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灯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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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双红袖舞纷纷,软似花鼓乱似云。
  自是擎身无妙手,肩上掌上有何分。
  ——(清)孔尚任
  花鼓燈是流行在淮河流域的民间舞蹈,是汉民族四大舞种中,集舞蹈、灯歌和锣鼓音乐,以及后场小戏完美结合在一起的民间舞种。
  说说花鼓灯的舞蹈、灯歌、锣鼓演奏吧。
  花鼓灯的舞蹈有独舞、双人舞、三人舞、群舞,有步法、打腿、身段、技巧、扇花、手巾花、拐弯、转身、姿态等400多个舞蹈语汇。花鼓灯舞蹈中包括“大花场”(又称“大场”)“小花场”(又称“小场”)和“盘鼓”。“大花场”是集体表演的情绪舞,“小花场”是“鼓架子”(舞蹈中的男角)和“兰花”(舞蹈中的女角)的双人或三人即兴表演的抒情舞,是花鼓灯舞蹈的核心部分。“盘鼓”是舞蹈、武术、技巧表演相结合又具有造型艺术特征的表演形式,它分为“地盘鼓”“中盘鼓”和“上盘鼓”。地盘鼓(又叫下路鼓),是“鼓架子”和“兰花”地面表演的双人技巧;中盘鼓(又叫中路鼓),一种是“兰花”站在鼓架子腿上做“并蒂莲”“射雁”等舞姿,另一种是两人配合的跟斗技巧,中盘鼓技巧多在“鼓架子”腰腹部进行;上盘鼓(又叫上路鼓)是“兰花”站在鼓架子肩上做各种造型和舞姿。
  花鼓灯的歌唱部分,统称“花鼓歌”,属于有打击乐伴奏的乐歌,主要唱调有“慢赶牛”“淮调”“卫调”“败调”,吸收山歌、茶歌素材的小调等十余种,其唱调轻松活泼、委婉悠扬、哀怨深沉、欢快明朗。歌词是七言五句,也有四句或多句的,有描写男女爱情的情歌,也有叙事歌、时政歌,还有奉承歌、岔伞歌等等。
  花鼓灯锣鼓演奏,使用的乐器有花鼓、大锣、大镲、小狗锣,包括“番子锣鼓”和“灯场锣鼓”两大类。番子锣鼓是供独立演奏的,传统牌子有“老三番”“小五番”“老五番”“十八番”“闹锦州”“长流水”等。灯场锣鼓是指专为舞蹈伴奏和歌唱伴奏的部分,鼓点是从番子锣鼓中提取出来,由乐手配合演员的表演即兴演奏。伴奏中,能用轻重疏密的鼓点、长短抑扬的声音变化,表现出角色的情感。
  6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由安徽舞台剧表演艺术界公认的“安徽第一老太太”程晓金老师领着我,去风台县的花鼓灯艺术团观灯。一群身穿练功服,脚蹬软底练功鞋,显得既土气又淳朴的小丫头和小伙子,在练功厅里的水泥地上,我零距离地领略了“花鼓灯”。
  何谓花鼓灯魂?当然,就是这些生命不息、舞灯不止的世代传人。
  第一章 灯魂
  “田小银子”,是凤台花鼓灯的奠基人。
  田振起,艺名“田小银子”,1897年生于双湖乡园艺村大树田家~个贫苦农民家庭。在安徽风台县的中部和南部,提起玩灯的“田小银子”妇孺皆知,但对“田振起”这个大号,人们却不大知道。
  田振起小时候家里很穷,十三岁就帮人家割草放牛。当时,凤台县的桂集、袁集一带花鼓灯演出活动非常活跃,田振起看别人玩灯,自己也就一招一式地学着玩,加之他的嗓音纯正、身体灵巧,在老一辈玩友王贤、王老五等人的指点下,表演技艺长进很快,十四岁就包上头巾下场子玩灯了。十六岁时,他和吴纯斋、陈万发、陈忠云、胡振家、龚毛孩六个人用玩花鼓灯的形式,到霍邱县去“要门子”(挨家讨饭)。每到一家门口,就唱一段玩一段,人家随便给点米给点饭就行。在这之后,灯班子就常被人雇去,但收入的钱大部分被雇主侵吞,他与玩友们常负气而归。
