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春龙:我的报道要为生命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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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8年10月7日,国家安全监管总局召开新闻发布会,通报9起特大事故的初步调查结果,孙春龙及其搭档王晓受邀参加。安监局新闻发言人黄毅公开对两人表示感谢,还提出要给予物质奖励。由此,孙春龙成为新闻行业内标杆,并获中央电视台2008年度“感动中国”人物提名。
   在此之前,孙春龙,这个32岁,微胖身材、方正脸、短发平头有棱有角、看起来“像矿工也像装修工就是不像记者”的人,已经在《瞭望东方周刊》做了四年记者。期间,他做过多篇关于假记者、山西官煤勾结、陕北知青、金三角毒枭、中国远征军等题材的报道。这次,他的一篇报道《娄烦:被拖延真相》和一篇博客《给山西省代省长王君的一封公开信》,将山西省娄烦县一起“有11人被埋”的“山体滑坡所致的自然灾害”复归其本质——至少有41人死亡的特大责任事故。
   这件事给孙春龙的生活带来了一些变化,比如说,他的博客更热闹了,每天都有许多人在那里留下自己身边的不平事,希望孙春龙能给他们一个说法;他的手机也更繁忙了,除了他习以为常的爆料电话,还多了一些久不联系的朋友,想请他帮忙挂个专家号,因为听说孙春龙已经是名人了,“应该有点门路”;还有人则重点关注传说中的“物质奖励”给了没有。
  


   更显著的变化来自孙春龙本人:这个总是一身朴素甚至看起来有点土的男人,现在也穿上了洁白的衬衫,工工整整地坐着等摄影师拍照——他已经被某杂志评为“时尚先生”了。
   但待他说起话来,那些言语仍然保留着最初的质朴与本真。他坚持为人的操守:正义与良知;作为一个记者,他的这份操守使他对谎言充满警惕,对蒙蔽充满反抗,对善良充满感激;他历经磨难,斗智斗勇,只是为了“发出声音”,为那些不能说话、只能带着怀疑又无奈的眼神保持沉默的人。
   让我们细数从头。
  
   调查娄烦事故
  
   采访还是以娄烦事件报道过程开始。注意到娄烦,是因为2008年8月1日一篇关于娄烦山体滑坡的报道出现,称遇难9人。有过多次矿业事故采访经验的孙春龙心下疑惑:9,离10人这个重大事故界定的坎儿太近了。第二天,他在百度娄烦吧看到有人发帖,称遇难人数远比9人要多。
   孙春龙决定到娄烦去。山西矿主打死记者的事早有耳闻,对这种形势孙春龙却没有太多顾虑:“去调查的时候没什么别的顾虑,就是山西发生矿难事故比较多,当地政府对记者防范得比较严。所以,我在采访的前期先在太原呆了两天,见了一些遇难者家属,也通过前方的朋友了解娄烦是怎样阻挠记者的,了解情况之后做了不少准备和防范工作。”
   他装成装修工人,不带行李,拎着一个塑料袋到了娄烦县城。因为知道住宾馆会被查,孙春龙到建筑工地上和一个真正的装修工人住了两天。至今他还记得那位装修工人给他做的刀削面和西红柿炒鸡蛋。
   在这种身份的掩护下,孙春龙开始和遇难者家属接触。他曾经以为那些家破人亡的人见了记者会大哭,但迎接他的,是一张张不信任的、沉默的脸。
   “当时采访吴三魁,他两个儿子和老婆都埋在下面,但是他不说。我后来问他,他说你们来了那么多记者,采访了那么多,最后也没见报道出来。”
   面对家属们的失望,孙春龙费尽口舌做工作:“我把名片给他,跟他说,你可以在网上查一查,看我之前写过什么样的报道,你就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记者;我们是新华社的媒体,我也是一个负责任的记者,如果你再不相信我们,可能就再没有谁能把这件事报道出来。”
   这样说了一晚上,第二天,对方终于同意接受采访,但仍然保持着顾虑和不信任。“后来我临走、吃饭的时候,他对我说,孙记者,这个事情我求求你,一定要帮我们。你报道出来我一定去北京感谢你,你只要不接受 ‘他们’的贿赂,我们也感谢你。后来我说,我不需要感谢,我一定会给你报道出来,报道出来你只要记得孙春龙是个好记者就行了,不要再对记者猜来猜去。”
   孙春龙的声音里就是在这时候开始痛心:“他不相信记者,我觉得这是记者这个职业的耻辱,因为在这个行业发生了很多很让人失望的事情。”
   经过为期三天的暗访,孙春龙整理出一份有41个人的名单。有的遇难者家庭早在8月4日就已经和当地政府签了赔偿协议,为了核实没有协议的名单,孙春龙的同事王晓通过114查询到遇难者所在的各个村支书的电话,为了防止对方生疑,王晓用了一个“极不光彩的理由”,即冒充北京的一个慈善组织,听说当地发生了矿难,想给遇难者家属提供帮助。用这种方法,孙春龙和王晓最终确认了这份名单准确无误。
   至此,遇难者一方的资料已经搜寻完毕,为了求取新闻的平衡,孙春龙让王晓在北京以举报者的身份打电话给各级安监局,表示发现娄烦死了不止11个人。国家安监总局称接到的举报只是11人,30人以上才会派人去查;山西省安监局则称这只是传言;娄烦县仍坚称事故造成11人死亡。根据这些信息,孙春龙和王晓完成娄烦事件的初稿,经过多次核实细节和删改,《娄烦:被拖延的真相》最终成稿,明确指出娄烦矿难事故存在着瞒报行为,死亡人数远非11个;并指出,这不是简单的自然灾害,而是一起重大责任事故。
   报道在《瞭望东方周刊》登出,也发布到网上。与孙春龙、王晓最开始的预计不同,报道并未引起很大反响,因为稿子甫一上网就被删除,事发地娄烦也并未出现任何反馈。
  
