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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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一盘——
  听到沙哑而短促的声音,我便晓得六叔来了。
  声音里还充满着旱烟的气味,像乡村炊烟的味道。还没有等我回答,六叔那鹭鸶般的双脚,立即踅进了我狭小的屋里。
  在我没来插队之前,六叔是个极其孤单的人。除了出工,屋里的琐事不太管,都是由婆娘跟小崽去做——大崽是个病壳壳,像根衰黄的菜秧子,每天除了晒太阳以及对着路人蠢笑,什么事情也做不了——六叔却独自埋头琢磨象棋。他像个痛苦的哲学家,面对棋盘中的疑难问题,一手撑着脑壳,皱起眉头,紧张而慎重地思考着,很久很久,才会小心地移动一步棋。难以相信的是,村子里竟然无人晓得下象棋,唯有六叔一人。六叔没有对手,这是他感到极其痛苦的事情。他曾经想手把手教别人下棋,希望扩大棋坛阵营,以后也有个对弈者,能够痛快地杀几盘,让光阴在静默的气氛中,充满楚汉两军对垒厮杀的吼声,让人勃起一点激情。只是无人有这份闲情,也许是天性中没有这个兴趣吧?因此,他们一律拒绝,六叔,我们都不想下棋嘞,还是你一个人下吧。
  一个人怎么下呢?即使一个人下棋,又有什么味道呢?一个人是能够琢磨残局的,却也不能年年月月日日琢磨吧?所以,六叔根本看不起村里人。也所以,他对别人一般都不齿的,性格有些孤僻。既然无人跟他对垒,只好独自面对棋盘苦苦思索。
  我插队后,六叔起先也不齿我,对我的态度不冷不热,不像别人对我热情有加。开始我也不太明白,他为什么如此冷淡地对待我呢?我并没有得罪过他呀。
  我想找出其中的原因,怎么也找不出来。
  有一天,我们在挖菜地,空气中充满了菜根腐烂的气息,像飘着一幔幔无形的旗帜。六叔站在我身边挖土,没有跟我说话的意思,我当然也不会说什么。我觉得,这个人的性格比较古怪,最好不要惹他。
  挖了一阵子,他突然转过脸来问,喂,老姜,你晓得下象棋吗?
  我点点头,说,我晓得下嘞。我还说,我小学一年级就晓得下棋了。我还说,我在学校的象棋比赛中,还获过奖的。
  六叔听罢,忽然把手中的锄头一丢,兴奋地抓着我的双手,好像因为掉队而苦闷的士兵,终于找到了部队,他惊喜地说,哎呀,你怎么不早说呢?你嘴巴哪里这样紧呢?像谷仓门一样紧嘞。哎呀,你不晓得,这些年真是憋死我了。他久久地握着我的手,握得我双手生疼,好像把我看成了一个大救星。
  我说,我也不晓得你会下棋呀,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呀。
  六叔抱歉地说,这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又说,好了,好了,今后的日子好过了。
  队里人嘲笑说,六叔,你今后不要出工了,天天跟老姜下棋吧,下棋当饭得嘞。
  六叔眼睛一鼓,反驳说,不出工?不出工吃屁?难道让我吃象棋吗?
  从那天起,只要有空闲,六叔几乎天天往我屋里跑,喃喃地说,哎呀,老姜你也真是的,怎么不早说呢?这些年来,真是把我憋死了。一手拿着棋盘,一手提着象棋,象棋欢乐地在灰色的布袋子里响。他像个笑菩萨,满脸笑容地坐下来,急切地摆开战场。
  开始那段时间,我还是很有兴趣的。漫长的乡村夜晚,总算有了打发时间的方式。再说,六叔人很好,自从做了他的棋友,虽然少不了在棋盘上跟我争吵,甚至骂娘,一旦走下棋盘,他简直把我当作宝贝看待,甚至连出工都要护着我。如果队长分配我的功夫太重,六叔就会站出来为我胀气,打抱不平,愤愤地说,人家一个城里伢子,从来也没有做过田土里的事,你分给他这么重的功夫,他哪里吃得消?要去就让我去吧。
