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贫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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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六。上午。
  早饭后,郭明驾车下乡前去扶贫的时候,江小惠像影子一樣,黏着他。
  我也要去。她说。
  组织可没有安排你哦。
  我不要组织安排。我当志愿者不行呀。江小惠说。
  郭明拗不过她,让她上车了。
  郭明联系的扶贫对象,在茳旺镇潘大塘村潘子岗村民组。 总共三户。潘六福、潘中和两户已经脱贫,潘凡平一户仍在脱贫中。潘大塘是茳旺镇有名的贫困村。县委派遣的驻村书记鲍安明,是法院的中层负责人。安明两年前入驻时,潘大塘不堪的景况,还在百姓的口中流传:
  潘大塘,潘大塘,
  土也黄,水也黄。
  人面更比黄花黄。
  野草不到半尺长。
  晴天尘垢面;
  雨天泥甩墙。
  鳏夫望月,
  哭断肠。
  经过两年帮扶,水泥公路己经全村贯通了,有的还修到村民组里。尽管是单行道,与沙石路相比,起码不扬灰甩泥了。
  九时,郭明到达村部的时候,先期已到达不少帮扶人。鲍安明显然长时间没回家了,年轻的他,下巴竟挂着稀疏的胡须。皮鞋也呲牙咧嘴的,如他的头发一样,没有一点光泽。在法院机关上班时,他那形象,可是高大上呀,看来到农村工作,早己接上地气了。在他的介绍下,长相如温家宝的村支书潘耀玉与郭明热情握手,当大家了解到江小惠前来伴先生扶贫时,现场响起哗哗如瀑的掌声。
  潘子岗在潘大塘村的东北部,水泥路还没修到村民组里。雨后放晴已三天了,村民组门前屋后,低洼处还有污浊的泥泞。
  村口的一方水塘,像从未清淤一样,浅浅地盛着一汪散发着臭气的污水;沿池塘里口搭建的厕所、小猪圈、储物间、像低矮的难民民居,乱七八糟地立在各家各户门前;白色垃圾像遭暴雨伏击的蝴蝶,谢的到处都是。村里空着一半的房子。有两条狗尾随他们,汪汪汪地叫着,履行它们的职责。带队的村干部小邓,忙不迭地驱赶说,去!去!哪儿舒服往哪儿去!
  农村人居环境,真的落后呀!江小惠看到潘子岗的现状,有些心酸。
  是呀,一瞧就知道了吧,扶贫的任务,重着呢。郭明接话说。
  潘六福七十二岁了,全家五口人,除他外,还有儿子儿媳、一孙女一孙儿。他一人在家,还种着二斗责任田。郭明了解到他家已于去年脱贫,孩子潘成两口常年在外务工,这阵正在杨树店社区装修新购的房子,心里产生几丝欣慰;潘中和家是铁将军把门,铁锁上的铁锈很厚,像是人工敷上去的花粉。新春张贴的春联,一幅已不知去向,另一幅一半已从门楼的磁砖墙上剥离,倒挂在另一半之上。小邓找到中和的母亲王奶奶,王奶奶老伴已经去世,她一人独居,近八十岁了,身体还算健朗。中和一家五人,夫妻俩加三个孩子,二女一男。中和年轻时学篾匠手艺,当初还行,后塑料制品上市,竹制品卖不出钱了,日子那个紧巴哟,没法说。这几年三个孩子分别下学打工挣钱,家里才亮堂点。王奶奶头发全白,装束素静,一人住二间土木结构的小屋,是以前村集体储藏种子化肥的仓库。屋内屋外打扫得很干净。在屋内,她拉着江小惠的手,回忆着介绍说。
  在他们掌握了两家致贫脱贫相关信息,留下联系方式,赶到村头的潘凡平家时,十一时已经过了。
  潘凡平家在村头孤立着,数十棵缀着绿叶的白杨,在房屋四周像卫兵一样寂寥地立着。
  大门大开,可家里空无一人。看到门前菜篮中新鲜蔬菜,小邓判断说,沒走远,我去问问。
  小邓很快煞白着脸回来了,潘凡平的媳妇卢小青上午又喝农药了,送医院刚走一小会儿。他有些紧张地向郭明汇报说。
  啊!天那!为什么呀!以前也喝过?!江小惠惊诧不已,她将脸转向郭明,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这还用说,快去!郭明一把拉起江小惠,向村子另一头汽车停放的地方跑去。
  郭明一行三人一路风驰电掣,赶到茳旺镇镇医院时,已过十二点了。
  郭明径直登上二楼,刚到院长办公室,门突然呼一下洞开了。胡宽明拧着一件白大褂,从屋里冲出来,另一个白大褂紧跟在他身后,两人差点都与郭明撞个满怀。
  都啥时候了!还考虑急救处置费!胡宽明边跑边咆哮,快点!跟上!跟上!
