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90年代初,我曾经在《大寂寞中读自己》一文中,对自己的过去进行“悔省”。正在这时,《光明日报·文荟副刊》主办的以“永久的悔”为题的无奖专题征文开始了,我一看到主持人语和季羡林先生的开篇《赋得永久的悔》,就立马惊住了。以后每逢星期四,就第一个跑到收发室取《光明日报》,伏案细读“永久的悔”的征文。每读过一篇,就珍藏在文件夹中,不时取出悉心体悟。一直到现在,我的藏报中还保存着“永久的悔”的报纸,虽然纸张业已泛黄、破旧,仍然视为珍宝。谁知就在两天前,我竟然收到了人民文学出版社快递来的再版《永久的悔》。
　　韩小蕙在再版序《人生难得一痛悔》中说:“的确是一本内容非常特殊、随着社会心态的巨变而再难现身的书。七十几位作者,基本都是文化界著名、知名的专家和作家……倾心鼎助,掏心窝子地捧来泣泪泣血泣灵魂的至文,一时间在读者中引起了极大的反响。”我完全赞同小蕙这发自肺腑的“泣泪泣血泣灵魂”的真言!而我又要把她所说的“痛悔”,换成我要说的“悔省”。
　　世间没有后悔药,已经做过的事情,就像泼出的水,想收回来是不可能的。所以,“悔”往往是“永久”的,消不掉抹不去的。但这并不是说人们没必要后悔,而是说,人应该通过对以往错谬的痛悔,反省自己,升华自己。“悔”是为了“省”,为了当下能够引以为鉴,在现实中不再犯以前的错谬,做得更正确一些,而不是陷在痛悔中不能自拔。
　　 “悔”虽然不能等同于“省”,然而如果没有“悔”,对自己的以往始终毫无回顾,也毫无痛悔,就谈不上“省”。一个人始终没有“省”,就只能永远陷于混沌之中了。鲁迅说得好:“多有不自满的人的种族,永远前进,永远有希望。多有只知责人不知反省的人的种族,祸哉祸哉!”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非痛悔岂能警示未来”?总是感觉极好,自以为一贯正确,就只能祸人又祸己了。
　　小蕙的《永久的悔》,就是这样的文字。一个16岁、刚刚初中毕业来到工厂的小青工,赶上所谓的抓“五一六分子”运动,对被审查的人念了段“语录”,受到对方的一瞥。经过漫漫20年,小蕙还“常常想起当年的那一瞥,无尽的悔意顿时化作熊熊烈火,将我的灵魂狠狠地烧灼、烧灼……”,并由此反省:“伤害别人,其实是伤害自己!……世间最可贵的,乃是人!最要尊重的,乃是人!最不可随意伤害的,乃是人!”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由“悔”升华到“省”的。最富才情的当代散文家周涛的《从李甲说起》,揭示了这样的隐秘:杜十娘深知李公子痛悔的是金钱不是自己,所以才“粪土当年万户侯”,纵情抛洒金银财宝,把李甲所重之物像对待粪土一样地毁掉,演出了怒沉百宝箱的千古绝唱。而像李甲这种“物件”,到死也不会真正地“省”。他只会后悔自己失去了杜十娘的百宝箱,没有因此一夜暴富,而绝不会“悔省”到自己怎样才能成为一个“人”。
　　因而《永久的悔》中最难得的并非“悔”,而是“悔”中之“省”。在“痛悔”中进行了正确的“省”,从而得到了“生命图腾”和“精神升华”,“好比当空飞来一支响箭”,“把君子高贵高洁高妙的情操引了进来……”。
　　编辑 张金余
　　【刘刚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