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壁者”书“次元国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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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麦克卢汉曾预言,进入电子文明后人类将重新部落化。如今,在网络空间以“趣缘”而聚合的各种“圈子”,其数量恐怕早已超过了人类历史上因血缘而繁衍的部落。这些网络新部落有着自己的生态系统和话语系统,彼此独立,又息息相通。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每一秒,这些网络部落都在生产着新话语,媒介革命使人类进入一个语言的“核爆期”,其繁殖力和流通力都是前所未有的。
  如果我们把一个个网络部落比喻成一口口深井,整个网络亚文化空间就是一个庞大的地下水源系统,各种流行的网络文艺(如网络文学、动漫、游戏等)就是这个地下水源喷涌而出的河流,而那些网络文化关键词就如同一枚枚贝壳,凝聚着“集体智慧”,积淀着“部落文明”。我们的工作就是撷取那些最闪闪发光的贝壳,按照纹路还原孕育它们的部落文化生态,追溯其漫游路径和演化过程,使这些“活化石”成为观察记录网络动态文明的探测仪。
  这些关键词带着网络部落生活的体温,构成各部落的“方言系统”。其中特别有生命力的“方言”可以打破部落间的壁垒,成为网络流行语;甚至打破“次元之壁”,进入主流话语系统。《破壁书——网络文化关键词》就是这一破壁之旅的行军图。
  这部书有两个致敬对象,也是两个绕不过去的参照对象:一个是雷蒙德·威廉斯的《关键词——文化与社会词汇》(1976),一个是韩少功的《马桥词典》(1996)。
  在《关键词》一书的导言里,威廉斯说,他写这本书的缘起是1945年二战结束后,当他从陆军退役回到离开四年半的剑桥时,蓦然发现“事实上他们并没有讲同样的语言”。这差异的背后,有阶级,有时间。虽然每一个群体讲的都是自己的语言,但大家却只能听到最主流群体发声。通常语言的演变需要几个世纪的时间,但遇上大变动的时期,比如战争,裂缝一下子就撕出来了,遮不住,缝不起。所以,他强调,这本《关键词》,“它不是一本词典,也不是特殊学科的术语汇编。这本书不是词典发展史的一串注脚,也不是针对许多词语所下的一串定义之组合。它应该算是对于一种词汇质疑探询的纪录,这类词汇包含了英文里对习俗制度广为讨论的一些语汇及意义——这种习俗、制度,现在我们通常将其归类为文化与社会。”就我的理解,威廉斯在这里强调的是,这不是一堆冷冰冰、纯客观的知识,而是一个热腾腾、有立场的争辩过程,这里收集的词都是“意味深长且具有指示性的”。
  在《马桥词典》一书的后记里,韩少功也谈到了他的写作缘起。一次,他在海南岛菜场上向当地卖主问一种不知名的鱼的名称,卖主瞪大眼睛说“海鱼”,再问之下,不耐烦地说“大鱼么!”当时他差一点嘲笑、可怜他们语言贫乏,后来知道自己错了。海南有全国最大的海域,有数不尽的渔村,历史悠久的渔业。关于鱼的词汇量这里应该是最大的。真正的渔民,对于几百种鱼以及鱼的每个部位以及鱼的各种状态,都有特定的语词,都有细致、准确的表达和描述,足可以编出一本厚厚的词典。但这些绝大部分无法进入普通话。“他们嘲啾呕哑叽哩哇啦,很大程度上还隐匿在我无法进入的语言屏障之后,深藏在中文普通话无法照亮的暗夜里。他们接受了这种暗夜。”《马桥词典》的写作动机就是揭开普通话的语言屏障,深入啾哳呕哑叽哩哇啦的方言,按照它的原生语义和价值体系编写词典。这是对普通话霸权的颠覆,也是对大一统的文化观念的颠覆,更深远处则指向全球化和普世主义价值体系。
  主编这部《破壁书——网络文学关键词》,我也有一番缘起。2011年春季学期,我正式在北大开设网络文学研究课程。我突然发现,在这个课堂上,同学们的话和我平时听到的不一样了。课后,我请他们吃饭,特意和他们说:“不用管我,说你们自己的话。”于是,我完全听不懂了,无论是他们聊的内容,还是他们用的黑话。原来,他们平时只是在用我们听得懂的话和我们讲话,除非你懂他们的“切口”,否则,这套方言系统不会向你开放。
