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妈妈一起抗癌的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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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8年,戊戌年农历七月二十九日,和我相依为命三十年的妈妈走了。
  妈妈最喜欢古典音乐,每年元旦都会守在电视机前,锁定维也纳新年音乐会,其专注程度远超春晚。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努力奋斗数年后,有了足够经济条件,可以带着她去维也纳现场听一次音乐会。可还没等我挣到钱,这花钱尽孝的机会就已荡然无存。
  2015年5月的某一天,当我看到那张A4纸的B超结果时,“癌”这个字像一颗沉沉的铅球,以极快的速度击中了我的心脏。
  之后,我们的生活轨迹和大多数肿瘤家庭一样,找专家、选方案、手术、复查、复发,再找专家、再选方案、再手术、再复查、再复发。幸运的人,会慢慢跳出这个循环,走向痊愈;不幸的人,则在两三次循环之后,无力支撑。
  舅舅带着我们,从301医院到302医院,再从北京医院到协和,又从天津一中心到中国医科院,一路咨询过来,几乎所有专家都认为妈妈是幸运的。因为原发病灶只有1厘米,属于极早期,都对妈妈的康复很有信心。
  2015年6月初,妈妈在301进行射频消融手术,9月底复查发现消融区附近有复发病灶,但尺寸很小,只有0.8厘米。专家建议马上住院,却遭到了妈妈的婉拒。妈妈想要寻求其他方法。
  进入10月,那是北京每年最舒服的秋天。我一边对妈妈发动“唇枪舌剑”的攻势,劝她尽早再次手术;一边又和她一起拜访体制外的各路“抗癌专家”。几乎所有在北京的“网红中医”,都让我们拜访到了。从10月开始,妈妈每天都没断过中药,最高峰时一天吃过四次。这对她是沉重的负担,有时为了喝中药,连饭都吃不下。时间一长,消化功能慢慢下降,各种中药自然无法持续。所以,中药在妈妈的抗癌路上,到底起了多大作用?我并不确定。
  在我以及众多亲友的劝说下,妈妈终于在11月再次入院301。不過,情况已经发生变化,病灶已从9月底的单个0.8厘米变成了五个,而且每个都在1.5厘米以上。
  主管大夫把我和妻子叫到办公室:“这种情况手术的难度加大,一次手术可能做不完,需要两次手术,而且预后不好,你们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预后不好!”这几个字对我的打击要比最初看到B超结果上的“癌”字还要剧烈。5月份,专家们还都对妈妈的预后抱有信心,怎么才过了半年,就成了“预后不好”了呢?我能接受“癌”,却没有勇气面对“预后不好”。这大概就是作为儿子在面对曾经含辛茹苦养育自己的母亲时,无法掩盖的脆弱之处吧。
  接着,科室主任把我叫到一边,“我们评估了一下,这手术在我们这IC没法做,你们抓紧转科吧,看看王主任那边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我回到病房,告诉妈妈可能需要转科。从她定住的眼神可以看出,这个消息对她内心的冲击很大,但妈妈的表现依然淡定:“哦,为什么呀?”
  “如果在这里做射频,可能需要做两次手术,转科用介入栓塞的办法,一次性就能解决。”我也强装淡定地回答……
  转科程序很快完成,我心里清楚:介入栓塞由于要注射化疗药,其副作用比射频消融大得多,尤其影响消化功能,但病灶已是多发,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局部切除、肝移植似乎已不是最好选项。
  11月24日下午,当妈妈被从手术室推出来的时候,其状态和脸色以及说话的力气都大不如第一次术后。
  每到深夜两点多,妈妈就会感觉腹部以及栓塞区域有明显的疼痛。虽然没有达到使用止疼泵的程度,但难受程度还是会让她无法平躺,需要坐起来并且佝偻着腰才能稍微舒服些。直到术后两周,状态才得以恢复,血液肿瘤标志物已大幅下降,达到了出院标准。
  12月初,妻子出国深造,我和妈妈一起回了衡水。我们和姥姥住对门,姥姥患小脑萎缩失智多年,平时有很多亲人照顾姥姥,对门来去方便,亲人在照顾姥姥的同时,又照顾着妈妈的饮食起居,而我则获得了久违的放松。
  2016年1月,也就是术后一个月,我带着妈妈去301医院复查。主管大夫见了她的状态很是惊讶:“你妈妈的恢复速度比我们很多病人都要快,真是不错呢!”
