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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尼泊尔采访近一个月,我们特意留心这个国家所发生的变化。但有人这样告诉我们:这个国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唯一的变化就是国王没有了。
连加德满都当地报纸大标题都这样表达人们的失望:“一切都是照旧。”依然经常罢工,依然能源紧张,依然天天排队等着加油。由于处于过渡时期,虽是首都,在那些堪称瑰宝的世界文化遗产旁,垃圾随处可见。
但变化还是有的:随着6月中旬的国王黯然离去,王宫已演变成为国家博物馆,“门前冷落鞍马稀”成为一种国家和民众的集体记忆。大街小巷几乎所有的公共建筑上各处悬挂的是尼共(毛主义)选举时的党徽标志和毛派领袖普拉昌达的画像,彰显着一种新鲜的力量。当然,另外的角落,一些酒店的前台还悬挂着前国王贾南德拉和夫人的挂像,令人想起不久前这里曾有一个王国。
探访尼共(毛主义)党部和普拉昌达住宅
1996年,还是一名教师的普拉昌达向政府递交了一份包括改善农民和社会底层人民生活条件在内的40项要求,根本不获理睬。当年2月,他带领几十贫苦农民和两支枪管锯断了的猎枪(其中一支还打不响),从加德满都转移到西部罗尔帕县的深山老林里,揭开了尼共(毛主义)“人民战争”的大幕。
经过十年农村包围城市的斗争,2006年11月,尼政府与尼共(毛主义)签署《全面和平协议》,宣布结束11年的武装冲突。2008年4月的制宪会议选举中,尼共(毛主义)当选成为最大执政党,将领导新任联合政府,普拉昌达将成为尼泊尔联邦共和国首任总理。与此同时,贾南德拉最终在制宪会议上被贬为平民。
贾南德拉无疑是个失败者。关于他的失败,当地流行的一种传言是——尼泊尔“活女神”没有赐福给贾南德拉。在尼泊尔,被称为“库玛丽”的活女神地位超卓,自马拉王朝开始,尼历代国王每逢9月26日左右的女神节都要虔诚地接受活女神的祝福。女神在给国王点红时将其神力传授给国王,否则国王就有可能遭遇灾难。这应该只是传言而已,因为普拉昌达并没有被女神点红,但他和他的党还是成功了。
尼共(毛主义)党部在加德满都一片地势低洼的看似家属区的环境里。我们远远就看见一面尼共(毛主义)旗帜在一个造型奇特的小楼上飘扬。一楼接待室的墙上,赫然贴着一排画像,从左至右分别是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和毛泽东,下面才是普拉昌达的画像。一个20岁左右的青年穿着印有党徽的T恤,拿着一张纸让我们填写,然后带我们走到二楼。在党部的秘书办公室里,特别有趣的是发现桌上的相框里贴满了各种面值的人民币,每张人民币上都有毛泽东的画像——党部的秘书表示他非常热爱毛泽东,喜欢中国。
在尼共(毛主义)一名中央委员的带领下,我们还造访了普拉昌达的住宅。这是一个候任国家领导人的住宅,其环境之差却让人很难想象——这位梦想家的住宅位于毗湿奴马蒂河边不远处的一栋三层半民居里。
由于普拉昌达的身份越来越重要,尼泊尔政府为其提供了一部分安全保卫人员,另外保卫他的还有来自尼泊尔人民解放军的安全人员。院子的几个不同方向都有岗哨,全副武装的安全人员警戒着各个路口。门口,一名身穿绿色军服的女兵在站岗。进到院子里,在很显眼的地方有一个帐篷,部分保卫人员就住在里面。
许多尼泊尔人认为普拉昌达来自中产阶级,事实上他出生于一个贫困的农民家庭,后来从山区搬到泰拉伊(Terai),从事辛苦的工作。家庭环境让他倾向于接受共产主义理念。教师出身的他健谈爽朗、表情丰富、平易近人,言谈有极强的感染力,在艰苦的尼泊尔丛林中,他一定给他的那些丛林战士描绘了一个无比美好的尼泊尔,让那些男男女女不惜牺牲一切,和他一起憧憬未来。我们问普拉昌达:“您的党名(普拉昌达)的字面意思为‘愤怒之火’,而您本人却显得谦和开朗。为什么会取这个名字?”
