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少年·夺目卷(拾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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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泊浮当年和师父、师兄一同在檀家大宅执行的秘密任务被文烛一语道破,甚至连细节都清清楚楚。这个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被人道出,孙泊浮倍感震惊,而此时他才意识到,酒肆里这个带着小蛇的富家公子,似乎正是那时被他们从檀家井底偷偷救出的少年……

第六十九章 时限,突兀而来的鹰隼与命令


  记得在山门中修习日课时,白鸦师兄曾经说过,世间很大,因果很小,一事一物在有限的生机中终有应答之时,就像绵密的线,埋没在时光中的线头总会在猝不及防时露出。
  那天的课室里,阳光很温和,白鸦师兄讲课时的声音同样轻柔,这本应该是师父林春每周必授的日课,可是像朝天宫中所有琐碎事务一般,师父同样大大咧咧地扔给了大师兄白鸦。
  讲师不是师父,大家在敦厚的大师兄面前露出了众生相。
  草玄师兄有些不屑地撇撇嘴,现出一丝不屑的冷笑,水葫芦笨拙地拿着一支笔记下白鸦师兄讲出的每一个字,红闪和茶芽眼巴巴望着窗外即将完工的燕子窝,几只春燕口衔新泥筑造着新居,孙泊浮在蒙眬的睡意中若有若无地记下了这段文字。
  时隔五年之后,在这家偏僻残破的酒肆,在孙泊浮猝不及防之时,他看到了那条贯穿五年的因果之线。
  孤零零的身影恍然带着依稀的熟悉感觉,从未见过的黄蝮蛇盘踞在肩头,一人一蛇穿梭在白骨的枝枝蔓蔓中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说者显着一丝古怪,听者更是古怪。
  秘密像不要钱的廉价货一样,一件一件从策士文烛的嘴里扔出来。
  文烛说,眼前的一人一蛇本为檀家一母同胞。
  文烛说,五年前东海小渔村檀家大宅中血案的凶手正是眼前的富家公子。
  文烛还说,当年来自掌门的封魔镇压之命并未执行……
  不,他不用说。正是自己与师父林春、师兄柳阴亲手将眼前的年轻人从那口枯井中偷天换日般地放了出来。
  山门策士们总是以博闻强记著称,优秀的策士们总是善于用语言作为最犀利的武器,希望自己的言行可以像洞察真言般影响目标的思维与判断,所以孙泊浮相信,身边的策士大抵是没有说谎的。
  一人一蛇的同胞兄弟,檀家血案的凶手。
  是妖?
  是怪?
  孙泊浮的灵思透过时光的迷雾,刹那间他突然想到,在檀家大宅中,师父取出的那一张封魔符。
  黄表纸,朱砂笔,龙纹凤章中隐有云篆之迹。
  “三清在上,真武急降,封魔。”
  煌煌十字,依稀便是掌教巢明夜的手笔。
  “画以像真,真之所至,便乃有神。”这是山门之中术者们常说的一句话,在这鬼画符的行当里似乎精擅笔尖之功尤为重要,掌教巢明夜本就是云篆的行家,近十年隐有大成之象,这样的符咒之法自然也能融会贯通。
  孙泊浮相信,依照术者的逻辑,出自掌教大人之手的这张封魔符,一定是有大功用的。
  师父曾经将这张封魔符突兀地贴在了青石井的大石板上,俨然便是封魔捉妖的架势。
  可当年的妖魔只是一个檀家大宅中的弃儿,如今这妖魔便在眼前,依然只是一个富家公子的模样。
  即便孙泊浮使劲擦了擦眼睛,撑大了眼皮,可看不见的依然还是看不见。
  不见妖魔,也未见鬼怪。
  在孙泊浮看来,眼前这位来自檀家大宅的男人依然只是个略显古怪的富贵公子而已。
  孙泊浮更不知道眼前这位违逆了山门之命,跟随自己一路而来的清微宫风角殿策士文烛,为何会在此时此刻突然说出这样一件过往的隐秘之事。
  策士不会说出无缘无故的话语,以至于红闪与茶芽的手各自掩藏在布襟中,布襟之下一定藏着各自的趁手兵器。
