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边的中国变绿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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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宜兴市高塍镇为先锋的“环太湖边的中国”图景令人憧憬。绿色革命才是“发展中解决问题”的“中国方案”。
  红色中国能不能变绿?全球从未像现在这样如此关心这个问题。
  今年,中国的强劲增长成为把世界经济拉出危机谷底的火车头,再次证明了自己在全球经济体系中的关键地位。然而,经济增长的环境代价同样惊人,两年前的太湖蓝藻事件已给中国人狠狠上了一课。
  不错,太湖地区创造了中国县域经济发展奇迹,环太湖所有的县域都进入国家“百强县”之列,但一起太湖蓝藻事件,惊动温家宝总理,惊得国家从2007年起取消公布“百强县”排名,惊得国人闻公共环境危机而色变。
  太湖能不能重现水美鱼肥的景象?
  
  宜兴,环保产业群
  
  宜兴,无锡市下辖县级市,位于沪宁杭三角的中心,东临太湖,拥有280.7平方公里的太湖水面。
  两年前,被无锡市政府定性为一场“突发的自然灾害”的太湖蓝藻事件,宜兴是重灾区,百万市民喝不上清洁水。当年宜兴在县域经济百强排名中列第七位。GDP总量为505.1亿元,10年前,这个数字仅为162.5亿元。
  2009年7月,初入宜兴,亦如中国大地上的其他城市一样,大兴土木,开路扩道,这座在全国经济百强县(市)名列前十强的城市,一派欣欣向荣,干净整洁,太湖蓝藻事件仿佛一个远去的泡沫。
  在“中国电缆之城”官林镇政府办公室,谈起以前的水危机,谈起蓝藻,公务员们仍然三缄其口,但提起两年来的环境改善,个个滔滔不绝,一位办公室副主任自豪地对调研团队说:“现在新建的几个景点,尤其湖边的景色,晚上都跟维多利亚港似的。”
  在宜兴市发改委的文件中,“宜兴创造”和“生态宜兴”成为宜兴“绿色政治经济学”的关键词。“宜兴创造”,即通过“产业集群内龙头企业带动下的产业链完善”与“参与全球价值链分工”双向打造,例如通过参与加工贸易、服务外包等参与国际分工,实现产业升级。同时,对于传统的高污染产业,节能减产乃至停产转产。短短两年时间,宜兴关掉了上百家水泥厂。水泥产业本是宜兴的重要产业,这是一种自我革命,但采取的是温和的“政府给予补贴以及鼓励其二次创业的税费减免”之方式。
  此外,宜兴还关了420家小化工厂,这些大破大立都在打造“生态宜兴”的号令下进行。从蓝藻事件出现的时间点起,宜兴投入经费30亿元,实施绿色、宜居、节约、碧水、蓝天、保障六大重点环保工程,污染防治资金由每年300万元提高到2000万元,同时设立“生态市建设奖励基金”,对建设的城镇污水处理厂和生活污水管网分别实施补助奖励,营造一种“搞环保有好处”的氛围。事实上,环保人员已涨了薪水,而对环保做出贡献的镇、村都得到经济激励。因此,宜兴的地表水处理已经做到了乡一级别,这在全国还是凤毛麟角。
  在政府营造的绿色行动氛围下,宜兴企业图谋在环保领域化成本为利润。
  在高塍镇,环保产业集群已经初具规模,500多家环保设备生产企业云集于此,其中,国家百强环保企业14家,江苏省百强环保企业40家。这些环保企业以水处理设备为主导,形成了集研发、设计、制造、工程、服务咨询于一体的环保工业体系,2000多个品种的环保产品生产基地。2008年高塍镇环保产业实现销售收入40亿元,占到全市工业经济的3%,成为新的经济增长点。高塍镇的环保是由于本地区保护环境的迫切性而自发形成的,从自身治理水污染需求出发,逐渐形成一个环保产业集群,宜兴可谓“因祸得福”。
  江苏艾特克实业有限公司是一家做地表水处理的企业。它起家于石家庄,创始人欣闻人住这里的国家级环保产业科技园可以享受税收等优惠政策,便迁过来同日本海归博士共同二次创业。公司经理周亚强介绍说,艾特克自主研发、设计与制造,“现在的技术水平还达不到发达国家的标准,但是基本上接近了”,下一步将会建立自己的规划设计院。艾特克是500多家环保产业的一个缩影,这里慢慢集结越来越多的环保精英和资本,特别是一批上市公司的诞生,将引领高塍镇环保产业集群逐鹿中原,参与全球新兴环保产业的分工,分享绿色地球行动的红利。
  先发达国家的经验表明,有一条“环境库兹尼茨曲线”,随着人均收入的增长,环境污染水平呈先增后降的倒u型曲线。据计算,宜兴的库兹尼茨曲线已过峰值,从倒“u”型曲线往下走,换言之,宜兴的经济发展可以建立在生态环境不再恶化的基础之上,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的协同趋势已初现端倪。
  