  一个个头不高头发像一窝乱草的男人,双手托着一个口里仍在冒着白沫的女人,站在一楼紧闭的急诊室大门前。
  医生!医生!医生!他一声高过一声焦急求救的呼喊,在走廊里回荡,声音的沙哑里蕴含着对命运失控的恐惧。
  在医院一楼的长廊,两个白大褂像一道白,从那里飘过。
  兄弟,我们都在,莫怕!
  胡宽明显然听见了潘凡平的呼喊,他第一时间,安慰潘凡平。卢小青的身体在潘凡平的臂弯里呈倒W型,她头发下垂,像一蓬柔顺的水草;口中的白沫仍在涌动。走廊里充盈着一股浓烈的农药味道,江小惠干呕了两下,差点将胃液吐了出来。
  通知急诊科,全员齐上!胡院长从潘凡平手中接过卢小青时,命令道。
  缓缓关上的急诊室大门,立即人为营造了两个世界。
  你就是潘凡平吧?大门关闭时,潘凡平双手捧头,闭了眼,慢慢地沿医院坚硬的涮了绿漆的墙壁蹬了下去。郭明见状,走上前,拉住他的一只手,关切地问。
  潘凡平惊了一下,像是在语言不通的异域突然听到乡音似的,又像是在噩梦恐怖的挣扎里被人突然唤醒。他表情错愕地站了起来。
  呵,是呀,我是潘凡平——请问你是——潘凡平握着郭明的手,面带犹疑地应对着。他感到,郭明的大手,温暖,有力。
  他是县法院的郭明法官,村文书小邓上前一步,介绍说,他是上面安排的联系你的帮扶责任人。今第一次来看你,没成想搞到医院了。
  感谢法官!感谢法官!潘凡平听说法官成为他的帮扶人时,有些激动,他把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包住郭明的手,激动地握了又握,我家让你见笑了!见笑了!   不可这么说,我祖上也在农村呢。郭明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都会好起来的!
  对,一定要有信心!江小惠说着走上前,把一匝钞票往潘凡平口袋里塞,这点钱,你拿着急用。
  不可!不可!潘凡平赶忙推却,这咋好意思呢!我们非亲非故的。
  她是我爱人,郭明说,别介意,先拿着用吧,救人要紧。
  凡平,别推了,小邓说,将来脱贫了,发家了,再偿还人家,不迟。
  潘凡平双膝一软,筋骨突然被人全部抽走似的,整个身体差点萎伏到地上,他要以跪谢的方式,向郭明夫妻表达谢意。
  哎呀!不可!郭明眼亮,迅捷抓住潘凡平的左肩,兄弟,暂时困难,不能倒志呵!
  潘凡平行礼没成,感觉肩膀被郭明抓疼了。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来来来,我们坐一边,坐一边,聊聊。郭明拉着潘凡平,一行四人坐到走廊的椅子上。
  江小惠从郭明的公文包里拿出笔记本,像个书记员一般,一五一十地记录着。
  户主潘凡平,男,1974年6月7日生,初中文化,健康,务农,建筑临工。责任田三亩,租种他人责任田七亩。2014年纳于贫困户,致贫原因因病、因学。年收入约两万,支出约两万五。欠债五万。没产业。已享受扶贫政策:医保、低保、农业补贴、教育补贴……
  妻子,卢小青,女,1976年8月2日生,小学文化,间歇性精神分裂症、胃病。无劳动能力。前年喝一次农药。今年是第二次喝农药。原因,生穷气。
  女儿,潘巧云,1999年5月生,申阳职业技术学院大三,会计电算化专业。
  儿子,潘昀,2004年4月1日生,茳旺镇二中七年级学生。
  另注,其哥,潘安平,镇江经营水产,资产千万以上。其父,潘长海,68岁,有劳动能力。户口单立,住潘子岗,独住。
  江小惠正投入地记载潘凡平一家现状的时候,急诊室的大门缓缓地开启了。
  卢小青躺在移动单架车上,瘦小的身躯单薄得像枯萎的叶子。她双目紧闭,嘴唇乌紫,牙齿紧咬,像是睡梦中遇到深仇大恨的人。
  谁是患者家属,谁是?胡院长一边摘口罩,一边问,哦,这不是郭庭长吗!你咋来啦!?他这才发现郭明,惊诧起来。
  是呀,在你办公室门前,你差点把我撞倒了!郭明说,今下乡扶贫,刚才抢救这位,就是我的帮扶对象。呵,对了,人没事吧?