  说起来,红闪与茶芽一定尚不知道这段往事,可仅仅因为这是朝天宫的秘密,更何况这个秘密还牵扯着掌教大人的名字,于是朝天宫的少年们便做出了这般同仇敌忾的反应。
  山门的嫌隙,再次在小动作中窥探出来,即便他们都是山门中掌教一脉,却又分属不同宫观道场。
  山门很大,可在山门弟子的眼中,同样又很小。
  “泊浮师弟,朝天宫的诸位师兄,不要紧张,师父说我总是这般脾气,眼有所见心里便总是藏不住话来,这里不是山门,说点无关紧要的话总是可以的。”
  文烛的话里隐含山门太极之道,避重就轻的言语并不能缓和气氛。孙泊浮的疑惑并未解开,红闪与茶芽的手也并未从布襟下头扯出来。
  小小的矛盾并没有化解,可好在这样的尴尬同样也没有持续太久。
  一声突兀的声音从孙泊浮的身后传来。
  “找一找,再找一找,找到夺目城里的老怪物出城娶亲好啦,让咱们都被送进夺目城里做成沙子,被他随意揉捏成沙子团儿一般。我看你们兄弟两个都不要姓檀,改姓沙好啦,总是不好好干活,你們真当江南商会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哎哟,还真来监工啦……”
  不耐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孙泊浮扭头向身后看去,是那个行脚商人。
  文烛的讲话时间着实有些过长了,长到少年们似乎浑然忘记了眼前的处境。
  惹人眼的八字胡横亘在薄薄的嘴唇上头,说话间八字胡在嘴角一左一右地耸动。
  伴着尖厉的声音,行脚商人小小的脑袋上现出一副尖酸刻薄的表情,而后气哼哼地朝着孙泊浮看了一眼,小眼神狠狠砸在孙泊浮身上。孙泊浮一阵恍惚,隐约再次生出一丝熟悉的感觉,可这副尖酸的面孔却又着实陌生得紧。
  他管这一人一蛇叫兄弟,似乎印证了文烛的话不假。
  他大声嚷嚷着说起此间禁忌般的夺目城,大吼大叫着将夺目公子称为老怪物,甚至对夺目公子的手段同样熟悉,毫无避讳地说出沙子改造人的事。
  沙子,孙泊浮是见过的。
  雷音水月寺,荒原官道上,他已经见过那些可以化为沙砾的女人。
  孙泊浮再次打量了行脚商人一眼,他讲着恐吓般的话语,配上那副尖酸刻薄的模样,却又生出一丝毫无威慑力的怪诞样子。   行脚商人说到最后突然断了话头,朝着门外看去。
  门板依然被白骨死死钉着,似乎有扑簌簌的声音从门外响起,而后声音由远及近,门板发出两声闷闷的响动,似乎有什么东西狠狠撞在门板上。
  “笨蛋,门被锁死啦,走旁边。”行脚商人说道。
  于是门外的东西似乎听明白了呵斥,扑簌簌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声音终于慢慢升高,然后在歪歪扭扭即将坍塌的屋顶房梁间找到了一丝难得的缝隙,于是一个灰呼呼的物事扑簌簌地从缝隙中挤了进来。
  是鹰隼,灰色的羽翼覆盖了全身,羽翼舒展发出熟悉的扑簌簌的声音,由高空俯冲而下,准确地落在了行脚商人的肩膀上,淡黄色的眼睛注视着他。
  鹰隼尖利的爪上绑着一个小小的信袋,行脚商人娴熟地从信袋中拿出一张小小的纸条,而后抖了抖肩膀,似乎是远途而来的鹰隼抖动着丰满的羽翼,再次飞起,钻出屋顶与横梁间的缝隙,并不庞大的身躯擦过并不大的孔洞,摇摇欲坠的屋子似乎又摇晃了几下。
  扑簌簌的声音由近及远,鹰隼似乎是飞走了。
  是信使。孙泊浮在心中暗想着。
  纸条在行脚商手中缓缓展开,商人尖酸刻薄的声音再次回响在摇摇欲坠的屋子里。
  “不化骨可贵,买家不待,今晚月明,李家酒肆开拍。”
  行脚商人用尖酸刻薄的声音毫不避讳地念出纸条上的内容,声音大到让这屋檐之下的所有人都可以听到。
  孙泊浮与文烛在一瞬間停止了对峙,小队两名首脑在一道眼神的碰撞中再次生出默契,他们同样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这是一条充满了浓浓的交易味道的信息。
  “不化骨可贵”?
  这便是那具奇怪骷髅的名字吧,光秃秃的没有一丝肌肤血肉的古怪东西。
  “买家不待,今晚月明,李家酒肆开拍”?