   坚持理想为何如此艰难?
  
   事情很明显,有人要隐瞒。孙春龙急了。“因为稿子删掉之后没有一点影响。之前我跟那些家属承诺过,一定要报道出来,可后来家属给我打电话,说这个怎么还没有报道啊?虽然事实上我已经报道了,但他们没有看到,事情也没有任何改变。当时我心理觉得很内疚,虽然从一个记者的角度来看,报道出来了,我的任务完成了,但就这个事情来讲,那些努力都等于零,只是发了个稿子挣了点稿费而已。”
   他一直寻思该用什么办法把真相真正披露出来。半个月后,孙春龙去了山西襄汾“9·8”溃坝事故现场。“站在被泥浆夷为平地的村庄前,我突然有一种负罪感。因为这个事故的发生,和我半个月前采访的娄烦县的事故竟然如此的相似。同样是和铁矿有关,同样是和私挖滥采有关,同样是一个村庄的灭顶之灾,也同样是和‘暴雨’有关。面对一个又一个从我面前抬走的遗体,我在想,如果自己的那篇稿子当时引起了足够的重视,如果有关部门在娄烦事故后会亡羊补牢,那么,这起事故是否可以幸免,这254个生灵,是否依然灿烂地活着。”
  9月14日,亦是中秋。孙春龙在其博客上发表《致山西省代省长王君的一封举报信》,其言辞尖锐,其心情沉痛,在信尾,孙春龙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此后,这封信被网友疯狂转载,虽然许多帖子在很短时间内被删除,但网友的热情与愤怒使之传播的速度远高于删除的速度。娄烦事件,一时热议于网络。
  9月17日,孙春龙接到安监总局的电话,邀请他去娄烦调查这次事故。次日,孙春龙得知这封信得到了温家宝总理的批示。两天后,娄烦事故调查指导组在当地成立,孙春龙“当时感觉这个事情总理已经批了,离真相大白可能不远了”。但去了以后发现,事情远远不是这样,更大的阻力还在后面。
  “有些人肯定希望把这件事继续隐瞒下去,或者说成自然灾害,或者说是没有瞒报,这种力量非常强大。”那几天,孙春龙察觉自己已经被监视,当地线人发短信告诉他要注意,各方传来消息也说他很可能要被抓进去。“我也很紧张,当时这事情还没有眉目,要是我再去牺牲,我觉得不值得,死不瞑目。”孙春龙说。
  国务院事故调查指导组经过一个星期的挖掘,找到了41具尸体。之前一直声称“无须担心人身安全”的国务院事故调查指导组人员突然改口,让孙春龙赶紧离开娄烦。此时,回到太原、住在高层酒店的孙春龙感受到了置身此事以来最大的压力。“当时这方面的舆论已经比较强势,说这是自然灾害,也没有瞒报,这个说法如果得到认可,我肯定面临指责,要受到处罚。”
  “当时我躺在酒店的沙发上,眼泪就出来了。我就想:一个人坚持理想为什么这么难,我做错什么了吗?我做这些是我的工作职责,也是为了普通的老百姓,也符合党和国家利益,为什么会这样?”
  但幸好,还有支撑他走下去的力量。“那时各地的读者发给我的短信总共有635条,我一条都没舍得删。有两条最有意思,一条说‘我非常敬佩你’,署名是‘山西一名假记者’;另一条是‘山西一名基层安监人员’,说‘以后要为生命负责,认真积极地工作’。”
  国庆节,孙春龙带着老婆孩子去了云南,“像避难一样”,并且抱着某种决心:将银行卡号密码都告诉老婆,对朋友说以后帮忙照顾他的家人,这在之前是从没有过的事情。直到10月4号,他收到安监总局的短信,感谢其对娄烦事件的举报,并透露就此事国务院要成立调查组。孙春龙看着短信,开心极了,他知道:转折点来了。
  而后,就出现了本文开头的那一幕。
  
