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平往事

来源 :萤火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gg5921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一】
  刘少为不见了!
  阿萌的汤壶里还装着热腾腾的满记豆浆,现炸的油条和酥油果拎在手里,空荡荡的院子,找遍了也没有刘少为的踪影。天井里有昨夜雨后的积水,水面漂着一张浸湿的报纸。
  昆曲名伶方倩茹订婚的消息,已经连续两天成了日报的头条。
  订婚的日子就是今天。
  阿萌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扔了东西便朝外面跑。罗便臣大教堂的草坪上已经挤满了人,有商界名流,也有政界的精英,还有许多都是方倩茹的戏迷,听说就连邺军的少将也来了。衣香鬓影,阿萌越看越觉得心乱,她悄悄地溜进教堂旁边的一排平房,休息室里突然传出一个女人的尖叫。
  阿萌冲到门口,见刘少为正拿着刀子,单膝跪压着方倩茹,一刀就要捅下去。方倩茹的大腿和手臂都是伤,白色旗袍已经被划烂了,染了血,红白相间,尤其狰狞。
  阿萌吓得连跑带摔地扑过去拖开了刘少为:“二哥,你不能杀人!”
  刘少为满眼的红血丝:“不能?她可以害死你二嫂,我怎么就不能?”
  阿萌被刘少为一推,撞在门上,转头便看到走廊的那边似乎有一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正跑过来。
  “有人来了!”阿萌拉着刘少为,“来不及了二哥!如果被逮到了,什么仇都报不了了,你赶紧走啊!走啊!”
  刘少为嘴里说不怕,其实赌的还是那一口气,阿萌那么一劝,他清醒了点。他看了看痛苦挣扎的方倩茹:“我不会就这么算了!”说着,扔了刀子从窗户逃了出去。
  阿萌跟在后头,刚跑出教堂的大门,后面突然追过来一只手,一下就把她拎住了。
  “伤人的是你的同伙?你们有什么目的?”
  那人的声音冷酷严肃,听起来却有几分耳熟。
  阿萌回头一看,面前的男人西装笔挺,胸前的口袋里还插着一朵粉红的玫瑰花。他皱着眉头,杀气腾腾的眼神,就在对住阿萌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的时候,忽然化开了。阿萌认得他。
  他当然也认得阿萌。
  去年的冬天,一个下着雪的早夜,他一个人站在路边划着火柴。每一道火光微微照亮他落寞的侧脸时,阿萌就会替他叹息一声。那时阿萌正在路边的汤圆铺里吃汤圆,就向老板多买了一碗,缩着脖子端到他面前:“先生,吃碗汤圆吧?呼呼,好冷,啊不是,碗好烫啊!”那时的他就像现在这样,望着她水灵的大眼睛,仿佛那是这世间最清澈无瑕的一处所在,他的心微微动了一下。
  此刻,教堂里已经沸腾了,方倩茹受伤了,整场订婚仪式全乱了。阿萌听见里面有人喊“到四周看看”,她挣了挣想跑。他却抓着她塞进了路边一辆黑色的轿车里:“不想被抓回去,就乖乖坐着!”
  轿车开进了一幢西式的别墅,他开了灯,锁了门窗。阿萌可怜兮兮地窝在墙角:“你不交我去警察局吗?”
  他坐在贵族椅上:“你的同伙在哪里?”
  阿萌摇头,什么都不说。
  他劝她:“说出来我就放了你。”
  她盯着他胸前的玫瑰:“我不会说的,你还是去关心关心你的未婚妻吧,郁天白!”
  他有点愕然,低头看了看那朵玫瑰,笑着拿掉了它:“我还以为你忘了我的名字呢。”
  阿萌当然不会忘,他姓郁,叫做郁天白,是鼎泰银楼的老板。她遇见他的那次,他生意失败,十分沮丧迷茫,倒是那一碗热腾腾的汤圆温暖了他。他还记得她当时天真的笑靥:“我看你穿这身衣裳就比我好,我都穷得没钱买棉袄过冬了,也没你这么愁呢,你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郁天白打量着她:“那你还舍得花钱请我吃汤圆?”