  经常弄得队长冷眼白他。
  其实,六叔也不是什么强劳力。人单瘦,身材条条的,像个没有吃饱饭的乡村教书匠。这一点,我倒是猜对了,六叔旧时候的确当过教书匠,后来不晓得什么原因,离开了学堂。为了我这个宝贝棋友,他即使再苦再脏的功夫,也抢着去做,常常累得呼呼地出粗气,像只破烂不堪的风箱,在刺耳地鼓噪着,嘴里则喋喋不休地骂娘。我不明白,他是骂功夫太重太脏了,还是骂队长不近人情,或是感叹自己力不从心呢?当然,他肯定不是骂我。白天累过了,也骂过了,散了工,他就忘记了疲累,也忘记了那些牢骚。吃罢晚饭,便精神抖擞地来到我屋里。
  我一个人住,环境安静,少有人前来打扰,是个不可多得的下棋乐园。当然,天天晚上下棋,也让我渐渐地生出厌意,原先的新鲜感早已不存在了。我即使想休息一晚,让浑身的筋骨跟神经轻松下来,六叔竟也不同意。六叔说,歇什么?下棋就是最好的歇息。我这个人太讲面子,不好拂他的好意,板凳上一坐,来,下吧。
  六叔下棋,有个习惯不怎么好,那就是喜欢悔棋。
  一粒棋子明明落了下去,我已经准备动棋了,六叔又急忙抬手一扬,叫道,慢点,慢点,这个棋还要重新来过。说罢,飞快地把棋子拿到手里,担心我把那粒棋子揿在棋盘上。他经常悔棋,悔得我已无心恋战,我曾经多次警告过他,六叔,你再悔棋,我懒得跟你下了。六叔望着我,并不生气,劝道,不下棋,那你做什么?山沟里又有什么好的去处?夜里像鬼打死人。依我看,还是下棋有味道。言语中,似有求我的意思。
  我冷静想,六叔的话也有道理,那就继续下吧。
  六叔比较精明,担心我屁股坐不住,便边下棋边说笑话,以此提起我的兴趣。他竟然口无遮拦,甚至连年轻时一些所谓的风流事,也丝丝缕缕地说出来。说曾经跟一个妹子家上床斗过榫子,妹子家还只有十七岁。她屁都不懂,还问他要做什么。他说我们唱床上戏吧,那个妹子家说,床上怎么唱戏?又不是在戏台上。
  老姜,你说这个妹子家蠢不蠢?真是蠢到她娘屋里去了。六叔嘿嘿地笑着说。
  还说,跟一个寡妇也斗过榫子。那个寡妇很乖态,奶脯比海碗还要大,味死个人。他说,这个寡妇住在坳上村,下次有机会带你去看看,那可是百里挑一的大美人。六叔说得很详细,甚至连一些难以启齿的细节也说出来了。我虽然有点羞涩,而他既然敢说,我为什么还怕听呢?
  其实,我还是怀疑他说的这些所谓的风流事,这些事情是否存在,还要打个大问号,因为我从来没有聽到村里人说过他的闲话,都说他这辈子干净得像一粒棋子。六叔的用意很明显,只是想让我振奋精神而已,那么,就让他姑妄说之,我姑妄听之吧。   六叔比较细心,看到每晚在我这里下棋,又下得很晚,煤油烧得太多。所以,每次临走时,他都会内疚地说,又烧了你不少煤油嘞。
  我说,不下棋,我也是要烧的嘛。尽管我还是有些心疼,如果不下棋,我会早早困觉,能够节省不少煤油。
  尽管我这样说了,六叔还是感到十分不安。他肯定也想拿点煤油来,以求得心理上的某种平衡。而他屋里更穷,穷得叮当响,像一屋子的空碗在晃晃悠悠。每到晚上,他家人就早早熄灯上床了,哪里还拿得出煤油呢?
  有天晚上,我以为六叔又会像平时那样,吃罢晚饭就过来。哪知等了很久,也没有看到他的鬼影子。我有些困了,吹熄灯,躺在床上栽瞌睡——我没有关门,猜想他肯定会来的——我正入了梦,屋门忽然呀地推开了,听到六叔大喊,老姜嘞,快起来,快起来。
  我点亮灯,看到六叔满脸笑意地走进来,手里提着一个黑乎乎的玻璃瓶子,往灯盏肚子里灌油。
  我一闻,说,六叔,怎么是柴油?