  1932年间,凤台县乡村中花鼓灯歌舞盛行,田振起被请到许多地方操灯。操灯时,并没有什么固定的拜师仪式和教学制度,就是老玩友们带着小青年,让他们在玩灯中学习玩灯。看到小青年们动作做得不如意的地方,他随时给予指点。还有一些人,经常到大树村田家来找田振起学习花鼓灯表演,后来,他带出来的青年有:陈学昌(陈大狗子)、朱文龙(小鹤)、储文龙(小棒子)、朱建铎(同印)、保安、关陋子等。抗日战争胜利后,田振起曾组织起一班花鼓灯,到凤台参加庆祝演出,竟轰动一时,万人空巷。之后,由于患眼疾,家庭生活困难又无钱治疗,田振起几乎失明。从那时起,田振起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开了灯场子。
  新中国成立后,花鼓灯艺人们也觉得越活越年轻了。1953年至1956年,田振起重操旧业,他作为安徽花鼓灯代表队的成员,参加了华东区和全国第一届民间音乐舞蹈会演,系全国民舞会演主席团成员之一。他高超的花鼓灯表演技艺得到同行及观众的一致赞扬,中宣部原副部长周扬曾高度称赞他为“花鼓灯艺术大师”。回安徽后,田振起先后被留在安徽省庐剧团、安徽省文化干部训练班工作。1958年11月,调入省文工团(今安徽省歌舞剧院)任花鼓灯教师。经过在艺坛上十年的辛勤耕耘,他的学生遍及全国各地,其中高倩、钱月莲、徐姣媛、杨宜萍、金宇等人,在全国民族民间舞坛上颇有影响。
  这,不得不说他表演“兰花”的特技了。
  从小,田振起就十分注意观察,并擅于模仿女性的表情和动作。等场子里的人散尽后,他才开始进入“角色”,独自一人垂首端坐,羞答答地顾影自怜,左顾右盼,久而久之演得比女人还女人。后来,他扮演的年轻女性竟可乱真,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田振起扮演的“兰花”身手麻利,腿的内提劲大,脚下步法轻快、矫健,他的“起步”富有特色,右脚先轻轻点地,再迅速抬起,经过“后勾”(基本上可以踢到臀部)向前迈出,轻巧而有力。他常常使用“起步”表现角色泼辣、顽皮的少女性格。“脚跟梗步”是他受老艺人王老五的影响,练出的独具特色的一个步法,走动起来迅速、矫健,为塑造天真活泼的少女创造了最理想的基本步法。
  在扇花上,他拿手的有“抽扇”和“端扇”——抽扇大方有力,端扇轻柔、优美。“抽扇”常用在“小场”中。他扮“兰花”向“鼓架子”递扇子、手巾,递时缓慢而深情,当“鼓架子”伸手欲接的一瞬间,“她”将扇子迅速抽回,表现人物嬉戏逗趣的场面传神到位。他的“回头望郎”极具艺术魅力——“她”以“脚跟梗步”快速走到“鼓架子”跟前,似欲说话,但突然起步回身,侧背向着“鼓架子”,双手抬起(用端扇)探身,从右腋下回眸羞望。妙哉,妙哉!在《抢手巾》中,坐在地下的“鼓架子”要求“兰花”去拉自己,田振起扮演的“兰花”把刚伸出的双手又迅速收回,左手将手巾轻衔口中,以“咯噔步”慢慢后退,同时眼睛微眯左顾右盼,恰到好处地将少女脉脉含情的神态,和怀春怕羞的复杂心理,表达得惟妙惟肖,淋漓尽致。   他在“小场”中扮“兰花”,与“鼓架子”在互相挑逗假装生气时,用“脚跟梗步”快速走到“鼓架子”面前,猛然停住,身段顿成“金鸡独立式”(左腿站立),有力地扬起手中的扇子(即“扛扇”,意思是:你再调皮,看我打你),“鼓架子”却把头一伸,送到“兰花”面前(潜台词:给你打,给你打)。田振起扮演的“兰花”这时右脚及扇子徐缓轻柔地落下,同时用手巾捂嘴,姿态成“三道弯”,慢慢地转身回头。这一快一慢、一强一弱、一“怒”一羞的强烈对比,把一对情人在热恋中的复杂心理状态表现得无以复加。
  田振起的“别扇”更独具风格,这种扇花是“兰花”“水中望月”之前的一个跨度动作。双脚丁字步立起,重心在足尖。扇子是双手“别”着举起(一手拿扇子上角、一手持扇子下角)侧身向下前方凝视。田振起做这一系列动作的舞姿,轻盈潇洒,给人以极美的感受。为了增加演出节目,他还与玩友一起编演了许多不同内容的“小场”,如《蛤蟆戏钱》《钟馗捉鬼》等。