  我和主治医生一起在医办室看复查所拍的核磁片子,医生拿着记号笔在片子上画了个小红圈:“一共五个病灶,其中四个应该是封住了,只剩一个看似有血供迹象。这次不折腾她了,下次复查如果活性明显,再做一次栓塞也来得及。”
  2016年的春节,本想在这暂时的平稳中度过,没想到来了“惊喜”。听说衡水的一位退休老干部患了同样的疾病,辅助并用了免疫细胞疗法,肿瘤标记物下降明显,病灶也有缩小。
  妈妈正好与这位老干部相识多年,我们迅速联系上她,她介绍了自己接受免疫细胞治疗的感受:“效果真的很好!瘤子缩小了,而且还是医保项目。”
  我迅速为妈妈办理了哈励逊国际和平医院住院手续,决定尝试一下。尝试输完第一个疗程之后,妈妈自身感觉还不错。
  3月初,哈励逊国际和平医院核磁室传来一个消息:妈妈的最新检查结果无论是肿瘤标记物还是病灶尺寸,和栓塞术后比均无变化。我被这个结果振奋了!4月,满怀信心地陪妈妈去医院输了第二个疗程。然而,上天居然如此“不仁”,没有让这欢喜和信心持续更长时间。5月,查得妈妈的肿瘤标记物血液指标忽然间较术后翻了四倍,数值之高让我错愕不已。一天也没敢耽误,带着妈妈到北京见了主治医生,医生倒是表现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嗯,是到了该做的时候了,不过,现在没有床位,你们先回去等通知吧!”
  没想到这么一等,竟彻底改变了我和妈妈的抗癌轨迹。
  恰逢这时,有两位妈妈的“好朋友”出现了,他们都一致向她推荐“气功抗癌”这条途径,并介绍了两位“李老师”,一位在衡水,另一位在北京。
  在衡水,妈妈经常把李老师请到家里为自己和姥姥发功。后来,我又陪她去北京拜访了另一位李老师,妈妈显然认为这位李老师的“功力”更强一些,打算长期留在北京接受“治疗”。我赞成她留在北京,存有“私心”,因为一旦301医院通知有床位时,可以方便办理住院,可妈妈因抵触西医治疗,加之李老师的“保票”,对再次住院的兴趣几乎没有。   7月1日,在我的极力反对下,妈妈还是去了秦皇岛天马湖边上的元康气功中心。巧合的是,几天之后,301医院来了床位通知,我再次发动“攻势”劝她住院,却只得到“我再考虑一下”的回复。我明白这“考虑”是拒绝的潜台词。
  天马湖的环境优美静谧,适合病人休养调理,但因深处远郊,周围既没有干净好吃的馆子,又没有大型超市。气功中心食堂水准差到极点,炒菜看起来像是油水煮菜,隔天早餐才会给每人发一颗煮鸡蛋,粥更是水和米粒的“强硬结合”。
  那时,我工作量很大,无法天天陪妈妈在天马湖练功,只能在看望她时或通过快递寄去她喜欢的笨鸡蛋、小米、水果等。
  让我意外的是,妈妈有天居然让我给她快递火腿、午餐肉,以前这些东西都是求着她都不会吃的。看着她每天都过得充实快乐,和老师功友相处融洽,精神状态愈发向上,我也开始对“气功抗癌”有了些许认同感。
  2017年的春节,妈妈没有回家和亲人团聚,选择在天马湖,伴随着衡水难见的皑皑白雪,和功友们一起包饺子过年。节后,妈妈透露:天马湖气功场由于老师和运营方之间的分歧,已无法继续维持。她联系了沧州一处人气超高的气功场,很欢迎他们加入。
  2月底,我把妈妈从秦皇岛送到沧州青县康泰养老中心。这就是沧州气功场所在地,她和几个要好的功友离开天马湖投奔这里,未免都有些伤感。但让我感到高兴的:一是这里的伙食标准比起天马湖不知高出几个档次;二是这里离衡水更近,无论是妈妈回家,还是亲朋好友去看望,都更方便。
  3月中下旬,妈妈回家,那天是我的30周岁生日,估计她惦记这个日子好久了。我童年时光,最美好的记忆就是在生日这天召集小伙伴们到家里,妈妈为我们下厨炒菜、炖肉……我30周岁生日这天,她执意下厨炒了四道我爱吃的菜,还特意拿出一瓶红酒,母子两人一人一杯。场面温馨感人,只是未曾想到,这是我最后一次吃妈妈亲手为我做的饭。
  时间一晃就到了12月,衡水到沧州的路线早已烂熟于心,我不定期去看望,妈妈不定期回家。在这看似简单的循环往复中,气功抗癌的逻辑似乎已经“俘获”了我,眼看妈妈精神充足、信心满满,她100斤体重的饭量早已超过170斤体重的我。最夸张的一次,她自己居然吃下整只烧鸡。妈妈的气功抗癌一度被亲朋好友传为佳话,很多身体不好的朋友开始向她打听咨询气功场的相关情况。
  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地进行着,直到2017年12月的某一天,我在清华参加培训时,接到了妈妈的闺蜜红姨的电话:“我感觉你妈这两天有点儿不对劲儿。”
  “我妈不对劲儿”,再没有比这更敏感的短句了,明明昨天还打电话问我要火腿肠和午餐肉!我停顿了大概5秒,才回复说:“……哦,哪里不对劲儿了?”