  长兴,浴火重生
  
  与无锡宜兴一样,浙江长兴县的痛苦转型亦因一起突发公共事件。
  2004年6月13日,数千民众聚集在长兴县政府门口,投诉天力蓄电池公司导致的铅中毒事件,而后,事件进一步扩大演化成附近村民围困工厂的大规模群体性事件。人们为健康权而抗争,这引起了浙江省人大的重视,其向浙江省政府提交的调查报告认定:“长兴县铅蓄电池行业无序发展,‘低、小、散、乱’问题突出,许多企业污染治理设施不配套,已对周围环境和群众的身心健康造成严重影响。”当年9月16日,浙江省环境保护局发文,将长兴县列为“省级环境保护重点监管区”。
  一顶让长兴县上下羞愧不已的“帽子”就这样套在“浙北门户、太湖明珠”之上。2004年,长兴处在经济发展的极度兴奋状态。2002年长兴才名列全国百强县107位:2004年度排名跃升至51位。短短两年提升了56位,是全国发展速度最快的县(市)之一,被誉为“长兴速度”。正是在这两年,长兴县地方财政收入增幅都保持了浙江省第一的桂冠。
  繁荣背后,长兴县付出的是严重的环境代价。2004年长兴县环保站对11条河流水库共18个监测断面进行地表水例行监测发现,“劣v等级”占到55%。2004年,长兴县总悬浮颗粒物平局浓度为0.224毫克/立方米,超标率12.2%。而长兴县酸雨污染严重,酸雨总频率为83.7%,pH值的均值为4.68,且逐年加剧。
  当时长兴的蓄电池企业足足有170多家。长兴县环保局的一份汇报材料表明:26%的企业未经环保审批擅自选址建设,污染防治设施不配套,不到位;合金铅冶炼企业精炼工段均无铅烟收集和处理设施;73%的极板生产企业环保设施不完善。浙江省地质调查研究院对长兴县煤山镇一带土壤检测结果显示,蓄电池产业已使当地稻谷中铅含量竟已超过国家标准上限的5.25倍。
  尽管明明知道铅中毒会导致死亡,但蓄电池产业是长兴的支柱产业,此前没有哪一个为政者敢向它“开刀”。2004年的群体事件后,风口浪尖上的长兴县一口气出台了一系列的政策文件,铁腕整治蓄电池产业,并大力推进环境综合治理措施和大规模的产业结构调整。短短两年时间,长兴的蓄电池企业已由最高峰的175家大幅 削减至54家,长兴也得以摘掉了那顶羞辱的“帽子”。
  历史证明,这是一次“向上的痛”。如今,“全国的蓄电池以长兴马首是瞻”,长广蓄电池经理王培洪说。从2004年到2008年,长兴铅酸蓄电池产量足足增长了7倍,产值已超过100亿元。长兴县发改委估算:目前全国45%以上的电动车蓄电池产自长兴县,如果算上长兴县到外地创办企业的蓄电池产量,则长兴蓄电池可以占全国电动车蓄电池的60%以上。2008年。中国电池工业协会授予长兴县“中国绿色动力能源中心”的称号,标志着长兴县蓄电池真正实现了浴火重生。
  现在,长兴县的蓄电池产业骨干企业开始研发更为环保、更高科技含量的镍氢电池、锂电池等新型能源电池。可以预见的是,长兴蓄电池产业将成为中国新能源产业的基石,为太阳能、风能等新能源产业插上翅膀,引领中国变绿。
  尽管蓄电池产业突围成功,但是长兴却仍然轻松不起来,其另一支柱产业纺织业,仍然是“污染大户”。
  长兴纺织业的最主要集聚区是在夹浦镇——长兴县直接接壤太湖的工业重镇,大小企业有300家左右,个体户约3000户,2008年总产值为83.23亿元,但夹浦80%生产的是磨毛布,使用的是低端耗水污染严重的喷水织机。强大压力之下,长兴县政府号召淘汰喷水织机,截至2008年11月,长兴县共淘汰喷水织机5698台。不过,随着国际金融危机向实体经济领域的蔓延,低档纺织品需求增大,2009年以来,长兴县喷水织机数量又出现了反弹趋势。
  这样看来,太湖蓝藻事件后,长兴县在国务院关于太湖流域水环境综合治理的政令下推出的“清水太湖计划”要大打折扣了。长兴县实践可持续发展的浪潮正在兴起,但淘汰喷水织机的一波三折,也说明可持续发展的理念尚未完全成为企业、政府行为的根本性原则。
  
