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龟驮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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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生,醒醒啦。”爷爷轻声喊。
  平生睡得很熟,爷爷摇摇他,平生还没有醒。爷爷把他从被窝里抱出来,5岁小男孩的小脑袋耷在爷爷肩膀上。平生无意识地搂着爷爷的脖子,哼哼两下,张了一半的眼皮又合上,手也松开。
  “平生,太婆要走了。”爷爷拍平生的背,大概是怕吓到孩子,声音依旧是平静的,“太婆想看看你。”
  爷爷踩着廊檐下的雨水,抱紧平生往太婆屋子那边走。他坐到太婆床边,把平生放下:“妈,平生来啦!”
  平生90岁的太婆没有回答。
  “妈——”
  “太婆。”平生醒了,“太婆。”他伸出手,摸太婆的手。
  “平生,太婆已经走咯。”爷爷说。
  太婆好安静。平生还是抓着太婆的手。他不清楚过了多长时间,太婆的屋子被人挤满了。他四处张望,奶奶在哭,姑奶奶在哭,还有很多亲戚、邻居。只有爷爷不声不响地坐着。
  “爷爷,我想回去睡觉。”平生拽住爷爷的胳膊央求。
  “好,爷爷抱你回去睡。”
  雨声里全是哭声,于是,雨变得格外吵。平生重新睡到自己的床上,眼睛一闭上就跌进梦里。平生梦到他在往下掉,往一种空里掉落。
  再醒的时候,屋子里闹哄哄的,站着许多人,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
  “爷爷!”平生喊。
  没人理他。
  平生下床,在椅子下面找到鞋子,他穿好鞋,往客厅里走:“爷爷!”
  客厅里也全是人,两张桌子被拼在一起,桌子上放着红色的长形棺木。
  “爷爷。”平生在人群里找爷爷。
  平生哭了起来,他很饿,还没有刷牙洗脸,不知道要穿什么衣服,奶奶也不见踪影。小小的平生从客厅找到奶奶房间,找到厨房、厕所、院子。
  “爷爷!”平生一边哭一边找,有人拉住他,给他半个馒头,又往他头上搭了一块红色的毛巾,扎成了一顶帽子的模样。
  平生哽咽着,吞不下东西。
  不断有车子开来,找不到地方停,又开走。人在持续汇集。院子里搭上塑料顶棚,一颗一颗很大的雨滴砸在顶上。不一会儿,雨水积得满了,哗啦一声,倾泻而下。院子里的人一阵惊呼,跳着脚往客厅躲。
  又一辆车开到院子附近,从车上下来的是平生的爸爸妈妈。爸爸一下车就哭,妈妈一下车就在找平生。
  “平生!”
  他在一片无法辨析的嘈杂中听到妈妈的喊声。
  他看到妈妈了,他朝着妈妈跑,不小心踩到泥坑,他拔出脚,鞋子留在泥巴里。妈妈见到平生,抱起他:“平生好乖。早上吃了没?”
  平生手里还攥着小半个馒头。
  平生以为,妈妈会好好照顾他,给他吃喝,帮他穿好衣服,换上鞋子,可是妈妈只抱了他一小会儿,就放他下来:“平生乖,去房间待着别出来,喊你再出来。”
  “好。”平生觉得委屈极了,眼泪一下子滚到嘴边。他咬了一口饅头,很用力地嚼,同时,用力哭出声。
  道士们坐着小卡车来了,他们掀开盖在拖车上的防雨布,搬下来许多东西。一些人敲起锣,一些人敲鼓,一些人吹唢呐,一些人唱歌,一些人吹哨。他们的鞋子上带着泥水走进客厅,所有的声响挤进客厅,震得平生脑袋嗡嗡响。平生说不清是热闹还是什么,这一天,比哪一年过年的人都多。不时还有人在院子里放一小串爆竹。
  很快,装着米饭的桶被抬过来,揭开白色的棉布,热气腾一下蹿了出来。一大篮子的碗筷摆在桶边。平生被推来挤去,好不容易走到桶边,一双碗筷递到他手中,他抬头,却看不见是谁给他的。碗里,半碗米饭,平生端着碗去房间,坐在床沿上吃。
  平生和时间一起,被众人遗忘了。只有道士注意着时辰,点蜡烛,摆画像,做法事。平生许多次去厕所,厕所里都有人,平生只能跑到雨中的草丛里撒尿。
  平生觉得时间又快又慢,又短又长。每一张画像前都摆着蜡烛,他去看画像。有人念画像上的字,他一个字听不懂。道士又唱歌了,他也是一个字听不懂,有人喊:“曾孙呢?快找曾孙来磕头!”