  沧州青县气功中心所在康泰养老院,在未提前告知的情况下,足足停了三天暖气。妈妈因体寒在夏天都很少开空调,停三天暖气,对她意味着什么?
  我因在北京学習,只能先从北京搭滴滴顺风车到青县,简单帮妈妈收拾了一下随身行李,随即从青县约了滴滴顺风车到衡水。妈妈一回到家,就径直走向卧室,躺在床上,脸色难看,浑身无力。那个曾经下厨炒四个菜、曾经吃下整只烧鸡、曾经陪着姥姥睡觉的她看不到了。此时距离2018新年钟声敲响,只剩下几天时间。
  发烧,服新簧片,退烧,再发烧,再服新簧片……
  妈妈、舅舅和我都感觉不对劲儿了,但彼此心照不宣,都不讲明。
  2018年1月23日,是妈妈59岁生日。那天,我带着她在北京302医院办理了住院手续。作为儿子,非但没有为妈做一顿丰盛的生日晚餐,反而是带她去住院,去面对不确定的未来,心中有愧啊!
  这次入院距上次301医院的通知,隔了整整19个月。
  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妈妈在302做了自练气功以来最全面、彻底的检查。当我和主治大夫一起坐在电脑旁看片子时,感觉全世界瞬间凝固,我一个文科生都看出来了,一个硕大饱满的黑洞赫然占据了肝脏四分之三的轮廓。毫无疑问,这就是2015年第二次术后所剩的那个活性“小点”,那个本在2016年初就该让大夫“补刀”的“小点”,现如今……
  主任用鼠标从病灶顶端拉到底端,电脑屏幕显示数字是——12厘米!“一般像这种病人我们就不做处理了。这么大的瘤子,有随时破裂的风险,甚至坐车在路上颠一下,都有可能……”
  “还能有什么好的办法吗?比如介入栓塞、免疫细胞治疗什么的?”
  “没有机会了,至于免疫细胞治疗,其实没有科学依据……现在只能尝试一下靶向药,但也不能保证效果。”
  从医办室出来走到病房距离不过3米,我却仿佛走过了3年。不知道那些曾力劝妈妈和我一定相信气功抗癌的“老师”“朋友”看到今天的结果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走入病房,妈妈一直在观察我的表情。我没有给她太多的观察时间,没等她提问就直接回答说:“尺寸变大了一些,现在大概是9厘米左右,其他的问题不大。”
  “看看以后还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平稳地结束……”妈妈把双手放在头上,看起来在整理她的辫子,这是她掩盖自己内心波动的下意识动作。
  “妈,现在还不用想这些,大夫说可以尝试服用索拉非尼靶向药,每天服用一粒,有很大概率可以抑制……”
  2月初,医生建议可以尝试“热疗”方案。热疗属于中医外治疗法的一个分支,在中医学中又被称为熏蒸,依据是“肿瘤怕热”的原理。妈妈在尝试做“热疗”时因感觉恶心、呼吸困难,所以,大夫没有再坚持这个方案。
  2月6日上午,妈妈服用了第一粒索拉非尼。7日上午,服用了第二粒,中午1点,妈妈突然感觉腹部疼痛。虽然她自己嘴上说没关系,我却从她的表情观察出,这应该不是简单的消化不良或胀气的表现。
  不会是大夫说的那种情况真发生了吧?我迅速把值班医生叫来,医生马上叫了床旁B超,发现腹部并没有明显的出血点,我提在嗓子眼的心又缓缓降了下来。   两小时后,主治医生突然把我叫到护士站,从护士站角度可以看到医办室的几个大夫突然节奏快了起来,有的在打电话联系妈妈的主管大夫,有的在向上级主任报告情况,有的在火急火燎打印一张又一张的文件,紧接着把一摞A4纸抱到了我面前。第一张就是病危通知书……
  “刚给你妈查了血色素,发现低了,现在怀疑出血,需要抢救吗?需要就赶紧签字。”
  我蒙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手里拿着笔,不知道该怎么做。
  医生语气明显着急了,用手指头使劲儿在病危通知书上敲,“干吗呢你?没听明白吗?在这儿!写上你的名字!”