  后来,我读到北大中文系韩国留学生崔宰溶的博士论文《网络文学研究的困境与突破——网络文学的土著理论与网络性》(2011年6月通过答辩),他说,传统学者要研究网络文学,先要把自己当成一个外地人,要听懂“土著”们的话,才有资格讲话。我深以为然,更加端正了学习态度。以后的几年,我天天在向学生们学说话。刚开始,只能大概听懂,但不敢插话,因为把握不好分寸尺度。有时在微信群里聊天,一句话要查几次百度。不懂的黑话还好说,最怕的是你以为你知道的词,其实词义已经发生了变化,比如“人品”,比如“节操”,比如听到“苟利国家生死以”,自然想起林则徐。好在有学生们不厌其烦地帮我补各种“梗”,讲解各种用法的微妙差异。待到我开始比较顺畅地和他们讲话了,我同辈的朋友却说,你说话越来越听不懂了。
  其实,学会“土著”的话还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如何把这些话带进学术话语。一篇不带网络话语的网络研究论文,不但面目可憎,而且根本是隔靴搔痒。那些网络原生的术语、行话,不仅仅是生动,而是一个一个都生了根的。只有建立起一套网络文学批评话语,才能真正建构一套网络文学的评价体系。一般发表单篇论文时,我们只能用嵌入主要术语然后做注解的方式,待到主编《网络文学经典解读》(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一书时,靠做注解已经应付不了了。因为,十几篇论文聚在一起,一步一注,步步惊心,而且同一术语不同作者定义不同。于是,我们编了网络文学的“词条举要”作为附录。这个“词条举要”是本书最早的一个“副本”雏形。我们发现,很多网文詞条的词义源自动漫、游戏等“二次元”文化,随着一个一个部落空间被勘察整理出来,一幅网络文化的整体地图卓然成形。
  这组稿子2016年在《天涯》杂志连载时,专栏名称是“网络部落词典”,分为“二次元·宅文化”“女性向·耽美文化”“同人·粉丝文化”“电子游戏”“网络文学”“社会流行文化”六个单元。主编王雁翎女士一拿到稿子立刻嗅出了老主编《马桥词典》的气息(韩少功先生是《天涯》杂志的创始人)。不错,这些词条就像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彼此是血亲、姻亲、乡亲,他们生活在一起,相生相克(如黑/粉),相爱相杀(如攻/受)。虽然不是像《马桥词典》那样用文学笔法写就,但这里也是有故事的。正因为对词条背后故事性的捕捉,使《马桥词典》成为一部小说,传达出这一地域人群生活的风貌。所不同的是,这里担当叙述人的不再是“插队”的“知识青年”,而是拥有言说能力的“网络原住民”。   《马桥词典》是中国当代文学“寻根文学”运动兴起十年之后结出的硕果,韩少功不仅深入乡村的深处也深入语言的边处,去“理一理我们的根”。他用一部古老村寨的词典,争求一种“具体生活”的权利,哪怕是一个特例,一种补充,一种多元文化的标本。这种“非/逆普通话”“非/逆公共化”的努力,既是对大一统的反抗,也是对当时已来势凶猛的以西方为主导的全球化的抗拒。《马桥词典》之于普通话,也正是当时中国之于世界地位的映射。
  二十年过去了,今天的中国已经深深卷入全球化的进程中,我们的网络部落就坐落在地球村里,所谓“天下腐女是一家”,“天下小白是一家”。中国的网生一代在文化上没有父兄,全是吃“狼奶”长大的。在新媒介环境下,如何保护个人“具体生活”的权利?如何在没有时空壁垒的网络空间保持本土性、民族性?这些都是要重新讨论的命题。或许,一个可行的方式是充分发展网络部落文化,在地球村范围的文化竞争中占据主导权。1980年代“寻根文学”的口号是:“越是中国的越是世界的”;然而今天,“越是网络的越是世界的”,“只有是网络的才有可能是中国的”。古老的民族之根只有能为地球村的新生命提供养料,才有可能存活下来。
