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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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壹
  十五岁生日的那天,爸爸送给我一枚琥珀,琥珀之内是一片精致的四叶草,爸爸说:“江何夕,如果哪一天你遇到什么麻烦,就对着这琥珀许愿吧。”
  这枚精致的琥珀被我小心的戴在胸口,不忍它变脏不忍它碰坏,可是终有一天,我还是丢了这枚琥珀,我找了好多好多地方,也没能找到它。后来我才明白,很多东西丢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比如夏司远,比如我们的小时光……
  贰
  我找到夏司远的时候,他正在网吧里奋力地“厮杀”,嘴里念念有词:“给我补血,哇靠,你们走左边杀BOSS!”一旁的几个男生叼着烟,一脸狰狞地盯着显示屏,我一把拉着夏司远就想往外走,没想到夏司远甩开了我的手,一脸凛然。
  “江何夕,你到底想怎样?”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我,然后捏着我的下巴说,“你给我好好回家当你的好孩子,我还不至于需要你来管教我!”
  我望着眼前的这个少年,说不出的陌生:“哥……”我只是怯懦地喊着他,有种想哭的感觉。
  他一脸不屑地坐回电脑前,然后跷起二郎腿,对着我挑衅地坏笑。我什么都没说,只是走上前,塞给了他一个纸包。纸包里有三百块钱,这是我这半个月来的所有薪水。
  我叫江何夕,眼前的这个少年是我毫无血缘关系的哥哥,他无比憎恨我,如同憎恨一个血海深仇的恶人。临近夏日,空气里窒闷地让我喘不过气,我穿着有些褶皱的棉布裙走出网吧,直到姜木意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有些讶异会在这种地方看到我,在他身边有一个很漂亮的女孩,精致的面容像是一个sD娃娃,女生有些恼怒地对着姜木意叫喊:“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么?为什么你要离开我?”
  我想从他们之间离开,却未想姜木意一把拉住我的手:“喏,她才是我喜欢的人,对不起。”
  我一脸诧异,这样的场景未免太过狗血,他狡黠的望着我,然后眨了眨眼睛。女生望着我,有些绝望似地瞪了一眼,转身决然而去。
  姜木意的手却未曾放开,许久才缓缓开口:“那个,刚刚谢谢你额。”少年特有的温润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让人无法生气。
  我刚想开口,却看到夏司远靠在不远处望着我们,而此时,姜木意正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叁
  这个世界有很多无法预期的事情,比如无法预期的死亡,比如无法逃避的相遇,再比如不曾预料的生活走向。
  长西看守所里,铁门森森,隔着钢化玻璃,我看到爸爸一脸的颓唐。年老的脸庞上带着同年人没有的沧桑,看到他颓废的模样,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情,爸爸看到我,立马贴在玻璃上,向我伸出手,却触不到我的脸庞。
  “爸……”我很悲伤,眼前这个男人,是我的爸爸,似乎前一天他还在家悠闲地读书看报,跟我讲一些听起来就讨厌的唠叨,而此刻,他就在监狱里默默等待法庭的宣判,“你在里面还好么?”
  他努力扯出一个微笑,颧骨更加凸显:“司远他还好么?”
  我忍住眼泪,保持着冷静:“爸你放心,我们很好,虽然平时有些辛苦,但好在一切都好,哥哥他也很好,他在努力高考,哥哥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他苦笑了下,才开口:“何夕,我知道你在骗我,爸爸知道,司远一定恨死我了,何夕,爸爸对不起你们,如果可以,替我好好弥补司远好么?”
  我点点头,记忆像是决堤的河,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肆
  夏司远是我毫无血缘关系的哥哥。十五岁那年,妈妈跟着初恋情人去了广州,抛下我和爸爸两个人相依为命。那段时间,爸爸总是一脸阴郁,没日没夜的工作,直到有一天,他的脸上重新出现笑颜。
  他说:“何夕,我给你找个妈妈怎么样?”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一脸的笑容,仿佛初春的阳光,和煦温暖。
  终于有一天,我见到了李阿姨,彼时的夏司远目光柔和,安静的像个天使,他站在李阿姨身边,一直保持着微笑。
  “何夕,这是你李阿姨,以后让她当你的妈妈好不好。”爸爸一脸激动,转而拍了拍夏司远的肩膀,“这是夏司远,叫他哥哥吧。”
  我永远忘不了,那天的场景,一如梦魇,蚕食着我脑海中最后的温存。夏司远是一个挺拔的少年,话语不多,时常温顺地看书,然而却依旧很好相处。夏司远时常温柔地揉动着我的头发,笑得特别好看。
  然而所有的一切在那个夜晚被毁灭了,当我们回到家,竟看到地上有一摊血迹,门口早已被警察封锁。爸爸一脸颓唐地坐在地板上,双手抱头,我走近了才看到他眼角的泪痕。我听到了这一生最可怕的对话,他们就像是利剑刺破了我的耳膜。
  “太不应该了,吵架竟然失手杀了自己的妻子,以后这两孩子怎么办呀?”
  “可怜两个孩子了。”
  我看到夏司远睁大的双眼,充满了血丝,他冲到爸爸面前,拼命地踢着爸爸,一脚又一脚,直中裸肤,而爸爸不躲不藏,只是一脸决然看着他。
  伍
  我亏欠着夏司远,亏欠了他太多太多,多到我自己都计算不出,我知道,我要努力工作,我要给夏司远安逸的生活。可我唯一想不通,为什么他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冷冽,桀骜,阴鸷,让人无法靠近,冷若冰霜。
  夏司远到很晚才回家,听到木板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响,我立马走出房门,门外的灯光有些幽黄,夏司远穿着衬衣,站在玄关处换鞋子,看到我有些惊讶,这一瞬间的表情变化很快被冷漠所替代。
  “哥,我求你了,回到以前那样好不好?”我几乎是乞求的语气。
  “江何夕,我记得我告诉过你,不要管我的事情。”他径自从我身边走过,却被我一把抓住。
  我在他面前跪了下来,有些哽咽,几乎是吼道:“夏司远,我求你回到以前那样好不好!阿姨已经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你一定要这样折磨自己,折磨这个家吗?”