  六叔神秘地朝我眨眼睛,说,莫作声,这是我从大队碾米机房搞来的。
  没有人发现吗?我很担心。
  嘿,你六叔做事,如果让人发现,那还算什么本事呢?说罢,哧哧一笑。
  从此,我的灯盏如果没有油了,六叔就去偷——按他的说法是去搞,免去偷字——他像个老手,飞快地去,又飞快地回来,滑溜得像条泥鳅。我很佩服六叔,大队的碾米机房怎么像他的油料库呢?怎么轻而易举就搞来了呢?我甚至还怀疑,他跟那个守碾米机房的宽林,是否有什么秘密交易?问题是,人家跟他这个穷得叮当响的人,又能有什么鬼交易呢?人家如此大量地供应他的柴油,恐怕不是拿几个南瓜就能够扯平的吧?不管怎样,六叔再来我屋里下棋时,已没有了丝毫愧疚感,手里提起满瓶子柴油,总是底气十足。他把柴油小心地倒进灯盏里,划火,柴油便噗噗地燃烧起来,翻滚出刺鼻的浓浓黑烟,嬉戏地笼罩着棋盘上两个动脑筋的家伙。
  六叔总是这样偷柴油,我还是担心被人发现,这毕竟是件不光彩的事情。再说,这是偷公家的东西,罪名可想而知。所以,我劝他不要去搞了,我甚至慷慨地说,这点煤油我还是买得起的。
  再说,那个守碾米机房的宽林,似乎脑壳有问题,人很恶,几乎六亲不认。有一次,他把一个偷柴油的远房亲戚打伤了。据说,鼻梁骨都打断了。六叔却很固执,不听我的劝阻,说,没关系的嘞,狐狸哪有猎人狡猾呢?
  有一次,天已大黑。乡村的夜总是这样漆黑,黑得让我害怕。六叔先来到我屋里叫我等等他,他说去搞点柴油来。我说算了吧,灯盏里的油还能烧一个晚上。他提起空荡荡的玻璃瓶子,在我眼前晃动着,像晃动生活的希望,说,明天呢?明天不是还要烧吗?不如今晚搞点来。
  他坚持要去,我也阻挡不了,就像黑夜阻止不了黎明的到来,只见一条黑影飞快地消失在夜色中,幽灵般。这次,我等了老半天,也不见他回来,难道他在山坡上摔伤了吗?我仿佛看到鲜血从他腿上汩汩地流出来。我实在想瞌睡了,懒懒地躺在床铺上,心里却在突突直跳。我有个不妙的预感,这一回六叔肯定出事了。不然,哪里需要这么久的时间呢?村子离碾米机房并不远,走过一道田塘,翻过一个小山坳就到了。
  我正在担心,突然屋门砰砰地被敲响,像擂鼓。我急忙打开门一看,原来是六叔回来了。再一看,不由大惊。果不出我所料,这回猎人竟然被狐狸咬伤了。他两手空空,浑身被打得青红紫绿,脸上红肿,左眼肿得像个晶亮的灯泡。
  我心痛地说,哎呀,六叔,没有伤到筋骨吧?
  狼狈的六叔擦擦脸,又让我拿红药水给他搽,搽得脑壳跟脸上血红一片。
  我说,你这下像个猪血脑壳了。又说,我叫你不要去,你硬要去,你看看?
  六叔却说,不说了,不说了,来来来,下棋。
  我说,六叔,今晚就不下了吧?你回家好好歇息。
  六叔不高兴地看着我,固执地说,怎么不下呢?这点小伤算什么?人家打仗都是轻伤不下火线。然后,叹口气,自言自语地说,还是老话说得好,人有失误,马有失蹄。
  六叔没有说挨打的经过,只是偶尔哎哟一声,伸手揉揉腰子跟大腿。他既然不便说,我也没有问他。我明白,即使问他,也问不出名堂来的。他肯定又会说,没什么,没什么。至于那些丢脸的细节,他一定不会说出来的。他要保持自己的尊严,不可能像他详细讲述年轻时的风流事那样。我却能够想象得出来,当时他是多么的狼狈跟难堪。他一定是可怜地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脑壳,被动地让宽林凶狠地打骂。他瘦瘦的身躯上,发出沉闷的击打声,像黑夜骤然炸开的雷声,惊心动魄。他肯定不会叫喊的,宁愿忍受着痛苦的煎熬。如果叫喊,会引来许多人观看,那会让他大扫面子。
  第二天出工,人家惊讶地问他,你这是怎么搞的?
  六叔含糊地说,怎么搞的?是我撞到鬼了。然后,不再解释。
  六叔偷柴油吃到了苦头,便再也不去偷了。渐渐地,我们就把这件不光彩的事情忘记了。
  公正地说,我跟六叔的棋艺相差不多,有赢有输。应当说,是旗鼓相当吧。所以,六叔更加来劲,几乎天天要来缠我。后来,甚至叫我拿来纸笔,把各自的输赢战绩详细地记录下来。他如果赢了几盘,就会得意地说,老姜,你还是要向师傅我学习嘞,这下你该服输了吧?如果他输了,就会解嘲地说,你不晓得吧老姜,我这是故意让你的嘞。
  总之,不管是赢是输,他都有话说。
  有一天,我接到屋里的来信,说我娘老子病了。这个不幸的消息,让我感到极其不安,恨不得立即飞回去——虽然回去也是无能为力——而那种亲情的安慰,却是无法言喻的。再者,我离家里千里之远,哪里是想回去就能够回去的呢?