  江南商会的拍卖会他们是知道的,起因便是二十年前的那件杀仙大案。
  昆仑的剑仙在飞升之时被万盛德大掌柜钱野语猎杀,一颗热气腾腾的玲珑剑心在一夜之间转运千里,出现在江南商会的拍卖场中。
  一夜之间,江南商会名声响彻中州江湖。
  没有人知道江南商会的主人是谁,也没有人说得清江南商会的产业究竟几何。
  只是所有中州江湖人开始知道,江南商会富甲天下,江南商会一年一度的拍卖会上总能见到一些天下绝无仅有的东西。
  江南商会的拍卖会已是中州江湖上一年一度的盛会,如同岁时祭祀一般准时。
  虽然说拍卖会十年以来已成不言自明的例行之事,可没有人知道江南商会的下一次拍卖会会在下一年的何月何日召开,也没有人知道竞拍者会是何等豪富之人,更不知道会在什么地方举行。
  孙泊浮和文烛同时皱了皱眉头,这对片刻之前还在互相打着机锋的少年同时意识到该死的问题又要来了。
  并没有撞见江南商会拍卖会的好奇,只有横生变故的顾忌。
  自下山以来他们已经遇见足够多的变故,多到少年们的神经已经异常敏感。
  孙泊浮透过被白骨固定的门缝向外头瞅着,晴朗的天空已经变成灰蒙蒙的一片,他的心头沉甸甸的,不知道在中州江湖隐隐风传的江南商会拍卖会为何会选了这样一个荒郊野岭的地方。
  三清在上,但愿无事。
  孙泊浮在心里如此想着。
  门依然锁着,他自问打不开,于是只得眼巴巴看着眼前的富家公子继续神神叨叨地摇晃着。
  “檀家兄弟,东家这次可真的在催啦,你要是再磨磨唧唧误了时辰,怕是商量好的报酬要减半啦。”
  行脚商人小手指头捏着纸条,向着富家公子冷冰冰地说道,对于这名不太配合的雇佣者,价码似乎成了唯一的要挟。
  可不紧不慢的声音依然从白骨丛林中传来。
  “找一找,再找一找。弟弟咱们不要急,嗅一嗅,闻一闻,总能找到的。是了,就是这里。”
  几声絮絮叨叨的念叨之后,摇摇晃晃的身影与终于站定在狭小逼仄、穿满骨枪的酒肆之中,那只是一片废墟之地,坍塌的楼梯压垮了原本在一楼放置的一堆桌椅板凳,废墟之中两根突兀的骨枪从稀里哗啦的土中绽起,毫无阻拦地刺透了并不算高的天花板,两个不大不小的孔洞同样突兀地留在了摇摇欲坠的天花板上。
  富家公子终于停下了摇摇晃晃的身影,围着这两根突兀但不特别的骨枪慢慢走着,肩上的黄蝮蛇探了探小小的脑袋,猩红的信子从小小的嘴巴里吐出来,像一条慢慢随风舞动的红飘带,擦拭了一下坚硬笔直的两根骨枪。
  孙泊浮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一瞬间,他看到那两道从地底刺穿而出的骨枪轻轻地颤抖了一下,几丝灰尘从被刺穿的天花板上掉下,落在地上,发出一丝声响。
  砰砰。
  又是清脆的两声响动。
  是大檀公子伸出手指头轻轻弹了两下骨枪的枝干,似乎在辨别着什么。
  他向下看了看了两根骨枪的距离,一尺有余,然后俯下身子,在两根骨枪空隙之间抓起了一把灰扑扑的泥土,捧在鼻息之间仔细地嗅了一嗅。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古怪的一系列动作让孙泊浮一瞬间联想到盗洞掏穴的土夫子,可孙泊浮同样知道,能在江南商会的这次捕猎中压轴而动,眼前的男人决不会像那种打洞老鼠般简单。更何况,这还是五年前曾经令掌教巢明夜一手画下封魔符,试图镇压的“异物”。
  于是孙泊浮睁大眼睛继续看着,他想要看看这个出身东海小渔村的孩子,如今摇身一变成为了江南商会座上之宾的大檀公子,究竟有何异常。
  “是了,就是这里。”
  醉语般的含糊声音从嘴里讲出来,无根似的双脚终于站定在骨枪跟前。
  孙泊浮不知道是不是再次产生了错觉,仿佛看到猩红的目光从富家公子微醺的双瞳中慢慢焕发而出,这光亮在双目中陡然大盛,像一盏毫无征兆开启的妖异明灯。

第七十章 血咒佛瞳,挖地三尺挖出来的佛子

  不,不是错觉。
  夜色将至,已然有些昏暗的李家酒肆在一瞬间突然绽放出红色光晕。
  是并不鲜亮的红色,甚至有些暗淡。
  暗淡的红色不断从檀家公子的眼眸中放出,映照在墙壁上的光纹却又似有生机般在狭小的酒肆中缓缓闪耀、慢慢流动,像干涸许久的血液突然获得了生机一般,涌动,再涌动……
  孙泊浮在一瞬间开始有些恍惚,他甚至隐隐在耳中听到了水流缓缓流动的声音。
  暗淡的红色在远方,远方在富贵公子的双瞳中。
  “泊浮师弟,不要看他的眼睛。”
  脑袋隐隐有些闷闷的疼痛,孙泊浮有些诧异地扭头,发现文烛手中正拿着布鞋,布鞋紧紧攥在手中,做出一副起手要打的模样,显然刚刚脑袋上的闷痛便是这该死的鞋底子抽在了自己的脑门儿上。
  “泊浮师弟,你刚才入了他的法门,实在唤不醒你,情势紧急迫于无奈啦。不要看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有古怪。”