  对,我应该写自己的名字,这个对每个人来说最简单不过。我在那初始几秒,竟不知道该如何下笔,第一页病危通知书签完,后面十几页的“风险提示”一个比一个触目惊心,我顾不上仔细看,只知道找家属签字的那根横线。
  护士站一共也就是七八个护士,几乎全部都进了妈妈的病房,我正准备去病房就被医生叫住了:“你赶紧去交押金,我们马上实施抢救。”我赶紧打电话联系在北京的亲人、朋友们过来帮忙,以应对可能发生的紧急情况。
  妈妈被推进手术室之后,我先是找到了那张“救护车名片”。这种救护车可以为家属提供跨城“运送”服务,然后仔细回忆了一下医院旁边寿衣店的位置。之后给舅舅打了电话,又联系了在衡水的几个好朋友,让他们做好准备,一旦有事,就去我家里该收拾什么就收拾什么。
  打电话的过程,我的语气都出奇的冷静,但我的侧脸可以感觉到手机屏幕在不断地碰撞,因为我的胳膊一直发抖。
  几个小时后,妈妈被从手术室推到了ICU。肿瘤的出血口被堵住了,但还未脱离危险,需要继续输血。这时舅舅也从衡水赶到了。
  姥爷在2012年曾住过301的ICU,每天家属只能在固定时间隔着玻璃看望半个小时。那时妈妈就告诫我:“以后我有了病,千万不要把我推进ICU!”
  妈妈的要求并没有实现。
  之后几天,从衡水陆续有叔叔阿姨及我的小伙伴们过来探视,而我也只能带着他们在规定时间隔着玻璃看一眼。不过,302更加人性化的是,每天可以有一位家属穿上防护服进入病房,待半个小时。我和舅舅轮流进去,每人十五分钟。
  2月11日,因为生命体征平稳,妈妈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我们不自觉地联想到,这次出血是否和服用索拉非尼有关系?和舅舅一起又咨询了中国医科院肿瘤医院的专家,得到了非常肯定的回复:“靶向药就是为了抗肿瘤的,如果病人吃了靶向药就出血,那还得了吗?如果是这样,哪个国家敢批准上市呢?”
  听到这些,内心稍有一点点儿安慰,毕竟手术没机会了,气功看来也没效果,现在妈妈唯一的生存希望就是靶向药。但302的主治医生却建议不再继续服用。
  2018年的春节,在记下了302的急救电话之后,我们把妈妈从医院接出来过年。本来我们住的是医院旁边的快捷酒店,为了给她提供一个更好的环境,小伙伴们帮我收拾家当行李换到了条件更好的酒店。
  3月初,我和妈妈从北京回到衡水。这之前,我和舅舅一直在咨询那些因“魏则西”消失的细胞疗法,还能不能管用,也并没有得到令我们满意的“答案”。
  妈妈已不像之前那样可以大口吃肉吃干粮,甚至她最爱吃的清蒸鳕鱼都无法下咽。主食不是细挂面就是小米粥,为保证营养,我只能在粥或汤面里加些海参或燕窝。
  时间进入5月,我已感到身心俱疲,每天睡眠不足5小时。在衡水这样一个四五线城市,要找到一个尽心尽力照顾肿瘤病人的住家保姆并不容易。在家政中介早早交了年费,介绍来的却有不少奇葩。
  6月,妈妈右侧腹部鼓起来一个大包,我不说,她也不说,因彼此都清楚鼓起来的是什么。肝区疼痛次数逐渐频繁,我不敢总给她按摩腹部,只能让她坐在床上,通过按摩后背尽量让妈舒服。
  一天,我做完早饭后,照舊按摩她后背,被问道:“为什么现在找个保姆这么难?”