  阿萌眨巴着眼睛:“没关系,反正我是慷他人之慨。”她悄悄地说,“钱是我偷来的,我可是奉平城著名的女飞贼。”她又补充道,“不过,我不会只想自己的,我是劫富济贫的那种。”
  阿萌没有说谎,她是孤儿,自幼就流落街头,为了生存,讨过饭,也当过扒手。
  他当时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给她:“你一个姑娘家,劫什么富济什么贫?如果你想找一份谋生的工作,可以来找我,看我能不能帮到你。这个是我的名片,我受了你一碗汤圆之恩,我会记着的。”
  阿萌把那张名片翻来覆去看了看:“我不认识字。”
  郁天白笑了,指着名片上的字说:“这个是我的名字,郁天白。这个呢,是我工作的地方,翠屏山路,鼎泰银楼——”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指过去。阿萌的眼睛一直跟着他修长的手指,偶尔偷偷地飞个眼神过去,打量着他精致的侧脸。阿萌别的什么都没记住,唯独记住了他的名字,郁天白。
  那也是阿萌唯一认识的三个字。
  而那张名片后来就一直跟着阿萌,阿萌将它放在随身的钱袋里面,还用手帕包了一层。她没有去找他,也不敢去找他。虽然后来的很多个夜晚,她都在雾蒙蒙的窗玻璃上学写他的名字,可是,冷风一吹,雾气一盖,再清晰的痕迹也会变模糊,终至不见。她知道,他和她有云泥之差。
  【二】
  阿萌的云泥之差,忽然就变成了咫尺相对。郁天白将她软禁在别墅里,关了几天,她试过逃走却没有成功。他说她如果想离开,就得先告诉他怎么才能找到刘少为。他也去过阿萌的家里,但找不到刘少为的踪影。他还派人查过,刘少为的亡妻,也就是阿萌的嫂子银珠,曾经是方倩茹的化妆师,因为一次意外,银珠从楼梯上滚了下来,却不知道当时自己已经怀了孩子,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她就死了。
  “你二哥觉得,他妻子的死不是意外,是被方倩茹害死的?”
  阿萌道:“不是觉得,是我二哥亲眼看到方倩茹把二嫂从楼梯上推下去的!”阿萌听说方倩茹还在医院昏迷着,咬牙切齿道,“她这种坏人,怎么就不送院不治呢?”她又看了看郁天白,冷冷地丢了他一句,“哼,我还说,不知道是哪个瞎了眼的男人,会娶方倩茹那种女人?”
  郁天白被她一噎,竟然忍不住有点想笑。
  那天晚上,阿萌对着郁天白的名片生闷气,正好桌上有笔,她就用笔在名片的背面先写了“郁天白”三个字,然后在那三个字的上面画了两个叉,最后又画了一个圆圈。   郁天白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屋来了,一看:“你想写什么?”
  阿萌还是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仿佛没听见似的。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忽然身子一软,倒进了他怀里。他发现她的脸上和手背上竟然都是红色的疹子,两眼虚弱无神,他顿时紧张起来:“阿萌,你怎么了?”
  阿萌其实清醒得很,只是她不能沾酒,否则会皮肤过敏,正好她看到屋子里有一瓶舶来的洋酒,她就鼓起勇气喝了一口。郁天白送她去医院的时候,车还没停稳她便开门逃了,只有那张名片,还留在黑皮的座椅上。
  阿萌在一间旅馆找到了刘少为。他们不敢再回家里住了,刘少为伤了人,怕随时会被警察找上门。阿萌一边涂掉门口的记号,一边劝刘少为要冷静行事,两人刚说了几句,楼梯口忽然上来一个人。
  阿萌扭头一看,脸色就变了:“郁天白?”
  郁天白昨晚让阿萌逃了,但清早却发现她的身影出现在市集里,他便跟踪阿萌找到了这里。他看见阿萌,立刻说道:“我不会为难你们的,我只是有个问题要问你二哥。”
  刘少为哪里肯相信,抓起凳子就朝郁天白砸。郁天白一躲,阿萌就扑过去抱住了郁天白的腰:“二哥,快跑啊!”
  郁天白急坏了:“你们听我说!订婚那天,方倩茹的戒指不见了,我只想知道戒指在哪里?”