  文烛急吼吼地压低了声音说着,一边晃了晃手中的布鞋,而后蹬脚将鞋子狠狠穿上。
  孙泊浮揉了揉后脑勺,拍打下几丝鞋底子上沾染的尘土,似乎真的是情势紧迫,连鞋底子上的灰尘都未曾磕落。
  山门的少年似乎总是这样,像一团泥巴,没有外力时松散而又蠢蠢欲动,突来的危机却又将几个少年狠狠地揉捏在一起。
  “若说古怪,我看是武当山门的小猴崽子们才古怪,名门大派好端端的威风不耍,偏要装作什么劳什子赶尸匠,如今却连这一双眼睛都不敢看啦。”
  尖厉的声音再次从耳边响起,于是孙泊浮与文烛、红闪、茶芽一起诧异地扭头看向身后的行脚商人。
  小小的眼睛滴溜溜转着,狡黠的神情潜藏在黑色的眼眸之中,做出一副气哼哼的模样出言讥笑着,两撮八字胡像分开的门帘儿一左一右地分撇着,好似四个人的荒诞行为惹得眼前的行脚商人生了好大闷气。
  可他们明明应该是素不相识才对。
  “你怎么……”
  红闪警惕地看向行脚商人,身份再次被没来由地戳破,这当然是一件值得警惕的事情。
  “嘘……”
  行脚商人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四个少年们一同下意识地闭上了嘴巴,可行脚商人却又自顾自地嘀咕起来。
  “大檀公子天生血咒佛瞳,是挖地三尺挖出来的真佛子,小檀公子堕龙入梦而生,天生五爪金鳞之体。世人都说少林海通乃近百年来最具佛性之人,众生皆嗔,瞎了那万千狗眼,真正的菩萨明明是这个从东海枯井里爬出来的檀家娃子。
  “巢明夜不愧武当掌教,一身算力竟能洞察天地经纬,从东海小渔村那般偏僻之地算出佛子真身。好在佛子爱财,少林的秃驴们瞎了狗眼,武当山的小崽子不如老崽子心狠手辣,一念仁慈乱了老崽子算盘,索性便便宜了咱们江南商会,让那佛子真身成了咱们江南商会的雇佣。”
  行脚商人继续喋喋不休地说着,一副喜上眉梢捡了现成便宜的模样。
  血咒佛瞳?
  “挖地三尺挖出來的真佛子”?
  可这大檀公子明明只是一个落拓家宅中的浪荡子。
  “堕龙入梦而生,天生五爪金鳞之体”?
  哪里有龙,孙泊浮使劲揉了揉眼睛,依然只是看见那条细小的黄蝮蛇蜷缩在大檀公子的肩膀上,窸窸窣窣吐着猩红的信子。
  骂人的话虽然绕口却又不难明白,他管少林的和尚们叫瞎了眼的老秃驴,问山门掌教巢明夜叫起了老崽子,至于一念仁慈的小崽子自然是五年前执行任务的师父林春、自己还有柳阴师兄。
  明明一股怒火从胸口间升腾而起,却又在下一瞬间硬生生地压抑在了心头,只是因为孙泊浮蓦然发现这行脚商人尖酸刻薄、伶牙俐齿的模样似乎在哪里见过一般。
  恍然想起还在这酒肆之外装作一棵大树的小巨人阿扑,于是孙泊浮再次揉了揉眼睛,试图从眼前的行脚商人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痕迹。
  可是什么都没有。
  熟悉的语气,却是陌生的面貌。
  八字胡似乎是真的,圆滚滚的小眼睛也是真的,丝毫不见一丝破绽。
  “不用看啦,豆腐心瞎了眼的小崽子哪辨得出真假。”
  八字胡又狠狠地撇了撇,尖酸刻薄的声音又响亮了几分,似乎是在说武当的少年们看不出大檀公子的佛子真身,似乎也是在抱怨孙泊浮看不出自己的真面目。
  真是一语双关的妙答。
  这样的机锋明明是似曾相识的感觉。
  文烛的眉头在一瞬间耸动了一下,年轻的策士似乎无心听从幼稚队长与古怪行脚商人的唠叨,犀利的眼神刀子一般狠狠刻在大檀公子身上。
  “泊浮师弟,快看。”
  文烛的声音有些急促,一路上这样的语气往往预示着并不太好的消息。
  顺着文烛的声音向着看去,大檀公子已然席地而坐,是个怪异的坐姿。
  盘膝而坐,灰色的衣衫遮覆了盘膝的双腿,细小的黄蝮蛇灵巧地晃动身躯,从大檀公子的肩膀敏捷爬下,行至地面,细小的身躯落在灰蒙蒙的地上,而后绕着大檀公子的周身缓缓游走,似乎是在遮护着大檀公子。
  大檀公子依然席地而坐。
  半睁半闭的眼眸中,红色光晕依然在时时流动。
  唇齿轻启,细密的声音呢喃发出,更像轻声细语的低声诉说,说辞含糊不清。
  孙泊浮侧耳细听,终于听清了这含糊呢喃中的几句。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佛告文殊师利:譬如三千大千世界所有草木丛林、稻麻竹苇、山石微尘,一物一数,作一恒河;一恒河沙,一沙一界;一界之内、一尘一劫,一劫之内,所积尘数,尽充为劫,地藏菩萨证十地果位以来,千倍多于上喻。何况地藏菩萨在声闻、辟支佛地……佛告定自在王菩萨:一王发愿早成佛者,即一切智成就如来是。一王发愿永度罪苦众生,未愿成佛者,即地藏菩萨是……”
  是《地藏菩萨本愿经》。   孙泊浮再次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今天的眼睛实在睁得有些过于大了,以至于他能感觉到眼皮的酸痛。