  我的情绪极其低落,出工也没有了劲头。至于下棋,若不是看在六叔的份上,我真的是不想下了,宁愿独自在夜间思念被病魔折磨的娘老子。当然,即使在下棋,我也是心不在焉,居然屡屡出错,输的次数自然就多了。
  六叔不喜歡我随便输棋的,便埋怨说,你这几盘棋,都是蛮不错的,为什么就输了呢?看我不说话,就用疑惑的目光扫我。   六叔眼尖,试探地说,是屋里有事了吧?
  我点点头,说,我娘老子病了。
  六叔沉思一阵子,放下棋,宽慰道,人嘞,哪里没有个三病两疼的呢?我那个大崽,你又不是没有看到,都病成了那个卵样子,要死了,又活了,活了,又要死了。这些年来,你说我急不急呢?当然急。急又有什么卵用呢?倒不如随他去。人都有命管到的,就看他的命硬不硬。所以,你也不要想那么多,来来来,集中精力下棋吧。
  我怎么也集中不了精力,脑子里想的都是娘老子那副可怜的样子。我娘老子生病,能够把人吓死。四肢发抖,像抽筋,老是喊冷冷冷,好像世上所有的冰雪都压到了她身上。即使盖三五床被子,竟然还说冷。
  有时候,我想得实在心烦了,便说,六叔,不下了。伸手猛地一扫,把棋子扫乱,棋盘上的硝烟战火顿时熄灭了,像一堆无可救药的哑巴。
  六叔腾地站起来,旱烟杆砰砰地敲着桌子,敲出许多气愤来,吼道,你究竟怎么搞的?这盘棋我明明要赢的,你扫什么扫呢?你是在发输疯吧?
  我不高兴地说,六叔,算你赢了,好吗?
  那不行,我最不喜欢别人让我。六叔把旱烟点燃,吸得叭叭响。又说,你让我贏,算什么狠呢?我就是赢了,又算什么狠呢?眼睛鼓鼓地望着我,很是不满。
  我无奈,妥协说,刚才那盘不算数,我们重新下,好不好?
  好好。六叔一听,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像雀鸟抖开的翅膀。他坐下来,近乎讨好地说,让我来摆棋吧,你不要动手,你喝口茶吧。竟然先给我摆好棋,再摆他自己的。六叔边摆边说,这就对了,人呢,凡事都要想得开,不然,就没有办法活下去了。
  看着六叔这副心肠,我不再想娘老子的病了,若是再敷衍六叔,觉得很对不起他。
  这盘棋,激烈,紧张,楚汉两界硝烟滚滚,呐喊声震天。我跟六叔都很慎重,也很紧张,像指挥千军万马的元帅,调动着精兵强将,只想立即吞掉对方的棋子。六叔居然旱烟也不抽了,烟杆拿在手里,眼睛死死地盯着棋盘,也不说话。
  平时那种轻松的气氛,一丝也没有了,满屋里像挂满了导火线,一触即发。
  在这关键时刻,六叔婆娘突然眼泪巴沙地跑来了。她推开屋门,像推开沉重的死亡之门,明显用力过度。女人哀哀地说,老天爷嘞,你还有心思下棋呀,小崽在水库被炸死了嘞。
  哦?六叔听罢,淡淡地惊讶道,眼睛却没有离开棋盘,仍在苦苦地考虑。
  我立即站起来,惊慌地说,六叔,不要下了,我们赶紧去吧。
  六叔婆娘看到他仍不起身,大骂,你这个蠢猪,怎么还有心思下棋呢?小崽死了嘞。说罢,拼命地去拖六叔。
  谁料六叔用力一甩,把婆娘甩到了地上,像一只装满稻谷的麻袋。六叔大吼,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卵呢?人死了,又不能活过来,你急又有什么卵用呢?然后,果断地说,下完这一盘,老姜。
  叭——,一粒棋子重重地砰下去。
  我虽然埋怨六叔不近情理,而看到他竟是这般固执的态度,我自然也不敢敷衍应付,担心他发脾气,叫我重新来过,那岂不是更浪费时间吗?
  我沉浸于棋盘上。
  无奈我的棋局已渐露败相,我即使再努力,也无法挽回。
  六叔终于赢了。
  六叔意犹未尽地站起来,响亮地拍拍屁股,说,哈哈,老姜你服输了吧?好,我走了。
  忽然,又想起什么,从桌子上拿起笔,慎重地在纸上记下一笔。然后,对着哭哭啼啼的婆娘骂道,哭哭哭,哭死?还不快走?蠢猪——
  瘦长的背影在门口一闪,倏地不见了。
  责任编辑 夏 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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