  吴江,谁污染谁埋单
  
  吴江,江苏省的南大门,隶属于苏州地区,东邻上海,西濒太湖,南连浙江,是江浙沪两省一市交汇的金三角地区。自古以来,就是太湖之滨的“鱼米之乡”。
  如今的吴江是“电子之城”、“电缆之都”、“丝绸之府”,2008年GDP总产值达到735亿元,在近年来的百强县排名中稳居前十强,人均GDP与长三角16城市相比仅次于上海、苏州和无锡。
  与宜兴、长兴一样,吴江的绿色行动亦因一起突发公共事件。
  2001年11月22日凌晨。就在吴江盛泽镇(与浙江嘉兴王江泾镇接壤)爆发了“断河事件”,被当时媒体称为“共和国环保第一案”。嘉兴北部渔民自筹资金100万元,动用8台推土机、数万只麻袋,自沉28条水泥船,截断河流,堵塞江苏盛泽至嘉兴间的航道。“事件”的主导者们曾经设计了最坏的结局,即如果污染问题仍不能得到解决,就沉200只船,堵掉京杭大运河。
  王江泾镇与盛泽镇仅一河之隔,鱼米之乡。
  随着盛泽纺织印染业的迅猛发展,污水从盛泽顺流而下,通过麻溪港,排入苏嘉运河,早在90年代,就导致王江泾大面积死鱼事件。几百名渔民挑着死鱼堆进了河对岸的盛泽镇政府。2001年4月、8月、9月,盛泽方面遭受3次大污染,下游1.4万亩池塘受污,大量鱼品、鱼种死亡,底栖的1200万只河蚌死亡,损失达5600万元,很多养殖户倾家荡产。
  “断河事件”惊动了时任总理朱镕基,事发第二天,环保总局、水利部、江苏省、浙江省签订了《关于江苏苏州与浙江嘉兴边界水污染与水事矛盾的协调意见》(下称《协调意见》)。这一严重群体性事件开启了太湖环境治理跨区域协作的序幕。在此之前,盛泽镇沿河不少厂家为了追求经济利益,没有采取污水治理措施,直接将生产废水、污垢全部排放到河里。
  在2001年,盛泽镇纺织业的严重污染已到了令下游地区恐慌的地步,“断河事件”的爆发一下子就将盛泽纺织业所隐藏的问题全部掀了开来。环保一票否决制应运而生,而且环保指标占据绩效考核的20%,尤其是对太湖边上的3个原来经济最发达的镇,已经取消了经济指标的考核。这对经济结构调整立竿见影,原来占GDPS0%份额的丝绸轻纺业已降到20%多。
  第二年8月,盛泽水处理发展有限公司成立。政府先后投入6亿多元,建造、收购了7家污水处理厂,在全镇建设了52套污水处理设施,铺设了印染污水、喷织污水、生活污水管网140公里,集中处理所有企业生产的污水,日处理污水的能力达到了25万吨,其中60%来自印染企业,30%来自纺织企业,剩余10%则是生活污水。
  值得一提的是,水污染治理理念的更新——谁污染谁埋单,谁污染多谁多埋单的原则,根据企业排放的水量和浓度收费,每吨水的COD含量在1000毫升以下,收费1.9元,随着浓度上升,价格逐级递增。在对每一家企业的排污量进行限制的同时,全镇总体的排污量也被牢牢控制住。
  2006年2月,盛泽镇推出了“短信水质报告机制”。每天对盛泽镇内外河13个水质监测点的检测结果通过短信发送给市委书记、市长、分管副市长、市环保局各位局长、盛泽印染行业协会会长、多名乡镇党政一把手、24家印染企业老板和7座污水处理厂的负责人。哪家企业出了问题,看短信一目了然。曾有一家企业夜间偷排,立即被发现,被罚款10万元和停产整顿。
  2007年11月1日起又推新政,包括盛泽镇镇长在内的吴江多名乡镇党政一把手被委以一个新的职务——河长。河长要对流经自己辖区内的河(湖)水质包干负责。据介绍,盛泽镇的河长对污染企业的治理十分严厉,当地的印染企业如果偷排污水,第一次将责令停产3个月,第二次将勒令关闭,对于一些非法排污的地下作坊,则直接切断其电源。如今几乎没哪家企业胆敢以身试法。
  值得一提的是,在2007年的太湖蓝藻事件中,吴江并未受到波及。
  企业则出现践行环保能“节约成本”的好势头。例如,盛虹集团投资3630万元建设“中水回用”工程,现一期工程已进人正常运行,印染废水回用率可达65%以上,每天可以少排放的2万吨废水相当于全镇27家纺织企业总排放量的1/5。这样,首先减少了废水排放量,少交污水处理费用;其次,节约自来水费用,企业用水成本大幅降低。
  2009年3月,吴江市试行《苏州市环境资源区域补偿分派方案(试行)》。方案提出“保护者受益、破坏者赔偿”,“先易后难、逐步完善”,“责任共担、利益共享”三太原则。7月,苏南五市环境资源区域补偿分派机制会议在无锡召开,与会者热烈探讨如何通过“经济手段”在更大范围内推动环保协调工作。太湖绿色新政的理念和路线图愈来愈清晰,操作方法愈来愈细致、科学。
  