  阿萌不管,还是抱着郁天白不放。他想推开她,却怕弄伤她,犹豫了一下,突然后背狠狠地挨了一下,碗口粗的木棍打在身上,他眼前一晕倒了下去。刘少为把棍子一丢,拉起阿萌就跑。阿萌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他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她忽然停了下来:“他怎么样了?”
  刘少为说:“你管他死活呢。他是方倩茹的未婚夫,他们是一伙的。”
  阿萌退后了几步:“他说,什么戒指?”
  刘少为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根本就没见过什么戒指。”
  阿萌望着刘少为:“他到底想要什么?我又觉得,他好像真的不是来捉你的。”
  刘少为拉着她走:“别理他了。”
  阿萌不能不理郁天白,心里面的那股牵念就像不安静的海潮,一浪一浪拍打着她。她跟刘少为约定到奶奶在西郊的旧屋碰头,然后一个人折回了旅馆。郁天白还晕倒在地上,她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搬上黄包车。
  她送郁天白去医院,挂了急诊,可是翻遍了他的口袋,只找到他家的钥匙,却没有多少现金可以支付住院费。她只好又回别墅拿钱,想到自己之前落下的那张名片,她便试着把楼上楼下都找了一遍,却在郁天白的床头看到了那张名片。
  那是阿萌第一次进郁天白的卧室,他的床头有一个矮矮的圆笔筒,笔筒里面插着很多彩色的塑料勺子。
  阿萌愣了一下,她认得那些勺子,她认识郁天白的时候,请他吃的那碗汤圆,那家店铺就是用的这样的彩色塑料勺。她盯着那些勺子,微微有点发呆。忽然,客厅里的电话响了。
  电话响了好多遍,阿萌从楼上走到楼下,那铃声几乎没有间断过。打电话的人也许是很着急吧,阿萌犹豫了一下,慢慢地拿起了听筒,还没想好怎么说,那边就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方倩茹醒了,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最好能赶在她之前找到戒指,否则,你会有麻烦的。”
  对方说着,喂了几声,阿萌一声不回,紧张地挂断了。
  【三】
  阿萌后来又问过刘少为,刘少为说,他没有见过那枚订婚戒指。他依稀记得,他刚进休息室的时候,方倩茹坐在椅子上,手里好像是拿着一枚戒指的,可是后来,因为场面太乱,他就没有留意了。那天午饭过后,阿萌经过罗便臣教堂,想到那枚神秘的戒指,她有点心血来潮,忍不住好奇心,便进了教堂。她想既然大家都不知道戒指在哪儿,有没有可能戒指没有被任何人拿走,而只是掉在某个没有被人察觉的角落里了呢?她于是从草坪开始找起,然后进了那排平房,找得很仔细,下午的阳光斜照在杂乱的房间里,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灰尘。
  她忽然被一点亮光晃到了眼睛,顺着一看,竟然真的被她看到一枚圆圆的银戒指就在柜脚的背后。
  她欣喜地捡了起来,突然听见背后传来冷喝:“把戒指还给我!”
  阿萌惊恐地回头。方倩茹一看是阿萌,想起自己遇袭的情形,立刻惊呼:“是你?你跟刘少为是什么关系?”她还没问完,阿萌撒腿就跑。方倩茹刚出院,戒指不见了,她也是抱着跟阿萌一样的想法所以来了教堂。她对阿萌穷追不舍,两个人跑到教堂背后。阿萌突然被后面飞过来的一个竹筐砸到,向前一扑,正好擦过一根生锈的水管,被水管上支出的铁钉狠狠地划过了手臂,顿时皮开肉绽。
  方倩茹得逞地喘息道:“哼,小丫头,戒指给我,我就放了你。”
  阿萌倒在地上,疼得脑袋发晕。方倩茹正想弯腰来拎她,突然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也向前一扑,回头就看到刘少为恶狠狠地瞪着她。刘少为是来找阿萌的,看阿萌伤成那样,心里气愤,抬脚就想把方倩茹朝死里踢,可是一脚还没下去,就听见耳畔擦过一声枪响,开枪的是方倩茹的保镖。
  刘少为知道形势不妙,带着阿萌从教堂的侧门钻了进去,一边跑一边听见方倩茹的咆哮声:“两个都别放过,都给我抓回来!”刘少为对阿萌说:“你先走,我引开他们,迟点咱们回旧屋会合。”
  阿萌不肯:“他们有枪,你会有危险的!”