  虽然出身武当山门,可日课之时他也曾听白鸦师兄讲起过儒释道各家源流,《地藏菩萨本愿经》便是在其中的。
  传说地藏王菩萨的前身,因为母亲贪吃,坠入地狱,地藏王菩萨为救母而发大愿,要度尽六道一切众生自己才成就佛果。
  本经叙说地藏菩萨本愿功德,本生“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之誓愿,强调地藏菩萨不可思议之大愿力。
  这是佛家之中沉沦入大地狱境最深,愿力最执的菩萨。
  不知为何,孙泊浮在一瞬间再次有些恍惚,他恍然想起五年前东海小渔村的那间被浓浓血腥味裹挟的大宅子,那方深深的枯井,眼前的大檀公子同样沉沦其中。
  同样于沉沦之境的最深处存活,眼前的古怪公子似乎终于与佛家之说牵扯上了一丝关系。
  可他依然没有看出什么佛子的模样,更遑论什么五爪金鳞的物事,仅仅只是一条黄蝮蛇在围着大檀公子转圈圈。
  窸窸窣窣——
  黄蝮蛇继续在大檀公子的身周游走。
  窸窸窣窣——
  黄蝮蛇在大檀公子的身周快速游走。
  冗长的吟诵未曾间断,然后是大檀公子的双手在胸前做着古怪的动作,十指翻飞,双手迭动。
  “是佛门法印!”
  文烛有些不可思议地喊道,一名优秀的策士的脑袋里总是塞满各种有效信息,就像此时此刻一样,毫不迟疑地指出大檀公子的异样。
  是的,是佛门法印。
  右手置于左手,两拇指相接,施禅定印,示禅思安定。
  右手覆于右膝,指头触地,施触地降魔印,示佛体已成,降伏魔众。
  手掌伸出,掌心向外,手指下垂,施與愿印,示救度众生,满足众生所愿。
  右手上举至胸前,掌心向外,五指自然伸展开来,施无畏印,示大慈心愿可使众生心安。
  双手快速结印而又快速变化,呢喃般吟诵的《地藏菩萨本愿经》大段大段地从含糊不清的唇齿之中背诵而出。
  这一刻,五年前东海小渔村枯井中的那个古怪身影在孙泊浮的脑海中逐渐模糊,取之而来的是令人难以呼吸般的威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孙泊浮感到在下一瞬间,脚下的大地似乎在隐隐颤抖。
  孙泊浮很快开始明白,自己的感觉并非幻觉。
  文烛、红闪、茶芽的脸上同样现出了惊愕的神情。
  “泊浮师弟,地在动。”
  文烛用更快速的语气发出预警。
  “是谁招来的佛子,少林的老和尚讲究末法三千修一个缘定,怎的反倒投了江南商会这等铜臭的地方。”
  脚下的土地之中传来熟悉的声音,几乎脑筋不用转动也能辨认出来,是那具古怪的骷髅。
  骨枪绽放刺穿李家客栈之时,原来骷髅的身体竟然藏身在了土下,真是稀奇古怪的东西。
  “别念啦,别念啦,真是烦煞人啦。”
  脚下的土地里再次传来骷髅的声音,声音竟然带着几分难以压抑的痛苦。
  “仁者,阎浮提东方有山,号曰铁围,其山黑邃,无日月光……”
  更快的念诵之声从大檀公子的口中含糊不清地诵读而出,双手更快地翻转结印,黄蝮蛇更加快速地围着大檀公子游走。
  大地更加剧烈地抖动,酒肆中无数条白骨骨枪同样发出沙沙作响的声音,是骨枪同样在抖动。
  无数条白色骨枪像即将断裂般的树枝,发出沙沙作响的声音一同摇晃着,连同被骨枪刺穿的李家酒肆一起沙沙颤抖,尘土不断从屋顶唰唰落下,并不坚实的土墙上、地板上蔓延起细小的裂纹。
  “我的房子,我的房子。”
  惊恐无力的声音从二楼传来,孙泊浮仔细分辨,是二楼客房,自左向右第二间。
  房门打开,一个老头儿带着几丝惶恐从客房里跑了出来,面色焦急地探着小小的脑袋向楼下看着,是此间酒肆主人。
  可通往楼下的楼梯早已坍塌,他只能在这好似空中楼阁般的二楼上手足无措地张望着。
  后厨的门帘儿再次被掀开了一角,一个鬼鬼祟祟的脑袋从单薄的门帘之后探出,是熟悉的面孔,那个名叫鹿胎儿的跑堂。
  他紧紧闭着嘴巴,贼兮兮的目光打量了一眼,而后贼兮兮地一缩脖子,鹿胎儿再次将自己瘦小的身躯隐没在门帘之后。
  似乎隐藏在这客栈里边边角角的老鼠们同样闻到了危机的气息,只有大檀公子入定一般安然席坐在酒肆一角。
  孙泊浮实在不明白,仅仅五年时间,为何这个出身东海小渔村檀宅深井中的古怪少年竟然生出这般诡异的佛子之相。
  孙泊浮怔怔地看着那道孤零零的身影,呢喃的经文简直像挡不住的咒语一股脑儿地灌进耳朵里,围绕着大檀公子游走的黄蝮蛇似乎越转越快,隐隐像一道模糊的黄色的小剑一般。
  然后,自大檀公子双瞳中发散而出的红光更加醒目起来,暗淡的红色变为亮丽的鲜红,一丝丝波澜在眼眸中升腾流动,似有莹莹泪花在眼眶之中含而未发,将黑色的睫毛浸润成红色,而后渗透至眼角,顺着面颊流下。
  鲜红的泪珠滑过宝相庄严的脸颊滴落在地上。
  赫然正是两行血泪!