  田振起是一位花鼓灯表演的多面手,他除扮演“兰花”外,还时常扮演“领伞的”和“小鼓架子”。他扮演“领伞的”时,持岔伞调度有方,能灵活地根据玩友多少,在“大场”中变化出多种图形。跑动时,与玩友碰面他腾躲闪挪,显得十分灵巧自如。舞中,他还边跳边动,边吹口哨以渲染气氛。他的口技十分了得,口哨声不但尖细脆亮,振奋人心,抑扬起伏中似有韵调,同伴还可以从口哨声中听出他的语境。他的“鼓架子”动作敏捷,体态滑稽,尤其与“兰花”对唱时,往往使用“三道弯”与“斜腰扭胯”,面部表情丰富而极擅逗趣。“小场”中每个挑逗回合,他都处理得自然俏皮,令人忍俊不禁。双人舞表演中,与“兰花”随机应变,配合默契,协调流畅,更是他的过人之处。
  田振起曾与当时凤台花鼓灯的后起之秀,号称“花鼓灯奇才”的陈敬芝多次搭档,取得了绝妙的艺术效果。他在韭菜王家楼(今颍上鲁口乡)与陈敬芝表演“小花场”。陈敬芝扮“兰花”,表演中无意将手巾失落掉地(这种表演失误,没有经验的玩友是很难适应和处理的),当陈敬芝一个“燕子驶水”动作,准备拾起手巾时,田振起疾步向前,恰到好处地用脚勾住“兰花”的手(意思:我不要你拾)。陈敬芝也身手了得,对玩友田振起的表演意图,神领心會,随即左转一个半圆,田振起与对方同时配合来一个右转,形成一个双人的“二马分鬃”。二人再次会面,“兰花”又欲去拾手巾,田振起迅速地给他来了一个左“扫堂腿”,陈敬芝忽地蹿起,同时用手巾捂住脸颊迅疾躲过,田转身又紧接着一个“右扫”,这迅雷不及掩耳的“连环扫”,竞让陈敬芝都一一跳过。这时,二人表演已达到一个高潮,动作幅度大,情绪激动万分。“兰花”随即转身,用“风摆柳”动作朝反方向走去(潜台词:你不要我拾手巾,俺不理你了,不要手巾了)。田振起见已经把“兰花”逼得跳出这个“表演圈”,并有意给自己出个难题时,他的表演情绪更激动了,便疾步轻轻地追上“兰花”,在其身后猛地“噫”的一声打个招呼,同时一个大的假动作——把脚迅速抬起(意思要跺“兰花”的脚)。“兰花”护脚一个闪身,田振起顺势上前一个托腰,“鼓架子”“兰花”此时已成为一个优美的双人造型。“兰花”羞得调转身,田振起又配合“她”走了一个“二龙吐须”。在走图形的过程中,陈敬芝顺势用扇子遮面,自然地拾起手巾,二人又接着对舞起来。这次,陈敬芝掉手巾一事,由于有田振起天衣无缝的配合,运用多种表演手段,即兴编演出了一系列生动的舞蹈,产生了丰富优美的舞蹈语汇,弥补了同伴的失误,不仅让同行一时间传为佳话,更是在粉丝中被传得神乎其神。
  每当陈敬芝回忆此事,总是十分感慨和激动,高度赞扬舞友田振起超强的应变能力,和即兴表演的高超技艺。
  田振起的“双环步”,走得更加神奇,脚下有力、动作利索、姿态帅气。“挽腿”(又称“缠丝腿”)时,左脚上前一步,稳而有力。右脚轻松自然地挽个圆圈,踢出去时矫健而又富有弹性。他个头虽小(只穿37码的鞋子),但脚下功力深不可测,“兰花”上肩时,他身体纹丝不动,犹如一炷香。另外,他托“兰花”上肩的技巧与众不同。别的“鼓架子”托“兰花”上肩时,要二人面对面,“兰花”踩“鼓架子”大腿下端的膝盖处,然后转身上肩。由于“兰花”在面前影响“鼓架子”的视线,“兰花”背对观众也不美观。田振起则不同一般,他的做法是:一个转身到“兰花”面前背对着他,两腿形成弓箭步,双手在身后扣紧成一个自然阶梯,“兰花”左脚踩在他手上,他双手向上一托,“兰花”乘此劲右脚踩上肩头,既面朝观众完成亮相,又稳当利索。
  田振起前大半生一直生活在农村,灾荒、饥饿、贫穷像影子一样始终不离他左右。因为他性格倔强,对权贵从不拍马逢迎,对社会丑恶现象,往往采取玩世不恭的嘲弄态度。玩灯时,他常在嬉笑怒骂中就把自己的心情倾诉了出来。农闲时,他常提个瓜篮子走街串巷,活跃在茶棚、饭店,在说笑中抨击社会的黑暗,人间的不平。他的“元宝篮子”(瓜篮子呈元宝形状)和他的“自由演说”,在桂集乡一带脍炙人口,相当吸引人。每当他瘦小的身影一出现,周围便像听书似的围满了人。
