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思蔓32岁时,开始为自己的婚姻大事着急了。她看了很多类似的书,还听过一场针对剩女的励志讲座,但都没有得到要领。所有人都说,钓金龟有100种办法,诱导、主动、威胁、眼泪……但万变不离其宗,最最重要的,则是你、想、嫁、人!
　　谁说思蔓不想嫁人了?
　　15岁,她就想过自己的真命天子。他一定穿麻质衬衣,会一门乐器,最好家境优渥,婚礼公婆出资,欧洲一月游,如不,则留学归来,风度翩翩。
　　可是陆景天,没有一样配得上这些。他宽扁头,个不高,家世平常,公司职员,坐四个小时,也说不出超过五十字的精彩句子。
　　偏偏他是一直陪在她身边的那个人。之前思蔓跟别人谈恋爱,他不慌不忙地说:“没关系,你谈好了,我等你。你结了婚,我就会去寻找自己的生活。”
　　好有风度,仿佛闯进别人私邸,只是低了头说声对不起,退出便是。
　　思蔓29岁时还在失恋,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怜,她对陆景天说:“要不你搬来跟我住吧?”
　　陆景天并不面露惊喜或是仰天长啸,只是说声:“好啊。”
　　这一同居,又是三年。而陆景天却似患了语塞症,迟迟不提婚姻之事。
　　思蔓忽然感觉自己站在悬崖边上,只盼着陆景天良心发现,进而求婚。可是女友奇奇却斩钉截铁地说:“这样的可能,只有2%!”
　　“为什么?”思蔓可怜巴巴地问。
　　“有女人帮他洗衣,帮他做饭,却不用尽婚姻之责,难道不是舒适又自在?结婚,他何苦来哉?”
　　但最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个,而是木头男也有春天。两人一起去参加朋友的婚宴,突遇一年轻貌美性感火辣的女孩子。20岁出头,做人毫无分寸,打扮得妖艳惑众,摆明了要将新娘的风头压下。在场所有男人,视线全部转向伊和伊的短裙,包括新郎,都神不守舍。
　　思蔓这才发觉,陆景天的语塞症突然痊愈了,他口若悬河,眉飞色舞,还对女孩子比比画画,说到高兴处起还做鬼脸。
　　思蔓惊愕的表情被奇奇看在眼里。两个女人,一起望着被诸多男人包围的那个“尤物”,口气颇酸。奇奇说:“你发现没有,她胸形偏外,不戴胸罩,一定是散开的。”
　　思蔓说:“这么卖力地风骚,谁敢娶她?”
　　要不怎么说男人来自火星呢?过了两天,思蔓忽然发现陆景天在跟这女子短信来往。还有,下班不再按时回家,而是支支吾吾,一会儿加班,一会儿应酬。都是陆景天曾经嗤之以鼻的活动。
　　思蔓暗自垂泪,好像已经看到自己的模样:无趣,憔悴,刻薄。最丢人的是,她还未婚。如果已婚妇女变成这样,大可谅解,说不定还能赢得全世界的同情,一个未婚女子,年老色衰,香艳不过外面的野花,即便穿上性感丝袜,也是徒添乏味而已。
　　终有一日,陆景天说有事不能回来。思蔓一路跟踪,竟发现他喜滋滋傻乎乎地坐在那女子的写字楼下等她下班。那女子见到陆景天,只管趾高气扬,并不拿他当回事,他却一路小跑,低声下气地追在后面。
　　思蔓突然想明白了,她这才叫做何苦来哉。当年也曾经是别人眼中的好东西,可惜没有遇到另一个好东西,只能怪自己命不好,自求多福吧。
　　
　　二
　　
　　思蔓冲回家中,将陆景天的东西塞了大包小包。本想一股脑扔在走廊处,但突然一激灵,意识到自己已经32岁,错过这一位自小相识的男友,下一次投胎,还不知何年何月。奇奇总说女人嫁人是二次投胎,虽然陆景天也不是什么好人家,但总比做孤魂野鬼要好吧?
　　这事未必没有挽回的余地,只是要看自己怎么做才更妥当。之前她谈了那么多次恋爱,并不是白谈,太明白男女之间种种微妙之处。对陆景天来说,冲那个妖精来点小小的出神,未尝不是好事。思蔓当然一眼看穿,陆景天摆明了只是一厢情愿。人家女孩子,最多拿他当追求簿上的一个数字。心比天高的她,又怎么可能看得上他?
　　于是思蔓拎着包,进了卧室,扔在衣柜下面。她快刀斩乱麻地,找到了一家旅行社,电话过去,问了个仔细,三下两下,又在网上交付了定金。接着,她给陆景天的父母打去电话。
　　“叔叔阿姨啊,我是思蔓。最近你们好吗,身体好吗?有个好事啊,想告诉你们,我们公司搞了个活动,江南十五日游,价钱公司出一半,我替你们二老定了,明天出发,可以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陆景天的父母,钱再多,也舍不得出门旅游,有这样的好事,他们怎么可能不乐意?
　　这天晚上,陆景天回来,一夜无话。看他没精打采的表情,思蔓又是可怜,又是可笑。
　　情场上犯起傻来,还真是不分老少。她想起几年前的自己,何尝不是如此。明明知道不可能,却非要一试二试三试,直到头破血流。
　　早上起床,思蔓趁陆景天还没醒透,打他个措手不及,说:“我们在一起三年了对不对?”