  孙泊浮有些骇然地向后轻轻退了一步,不知道是不是再生的幻觉,他隐隐感觉到一丝彻骨冰冷的寒意从脚心贯穿至头顶。
  他有些不敢注视那双猩红的眼眸,可眼眸中越来越盛的红光似乎已经填满了自己的视野。
  轰——
  鲜艳的、冰冷的、热烈的红光一瞬间从大檀公子的眼眸中绽放,红色的光晕立时淹没了小小的客栈。
  是红色,无边无际的红色,刺眼却又无可阻拦般将小小的客栈淹没,孙泊浮感到自己似乎坠入了鲜红的海洋。
  等等,并不仅仅只是红色。
  似乎有奇怪的声音。
  啊——   啊——
  像凄惨的号叫,像哀怨的尖叫,像怨毒的诅咒。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漫天的红色中扭动。
  在心中翻涌的好奇实在无法压抑,于是孙泊浮揉了揉眼睛,试图让视线在这漫天弥漫的红色中看得更加清晰一些。
  于是一个手执钢叉、青面獠牙、全身赤红、背负双翼的怪物浮现在孙泊浮眼前,那东西身后双翼振动,持着钢叉向孙泊浮扑来。孙泊浮下意识侧身避让,丑陋的怪物与孙泊浮擦肩而过,向着孙泊浮身后一根白色骨枪飞去,手中的钢叉狠狠刺向骨枪,白色的骨枪在一瞬间变得殷红……
  一条鲜红的舌头从孙泊浮脚下探出,孙泊浮低头俯视,一个瘦骨嶙峋的怪物正自地面中慢慢爬出,舌头像鲜红的丝绸般飘荡飞起,卷住了孙泊浮头顶一根刺入酒肆屋顶的白骨,而后瘦骨嶙峋的怪物飞速弹起跳上骨枪,舌头收起,露出尖利的獠牙,大口啃噬着白色的骨枪,干瘪的肚皮在一瞬间变得饱胀起来……
  被磨盘碾压身体,近乎粉碎的怪物攀附在骨枪上。
  两个手执铁链的差吏绑缚上一根骨枪,死命拉扯着。
  是夜叉!
  是饿鬼!
  是黑白无常!
  是索命的冤魂!
  “这是地狱中的恶鬼!”
  红闪站在孙泊浮身侧惊恐地叫着,而在下一刻,他们突然停止了呼喊,因为他们同时发现了这些古怪的冤魂恶鬼究竟来自哪里。
  无数只奇怪的恶鬼从大檀公子的双瞳中飘出,游荡在半空,攀附上无数条苍白的骨枪。
  不,骨枪已经不再苍白,被红色渲染,变为血淋淋的骨枪。
  红色的瞳孔像深邃不可见底的深渊,恶鬼们自深渊中盘旋而出,涌出大檀公子的眼眶,扑向一条条骨枪。
  红色的恶鬼附着着一条条骨枪上,掰扯着,啃噬着,刺杀着……
  恶鬼恶灵们用尽了每一种粗暴的手段,试图破坏每一根骨枪。
  “当然是地狱的饿鬼。”
  尖厉的、带着讥笑意味的声音从孙泊浮身后响起,不用回头也知道又是那个尖酸刻薄的行脚商人。
  “佛以三千目看三千世界,以知过去,以观现在,以窥未来。佛祖也自然留有一目看地狱,这东海檀家子的双眼,本就是佛祖窥探地狱的眼睛,出入地狱的入口。
  “血咒佛瞳,本就是佛祖的一雙眼睛哪。”
  八字胡再次灵活地抖动了两下,一丝凝重的神色在脸上一闪即逝。孙泊浮瞧得明白,即便是总喜欢以一种老气横秋的模样讲述着不为人知的秘辛,扮出一副沉稳老练的老江湖模样,可显然,眼前的行脚商人同样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诡异的事物吧。
  佛祖窥探地狱的眼睛?
  出入地狱的入口?