  新中国成立以后,田振起才真正找到了自己的生活位置,政治上有了地位,艺术得到了政府及人民的重视。在困难时期,省文化部门一直对他采取保护措施,让他享受特需待遇。杰出的花鼓灯表演艺术家田振起,因患气管炎久治不愈,加之思念故土心切,1965年退休回到园艺村。1968年11月26日10时病故与大树田家。
  第二章 灯父
  冯国佩这个名字,对于整个花鼓灯史学界来说,如雷贯耳,是一位“灯父”。
  冯国佩,生于1914年,卒于2012年。在民间,他以“小金莲”闻名淮河两岸,饮誉江淮大地。在中国学院派舞蹈史上,他是将民间自娱自乐的花鼓灯艺术搬上大舞台,并创编了一系列大型花鼓灯歌舞剧的重要推手和领军人物。他以自己独树一帜的理论,丰厚的实践成果,将花鼓灯艺术传播向世界,并在舞蹈教育史上硕果累累,桃李满天下。今天,活跃在花鼓灯领域的理论精英,一流的舞者与导师,大多都是他的门生故旧。   冯国佩出生于安徽省怀远县一个贫雇农之家,父母在地主家做工,膝下六个孩子,生活极度困苦艰难。冯国佩排行老三,自小随兄弟姐妹放牛、割草、种地。灾荒年景,他们就跟着父母外出讨饭流浪,是彻底的草根。但,从玩灯人的无师自通及家族渊源考证,他的“花鼓灯”悟性,家族的“艺术背景”绝对深厚显赫。冯氏一门,竟有四代灯艺的传人。其曾祖父、祖父、叔父等许多冯氏家族的人,不仅都是当地的玩灯高手,更是花鼓灯几个关键行当里的名家,兰花、伞把子、锣鼓佬、鼓架子中,均代有出类拔萃者,高手迭出更是屡见不鲜。他的二叔,扮“兰花”,以摄人魂魄、潇洒飘逸的舞步著称;他的三叔更是了得,一手锣鼓响器奏得惊泣鬼神,被人们誉为“会说话的锣鼓”。可见,冯氏一門,多出花鼓灯的人杰翘楚,是何等的出神入化,卓尔不群!
  在这个家族中长大的冯国佩,与花鼓灯的缘分和宿命是由天注定,但冯氏家族却上下左右目不识丁。冯母便说:“叫老三读书识字去吧,别再玩灯了,今后,家里总得有一个会写字的人。”冯国佩就乖乖去学堂上学了,准备成为冯氏一门第一个识文断字的人。但自垂髫之年,就是个“灯痴”的冯国佩,上课走神,背书错乱,被先生叫起回课,他面壁而吟:“春季里雨打霜,我的锣鼓响叮当……”先生的戒尺,次次抽得他掌心血流如注,但他一面泪流不断,一面仍是歌不绝口。为此,三叔与冯母大吵一架之后,便结束了他的读书生涯。
  20世纪上半叶,正是民间花鼓灯艺术发展的鼎盛时期。淮河两岸,身怀绝技的舞灯人层出不穷。冯国佩恰逢其时,16岁正式学习花鼓灯,后又只身闯荡江湖,方圆百里遍访练家高人,集百家之众长,化无门派羁绊之自通,短短几年便露少年俊杰之品相,花鼓灯大家之端倪。当年,名震江淮大地的花鼓灯一代宗师陈华美、蒋石玉等人,都曾点拨过这个后来有口皆碑的花鼓灯“灯父”。
  冯国佩白天下地干活儿,晚上用一盏油灯照明,在牛棚里与灯友切磋技艺,比着自己的影子与伙伴苦练,交流心得。他18岁“下场子”,20岁上下的冯国佩,其“兰花”的神韵与绝活儿,已出落得让人惊叹不已。起初,还有人不服,几场“抵灯”(花鼓灯大竞技)下来,就很少有人来怄气斗狠了。
  当年,化了妆的冯国佩一登台亮相,举手投足的须臾之间,回眸一笑的顾盼之中,活脱脱就是一个沉鱼落雁的美少女。冯国佩的艺术成就来自他对生活和人物,日积月累的观察与揣摩,锱铢必较的细节钻研。他的绝技——扭腰、抖肩、急停,正是他长期观察模仿村姑娘、俏媳妇的身姿步态之后,美化升华之余的结晶。他的绝活儿——“老鹰展翅”“野鸡溜”,是他从长期对飞禽鸟类的观察和体味中,获取塑造人物惟妙惟肖的灵感。此外,他亦从武术、杂技和田间劳动中吸取营养,提炼出许多独树一帜的舞蹈语汇。如“三回头”“单拐弯”等。