  刘少为望着惊忧的阿萌,安慰道:“放心吧,那么多警察追我,我都能逃得掉,这种场面算什么?你如果跟着我,我要分心照顾你,反而不容易跑了。”他又叮嘱,“她那么想要戒指,你先藏好,也许对咱们有利。”
  阿萌无可奈何,只好按照刘少为的意思躲到了神像背后,等刘少为引开方倩茹他们,她才从后门离开了教堂。
  眼前的路似乎高高低低,凹凸不平,阿萌觉得整个世界都好像在摇晃似的,她越跑越觉得虚浮无力。她依稀看到路边有一栋熟悉的房子,正好是郁天白的别墅,她想到了什么,朝口袋里一摸,钥匙还在,她是忘了还给他了。她索性就进了别墅,刚跑到客厅,就支撑不住倒在了地毯上。
  那天下午,郁天白正好出了院。   出院之前他听护士说,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送他来的,还帮他办了住院手续,但那个女孩不会写字,住院单上面,除了他的名字,别的都是护士帮着填的。他看了住院单,认得那三个歪歪扭扭的字,心里面竟然有些开心。傍晚的时候,他回到别墅,一开门就看见阿萌躺在地毯上。她躺着的地方,米黄的地毯已经被血迹染红了一大块,他顿时吓得六神无主,连声音都有点哽咽:“阿萌?阿萌?”
  他不停地喊她,怀里的人儿身子很软,很凉,仿佛是一块正在化去的寒冰。他稍稍定了定神,便想起来该送她去医院,刚把她放进车里,她突然呻吟了一声,睁开了眼睛。那个时候,发黄的车灯映着他那张忧心忡忡的脸,离她很近,她有点失神地望着他,然后犹豫着伸手碰了碰他的眼角。
  他的眼角,将息未息的一颗晶莹,莫非是眼泪吗?阿萌顿时呆住了。
  【四】
  等到阿萌的意识越来越清醒了,她突然打了个寒战。她还想像上次那样,趁着车刚停稳就开门逃跑,这一次她却被郁天白狠狠地拽了回来:“你跑什么?”阿萌几乎要哭了:“别告诉她我在哪里!”
  郁天白奇怪:“告诉谁?”
  她说:“你的未婚妻。”
  郁天白想了一下:“你说方倩茹?难道你弄成这样,跟她有关?”
  阿萌哀求说:“你放我走吧?我求求你了。”
  郁天白看她急成那样,也不知道是好气还是好笑,终于忍不住说:“谁告诉你她是我的未婚妻了?”
  阿萌顿时愣住了,可怜巴巴地看着郁天白。郁天白心里一软,掏出手帕给她擦了擦眼泪说:“小傻瓜,你是没见过洋人的婚礼吧?胸口戴白玫瑰的才是新郎,我那天戴着的是粉玫瑰,是做傧相。方倩茹的未婚夫,是我的一位洋人朋友。”阿萌听着,眼睛瞪得老大,好像就连伤口也不疼了。他又郑重地看着她说,“你一定会很安全的,不会有任何人再来伤害你了。”
  阿萌愣愣地点了点头。她跟着郁天白去了医院,缝伤口,输液,回别墅,在客房柔软的席梦思床上舒服地睡了一觉,那一切都安逸得有点不真实。她还想回旧屋跟哥哥报平安,可是却怕郁天白像上次那样跟踪她。她看不透郁天白,就算他对她再好,他却总是令她觉得神秘难猜。
  她对他,心存向往,却犹有畏惧。
  他像她的神祇,像她的毒刺,像她触不到的雾雨隔花。
  那天晚上,奉平城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大雪。外面路灯的黄光笼着纷纷扬扬的雪花,看起来美得有点凄婉。郁天白抱了一床毛毯过来给阿萌:“夜里冷的话,就把毛毯加在被子上。”
  阿萌的手缩了缩,背在背后。他好奇:“你手里拿了什么?”
