板娘是个从瑞士回来的“海龟”,绝对的美女。和她一起从瑞士回来的,还有一种瑞士特色小吃。软硬适中的圆面包上放上四种不同的配料:金枪鱼、三文鱼、鲜虾沙拉和
期刊
情人节快乐,不要忘记也给闷在家里的喵星人一份快乐哦!  近日,德国某设计公司推出一项特别针对“土豪猫咪”的定制服务:金色猫爪(Gold Paw)。这名字真是再贴切不过了,那些蜿蜒的猫道、吊床、吊桥,以及树枝样的磨爪器,造型高端大气上档次,简洁实用不占空间。充分利用公寓楼的地板、墙壁、屋顶、柜子缝隙等等家庭中的闲置空间,营造了一个可以让猫咪尽情玩耍的乐园。“金色猫爪”创始人Stefan Hofman
期刊
Q = 《北京青年》周刊A = 王培沂  Q:这次为施华洛世奇设计的珠宝的主要消费者是什么样的人群,他们是怎样性格的一群人?什么价位?  A:从最小的戒指到最大的项链一共10件,也意喻“十全十美”。价钱从1000多到6000元不等。作品最初以冷色调为主,后又专为亚洲市场做了一套暖色调,消费人群针对年龄层偏轻,比较喜欢夸张一点的装饰,所以性格中带一点小张扬,愿意展现自己的女孩。  Q:作品命名为重缘
期刊
新春伊始,内地绘本治愈系代表阿狸,就站在三里屯街头,随时等着你去和他打招呼。以“春天”、“冒险气球”、“魔法屋”、“小石子”、“银河”、“种子”命名的六组大型户外装置,以及两组将“寄信”这一交流方式带回人们视线的互动装置“想念”在内的八组作品,将构成一整座“阿狸的秘密花园”。  在Hans的第一本绘本《阿狸·梦之城堡》中,他为童话写下注脚:“我相信,在每个人的心里都有属于他们的童话。而在我心底,阿
期刊
1月12日晚,今日美术馆大厅济济一堂,并没有什么空出的区域,人们正举着酒杯随意交谈。乐声是突然飘入的,随之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士,一边慢步走动一边吹奏着单簧管;歌声也是突然响起的,身着白裙的歌者出现在人群的另一侧。  这是观众意料之外的演出,王弢和谭维维却已经为此排练好一段时间了。演出现场,王弢忽而躺在地下吹奏,好似身边空无一人;谭维维忽而伸出双臂,拥抱眼前的观众。  无人交流,或者渴望交流,都指向
期刊
爱情,接的是工体的地气儿  上映时间:2014年2月14日  电影《谁说我们不会爱》(原名《工体爱情故事》),以京城夜生活聚集之地“工体”为蓝本,讲述了杜淳饰演的辛小野与颖儿苏小暖、米粒与戴飞、夏泽成与于左左、钱碎碎与海歌等身份各异的男女青年,因为一场宿醉而最终收获了一份感动和认知的爱情故事。  刘宝贤导演与制片人和编剧聊剧本的同时,也在北京与各种本地的、外地的80后、90后聊天,丰富到创作中,“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