  冯国佩扮演的“兰花”,以其步法的轻盈,舞形的婀娜多姿而著称。旧时的女人,多以小脚为美,强调女子行走要以“风摆杨柳”般的轻盈飘逸,顾盼流兮的妩媚娇羞为风情万种。专工“兰花”的冯国佩,以深厚的生活积淀,细致入微的观察体验,人木三分的表现技巧,准确到位的步法拿捏,将清末民初时的大姑娘、小媳妇的情态步法,刻画得令人拍案叫绝。因此,民间百姓送其一个十分贴合其形象的“雅号”——“小金莲”。苏联的舞蹈大师乌兰诺娃曾如是说:“好的舞蹈,是让音乐通过肢体,自然顺畅地流淌出来。”冯国佩不仅能歌善舞,他的过人之处,是能把歌、舞、表演和角色融为一体,能将歌用舞唱出来,亦能将舞用歌吟到极致。他在台上的每一个飞眉抬眼、举手投足、腾挪盘圜、抖肩急停,都充满韵律,饱含内蕴开合有度。人们这样形容冯国佩的表演:敛时,如蜻蜓点水;放时,如凤凰展翅。狂舞中能戛然而止,委婉中含情脉脉,哀怨时楚楚动人……
  那时,冯国佩怀远家乡的粉丝,百看不厌他的拿手好戏《抢扇子》。雪肤月貌的黄花大闺女甫一登场,只消几个动作,其娇俏及微妙的内心活动,就被冯国佩精准细腻的设计和呈现,表达得惟妙惟肖。他先是轻盈柔美地倒退三步,随即一个“风摆柳”舒展的舞姿,将一个少女的青涩与好奇,表现得淋漓尽致。旋即,他又紧上三步,一招“牡丹开放”伏身蹲下之后,须臾即起,斜刺里就是个“大拐弯”,这两个连贯性的动作,活脱脱地就将一个纯真烂漫、好动顽皮的少女天性,诠释得超逸绝尘。紧接着,又见他彩扇一拨,手绢一撩,瞬间将一个少女的娇嗔媚态,表现得栩栩如生,人与角色形同孪生。紧接着,他又在“腾云驾雾”的“颠点步”中,连续数个大转身,忽地抛出几个快意不羁的“小二姐踏球”,随即又是几个蜻蜓点水似的“浪子步”,这一起一落之间,将一个无忧无虑、好动调皮的女孩儿个性表现得令人忍俊不禁。忽地,他蓦然收步,似为刚才的猛浪顿觉几许羞涩,一个俏皮自嘲的偷笑和“小抖肩”之后,将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那细腻的内心活动,外化得活灵活现。一时间,使台下“观灯”的人们,魂从窍走,大呼过瘾。从此,冯家灯班在怀远所向披靡,远近闻名。一到冯国佩挂牌玩灯时,消息便不胫而走,方圆百里,万人空巷。“小金莲”坐在黄包车上,被众人簇拥着“举步维艰”,欢声雷动,好不风光。多少年后,冯国佩每每忆起当年,难掩欣慰之意。
  新中国成立后,冯国佩的艺术生涯及地位大大提高,且更加辉煌。1953年,他和其他艺人将花鼓灯舞进了中南海的怀仁堂。毛泽东、刘少奇、朱德、周恩来等开国领袖们,都看过他的花鼓灯。据冯国佩回忆:当年在怀仁堂演出,幕还没开,就坐了一半观众。著名舞蹈家戴爱莲,将一朵鲜花插在我头上后,把我拉到台角往台下一看,我立马傻眼了。只见在第一排就座的党和国家领导人,几乎全部到齐了。我当时激动得小腿肚子直哆嗦……
  演出结束后,毛泽东、刘少奇、朱德、周恩来等接见了全体演职人员,并与他们合影留念。冯国佩每每忆起此事时,恍若昨日。他说:“新中国成立前,玩灯的都是光蛋猴,自娱自乐而已。想不到新中国成立后,光蛋猴竟成了艺术家,给开国的领袖们演出。我到北京去,中央歌舞团的专家同事,当着我的面就说‘第二个梅兰芳来了’。”怀仁堂的晋京演出,使他结识了吴晓邦、梅兰芳等一大批享誉世界的中国艺术大师,见识了国家级的艺术高度,这不仅使他醍醐灌顶,也更加坚定了他对花鼓灯改革创新的信念与决心。   以舞者兼编导的身份进入花鼓灯专业艺术团,让冯国佩开始具体思考和尝试花鼓灯的创新和编排。他首先改变了表现旧时女性“三寸金莲”的传统,以及花鼓灯特有的“衬子”模式,可以说这次的改革,堪称大破大立。之前,馮国佩就是以步法踩得过人、“衬子”踏得精绝而得名“小金莲”,如果革了“衬子”的命,“小金莲”不是子虚乌有了吗?然,冯国佩却豪气干云,信心满满。他不拘一格,率先从西方芭蕾的基本步法和把位,带动身体向上伸,尽量打开四肢,并重新设计身体重心,摸索出“平足步”“双环步”“梗步”“筛子步”等全新步法,进而又吸收了戏曲的台步,压花场等步法,使自己原有的步法、动作、表现形式,获得全新的衬托、过渡和充实。不仅如此,他还吸收了朝鲜族舞蹈的疾如旋踵、脚步加速移动的诸多技巧,创造了他的招牌动作“野鸡溜子”,进而又改变了扇花、绢花的一些传统动作,使过去的陈招旧式,在与时俱进的舞动中,更具力量的形式美与顺畅自由的速度美。除此之外,他又将古典舞和戏曲中的“云手”“甩袖”等元素注入花鼓灯,使手、腕、肘、肩的变化,富有立体的层次,终成一种“流动过程中的雕塑感”。