  阿萌有点脸红:“嗯,没什么。”
  郁天白更好奇了:“给我看看——”他凑过去拉出她的手,她手里拿着一张名片,他顿时笑了,“我说名片怎么不见了呢,原来是被奉平城著名的女飞贼给偷了。”
  阿萌嘟囔着说:“本来就是你送给我的。”
  郁天白问:“那你在这背后又画叉又画圆的,到底想写什么?”
  阿萌有点想笑:“呃,其实我想写,郁天白大坏蛋。呃,那个,你把我关起来,我生气嘛。”
  郁天白先笑了:“那你现在还想学吗?”她犹豫了一下,他便推她到书桌前面坐下,“我现在就教你‘大坏蛋’三个字怎么写。”他说着,就一笔一划地开始教她。几片雪花从窗外飞了进来,落在他的肩膀上,她分了心,忍不住伸手替他拂了拂。他侧过头来看了看她,也许是离得太近了,她的心跳忽然就乱了,脸又红了起来。他专注地望着她脸上两朵桃花,心中一动,更倾近了几分,温热的鼻息,仿佛有一种甘草的芬芳,洒在她的嘴唇上,她紧张得闭起了眼睛。忽然,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他们。他微微一笑,说:“等我回来,我再教你写别的。”
  阿萌乖乖地在房间里等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上楼的脚步声。她无端觉得他的脚步有点沉重,跑到门口一看,他已经走过她的房间了:“喂,你不是还要教我写字吗?”他望了望她:“我累了。”说着便进了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了房门。一阵冷风从走廊尽头的窗口吹进来,她打了个寒战。
  第二天早晨,雪停了,郁天白起床便闻到一阵香味从厨房里传出来,他下楼一看,锅里滚着一颗颗圆白光滑的汤圆,都是阿萌亲手做的。阿萌把汤圆盛给他:“今天好冷啊,你吃点汤圆,暖一暖再出门吧?呃,那个——”她羞涩道,“除了我二哥,我可是从来没有给谁做过早餐的。”
  郁天白心中一动,他也想告诉她,除了你,我也是不接受任何女人为我做早餐的,可是他想着昨晚的那个电话,心里面还是乱乱的。他犹豫着接过那碗汤圆,吃了一口问:“你说你跟你二哥在教堂碰到方倩茹了?”她已经向他描述过一遍了:“嗯,是啊。”他问:“方倩茹为什么开枪杀你们?”她嘟囔:“呃,我不是说了吗,她恨我二哥弄伤了她,想报仇。”郁天白问:“仅此而已?”
  阿萌咬了咬嘴唇:“嗯,就是这样而已。”
  郁天白放下勺子,起身穿好了大衣。她问:“怎么不吃了?是我做的不好吃吗?”
  他淡淡地说:“不是,是我不怎么喜欢吃汤圆。”
  她惊讶地道:“那你床头的勺子是怎么回事?你不喜欢吃汤圆,还去那家铺子?”他没想到她已经看见那些勺子了,愣了一下,说:“只有胡老爹的汤圆,馅料比较特别,所以我喜欢。”
  她嘟囔:“你不但喜欢那汤圆,还喜欢那些勺子呢。”郁天白暗暗在心里叹气:“我要赶去见客户,先走了。”他走到门口,又说,“阿萌,你以后还是别为我煮汤圆了。”阿萌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忽然凉了一截。她望着他出门的背影,外面白茫茫的世界,衬得他的背影尤其孤单寂寞,仿佛还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隐忍。
  【五】
  就在阿萌担心不已,却无计可施的时候,别墅外面却来了一个神秘兮兮的报童。报童给她传了一个口讯,说刘少为在码头的第十号货仓,她如果想救他,明天就带着戒指去货仓赎人。
  阿萌心里咯噔一下,隔着铁门伸手拉住那个报童:“是谁叫你传这个口讯的?”报童扬了扬手里的银元:“是方倩茹方老板。”阿萌手一松,报童就跑了。她急得连饭都吃不下,心里慎得慌,戒指捏在手里,横看竖看,只有内壁刻着几个数字,是普通的戒指没有的。她不知道郁天白和方倩茹为什么都想得到这枚戒指,但她知道,她那一去,只怕就不仅仅是赎人那么简单了。   阿萌趁着郁天白还没有回来,悄悄地去了那家汤圆铺,跟主厨的胡老爹磨了好久,对方才同意把生的汤圆卖给她。
  第二天早晨,阿萌很早就起了床,汤圆煮到一半,郁天白也下楼来了。他神色匆匆,朝厨房里看了一眼,没说什么便出了门。阿萌听见关门的声音,跑出去一看,他已经开着车走了。
  寒冬的清早很静,白雾蒙蒙,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郁天白,我以后也许都不能给你煮汤圆了。”
  中午过后,阿萌便去了码头。第十号货仓在一个最偏僻的角落里面,阿萌走到货仓外面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几声枪响。她急忙躲到窗户底下,悄悄地朝里面一看,方倩茹浑身都是枪伤,连挣扎也没有挣扎一下,鼓着眼睛便断了气。另外还有几个被子弹打死了的男人,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而刘少为就缩在角落里,被铁链绑着,看上去似乎十分痛苦。
  有人举着枪对准了他的胸口。
  举枪的人,阿萌看得那么清楚,竟然是郁天白!