  他的眼中有过一丝不忍,稍纵即逝。最终垂下双手,声音冰冷:“这样没用的,江何夕,你永远不懂我的感受,你们夺走了我的一切!”
  夏司远转身离开,冰冷的木质地板,寒意沁入体肤。我捏着胸前的琥珀,有些歇斯底里地呢喃:“我真希望一切都能回到原样。”我试图去相信童话,却等来铺天盖地的寒冷。
  没有奇迹的发生,没有时光的倒流,唯有深夜里低沉的长叹。
  陆
  夏司远不停地换着女友,整日整夜的泡在网吧,挥霍着我辛苦赚来的钱。小城的夏日很炎热,空气都变得燥热。我穿着厚重的加菲猫套头娃娃站在马路上发传单,笨重的身材就像是一只企鹅,走在人流涌动的步行街上有些可笑。
  偶尔有几个小朋友冲过来,踹了我一脚又开心地跑去,虽然衣服很厚,却依旧感到腿部的痛感。
  “先生,小姐,饭米粒西餐店最新推出情侣套餐,欢迎光临!”我一遍一遍喊道,边喊边发着传单,然而这一次伸出去的手,被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了。
  我抬头一看,姜木意有些愣怔地望着我,有些意外道:“江何夕?”
  我傻乎乎地抽回手,然后笑着打哈哈:“哎,好巧……”他身穿kappa休闲服,光鲜且好看,而我套着一个娃娃装满头大汗蓬头垢面。
  他望着我突然就笑了起来,眼睛迎着阳光眯成了一条线,漂亮得像个瓷娃娃。然后他一把接过我手上的传单,帮着我发 了起来。
  姜木意边发边随口问道:“等下,我请你吃饭吧?”
  我有些诧异,支支吾吾半晌才答应了下来。
  少年手指很修长,白皙的皮肤映着光芒,隐约闪光。姜木意,是这样一个闪闪发光的少年,而我,江何夕,渺小的像是一颗沙子,可有可无,无关紧要……
  柒
  晚上回到家,夏司远已经回来了。他靠在沙发上高傲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缓缓开口:“我没钱了……”
  “哦……”我有些停顿,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今天的薪水,然后又忍不住抽回一张,“哥……现在兼职赚的不多,还要家用,你能不能节省点用?”
  夏司远笑着看了我一眼,然后掐着我的下巴开口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没钱花了,就是这么简单……”然后一把抽过我手上的钱。
  我望着夏司远,突然就忍不住哭了起来,我害怕眼前这个少年,害怕他现在的一切,记忆中的那个少年是那么温柔善良,而现在如此阴鸷。我鼓起所有勇气,大声对他吼道:“夏司远,你这样有什么用?阿姨还能活过来么?”
  “夏司远,我求你回到过去好不好……”
  “哥,我真的好累……”
  他突然就放开了我,垂下去的双手,拳头慢慢舒展开来。我蹲在地上,整个世界都慢慢黑暗下来。
  十几岁的年华,我没有洋娃娃,没有各种好看的偶像剧,甚至没有一件漂亮的百褶裙,我唯一拥有的,便是无边无际的悲伤,以及看不到头的黑暗。
  捌
  我没想到我会被一群小混混堵在胡同里,更让我想不到的是那个长得酷似SD娃娃的女生也在其中。她看到我,冰冷地笑了笑,然后指着我说:“好久不见,小狐狸……”
  我有些惊讶地望着她:“你误会了,我跟姜木意没什么的……”
  她听到姜木意这个名字,便像是被点了死穴一般,有些愤怒地摆了摆手,对小混混们说:“给我打……叫你抢我男朋友,你要付出点代价……”
  我想逃,却被团团围住了,古旧的小巷,人流量很少,只有一阵阵猫声,我认命似地闭上眼睛,想忍受这些拳头,却没想到他们都没有动手。
  “江何夕,你先回家。”夏司远竟然手插兜里,站在我面前。他冷酷的表情一如平日,声音都不带一丝表情。
  玖
  这之后的事情,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警笛声和救护车的声音同时响起,只记得一片红色,只记得夏司远躺在地上望着我安心地笑了。
  我还记得,他最后的一句话:“江何夕,你没事就好……”
  夏司远的颅内受了重伤,淤血压迫了神经,需要做大的手术,我开始拼命地打工,希望能够治好他。
  姜木意在事发后找到过我,他递给我一个纸包,里面装了五千块钱,我退回了。姜木意走之前,对我说:“江何夕,以后让我照顾你吧?”
  我只是轻声告诉他:“夏司远一天不醒来,我就一天不会心安理得的幸福。”
  夏司远这个笨蛋睡得好沉好沉,夏司远,你个笨蛋,你快醒来呀,夏司远,你知道我在等你么?
  我在无数个夜晚对着琥珀许愿,希望夏司远能够奇迹般的醒来,可是一点用途也没有。我开始怀念夏司远冰冷的神情,怀念他的那一句:“你没事就好”。
  我想,大概再也没有这么一个人,会如此在乎我。
  夏司远,你知道么,所有笨蛋都像你一样,傻得让我心伤……
  哥哥,你快点醒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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