  为了适应现代舞台的表现力和时代感,他改编了《大花场》《小花场》《新春游》《扑蝴蝶》等大量传统的花鼓灯作品,还原创了《送郎参军》《接模范》《卖余粮》《柳岸情长》等作品。20世纪60年代,他与年轻一代的编导,共同创作了花鼓灯史上首部歌舞大剧《摸花轿》,这部曾轰动淮河两岸、江淮大地的花鼓灯大剧,不仅好评如潮,更是将冯国佩的艺术生涯推向了巅峰。
  冯国佩,一个赤贫农民的后代,一个草根艺术家,一个花鼓灯的“光蛋猴”,用尽一生的努力,燃脂继晷,最终脱颖而出,顺理成章地成了一个为花鼓灯承前启后的领跑者,一位当之无愧并拥有“冯氏花鼓灯理论体系”的当代灯父。
  在冯国佩老家的纪念馆里,至今还悬挂着一张冯派花鼓灯传承的谱系表,这更是一张血脉相承的族谱表。从这张表上一路读去,冯派灯班子的组织、结构、行当、成员虽只呈现了四代,但在将来的谱系表中,自然还会有五代、六代,甚至是七代和八代……因为,冯国佩的家乡冯嘴子村头,不仅依旧矗立着他所独创的冯氏“兰花”舞姿——“斜塔”的铜像,而且村里还有一支原生态的花鼓灯班子。这个班子虽是百年老班,名满方圆百里但他们没有工资,不吃皇粮……
  2007年,冯国佩被国家文化部评为“国家级花鼓灯传承人”。
  第三章 灯线
  “千里淮河一条线”,说的就是陈敬芝。
  陈孝功,号敬芝。1919年9月生于凤台县王集乡陈巷村,父亲陈志怀,母亲曹氏,祖籍河南省虞城县,是随家人逃荒到陈巷村落户的。陈敬芝兄弟姊妹八人(有两个弟弟早殇),弟兄中他排行老二。陈敬芝一生最大的喜好就是玩灯。三四十年代中,他是凤台花鼓灯承上启下的灯圣。新中国成立后,他的花鼓灯“兰花”表演艺术已炉火纯青,被安徽著名剧作家那沙称为“花鼓灯表演艺术的大师”,民间称其为“天下第一兰花”。
  1932年大旱之后,凤台县的瘟疫流行,病尸如山,饿殍遍野,死人不计其数。当时,有一种传说,花鼓灯可以压瘟气。于是,陈巷村也和其他庄子一样“操”起花鼓灯来。这一时期,全县性的花鼓灯“热”,不知引起了多少人的迷恋,使孩童时的陈孝功也着了魔。灯班晚上演出,他总是挤在前面,一看就是半夜,把饥饿和寒冷都忘了个精光。到了白天,12岁的陈孝功同挎草筐的小伙伴们,在野地里、荒滩上学着大人们的架势,拿着自制的“八根柴”(白纸扇),也扭起了花鼓灯。
  为了练习翻筋斗,他们把几个草筐垒在地里,一个接一个地从草筐上蹿来跃去。在草地头、干沟里练“靠顶”,也不知摔过多少跤。腿摔疼了,踝子骨摔肿了也全然不顾。陈孝功身体轻巧,在伙伴中动作最为敏捷。一个多月后,“虎跳”“过山”“扫堂”“站肩”等动作,他居然都能做了。盛夏,他们选择有陡坡的水塘,时而后翻入水,时而双人叠罗汉往下跳,像“童子拜观音”“懒老婆裹脚”等高难度技巧,也都是在池塘里练出来的。
  当时,族人中有些人认为,玩花鼓灯的壮男扮女,伤风败俗,因而极力反对。联保主任陈金亭把陈孝功的父亲陈志怀找去连打带骂,逼他找回儿子不准他再学玩灯。父亲无奈地对孝功说:“你不能再去玩灯了,族人都不愿跟俺家一个姓了。”母亲却慢声细语地劝解:“那是几个小孩儿在一起闹着玩,人家喜欢看,那有什么?”母亲这话正对孝功的心思。