  她已经全乱了,尖叫着冲了出去:“不!不要杀我二哥!”几乎在同时,枪响了,淹没了她的声音。
  她有一瞬间的失聪,万物俱静。然后她亲眼看着刘少为缓缓地,缓缓地倒在血泊里。她竟流不出一滴眼泪来了。
  旁边有一个穿黑西装的男人顷刻便用枪指着她的太阳穴:“郁天白,现在你不用再挣扎了。”男人的声音有点耳熟,阿萌已经忘了,她曾经接到过他打来的电话,他跟郁天白其实都是烯军的间谍。
  奉平城是邺军的地盘,邺军、烯军等几大军阀,多年来一直鼎足而立。邺军有一个秘密的生物研究所,专门研究一些细菌、病毒,用来投入在军事上。为了保密,研究所每隔半年就会更换一次地方,而他们也会将新的地址以纵横坐标的方式刻在戒指里面,分派给几个长期为研究所工作的情报人员,方便彼此之间传递消息,通力合作,也算是确认身份的一种信物。
  方倩茹就是邺军情报组的成员之一,所以,郁天白他们将目标锁定了她,想从她那里得到那枚戒指,从而获得研究所的位置,捣毁里面的病毒武器。而阿萌的嫂子也正是因为无意间得知了方倩茹的身份,所以被她杀了灭口。
  郁天白没有想过阿萌会被卷进他们的行动当中,他更没有想到,他教阿萌写字的那个晚上,他的同伴打来电话告诉他已经有戒指的消息了,说方倩茹在教堂跟人发生冲突,为的就是那枚戒指。而且,他们还听说,不单是烯军想捣毁研究所,还有第三方军阀的人,也想窃取研究所里面的文件和实验成果,从而为他们自己所用。
  电话里的同伴,对郁天白的质问言犹在耳,他说,你真的清楚刘萌的身份,是她说的那样简单吗?
  她会不会就是第三方的间谍?
  如果不是,她为什么要把戒指的事情略过不说?
  就是那通电话,彻底扰乱了郁天白。可他怎么也不愿意相信阿萌和他会有着相对的立场。尽管同伴再三催促他要做个了断,可是,如何了,如何断?她来到他的生命里,只怕是这一生都难了难断的了。
  郁天白曾经偷偷地搜过阿萌的房间,果然被他找到了那枚戒指。对他们来讲,最重要的也不过就是戒指里面的那串坐标数字,所以他抄了数字以后,又将戒指放回了原处。至于他出现在十号货仓,是因为他们得知方倩茹在这里,这是一个杀她的好机会。他们要令方倩茹来不及向组织汇报丢失了戒指,尽量确保他们对研究所的偷袭能够成功。
  这一切都进行得还算顺利,只是他没有想到,刘少为也在货仓里。不管是要保住行动的秘密,还是要掩盖他们间谍的身份,任何一个知情者都必须被杀了灭口。所以,阿萌也不例外。
  同伴几乎要扣动扳机的时候,郁天白大喊了一声:“等等!”同伴极度不耐烦地说:“以前你还心存侥幸,希望她不是间谍,可是现在你不必犹豫了,她看到了我们所有的事情,她必须死!”
