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是最好的药。
　　假如没有水，任何生命都不可能存在。
　　—F.巴特曼
　　一
　　双目干涩、身重如石的午后
　　菅芒花戏弄我神经的脆弱
　　有什么在天外鸣响，訇訇然
　　似盲者看到一行脚僧在沙漠里跋涉
　　那干渴似曾相识，如在前世
　　就把这一生的水喝完
　　蜥蜴在鸣沙山为我祈祷
　　一个临水而居的人与水错身
　　水啊，那缺水者已步入重荫
　　是否该用糙肤去测量江边的湿润？
　　你早在他视野的边际等待N年
　　皲裂的唇，如今同你仍咫尺两分
　　二
　　梦中依然出现，年少时的清流
　　那澄澈见底的石潭叫我不明所以
　　每每借故走向溪畔，如同初遇
　　如同聆听云深中大师的教诲
　　为什么，每每涉足这液体的天空
　　心中便有窃贼一般的惶恐
　　不知是我绕着她，还是她绕着我
　　十趾和脚踝犹如接受情欲的亲吻
　　当时间像干燥剂将我剥离
　　让我沿着水脉寻回自己
　　假如不能像一颗水分子跌出更多的
　　分子，从前的我，当在断流处消失
　　三
　　曾怀疑天上的彩云跟晴空的关系
　　担心过多的水会把心脏泡软
　　曾以为奔流入海是痛快的
　　那红鲑鱼溯源回游则愚不可及
　　我只把水当作送食的媒介、行船的
　　通路，半舀半泼，随饮随吐
　　常常因错估而未注满一壶
　　劳作中打了气力的折扣
　　甚至漠视她在你失火时急急敲门
　　告诉你人类先祖—鱼的遗训：
　　草临水而生便丰美修纤
　　人若体液充足便高大英俊
　　四
　　曾经，噩梦烤焦我的筋骨
　　从眉梢低落的水，就像我的泪
　　我是遭受冲决而遗弃的沉渣
　　在历史的册页里被删削涂写？
　　身体被谁凿出漏水的池子？
　　如同远处山峰撕扯的云
　　我从水里来，却为寻水而跛行
　　圣人称之为逝者啊，而今尤甚
　　水啊，我其实从未沉溺，却早已
　　远离；眼前路能引我终将你放弃？
　　不知水中鱼能否垂钓空中鸟，如今
　　我只在大无畏的世界里恐惧自己
　　五
　　从山经、海经里析出，“水者，
　　地之血气”，渗入骨骼和经络
　　即便我已变成一只不可饶恕的狗
　　她也从我身内带走那，水妖的魔咒
　　是谁把人的话语濡湿？
　　水激活细胞，使氣运行
　　当我抬起手臂，便醍醐灌顶
　　水蒸发出眼前清明
　　水啊，并无乔饰
　　没有什么比她更谦逊
　　她在风与无风中流来，也流去
　　穿行于日月，却总往低处使暗劲
　　六
　　谁说女人是水做的？
　　她对男人一样成就！
　　我啊，这就去将她的性别抹平
　　在炎夏，把阳光折叠的江渚午后
　　俯首查看，那透明的碧玉辉耀金光
　　我便领悟：水是阳光的变身
　　是天神的中军帐派出的使者
　　人子在一次又一次迎接她之后授勋
　　而你，能在小路的穿行中拒绝乱枝
　　在眼眸的款步中拒绝蚊蝇……
　　但你不能离开她造就的湿地
　　又岂能无视先人备下了盛水木桶
　　七
　　那让我看见或看不见、认识和
　　不认识的、不仅为生物意义的水
　　在草梗、在树内，在鸟翅里
　　在云层，也在飞行器的预想中
　　哦，于今她在我思绪的这一端
　　更在那一端；在我最终要登上的峰顶
　　我必须沿着每一日的杯口自我挽救
　　请那血管清道夫不眠不休
　　假如我还缺少她就堕入乌龟的绝望
　　再不充分拥有则更甚于蝼蚁的目盲
　　我能猫着腰，左奔右突？
　　水啊，她仍缓缓地，让你伸手可触！
　　幸福的山楂树
　　从黎明到黄昏
　　阳光充足
　　胜过一切过去的诗
　　—海子《幸福的一日》
　　诗啊似有还无，就像这棵山楂树
　　你不可能走过她如同没走过
　　这世界其实还埋藏着，千万个世界
　　假如山岭的余晖不向她倾斜
　　草巫鸟也不朝着满树红果发出鸣声
　　那雾岚曾经掠过的，依然升起在低矮中
　　依然在路边的坡下张开羽屏
　　但不炫美。假如你不刻意顾盼
　　不给她盛大的祭天的想象，用人语礼赞
　　你不可能真正走过她如同曾走过
　　你不可能认识山楂和她的居所
　　就像没有什么目光能投到太阳背后
　　就像树下尖锐的石头，山楂因它们而幸福
　　因为它们的愚痴，它们的无诗
　　因为山楂的唯一，是另一种类的石头
　　一所房子
　　一所房子在远方
　　那是我的房子，现在还不是
　　一个允诺已经成型，像海上的
　　地平线，尽管一再把我的视线拉远
　　像爱人在拥抱中失去
　　而假如阴霾降临，太阳啊
　　—也并非失信，并非背弃
　　那是我的房子，现在还不是
　　那里有一块绿地
　　赤裸的我在其中隐藏
　　有蟋蟀和蜥蜴做伴
　　鸟为我看守家门，不时回到草丛
　　没有盗贼进入，房中也只是草香
　　和一些催梦的空气
　　所以欢迎一切造访者
　　—上帝抑或窃贼
　　那就是我的房子，现在还不是
　　抵达它的路很长，一句话还在奔走
　　在我的期待中保持原样，像一股风
　　它不飘散，不教拦路的鬼魅吸收
　　我在此地建我的房子
　　它在远方成型，那是我的房子
　　现在还不是，但我知道我会和它
　　走到一起，并且相亲相爱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