  恶鬼源源不断地从大檀公子的那双眼睛中涌动而出,密密麻麻的骨枪上附着了密密麻麻的恶鬼。
  咔嚓——
  咔嚓——
  是骨枪断裂的声音。
  无数条骨枪像深秋之中落下的枯木,一条条掉落在地上,断裂处参差的截面像一颗颗恶鬼的獠牙。
  “啊——这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大地隐隐震动,脚下再次传来骷髅嚎叫的声音,带着浓重痛苦意味的声音嗡嗡震动着耳膜,让孙泊浮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
  孙泊浮在那双猩红的瞳孔中似乎看尽了十八层地狱中的景致,淹没客栈的红色让他仿佛置身于深邃地狱的某处。
  冰冷的寒意自心中一丝丝升起,蔓延至手足,凝固了全身的血液。
  “孙泊浮,你可真是一个好人,你又做了一件好事啊。”
  这是一句熟悉的话语,就在不久前的荒原之中,从那个不知来历的红衣少女口中讲出。
  此时熟悉的声音伴着熟悉的语调讲出熟悉的话语,可说出此话的人却不是熟悉的面孔。
  不会有两个人用如此相同的语气讲出这近乎一样的话语,更何况巨人阿扑就在酒肆之外继续装作那棵傻呆呆的大树。
  她,本就是和阿扑从不分离的。
  所以……
  “你……”
  孙泊浮诧异地看着行脚商人,伸出了一根手指指向行脚商人,一瞬间他几乎将要戳破行脚商人的伪装,意外、荒诞混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以至于让孙泊浮的话语开始变得不再连贯。
  似乎是默认了孙泊浮的猜测,行脚商人冲着孙泊浮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轻轻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而后在下一瞬间抹去了脸上古灵精怪的表情,再次现出那副尖酸刻薄的模样。
  “东海檀家子,你就算放空十八层地狱的恶鬼出来掰断这骨枪,不化骨的真体本源找不到,这骨枪只怕要和地里的韭菜一样割不尽。天可就要黑啦,你若是再揪不出这头吃土的干巴骨头,我怕你那工钱可是要被扣得一点儿不剩啦。”
  用尖酸刻薄的语气叫嚣着训斥着,俨然一副东家的模样。
  用价码要挟着,俨然一副商人的嘴脸。
  孙泊浮有些惊叹于她的易容之术,不仅仅是面貌的改动,还有那天衣无缝的遮掩手段。
  是的,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客栈中的骨枪已经断裂散落大半,刺穿了屋顶的骨枪齐刷刷掉在地上,残破的屋顶露出一个个空空的大洞,弯弯的月牙与点点繁星从孔洞中钻了出来。
  孙泊浮恍然发现,他们被困在这间破旧的酒肆中,着实有些久了。
  咔嚓,咔嚓。
  又有新的裂土般的声音。
  行脚商人,不,是她……
  她似乎没有说错,骨枪像割不尽的韭菜,再次蓬勃涌出。
  无数根崭新的骨枪再次从土里钻出,只是这次不再是无禁忌地绽放,而是一同向着席地而坐的大檀公子刺去。

第七十一章 破骨,红色的眼睛黄色的蛇还有碧绿色的剑……


  无数的骨枪,密密麻麻,遮天蔽日,撕扯开了恶鬼们的阻拦,穿透了红色,像红色海潮中破浪而行的白色大船,像地狱之中划开黑雾的白色鬼镰。   巨大的、无可匹敌的威势,伴随着地下骷髅尖利的嘶吼声。
  “什么佛子之身,什么佛祖的眼睛,我倒要剖开你的皮囊,挖出的眼睛,看看佛祖是否有灵保佑你这怪胎。”
  狠戾的话语从地下嗡嗡地冒出来,像气急败坏的诅咒,更像一只困兽在试图寻找最后一丝生机。
  喋喋不休的经文还在念着。
  繁杂似花的佛门手印在双手之中不断翻转着。
  猩红的双眼中不断放出鲜红色的光芒,恶鬼们争相奔涌着从檀家子的眼眶中钻出,似乎狭小的眼眶不足以容纳地狱万千恶灵。于是恶鬼们索性伸出鲜红色的鬼爪撕扯开檀家子的眼睛,混杂着模糊的血肉拥挤而出,然后被强劲刺来的骨枪戳破,散碎消亡在红色的光晕之中。
  密密麻麻的骨枪携势向下,无可阻挡。
  似乎形势并不太妙。
  孙泊浮在一瞬间握住山剑剑柄,气机在体内飞速运转,身体前倾,几乎就在下一瞬间将要持剑飞奔出去。
  然后,一只手揪住了他的衣领,然后他错愕地扭头。
  还是那个行脚商人。
  不,应该说是她。
  精妙的遮掩简直让孙泊浮难以分辨。
  “孙泊浮,老好人可以做,容易丢了性命的烂好事可不能常做。性命只有一条,这种烂东西和鬼东西的角力,可不是你山水双剑便能料理清的。”
  依然是行脚商人的面孔,八字胡一撇一撇地抖动着,而后冲着孙泊浮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是熟悉的表情与口吻。
  烂东西和鬼东西的角力?