  本书在考辨方法上更多地参照威廉斯《关键词》的方式,毕竟这是一本学术书。不过,作为文化研究的奠基之作,《关键词》具有鮮明的左派知识分子立场,那种激越的论辩性,本书则是隐含的。一方面是因为,本书的主要任务是对于网络部落文化做一次溯本清源的梳理,是一次亚文化社群的自我言说。这里挑选的词虽然也是“意味深长且具有指示性的”,但都是自己文化空间中长出的新词,不像《关键词》里的词汇,本身也是主流文化之中的关键词,只有在论辩中才能获得文化空间。另一方面也因为,在“宏大叙事凋零”之后的网络时代,抵抗显然已经不是亚文化的核心特征。如果说抵抗,也仅仅是以不与主流直接对抗的方式存在。虽然直到今天,网络部落文化依然是一种亚文化,他们真正要的只是自己和自己玩。你可以批评他们犬儒,但批评者往往忘了,在“三次元”之外,他们还有一个“二次元”世界。在那里犬儒们可以建构自己的异托邦。
  曾经一度,我们想给这本书起一个酷酷的名字:“次元国语”,这个颇具中二气息的名字,让人想起对中国网络文化影响深远的日本轻小说《十二国记》(小野不由美),也让人想起中国的《国语》——那部成书于秦朝“车同轨、书同文”大一统之前的“国别体”史书。不过,这个名字还是显得太“二次元”了,怕“三次元”人群很难get到“点”,只好忍痛割爱。“破壁”则是一种容易理解的精神指向,希望这部旨在打通“次元之壁”的“破壁书”,成为媒介革命时代的“引渡之舟”。
  这是一部“活在当下的词典”。不过,需要强调的是,这里选的是网络文化“关键词”,而不是“流行词”。它们从无数的流行词中被选出,每一个都积淀着该部落文化重要内涵。并且没有一个是已经死掉的,每一个都在旺盛生长着。编选者都是该部落的资深粉丝,有的还是元老、大大,乃至巨巨。这些关键词,凝聚着他/她们的中二岁月、研二情怀,也是他/她们生命中的关键词。
  所以,这也是一部出自学者粉丝之手的“有爱的词典”,是中国第一代网络原住民为自己写史。破天荒地,这些“八九点钟的太阳”们,居然有了话语立法权。
  《破壁书——网络文化关键词》一书即将由北京三联书店出版。
  附:词条举例
  【二次元/三次元/次元壁】(林品编撰)
  【二次元】
  “二次元”这个词源自日本的御宅族文化,它在日文中的原意是“二维空间”“二维世界”,本是一个几何学领域的术语。但作为一个在网络部落文化中获得广泛使用的词语,“二次元”既可以指称ACG(动画、漫画、电子游戏)所创造的二维世界,也可以指称ACG爱好者或者由ACG爱好者构成的亚文化社群,还可以指称ACG及相关产业所形成的文化产业链条。此外,在宽泛的意义上,“二次元”还可以泛指受到ACG文化影响的各种网络文化。
  在首播于1996年的动画片《机动战舰》中,有一条带有媒介自反性质的情节脉络:故事中有一群(富于喜感的)反派角色木星人,他们狂热地崇拜一部名为《激钢人3》的动画片,尤其痴迷于这部(剧中剧)动画的女主角菜菜子。然而,这些渴求接触菜菜子的木星人却绝无可能实现自己的愿望,因为动画观众和动画角色毕竟分处于两个截然区隔的世界。面对这种不可逾越的限制,深陷无望境地的木星人只得互相劝解:“菜菜子虽好,但她毕竞只是二次元的女子啊!”这句台词引起了很多御宅族的深切共鸣。后来,日本的御宅族就模仿这部动画里的这些动画爱好者,借用“二次元”这个词语来指称动画、漫画、电子游戏等媒介所创造的二维世界。
  这是最早流行于网络部落文化的一种“二次元”用法,包含两个层面的含义:其一是指ACG的媒介特性。在三维动画技术成熟之前,这三者在视觉上都是由二维的图像所构成的。即便是在三维动画技术已然相对成熟的当下,日本的ACG产品也依然普遍地延续了二维时代建立起的美学风格。其二则是指ACG所营造的世界感,强调这个世界具有的“架空”“虚构”“幻想”等性质。
  需要说明的是,“二次元”是一个在多种差异性关系中确认自身意义的词语。在上述第一层含义上,“二次元”既与“一次元”——也就是以文字而非图像作为基本媒介的文艺形式(在这个意义上,小说无疑是“一次元”,但也流传着将已经被深度地整合进ACG产业的“轻小说”称作“1.5次元”乃至“二次元”的说法)——相区别,又与“三次元”——也就是由真人、真实事物作为被摄体的营造三维幻觉的电影、电视剧——相区分。但是,问题的复杂性在于,随着数字动画技术的发展,真人影像与数字动画之间的界限正在变得愈加模糊,因而,又出现了“2.5次元”的说法,用来指称使用三维建模技术、三维动画仿真技术的动画与电子游戏,也用来指称将实景拍摄所获得的素材与电脑生成的动画相合成、将真人出演的影像与CG(Computer Graphics,电脑图形)角色的图像相合成的产品;此外,由ACG衍生而来的Cosplay(英语词组Costume Play的缩写,指一种模仿ACG、影视作品中某个角色或其他知名人物形象的衣着、饰物、发型,将自己装扮成这个角色的行为,参见“同人·粉丝文化”单元“Cosplay”词条)舞台剧也会被称作“2.5次元”。   【二次元/三次元】