  “绿色革命”刚刚开始
  
  纵观宜兴、吴江、长兴三地,下决心搞“绿色经济”都起于一次突发公共事件,都是被动因应。但这几年下来,“绿色政治经济学”已经成为三地指挥棒,三地官民对环保的认知已经超越单纯治理污染这一层面,而是上升到产业转型升级和探索新经济增长点,绿色经济正在慢慢形成一地之发展方向。
  根据模拟测算,吴江亦现“环境库兹尼茨曲线”倒“u”型曲线,也已经开始进入环境污染水平随人均GDP上升而下降的阶段。目前,长兴县还处在环境污染水平随人均GDP上升而继续上升阶段。太湖仍然被继续污染着。太湖水质的改变,有赖于环太湖所有地区出现环境库兹尼茨曲线的倒“u”型曲线。环境库兹尼茨曲线用它美丽的倒u形身影在诉说:在环境污染水平随着人们收入的上升开始进入下降阶段后,可持续发展是有可能实现的。
  对比而言,长兴县在可持续发展的探索道路上还刚刚起步,而吴江市在可持续发展方面的实践可算得上已初见成效,不过仍尚未享受过“绿色经济”的红利。但在宜兴市,环境保护的相关投人已不再只是企业的成本中心,更因其环保相关产业的快速发展而成为利润中心。在信奉“利润最大化”驱动市场原则的现实经济生活中,宜兴市的状态证明了“绿色经济”的可行性。
  以宜兴市高塍镇为先锋的“环太湖边的中国”图景令人憧憬。绿色革命才是
  “发展中解决问题”的“中国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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