  一天,父亲带着孝福、孝功下地耩黄豆,兄弟俩在前面拉,父亲摇耧。孝功身体瘦弱,晚上玩灯睡得又迟,力气不如哥哥大,耩豆子时向一边歪。父亲联想起族人反对玩灯之事,一时兴起,脱掉草鞋就打。孝功连躲带闪,直向西淝河边跑去。晚上,孝功被大哥从放“鱼焐子”(木制捉鱼工具)的河湾里拖回家。他趴在床上委屈万分,村头上欢腾的锣鼓声,把他的心敲得乱成一团。得想个法子让父亲回心转意,他望着豆油灯的火苗一闪一动,一个“鬼主意”冒了出来。他把火柴放在水碗里蘸了一下,把火柴头剥了一小堆放在面前,母亲走过来,看见了他的举动,慌忙把火柴头扫落在地,泪水簌簌地流了下来,嘴里不住地讲:“孝功啊,你大(指父亲)打你骂你也是为咱家好。叫你玩灯就是了,叫你玩灯就是了。”这时,一家人全围了过来,父亲默默地低垂着头。孝功坐在那儿一声不响,等他们都走开了,他又匆匆跑向灯场。
  花鼓灯表演没有严格的师承关系。小孩子们想学玩灯,加入灯班之中和艺人一起“下场子”便是,在玩灯中互相观摩学习、锻炼提高。有时,老艺人对小孩子的表演也做些指点。直至新中国成立之前,花鼓灯表演艺术的传播方式一直如此。在西淝河沿岸,这块穷乡僻壤的土地上,历史上盛行着粗犷、质朴的花鼓灯歌舞。在这里,年轻的陈孝功如饥似渴地汲取着前辈人的艺术营养,技艺长进很快。为了争取家庭的支持,玩友们主动帮助陈孝功种麦耪地,农活儿做得又快又好,父亲见他对花鼓灯已经走火入魔,久而久之也就不再阻拦了。
  在玩灯中,陈孝功是个有心人。别人每一个优美的动作、每一首好听的花鼓歌他都牢记在心,回去后,细心地模仿。如拐弯转身时用手巾捂嘴(刻画女子怕羞的姿态),是受胡家岗老艺人的影响。看了周开国的右脚上转身,他发展成双脚,无论哪只脚先上均能转身。在夏集玩灯,他向刘雁明学会花鼓歌《绣荷花》,在关店他向崔宏宾学会演唱《绣兜兜》。有些动作学会后,他还加以改革。比如老艺人演唱时用扇子遮脸,实践中他觉得这样做,虽表现了古代女子见人羞答答的神态,但是扇子也挡声音,影响与观众的交流。以后,演唱时他就不用扇子遮脸了。另外,其他艺人的“遮脸羞”的明珠很长,齐整整地遮住了脸的上半部。在此基础上,他把中间几串明珠做短些,两边的珠串也不超过鬓角,额头上勒有“假刘海儿”,经过这样一改,既美观又不影响表演。   一次,玩友们邀他赶四顶山庙会。到山顶后,赶会众闻听“一条线”来了。马上把他们的灯班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动弹不得,要求看“一条线”表演。人拥挤得打不开场子,陈敬芝只好在鼓架肩上即兴唱道:
  庙堂庙堂好庙堂
  姑嫂二人来降香
  大嫂降香求儿女
  奴家有话不好讲
  众神灵你细想想
  保佑我奴家有一个好夫郎
  围观的人齐声喝彩。灯班子走下山去,群众跟着下山,走一段,停下来玩一回灯,唱几首歌。下山的路,到凤台不过三十里,他们竞走了一整天都没有走到家。“‘一条线’一走,栽到九十九,回头一看,起来一大遍。”“听了‘小蜜蜂’,无被管过冬;看了‘一条线’,三天不吃饭。”从那时,这些话就众口传开了。
  有次,殷家庙逢会。陈敬芝他们的灯班子刚到山下,只见山上万头攒动,摩肩接踵,到处是人的海洋。拉洋片的、打彩套圈的,锣鼓声、卖小吃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此起彼伏。上山的路早已被人堵塞,他们只好停在山下打锣鼓。有人发现了陈敬芝,高呼“‘一条线’来了!”一传十,十传百,山上诸多灯班及赶会的人蜂拥下山,把他们围起来。玩友连忙把陈敬芝顶在肩上坐着。拥挤中有人把陈敬芝的一只绿哗叽呢绣花彩鞋(此鞋系夏集一位热心观众赠送)抢在手中,他高兴得如获至宝,高举彩鞋呼喊:“一条线!一条线!”彩鞋在群众中传来传去,最后竞不见了踪影。
  1940年,清泉乡丁毓铭等人请陈敬芝他们玩灯,演至半夜后,灯班要散场,观众不愿走,还是要求陈敬芝上台表演。他只好上台致谢,即兴唱道:
  俺叫唱歌不费难
  舌头打滚嘴动弹
  唱到半夜三星落
  唱到五更明了天
  花鼓歌子没唱完
  观众连声叫好,灯班子一直演至天明。