  郁天白叹了一口气,再一次很沉地说了一声,“等等——”
  阿萌却忽然笑了:“没错,我就是间谍,郁天白,你让他开枪打死我啊!就像你打死我二哥那样!”她的心在哭,在嘶吼,脸上却带着笑容,笑得几近疯狂,那笑容淹没了郁天白的整个世界。
  他的世界黑暗无光。
  他突然大吼了一声,扣动了扳机,就在同伴对阿萌开枪之前,子弹已经穿入了同伴的心脏!
  黑西装的男人应声而倒。
  血微微溅出来,溅在阿萌的衣服上。她两腿一软,瘫坐在地:“郁天白,你不杀我,我一定会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你的身份会暴露,行动会失败,你会身败名裂一无所有!我一定会!”
  她还是哭不出来。
  他缓缓地收起枪:“阿萌,你可以做任何事情来报复我,没有人比你更有这个资格。”他其实真的很希望阿萌会如她所说的那样,将他这个罪人亲手推上断头台,那样,他就不必怀着无法消散的内疚和遗憾过完那漫长的余生了。可是,阿萌终究也不忍心,她一个人离开了奉平。
  临走的那一天,阿萌突然很想再吃一次胡老爹的汤圆,她走到铺子门口的时候,竟然看见郁天白坐在里面。他用手帕擦干净吃汤圆的勺子,仔细地包起来。胡老爹过来收钱的时候笑着说:“怎么,还是没有等到你要等的那个人?”
  郁天白摇了摇头:“她不会来了。”
  胡老爹一边收碗一边念叨:“年轻人,别灰心哪,她还没有出现,不代表她一直不会出现。你都等了一年多了,每次嘴巴上就说是来吃汤圆,其实都是为了等她。我真没见过哪个后生仔跟你一样执著。家里的勺子都堆积成山了吧?等那个姑娘出现,她看到了,一定会明白你对她的心意的。”
  郁天白低头盯着那枚勺子,阿萌看得清清楚楚,他的眼睛里缓缓地流出了一滴眼泪。他再次摇头说:“她不会来了。”
  是的,再也不会来了。
  阿萌的脚步一退,逃也般地离开了铺子。最后坐上了远行的火车,她掏出那张郁天白的名片,手还在抖。
  旁边有个斯文的年轻男人看到名片就忍不住笑了,说:“没想到几年没回国,国内的女孩子也比以前胆大直率了不少,‘我爱你’这三个字,就这么写出来了。”阿萌心里一紧:“什么我爱你?”
  男人指着她的名片读道:“郁天白,我爱你。”
  阿萌觉得眼前光影流转,一幅幅的画面,都是她和郁天白之间的点点滴滴。原来,他教她写的不是大坏蛋,而是我爱你。他一直在等着她爱他,盼着她爱他,他等到了,他却不知道他等到了。
  而他们,就这样散了。
  她听着列车的轮子和铁轨摩擦的声音,望着窗外倒退的远景,终于,哭了。
其他文献
绣锦,曾用笔名樱花红破,在《今古·言情》《公主志》《彩虹堂》等杂志发表短篇小说多篇,出版长篇小说《宛如流云》《浮生恍若梦》。微博地址:http://weibo.com/xiujin83  上期回顾:  敖游吃了王培做的红烧排骨,一转手就将手上的翡翠戒指褪了下来塞进了王培的手中。王培忽然觉得他好像和他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大脑构造与常人有异。后来他又扬扬得意地宣称从来没有女孩子不喜欢他!王培只觉得天雷
期刊
灭绝,生于80末,性喜阳光,爱看书,爱码字,爱生活,爱睡觉,爱父母,爱各种美食,自认是个有志青年。  固执地相信这世间会有天长地久,也相信总会有一个人不离不弃,会为自己满树繁花。  已出版作品:《相“贱”恨晚》《双“贱”合璧》。  读者群:130891720(敲门砖:师太作品中任意一个角色的名字)  新浪微博:@正版灭绝  上期回顾:冲动是魔鬼……漫漫永远在冲动过后才领悟真谛。但既然跨出了一步,就
期刊