  在上述第二层含义上,“二次元”则主要是与“三次元”相对立,这里的“三次元”指的是真人置身其间的三维现实世界。乍看来,对于二次元与三次元的这种区分,似乎只是构成了虚拟/现实的二元对立;但问题的复杂性在于,由于漫画、动画、电子游戏借助种种视听技法所营造的代入感,由于ACG文本对人物之间的情感羁绊的著力刻画,由于许多ACG企划在进行世界观设定和角色设定时高度注重的完整自洽性,由于读者、观众、玩家的移情作用,御宅族在二次元中往往会有相当真诚的情感体验,甚至相对于那个需要戴着某种假面去阳奉阴违地应对的三次元社会,御宅族在二次元的情感投入可能是更为真挚而强烈的。——在这里,真与假、实与虚的关系,显然并不能用二元对立的思维框架来简单地分辨;而御宅族对二次元的迷恋,恐怕也并不是诸如“逃避现实”“沉溺幻象”这样带有责难意味的判断就能轻易解释的。
  “二次元”的第二种用法应对的就是舆论对御宅族的责难。由于“御宅族”及其衍生词“宅男/宅女”,在中国的主流媒体和大众舆论那里常常会遭到污名化和妖魔化,因而,中国的不少ACG爱好者为了避免“宅”这个意象所容易带来的误解,在近年来倾向于使用“二次元”这个词来作为自指称谓和身份标识。
  这个意义上的“二次元”,不但可以用来指称作为个体的ACG爱好者(也称作“二次元宅”),而且更多会用来指称基于趣缘认同的ACG亚文化社群(也称作“二次元圈”)。作为熟练使用互联网新媒体的数码原住民,二次元爱好者不仅能够从既有的文化产品中创造出与自身情境相关的意义与快感,进而借助便捷的评论转发机制将各自的意义与快感转化为种种声明,通过多样的媒体工具和发布平台从事文化文本的生产;二次元爱好者还能够利用互联网的分享机制和共享平台,为彼此增添大量可供利用的资讯/资源获取渠道,并且在同好交流的过程中,围绕趣缘认同展开丰富多彩的社交活动,有效地利用社交网络服务创建出各式各样的趣缘社群。
  这些社群的成员会基于这种趣缘认同,开展各尽其能、各显其才的团队合作,以网络协同作业的方式从事文化生产;这些社群的成员还会在“三次元”的城市空间中开辟出“2.5次元”的飞地,将其临时性地改造为“同好面基”(网络中结识的二次元同好在线下会面,参见“同人·粉丝文化”单元“面基/版聚/奔现”词条)的聚会场所,凭借便携式智能终端支持的移动互联网即时通讯,组织起各式各样的集体活动。这些同好之间的“同人”(当代中文网络社群中的“同人”一词意为建立在已经成型的文本基础上,借用原文本已有的人物形象、人物关系、基本故事情节和世界观设定所作的二次创作,参见“同人·粉丝文化”单元“同人”词条)活动与趣缘社交,是“二次元”文化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其重要性并不亚于对ACG文本的接受与消费。
  【次元壁】
  由“二次元”“三次元”还衍生出另外一个重要的概念——“次元壁”或“次元之壁”。作为“二次元”的关联词,“次元壁”的用法同样丰富多样。联系着“二次元”的第一种用法——指称ACG所创造的二维世界,“次元壁”既可以被用来表示区别二次元与三次元的媒介规定性,也可以被用来表示阻挡御宅族“真正地”进入二次元世界的物理和生理限定,例如,当一位宅男渴求与一位二次元的角色发生肢体上的亲密接触时,他就会哀叹“次元壁”导致这种愿望的不可能实现。
  联系着“二次元”的第二种用法——指称ACG爱好者或者由ACG爱好者构成的亚文化社群,“次元壁”则经常被用来形容二次元与三次元之间交流沟通的障碍。这里的“三次元”指的是那些无法共享ACG文化经验的人群,尤其是对二次元抱有偏见而又占据着强势话语权的人群。这个意义上的“次元壁”,凸显了二次元文化在中国的亚文化特征与边缘处境。