  她竟然讲出了如此令孙泊浮意外的古怪称呼。
  只是不知这檀家子与被称为不化骨的古怪之物,究竟谁是烂东西,谁又是鬼东西。
  一瞬间的被敲打,骨枪已经迫近大檀公子的身周。
  檀家子依然安静地坐在地上,孙泊浮甚至已经看到骨枪的刺尖触及了大檀公子的衣衫。
  “破!”
  猩红的、血肉模糊的双眼在下一瞬间似乎睁大了许多,更加炽热的红芒从双眼中洞射而出,然后唇齿绽起,一字洪钟大吕般的清晰洞喝之声陡然吼出。
  就在下一瞬间,孙泊浮突然听到了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是恍然在大檀公子身周游走的黃蝮蛇突然飞速旋转而起,在半空中化作一道刺眼的金黄色光芒,然后向着四面八方涌动而来的骨枪飞去。
  咔嚓——
  咔嚓——
  咔嚓——
  那是不断脆响的折断的声音。
  然后,半空中涌动的骨枪在下一瞬间一齐断裂,好像庄稼地里被切割掉的打了秋霜之后的杂草,金色光芒在半空中缓缓张开,黄蝮蛇原本细小的身躯在一瞬间似乎幻化庞大了许多。
  片片金鳞覆盖在狭长的身躯上,两根短小的金色长角突兀地出现在额头上,两只金爪从下腹生出!
  孙泊浮与文烛、红闪、茶芽一起睁大了眼睛,看着半空中肆意伸展着身躯的黄蝮蛇。
  不,那不是蛇!
  是龙!
  一条五爪金龙在半空中肆意扭动着身躯!
  “弟弟,寻他去吧。”
  檀家子慢慢抬起头来,盛放着妖异红光的眼眸看着半空中的五爪金龙,如梦如幻的声音从唇齿之间缓缓飘出。
  五爪金龙在半空中再次扭动金黄色的身体,一声如雷霆炸响般的龙吟咆哮,而后陡然挺直了身躯,像一把金黄色的利剑,朝着大檀公子身侧五步之外的地上猛扎下去。
  是熟悉的位置,还是那片先前探查过的废墟之地。
  坍塌的楼梯压垮了原本在一楼放置的一堆桌椅板凳,废墟之中两根突兀的骨枪已经被红色恶鬼们折断,两根骨枪之间,一尺半的距离,原本是一块平整的土地。
  就在五爪金龙俯冲而下的一刻,平整的土地突然诡异地涌动起来,地面微微起伏,而后快速向着李家酒肆的门外翻涌,像是一只田鼠隐藏在土地之下,快速逃窜着。
  没错,是在逃窜!
  大地震颤得似乎更剧烈了,两道轰隆隆的闷响声中,破烂不堪的李家酒肆在不断晃动。
  “它要向门口逃!”
  孙泊浮指着地上不断翻涌的土地,高声大喊着。
  似乎是听到了孙泊浮的大声提醒,五爪金龙在半空中陡然扭转了身躯,金黄色的双目再次锁定了土地中翻涌的痕迹。金鳞在腾挪间被月辉映照,反射出点点金光,而后化作一道耀眼的金芒,向着土地翻涌的痕迹追去。
  就在土中之物即将翻涌着靠近酒肆大门的一瞬间,五爪金龙从天而降,伴随着一声佛音大斥!
  “破!”
  一字怒吼从大檀公子的口中陡然喝出!
  五爪金龙在半空中陡然挺直狭长的身躯,似一把金色的利剑,狠狠扎入翻涌的土地之中。狭长的尾巴没入地面,整条龙身钻入地下,一瞬间消失不见。
  “啊——”
  闷闷的土壤之下再次传来了透着恐惧的凄惨尖叫声,是古怪骷髅熟悉的声音。
  然后,土地更加剧烈地颤抖,土壤一层层抛撒起来,连带着整间酒肆一起轰隆隆地震颤着,似乎下一刻,这家荒野小店就要坍塌一般。
  土中涌动的痕迹依然清晰可见,似乎拼命向着面前的门口逃窜,可又偏偏被什么拖住了身躯,竟然再也无法向前涌动一寸,只是剧烈地颤抖着颤抖着,继续颤抖着……
  “啊——疼死我啦——”
  土地下再次传来窟窿的声音,像垂死挣扎般的嚎叫,然后在最高点戛然而止。
  唰——
  而后,一声清晰可闻的响动,绽放在酒肆中的万千骨枪突然在一瞬间收回了土中,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不见,只留下酒肆中密密麻麻细,数不尽的孔洞。
  而后彻底没了声响。
  而后土地停止了涌动。
  而后大地停止了颤抖。
  李家酒肆在一个突如其来的时刻,陡然陷入的诡异的安静中。
  (未完待续)

下期预告


  骷髅似乎被制服,这檀家兄弟究竟是何来头,难道真是佛子和金龙?谜团接踵而来,事态依然超过了孙泊浮等人的能力范围,而在前方等着他们的又是什么?精彩尽在下期《山上的少年·夺目卷(拾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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