　　陆景天嘴里吃着面包鸡蛋,喝着橙汁,点点头。
　　思蔓做柔弱状,说:“那你有没有想过娶我?”
　　陆景天嗓子噎住了,眼睛瞪大,望着思蔓,一片茫然。
　　没关系,早在预料之中。
　　思蔓快速扭身,进了卧室,接着拎出昨天收拾好的两个包,递给陆景天:“好吧,如果没有想结婚,再这样耗下去,毫无意义。我看还是分手好了。”
　　陆景天嘴里的东西,终于咽了下去。无比彷徨地看着思蔓:“你这是干什么?我从没有说过不跟你结婚的话啊。”
　　思蔓说:“一、你在犹豫,这说明你根本没有想过要跟我结婚。二、你很勉强,这说明你还完全没有想好。没关系,我不拖累你,也要尽快找自己的幸福。”
　　陆景天低头看看自己的包,说:“可我要上班。”
　　思蔓说:“下班后你来拿也行,钥匙放在我桌上。”
　　陆景天终于意识到思蔓不是在开玩笑了,他站起身,刚要开口,被思蔓彻底堵死:“要么结婚,要么分手。其他的话,不要再说。”
　　陆景天无奈,只好点点头。“让我想想也好。”
　　这天晚上,思蔓回到家里,陆景天已将行李拿走了。钥匙果真放在餐桌上。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坐了下来。望着窗外将黑未黑的天色,一脸肃然。
　　哀莫大过心死?
　　才不是,好戏刚刚开始。
　　
　　三
　　
　　陆景天这才发现父母出远门旅游了,只能等二老回来再说。
　　无地方可去,朋友们大多已婚,住到谁那里去,都不方便。只好在办公室里支张床,暂受委屈。
　　突然离开了思蔓,加上正在为别的女人而动心,陆景天只感觉自由自在。他下了班,不再着急撒谎,也不用对着手机做怪表情。只要安安心心,去找他的小龙女就可以了。
　　小龙女却一眼就看出他的落魄来,警觉地嗅嗅:“出了什么事,怎么有丧家之犬的味道?”
　　“哪里有?”
　　上下两眼,小龙女已经找出蛛丝马迹:“胡子未刮、有头皮屑、衣领发污、裤腿皱了。说吧,是不是流浪街头,一夜未归?”
　　陆景天吃惊,这世界真是残酷,才落魄一夜,就被发现。他打马虎眼,说暂时没地可去,住在办公室里。十几天后,父母回来,就好了。
　　“这么说,你是赖家王老五?”小龙女眯起了眼,像X光一样里里外外打量陆景天。他终于意识到,这不是小龙女,而是小妖精。
　　女孩子尽情挖苦陆景天,仿佛这些日子的被追,都是一种耻辱。陆景天垂头丧气,站在路边,车流人流,没有一点点温暖。
　　拖着脚步回到公司,坐在床上,唉声叹气。摸摸思蔓给他收拾的包,碰到一硬物,拿出来一看,是精美相框,相片中他和思蔓,肩并肩,手拉手,坐在沙滩上看大海,晒太阳。旁边,有书,有伞,遮阳霜,还有饭盒,里面装着思蔓准备的精美小吃。再看思蔓,三点式,皮肤那么白皙,肩膀瘦瘦的,齐耳短发,眼神安静清澈。让陆景天说不出的踏实。
　　再伸手去摸,又是硬物,拿出来,却是一个杯子。那还是两人刚同居不久,陆景天送给思蔓的生日礼物。特意去找的礼品店,将自己和思蔓的名字刻在上面,画了心,画了玫瑰,画了星星和月亮,总之,只缺画鸳鸯销魂帐了。昏头涨脑中,他还写了这样的话:一生一世,一世一生。
　　那时他是渴望着和思蔓结婚的,可随后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想法没有了。还好,杯子也不知道被思蔓收到哪里去了。
　　谁知道,原来一直都在。这会儿,陆景天拿着杯子倒水泡茶,还真是有些讽刺呢。
　　第二天,第三天,陆景天明明刮了胡子,可偏偏总有人同情地冲他啧啧啧啧。下午才刚四点,办公室的中年妇女,就向他推荐起邻街的烧鸡行。还有,晚上八点多,突然有同事推开门,嗫嚅再三,终于承认,想看看他有没有很孤独……
　　陆景天本来想趁着清净好好看几本书。没想到,看得最多的,不是书,而是相框里的照片。那样的温馨恬静,会不会再也没有?
　　还有,手指头时时摩挲着杯子上的几个字。热气上来了,字迹反而显得更清晰了。
　　没有早饭可以吃,没有人催他换衣服,热水要自己去烧,晚上惊醒没有另一只手握,稍稍感冒就悲观厌世……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自己穿错了袜子,两只脚颜色都不一样。
　　陆景天来找思蔓。
　　“我想好了,我们结婚吧,我不能没有你,也离不开你。”
　　思蔓说:“戒指呢?”
　　陆景天说:“你说愿意,我就拿出来。”
　　思蔓说:“你不拿出来,我怎么说愿意?”
　　戴上戒指的那一刻,思蔓嘴角露出的得意,上帝看了都会骇然。那么多钓金龟的办法,为什么就没有这么一条呢:让男人陷入窘境,如果他不想结婚,还能想什么?
　　编辑 / 杨世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