  不过,随着文化创意产业的发展,随着ACG爱好者日益成长为社会中坚力量的有机组成部分,二次元文化事实上正在逐渐摆脱原先那种边缘的处境,“二次元”这个词语也逐渐形成了第三种用法:那些涌入文化创意产业的资本力量与资讯提供商,常常用“二次元”或“二次元产业”来概称动画、漫画、电子游戏以及相关产业所形成的产业链条,用“二次元用户”或“二次元人群”来指代“二次元产业”的目标消费者,用“二次元市场”来概称这块潜力巨大的新兴文化消费市场。这种新用法倾向于突破二次元文化的亚文化定位,突破阻隔青少年亚文化与主流文化的“次元之壁”。
  事实上,在媒介变革的大背景下,ACG文化已然深刻地塑造了当代中国一个数目颇为可观的文化消费群体的接受习惯和审美趣味,深刻地影响了当代中国的诸多新兴网络现象的文化样态和传播生态,由此也形成了一种宽泛意义的“二次元”用法。新兴的文化消费群体不仅会在御宅族文化的延伸脉络上使用“二次元”,而且会用“二次元”来指认其他各种契合于他们的消费习惯和审美趣味的文化产品,例如,美国好莱坞的超级英雄电影,中国深受ACG文化影响的网络文学,等等。因而,如果从广义上使用“二次元”,它可以泛指受到ACG文化影响的各种网络文化,或者与ACG文化具有相似特征的各种流行文化。
  造句:
  谁能告诉我穿越到二次元的方法?
  因为你不混二次元,所以你不知道……
  感谢二次元带给我们的感动!
  三次元明星滚粗,我只萌二次元。
  灵魂早已超越次元之壁的你,想必已抵达
  理想乡了吧。
  【梗/捏他】(高寒凝编撰)
  “梗”在二次元文化中是指某些可以被反复引用、演绎的经典桥段、典故。
  “梗”通常被认为是“哏”这个词的误用。“哏”作为一个相声艺术中的术语,指一段话中的笑料、漏洞、典故等。英语中也有含义相近的词语Gag(玩笑、俏皮话)。
  在二次元文化的语境中,“梗”原本存在一个同义词(ne ta ba re)。原指话题,后来被引申为话题的重点、详情指暴露、揭发,连起来的引申义就是剧透。后来又被引申出“化用经典”“引用经典桥段、经典形象”的含义,中文直接缩写、音译为捏他。捏他作为一种表现手法,往往表现为恶搞经典作品,向经典桥段致敬,引用典故等等。
  捏他是御宅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不仅不同的动画、漫画作品之间会通过捏他形成互文、互相索引,互相致敬的复杂关系。御宅族群体之间,也往往通过一系列捏他行为(引用经典动漫台词,模仿经典动作等),塑造自己的生活方式或实现粉丝间的交流对话。
  捏他手法被越来越广泛地运用之后,甚至出现了以捏他为卖点,通篇不断地进行恶搞、致敬的作品。如《幸运星》(漫画作品,亦有动画改编版本,描写四名女高中生的日常生活,由于女主角是个宅女,说话时常常引用动漫里的名言,因此成为经典的捏他系动画)、《旋风管家》(女主角是一名富家千金,同时也是宅女,生活中常常引用动漫名言)等。这些作品通常以御宅族作为主角,描述他们日常生活中的捏他行为,或在作品中直接捏他经典作品的桥段。这事实上意味着某种御宅族文化的元叙事。
  捏他这个词在华语御宅族群体中也曾流行过一段时间,后来或许是因为词源过于复杂,不利于传播,渐渐被更加本土化的“梗”所取代。但这两个词在御宅族文化的语境中,无疑是可以通用的同义词。
  在语义流变的过程中,梗这个词也常常成为合成词的后缀。在作为后缀使用时,梗有时候可以用于表示某种固定的套路、桥段,例如言情梗,就是指言情小说里常用的套路,比方说第三者插足、吃醋等都是经典的言情梗;有时则是表示某种有具体来源的典故,如历史梗,就是指历史书、野史中的典故,地域梗,指某些有地方特色和地方文化内涵的典故。
  在二次元文化中,也形成了一系列重要的梗或者捏他。例如,上学迟到的少女嘴里总会叼着一片切片面包,眼镜片忽然反光意味着在搞阴谋,主角永远坐在教室靠窗倒数几排的位置,等等。
  造句:
  这个剧用了一点《名侦探柯南》的梗。
  这篇文虽然用的都是老梗,但用得巧,而且不错!
  为什么说《琅琊榜》是耽美向的?因为它在用言情梗写兄弟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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