朋友是我人生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我读小学的时候非常可怜,因为是外地人插班生,又憨憨傻傻一副很好欺负的样子。所以尽管我小心翼翼地拿各种零食玩具讨好大家,还是没朋友。  小学三年级就开始读金庸的作品,混图书馆,现在说来好像很臭屁,其实那时候是很孤独的。  我没有变成一个阴暗的姑娘,是因为后来我遇到了一群可爱的朋友。  仔细数一数,竟然已经10年了。  10年前我们都是傻乎乎的矮肥圆,10年后,除了已
期刊
如果,樱花掉落的速度是每秒5厘米,那么两颗心需要多久才能靠近?  这句话出自新野城的一部动漫旧片——《秒速五厘米》。  相对于宫崎骏和细田守,我对新野城一直无爱。但是最近频频在微博上看见关于《秒速五厘米》的点滴,于是去重温了这部片子。忽然发现,原来,五年之前和五年之后的观感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十三岁的男生贵树和女生明理是好朋友,明理中途转学,期间便只能与贵树书信联系。在贵树一家远迁鹿儿岛之前
期刊
以为他是清澈温和的少年,他却在演唱会上告诉你,我也可以风情万种;  以为他只会唱一些迷幻轻柔的歌,他却唱了一首小怀旧的《问妈妈好吗》且博得满堂彩;  以为他只是认真严肃地进行专访,他却笑声满载,无比二次元……  时隔一年,继“飞行少年”后陈翔化身“漂流少年”再次温暖发声,继续带给你——不一样的陈翔!  温馨提示:本采访私密信息量大,非橙勿扰,慎入→  Part 1.海上漂流De少年  Q:新专辑《
期刊
2012年的最后一个周末的晚上,我收到大黄的短信,他说,舟舟同学,别太难过。  事情的起因是他发了一条看起来心情很低落的微博,我去留言给他说,我也不开心。  其实并没有什么具体的事情引起我们的负面情绪,如同大黄所说,我不快乐是老毛病,你呢?我说me too。  然后他说,我在印度被抢了,一无所有地回来了,你知道这事吧?  我吓了一跳,问清情况后发现跟我另一个朋友的遭遇如出一辙,也是新德里,也是连单
期刊
2013年一开春,编辑天团的朵爷、木卫四和丐小亥就邀上新锐气质美男(要多少定语?)写手清尧,一起接受了来自编辑部制定的挑战任务:做一张新春贺卡送给最重要的人!  其实一看到这四个人,就知道肯定做不出什么高级的玩意儿……所以,编辑们更关注的是 他们会把贺卡送给谁,而收到贺卡的人又会怎么对待他们呢……  想到这里,就真是迫不及待地想看到结果了……  1号挑战者:丐小亥  材料:废旧的明信片包装盒+书签
期刊
在中国,每一轮价格战发生,舆论和业界都会有一轮情绪化的口诛笔伐,而且其表现惊人的相似,基本上可以概括为道德审判和专业误判,基本结论大致是:价格战是低水平的竞争,价格战是自相残杀的双输结局。道德审判与专业误判的结果是价格战被污名化了,以至于发动价格战都需要极大的勇气。  跨国公司不打价格战吗?  这是典型中国人的臆想。在产业竞争的初期,西方企业也打价格战,只不过如今,多数行业形成寡头格局之后,原始形
期刊
华润万家正打算开放小业态店的加盟权,将便利店和乐购Express归类为小业态店。华润万家江苏公司总经理郑尉霞透露,华润万家正打算开放小业态店的加盟权,未来华润万家计划将小业态门店在2020年扩张到5000家以上。郑尉霞表示既然要加速扩张小业态店,那么就要在经营方式上有所转变。目前小业态店基本都是直营模式,未来将会开放加盟,而加盟计划会从华润万家公司的内部开始试水,且先从华东区开始尝试。小业态店对仓
期刊
大一的旅行社  跟程以嘉相识于10年前,我17岁,大一。那时学校各社团争相吸收新鲜血液,我被一个叫“旅行社”的社团拉了进去,社团社长就是程以嘉。  “旅行社”既名副其实,又算得上挂着羊头卖狗肉。  说它名副其实,这社团果真专门带大家到处游玩,著名的景点,无名的犄角旮旯,什么地方都带你玩到。  说它挂羊头卖狗肉,那纯粹是程以嘉这个社长害的。他专挑美女入社团,这样,就必然有很多男生心甘情愿来了。  第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