  平生被拎到棺木前。
  他终于看到了爷爷,不仅爷爷跪着,还有奶奶、爸爸、妈妈。平生忍不住哭,他搞不明白是因为高兴还是伤心,一家人都在这里,可是一家人都不跟他讲话。
  他跟大家一起哭,一起跪着听道士唱歌。他听到自己的名字:曾孙平生。
  他的名字,被道士编进歌词唱了出来。平生好奇地抬头,他望见棺木,知道太婆躺在里面。
  “太婆。”他在心里喊。
  一个仪式结束,众人去休息。
  妈妈注意到平生,蹲下来跟他说:“平生,你去睡一会儿。”
  平生的两只鞋子都不见了,袜子都还在,湿漉漉脏兮兮的;裤子穿歪了,身上的背心妈妈从没见平生穿过。所有的人都戴着白色的毛巾帽子,只有平生的毛巾帽子是红色的,他一直没敢摘下。
  房间的床上坐着人,他们招呼:“平生,快来睡一会儿。”
  平生在一个陌生人的身边,找到很小一块空的地方。没有被子,他把头上的毛巾拿下来搭在肚子上。爷爷总是要求他睡觉时搭肚子,说因为小孩肚皮薄。
  平生在锣鼓、哨音、吟唱、唢呐、人声中睡着。好像一天过去了,他见到太婆站在镜子边笑眯眯地望着他:“平生。”
  “太婆。”
  他醒了,很快又睡着。
  “平生啊。”又是太婆的声音。
  平生这次没有醒,他接着梦下去。太婆不说其他的话,只是喊他,一遍又一遍。
  平生睡不下去了,屋子里闷热,虫子也多。他干脆起来,赤脚走到院子里。人少了一些,很多空的长凳,爷爷坐在其中的一条凳子上抽烟。平生坐到爷爷的身边。
  “爷爷,我梦到太婆了呢!”平生告诉爷爷。
  “平生好乖。”
  “爷爷,我还梦到一只大龟呢!”平生接着说。
  “什么大龟啊?”爷爷问。
  平生指着院子里的桌子说:“大龟就在那里。”
  “大龟来干吗?”
  “大龟驮着太婆。”平生说。
  爷爷没再说话,继续抽烟。
  “大龟驮着太婆去哪儿呢?”平生问。
  “不知道呀。”爷爷说。
  大龟驮着太婆去哪儿呢?平生只能自己去想。
  “大龟驮她去了。”平生这样对爷爷说。
  爷爷点头。
  一瞬间,平生像是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不仅是这里的太婆,还有很多很多的太婆——爸爸的外婆,妈妈的奶奶、外婆。那些被他喊作太婆的人,都是被大龟驮走的。
  “太婆,再见啦!”平生对太婆和大龟挥挥手。
  “平生,再见啦!”大龟和太婆回答。
  大龟在雨水里慢慢地往前爬,太婆坐得稳稳的。大龟爬进小河里,从小河游进大海。大龟能游得很远,一直游到大海尽头。大海的尽头,就是天空。太婆从大龟背上下来,慢吞吞地走到天上。
  “平生,再见。”
  [责任编辑 易小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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