他回答,这翻译不对。“普拉昌达”不是“愤怒”,它包含着他对自己的信仰、思想和祖国的执著情感。问他有哪些爱好,他风趣地说,读高中和大学时,他是个足球迷。
普拉昌达身边的人告诉我们,他非常乐观,从没有绝望沮丧的时刻。房间里经常回荡着他爽朗的笑声。谈到前国王贾南德拉,风趣的他甚至笑言,“他已经住到‘丛林’里去了”——其实,贾南德拉如今享受的待遇仍远非平民所能及,所谓“丛林”是其从前的夏宫,位于一处风景优美的森林公园山顶,虽没有纳拉扬希蒂王宫庞大,却也不失精致。尼泊尔政府允许其保留三辆汽车,还为其配备了大批安全保卫人员。
比起尼泊尔人民解放军在丛林中的兵营,比起普拉昌达目前的居所,平民贾南德拉的条件无疑要好得多。但在这座简陋的民居里,心态平和的普拉昌达继续着他的梦想。
进入毛派人民解放军军营
经过尼泊尔毛派一个刊物编辑的引见,我们驱车来到距加德满都约200公里的,位于奇特旺毛派人民解放军军营。汽车一路都在围绕山间爬行,路很狭隘,只有两条车道,路的一边是不断有泥石流的高山峻岭;另一边悬崖。悬崖下是一条大江,一路上都能看见有车祸留下血肉模糊的痕迹,令人心惊。汽车在山上绕过无数个圈,车上的人全都晕眩而眠,如果不是差点和迎面而来的车辆相撞而紧急刹车,还浑然不知道路途多么危险。
当晚,我们住在一个看起来在遥远的泰来平原的一个度假酒店,没有其他住客,完全不能判断自己是否安全,在担忧中昏睡。早餐后上路,在一处水塘旁车无法通过,司机老潘凭感觉把心一横,车硬冲进了水塘来到对岸,绕过一个村庄,突现的毛派人民民解放军军营让我们眼前一亮:树上、建筑物上都涂着红色的党徽,岗哨前不时有农民赶着一群群山羊走过,宛如当年的中国陕北。进入营区,士兵有的训练有的培训,操场门上和营区的会议室内都悬挂着马恩列斯毛的挂像。
兵营里的环境恶劣,生活艰苦:由于木质营房不够用,一部分士兵不得不住帐篷,如果不下雨,气温至少有35摄氏度;丛林中蚊子猖獗,即使住在木质营房里也非常难受,而现在雨季开始,兵营里更是处处泥泞。
出乎我们意料的是,会议室旁边有个很大的游泳池,甚至比广东一些小区的还漂亮,这是我们看到唯一的“奢侈”娱乐设施。泳池旁边的牌子上写着对男兵、女兵、儿童开放的时段。池边有一个帐篷充当简易更衣室。在单调的军营生活中,这个游泳池应该为士兵带来了很多欢乐。
有趣的是,本来有两个游泳池,但其中一个里面有些水生植物,说是用来养鱼了。阿比尔(是谁?没有交代)说,养的鱼可以用来改善伙食。营地内有足球场、排球场,都很简陋。我们还看到有自制的拳击袋挂在树上。在营区的最后部分是联合国武器监控的地方,军营的武器都在这里受到监控。
在这里女兵可以自由恋爱,军队纪念日的时候还会举办集体婚礼,婚后如条件允许可以同居一处。生活条件虽然艰苦,但她们脸上总是乐观的表情,而且不改爱美天性。拍摄的时候,我看见一名女兵透过窗户向我们窥望。进入兵营的第一道关卡,一名执勤女兵还戴着手镯,指甲涂成了红色,耳垂上挂着个小小的坠子。和她打招呼,她对我们嫣然一笑,很大方。
最年轻最贫穷的共和国首都
但是,普拉昌达和他的男兵女兵也许只是尼泊尔的明天。回到现实,在我们面前呈现的尼泊尔的今天,却是另一种滋味。
清晨,这个喜马拉雅山下的小城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中,一切都焕发出生机,难怪加德满都原名叫“康提普尔”,意为“光明之城”。传统与现代混合交织的大杂烩,众多的庙宇夹杂在简陋的贫民区中,同时市郊不乏豪华酒店、餐馆和高档商店。加德满都实际上是两个城市:一个是充斥着大批持枪警察、游行队伍、街头乞丐和汽车废气中的混乱的世俗都市,一个是遍布着红墙庙宇的宗教圣地。
我们入住的Annapura酒店就在王宫附近,酒店古色古香,只有三层高,贾南德拉夫妇的肖像还挂在大堂里。问酒店经理,他三缄其口,欲言又止。后来从其他渠道得知,纳拉扬希蒂王宫附近的酒店多有王室的投资在内,我们所住的Annapura酒店部分是皇族的一个亲戚所经营的。
局势依然动荡不定,街头每天都能看见大批运送警察的车辆驶过王宫等处。警察结队在路上行走,各个重要路口,都有在草垛上架着枪支的武装力量,暗示着国家还没有恢复正常生活。经常有学生游行,他们向所到之处的街道抛掷砖头,商铺紧急关闭,游客四处躲闪,几天一次的全国罢工更让这个国家的经济陷入崩毁的边缘,清晨人们见面相互打招呼的内容就是:今天罢工吗?
一个尼泊尔警察的月工资相当于700人民币,一个普通的工人月工资为人民币五六百元,大学高级教授每月可以拿到三四千元人民币,算是高收入阶层,有辆摩托车就是中产家庭了。首都的基础设施缺乏,学校缺少课本,几乎每天停电几次,手机信号不好,上网不时断线,街头的出租车几乎全部不打表,看人收费,游客必须大胆砍价。一次,一个拐个弯就能到的地方,司机也敲了我们一大笔。
在加德满都生活了一年多的潘先生说,尼泊尔人非常善良,但是缺乏行动力,热衷于说和争吵,街头有各种演说的集会,演说和争吵完了回家睡觉。
在飞尘中,在拥堵中,在嘈杂声中,这里的人们信仰着自己的信仰,承受着他们所能承受的,日子一天天过去,贫困依然。
贾南德拉走了。普拉昌达还没来。尼共(毛主义)。人民解放军。明天的尼泊尔将会怎样?人民都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