  抢救还算成功,胡院长说,不过得住院观察,危险期过了,就平安了。
  潘凡平走到胡院长跟前,院长辛苦了!我就是患者家属,潘凡平。
  呵,好。胡院长说,法官来帮扶你家,那你家是在册贫困户,去按贫困户办住院吧。他说着,用手拍了拍潘凡平的肩膀。
  江小惠跑上去握卢小青的手,卢小青的手冰凉刺骨,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在去病房的途中,江小惠一路握着,她想以这种方式,给卢小青传递一点她的力量。
  郭明望着渐渐远去的移动单架,他的心里充满酸楚。
  一个人如活得没有了精神,让他脱贫,应是很困难的,对吧。下午五时,待卢小青缓缓地睁开眼,郭明夫妻才踏上归程。在车上,江小惠想到中午潘凡平要下跪感谢的一幕,车上与老公探讨。
  是呀,人穷不怕,就怕志短。郭明说,你看到潘凡平几乎倒志,我隐隐了解到了比倒志更可怕的东西。你猜猜是什么。
  是政府保障不足吗?
  不是。
  那是什么?我真不明白比倒志更可怕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不是说女人都有第八根神经吗,你现感知不到,以后再感知吧。郭明正播洒迷雾的时候,手机响了。
  宗強呀——好!我们在归途中——其香居腊梅厅,好,一会儿到了。郭明在电话里说。
  宗强请你聚?
  鲍安明今回城理发刮胡子,他碰见了,慰劳他,让我作陪。
  那我也去蹭饭呵!江小惠说。
  死黨!郭明嘴角挂着笑意,谁敢阻止你呢!
  郭明夫妻赶到小城海营东路其香居酒店腊梅厅时,安明已经落座,稀疏的胡须已经刮了,刚理的短发上还打有发胶,头顶上整个凝聚着昂扬向上的精神。他在医院工作的媳妇刘至文也来了,依在安明身边,在室内也傍着安明的右臂,时刻怕他跑了似的。安明脸上闪着亮,他回来,有同事约聚,他高兴呢。
  安明,这次夫妻多久没团聚?郭明边落座边问。
  为了按县委扶贫办要求,建扶贫档卡电子档,我三个星期没归了。
  怪不得胡须都显形了!郭明喝口水,又说,上午下去,在镇里听说现在不少人信访,要求加入贫困户,潘大塘村有吗?
  是吗!我驻村时,没人争呀!宗强有点吃惊。
  可不假呀。2014年定为贫困县建卡当年,有三分之一就脱贫了,现在要将脱贫退出,他们大都不愿,因为贫困户享受了不少国家优惠政策了。退出,他们也闹。茳旺镇喻书记急了,安明说,他要求政府在文化广场树块大标语,想挡住那些家里富裕也申请加入的人。
  啊,什么内容?江小惠觉得好奇。
  “争当贫困户,说不上儿媳妇!”
  真是热闹!宗强说,这也说明在“精准”二字上,我们工作有疏漏,不该入的,可能入了;该纳入的,也可能有漏的。你那镇里,肯定是急了,荒不择路。
  有人用风比喻风,说风像风一样没有定律。真是不假,夏天更甚。他们正说话间,突然听到窗子发出怪异的要散架的响声,像被妖魔突然击打而发出的哀嚎。宗强起身前去将窗子推开一条缝,立即发出一声惊呼:
  啊,风!
  起风了。回城的路上,东南天际的墨云,就像天上发生的海啸,一路向小县城上空奔突。这会儿,伴随着大风,雨点抑或是冰雹,像密集的子弹,噼里叭啦,扫射到斗室的窗子上。宗强赶紧将双层窗帘拉上,他不想让窗子的呻吟影响了大家的情绪。
  可这大雨,还是来得不是时候。它们噼里啪啦地拍打的,不光是山川河流,村庄房屋,砖墙窗棂,还有许多帮扶工作者的心。   上饭!
  上饭!