  我绝对是个守法公民
  
  孙春龙的个人新闻史,发轫于小学时期。那时,由于父亲是乡村老师,他得到提前入学的待遇,一直是班里最小的,受到过不少欺负。那个曾经弱势的他,在心底充满了对“强势”的渴望。
  中学时期,他开始有新闻理想,因为觉得新闻是个“强势”的职业。大学期间他发表文章,到报社实习,一心想进媒体,毕业却到了西安印钞厂,企业效益非常好,厂长曾发下豪言:什么厂子倒了,印钞厂也倒不了!但两年之后,出于心中一直没有泯灭的新闻理想,孙春龙提出辞职。这在在厂里引起极大轰动,因为此前从未有人主动离开。
  “最初在《西安晚报》实习,很难,很多人就劝我说,你赶紧跟领导说说好话,再回去吧!我觉得我是很笨的一个人,但一直很勤奋,很执着,这样坚持下来。”孙春龙说。
  在《西安晚报》干了五年,2005年初,孙春龙加入《瞭望东方周刊》。
  


  谈到近10年的新闻从业经历,孙春龙如此述说自己的变化:“刚开始我喜欢打抱不平,发现某个贪官就要去揭露,但后来发现事实不仅如此,做新闻报道必须有建设性、反思性的东西。”
  他讲到这样一件事:“有个乡长收农业税,一斤苹果卖6毛钱,但每斤苹果要交4毛多的税,非常离谱。当时我去乡里采访,乡长非要请我吃饭,我坚决不吃,他马上就哭出来。他说:孙记者,我们发不出老师的工资,你们报道;现在我们收税给老师发工资,你们也要报道,你说怎么办?”
  “那时候,我突然觉得有点理解他们了。以前,我更多地站在弱者立场看问题,但现在,我觉得,每个事件的发生都有深层次的原因,不是因为哪个人有多坏,而可能是体制造成的。给记者讲课的时候,我也说,采访贪官,不要先入为主地觉得这个人多坏,要更多地从体制上考虑,设身处地地想想,如果我们在这个位置上,能不能比他贪得少?记者要能从一个更客观更理性的角度思考问题,这样写出的稿子才更有建设性。”
  他的新闻理念也发生了变化。“以前我觉得记者是一个非常强势的职业,后来觉得记者其实很弱势。记者的强势是建立出卖良知、出卖公权力的基础上的,一个真正的记者则会面对被报道方的各种打击。”
  2008年,进京抓记者和封口费事件一度被热炒,记者这一行业强势与弱势的分岔,似乎特别明显,孙春龙对此“一直在关注,一直在思考”。“有时候我们记者很不争气,发生这样的事情,想去声援他都不敢,因为怕查出来他之前做过很多坏事。娄烦这件事,我为什么没有被抓,是因为我除了闯过红灯之外没违过法。我绝对是一个守法的公民。”
  对以后的职业生涯,孙春龙的想法仍然是做报道,但是会有一些选择。“我的选择,从大的范围来讲就是致力于这个社会的公正和公平。公平公正就是和谐,我所做的工作就是致力于建设和谐社会。我所关注的群体也依然是弱势群体,他们被这个社会剥夺得更多,应该给予他们更多的关注。”
  “对我来说,从事这个行业之初就不是看钱,也不是看权和地位,否则我不会离开印钞厂。现在我所得到的,不是钱也不是权,而是心理上的安慰和成就感、满足感,这样很充实。我做这些事情也不是不图回报的,我图的回报是公众对我的认可。”
  对他数次冒险接近事实、还原真相的经历,他最感歉然的是家人对他的担心。但“一想到我的努力让很多人受惠,付出什么我都觉得无所谓了。”孙春龙如是说。
  其实2008年,他印象最深的事不是娄烦,而在四川。“在地震灾区,我对生命有一种全新的认识。人的生命这么脆弱,一刹那也许就不在了——所以在的时候一定要做一些事情。还好,我还做了一些事情。”
  讲到这里,他长呼一口气,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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