  “妈,现在正赶上割麦,好多人都回老家了,等过去这段时间就好找人了。”
  她忽然间失声痛哭起来:“儿子,妈妈……妈妈就快要把你累死了……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呀……”
  自从妈妈生病,我没在她面前掉过一滴泪,听到这话,我实在控制不住,竟也泪流满面,无语凝噎。
  好在妈妈枣强老家村支书的女儿,正好没工作,得知情况后乐意来家里帮我。我体力上得到了缓解,但心头上的“弦”一直紧绷,眼睁睁看着她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索拉非尼的“阴影”犹在。一位叔叔说,他的父亲也是肿瘤,且有远处转移,通过服用印度版乐法替尼,不但转移瘤消失,原发病灶也有缩小。有亲人的同事正好在印度工作,就马上委托其代购了一瓶回来。相比“正版”,印度药确实便宜太多。保险起见,还是不敢在家里“盲吃”。
  7月,在与公司同事完成第一批拆迁户回迁选房协议签订后,我马上安排妈妈住进了市二院。她的身体比起春节消瘦了许多,脸部颧骨凸出得越来越明显。每日进食还是以小米粥和细汤面为主,量也逐渐下降。
  每天不断有亲朋好友来看望,亲人们分工明确,无论白天黑夜都有人帮我照顾妈妈。虽然除了回家洗澡换衣服,我几乎24小时待在病房,但有家人的帮助,自己倒是在陪护椅上想睡就睡。
  8月初,妈妈开始尝试服用乐法替尼,每天一粒。还通过私人关系,从北京一家科研机构拿来了“久违”的免疫细胞,又托朋友从香港邮寄过来“PD1”,一边服用靶向药,一边输细胞,加上注射PD1,茫茫黑暗中似乎又看到了一丝曙光。妈妈情绪也跟着积极起来,开始不断和家人、保姆开玩笑,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
  可上天的残忍,竟让这一丝曙光也很快消失。
  8月12日晚,妈妈感觉腹部开始持续疼痛,高压逐渐从110降至90以下。主治医生紧急检查了血色素,发现数值已低于正常水平。11点半,医办室一共十几个座位全部坐满了赶来紧急会诊的各科大夫。
  “根据检查结果,体内一定是有出血点。如果是肿瘤出血,堵住出血点的办法是做介入手术。病人现在体质虚弱,能不能下手术台是个问题……需要你们家属下决断。”主治医师对我和舅舅说。
  虽然在7月份,我就为妈妈买好了墓地和寿衣,但当她的“时间节点”真的到来时,我却依然无法承受这生死关头。
  根据持续监控血色素和血压情况,医生们初步判断应该不是大出血,而怀疑是渗血。如果是渗血,通过介入手术彻底封死的可能性很小,很小。
  最终,我和舅舅决定这次不再“赌博”了,选择通过输血姑息治疗。但前提条件是人只能在床上平躺,因为起身可能会加重渗血状况。
  妈妈一生最难受、儿子有生最难熬的日子到来了。靶向药停了,免疫细胞停了,PD1也不再用了,只输营养勉强供应消耗所需。每天24小时必须躺在床上,不能起身也不能翻身,体内插入了导尿管。既看不到生存的希望,也不能痛痛快快地“了结”。
  每到深夜,妈妈只能通过“呐喊”发泄绝望的情绪。我坐在陪护椅上,呆呆地望着这个倾尽全力陪伴我成长的母亲,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去外面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她唯一舒服的时候,就是我们把吗啡止疼泵放在床上,把播放着音乐的手机放在枕边,然后几个人配合着把病床推到楼下院里或者是大厅待一会儿,这是能给她的最后的“散心”方式。
  无论情况如何恶化,妈妈始终是在家人的陪伴下住在普通病房,也算是实现了她对我提出的有事不进ICU的要求。
  戊戌年七月二十九日,六点五十分,在众多亲人朋友的注视下,监护仪上的几条曲线全部变为直线……我和妈妈的三年抗癌之路走到了尽头。
  三天之后,那折磨了我们三年的“肿瘤君”,也随着妈妈的肉身一起被火融化。
  妈妈,天堂里有书店与维也纳新年音乐会吗?您,快乐吗?
  责任编辑:蒋建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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