  安明和郭明像约好了似的,同时急呼上饭的声音,把宗強吓了一跳。瞬间,他明白了,他们这是要下乡的节奏呵。
  上饭!他推开门,冲门口忙碌传菜的服务员,也大喊一声。
  先生,才上两个菜呢!服务员说。
  菜不要了!要饭!
  大雨如龙的胡须,无比稠密地扯着天地。排水不畅的海营东路的街面上,积水慌里慌张,在寻找着去路。郭明冒雨冲进车里,刚打开马达,江小惠像箭一样,射了进来。只是瞬间工夫,两人身上都湿透了,像两个盘踞在车内的水鬼。
  我们那三户人家,房子都砖瓦结构,没事吧?江小惠说。
  我知道没事,我担心独居的王奶奶和潘长海。王奶奶两间小屋,还是土木结构的,潘长海情况,还不明。
  哦,对,王奶奶房屋是土木结构!江小惠仿佛突然惊醒,我家庭长,心细如发!快走!
  车灯大开,两道光柱一下将夜的雨幕,灼开两个大洞。
  咔——伴随一道照彻天宇的闪电,一声闷雷从头顶炸开。
  郭明,小心呀!江小惠声带惊恐。
  要么送你回家,我再去。
  不!她坚定地说。
  夏天的阵雨,像患急性肠胃炎,来的突然,去的也快,呼啦啦一阵泥沙俱下,转眼又恢复到原来的平静。昨夜那雨,电内雷鸣,扯天扯地,于弦山大地,无异于突如其来的三个小时的无情洗礼。下半夜,雷声在天边滚动时,潘大塘的上空,行色匆匆忙忙的月亮,竟在流动的云层中,闪烁着它的诡异。
  在村委会完小的一间教室的简易折叠床上,潘长海大爷浑身颤抖,心里仍然充满房倒屋塌的余悸。
  好险呀!好险!
  他几乎关不住口风的口里,喃喃地叨念的,总是这五个字。
  由于夜里回得晚,郭明直到吃午饭的时候,才下床。睁开眼时,见江小惠清理了大大小小几包的衣物,高挺的鼻尖上,都挂着汗珠。
  你这是干吗?搬家呀!郭明问。
  我将不穿的旧衣服,清出来,带乡下给他们。
  想法挺好,赠与可别伤着人家!
  此话怎讲?江小惠抹一下脸上的汗,问。
  你是赠与,人家可能理解成施舍。在农村,有人穷志不穷的人,维护自已的尊严呢。
  啊,我咋没想到哇!江小惠说,要么捐给村委会,让村里处理。
  用商量的方式,征询是否接受。不强行赠与,就行了。
  不愧是法官!知道维护人的尊严!江小惠把双姆指树到郭明面前。
  郭明用食指点江小惠的额头,木脑筋!他亲昵地斥责说。
  下午二时,他夫妻二人赶到潘大塘村完小看望潘长海时,教室早已人去室空了。
  赶忙去村部打听,村部里只有村支书潘耀玉一个人在驻守老营。他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眉毛拧成一段麻绳,因吸烟制造的烟雾,使室内空气恶化到了极值。见到郭明,他急急地站了起来。
  莫说了,他把我的肝都气得硬化了。潘支书说气他的人,就是潘长海。昨夜如不是你们来得及时,说不定他老命就没了。感谢你呵,郭法官。可今一大早,他就跑回去了。回去如住小儿子潘凡平家也好,可他坚持住他那倒塌一半的房子里。郭法官你说,哪有这样的人呢!
  那房子倒了一半吗?夜里雨大,郭明不清楚倒塌情况,倒一半也不能住了呀!
  村里干部从上午劝到现在,劝不动,没办法,刚决定给房子打支撑呢。
  支书,我一会儿去,再劝下。郭明说,你得同时向镇里汇报,出了人命,责任大呀。
  他不是你联系的贫困户吧,他不是在册贫困户!潘支书醒悟道。村里在册的贫困户,每家每户都在潘支书的心里。
  可他是潘凡平的父亲呀。我咋能不管呢!
  哎呀!郭法官,真有你的!你真是好样的!
  支书,别夸我了,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郭明突然觉得奇怪,问道,他为什么还要住在这房子里呢?
  他这是利用扶贫政策,想让政府给他危房进行改造或易地建新房!他这情况,哪符合政策呢!支书语带气愤,他还有劳动能力,两个儿子,大儿子资产千万!他是见啥要啥,去年居然还申请五保户!
  给批了吗?江小惠突冒傻气。
  这,这情况哪能批!支书说,我们拿他,算是无招了。
  支书,安明在现场吗?
  在呀,昨夜忙得就没回去。支书说。
  你消消气,郭明示意潘耀玉坐下,我们去看看,困难总会被解决的。
  毕竟是在雨后,空气异常清新。潘子岗村头的白杨树的叶子,在午后的阳光中,绿得放亮;有乳燕在水塘的电线上站成一排,它们互相传递人们无法破译的密语;偶有彩色的蝴蝶,从路边的茼蒿丛中翩然飞来,江小惠高兴得像少女似的追逐着。
  潘长海房屋隐在村民組中间一个三进三出的大门楼之内,夜里郭明与潘支书冒雨一道前来,依稀还有些印象。他俩跨过那高大的虎头门楼的门槛,立即就见到三间用青砖包墙的土木房屋,北山墙已荡然无存,整个房子坍塌一大半。断砖碎瓦已被安明带人清在一边,屋脊上支离的檀条,泛着烟薰火燎般的黑色,因一头失去支撑,根根像打断的骨头,在空中耷拉晃悠。现场的空气中,弥漫着较重的糜腐的气息。安明与小邓等七八个人,正在组织檀条,准备支撑房屋东西两边的残垣断壁。
  潘大爷呢?郭明问。
  在屋里铺床呢。安明向南边那间屋里使眼色,他夜晚要睡在这里。
  工作做不下去?
  做不下去,安明感觉郭明想做工作,赶紧制止,你别再浪费语言了。
  也好。不过,这问题——郭明说着把头伸到安明的耳边,咬着他的耳朵一阵私语。
  中!安明响亮的声音里透着兴奋。那你喊他出来,我组织操作。他说完,领着郭明,跨进那泥泞遍地的屋里。
  潘大爷,郭庭长来看你来了。安明介绍说。   是郭法官呵,昨夜多谢你了!潘长海停下了手中的活,迎着郭明说。
  大爷,昨夜大雨遭灾,我来带有一些衣物,在车里,如方便你去择捡一些,应个急,可以不?郭明用商量的口吻,想引他走出危房。
  潘长海眼睛一亮,道,那感情好,多谢领导!多谢!他说着,动身走了出来。
  郭明领着他走到村头,江小惠打开后备箱的三个包裹,让潘长海自捡带来的衣物。
  潘长海正在选择,村中传来“轰”的一声巨响,啊,不会是我房子倒了吧!他望着村中扬起的灰尘,脸都白了,愣在车旁,傻了一般。
  一会儿,小邓气喘吁吁地跑来了,老潘,郭法官又救了你一命呀!你走后没五分钟,我们打第一个撑子时,房子突然就倒了!如不是跑得快,我们几个差点被砸住了!
  潘长海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整个人顿时萎了下去,他双手捧头,带哭腔说:
  我咋没发财的命呵!
  待郭明与安明等把潘长海再次在村完全小学的教室安顿好,下午五时已经过了。与学校一墙之隔的潘大塘村委会院内,夕阳中的青松和桂花树都静默著。几只喜鹊喳喳喳地叫着,在枝间蹦跃。潘耀玉在村委会再次见到郭明时,老远就伸出双手,把郭明的手握得生疼。
  夜里,东城高速连接线车辆渐少的时候,各个广场上助舞的音乐,早已偃旗息鼓了。弦山县城,已沉浸在静谧的梦境之中。
  在法宛天平小区,不少家庭,灯像不知疲倦的眼睛,房间的窗户,还溢着如银的光辉。
  郭明趴在床上,记录了两天来的扶贫日志。这会儿他眉头紧锁,陷入下一步扶贫计划的思索之中了。
  哎——哎——昨天你发现的比倒志更可怕的东西,我知道是什么了。江小惠突然从她阅读的书页上抬起头,对郭明神秘地说。
  说来听听。
  下午,潘支书与潘安平长途通话,还说潘安平不敬孝、不友亲,自私,贪婪。富而不贵,有钱的贫困户。这样的人也需要帮扶。对吧?
  快去找片红纸和剪子来!郭明听后说。
  干吗?
  奖励你一朵小红花呀!
  责任编辑   婧   婷
  左海伯,河南省作协会员,河南省杂文学会会员。作品散见《莽原》《奔流》《大河报》《粤海散文》《百花园》《大观文学》《微型小说选刊》《杂文报》。已出版个人文学作品集《讨厌苍蝇》《戏说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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