  陈敬芝,真是火透了淮河两岸,他一到哪里,就被各类粉丝层层围住,就是不跳不唱,大家只要能看上他一眼,就能过上一把瘾,圆一个亲近“一条线”的梦。于是,但凡邀请他去演出的,不得不动用数个精壮大汉对他贴身保护,那戒备森严的架势,都是防备他不被其他村的粉丝,冷不丁地从他们手中将陈敬芝活活抢走。即便是在他巡回演出的旱地水路往返之间,不仅有保镖形影相随,竟连渡船的船舱,也用被子捂得严严实实。但尽管这样,这位在江淮大地、淮水两岸百姓眼中的“天下第一兰花”陈敬芝,还是经常遭到四邻八村的百姓不择手段的“抢劫”。
  那日,陈敬芝在众人盼星星盼月亮的期待中,来到位于淝水北岸的岔王村闪亮登场大舞其灯时,竟遭到家在南岸许嘴子村人的强抢硬夺。理由是,“一条线”早就答应过许嘴子的人去演出,却因种种原因未能兑现。愤怒的许嘴子人不干了,这才用“抢”此等霸王强上弓的下下之策。
  晚上,正当陈敬芝在舞台上游龙走凤、羞扇遮面、巧步莲花舞时,台下观众的喊叫声与掌声如淝水的春潮般汹涌,突然有十几条彪形大汉,倏地从密密匝匝的观众中蹿上台去,须臾就将眼前这个花容月貌、俏肩酥骨的“天下第一兰花”生生放翻,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扛上肩去,竟在众人目瞪口呆之际将其活活夺走。等岔王村的人醒过神来,一路鸟铳砍刀,响器火把急急追至淝河岸边,陈敬芝与那帮强人,早已消失在黑夜的尽头,在水一方了。自然,没了“一条线”陈敬芝的灯班,失魂落魄,落花流水,只能由“鼓架子”守着个空台一通干号胡蹦,任凭锣跳响器一阵胡吹瞎敲,其情其景惨不忍睹……
  事后,这两个一衣带水、互有娶嫁、鸡犬声相闻的原始村落竟大闹公堂,舌枪唇剑,拳脚相加,从此结仇。后来,民间又有传说:许嘴子的莽汉真是了得。月黑风高,夜阑人静,扛人至淝水河边,四野茫茫更无渡船,身后又是火把人吼,尾大不掉。于是,许嘴子的精壮后生,竟八人一组将号称“千里淮河一条线”的陈敬芝,稳稳放上肩膀,夜游春寒料峭的大河之水,强渡几百米宽的淝水湍急,硬是将这个花鼓灯的一代宗师,有惊无险地凫送到彼岸。至此,陈敬芝便像个众人的“活神仙”,竟被四乡八村,方圆百里的人既顶礼膜拜又争来抢去,一时间在淮河两岸桴鼓相应,好不热闹。
  1945年,为庆祝抗日战争胜利,陈敬芝到县城进行庆祝演出。届时街道上挤满了歌舞灯班和观众。晚上,陈敬芝等人先“踩街”(着装沿街表演),后为县常备自卫大队官兵演出。表演“游场”时,他运用了艺术上的绝活儿,形体上的“三道弯”和颤、颠、抖步法等动作。演唱时他舒展歌喉,润腔自如。看演出的官兵迷得如醉如痴,有个士兵竟忘记了站岗,遭长官处罚。
  从抗战胜利到凤台解放这一阶段,陈敬芝曾携家迁居颍上县龚集,并从事经商活动。花鼓灯演出多在龚集一带农村集镇上进行,他很少在凤台露面。50年代初期,他曾因为被划为“工商业兼地主”而被排除艺人行列。在那时,陈敬芝也未忘掉文化艺术工作。他一边经商,一边和原凤台新华书店干部张岚一起整理“弦子灯”传统节目《送香茶》(1957年由上海文化出版社出版)。1953年,因同样的“问题”,使他失去了参加全国第一届民间音乐舞蹈会演的机会。5年后,重登文艺舞台表演花鼓灯歌舞的一天,终于让他盼来了。
  1958年,陈敬芝随凤台代表队,到阜阳参加业余文艺会演。中共阜阳地委宣传部副部长钟音,看了他精彩的表演后,明确指示:“凤台县的‘一条线’不能埋没,应安排在文化部门工作。”陈敬芝立即关了小店,辞去了县工商联棉布业理事长的职务,真正成了一名文化馆的工作人员。但专业文艺工作者没有文化知识可不行,在工作中陈敬芝深深地认识到这一点。于是,他随身带有一本扫盲识字课本,利用搞群众文艺辅导、排练节目的空闲时间,他就掏出来阅读。半年后,他終于认识了一些字,凑合着能看报纸了。在此基础上,他先后与方庆长、丁怀亮、来斌、王西河等人合作,整理了《送香茶》(1981年再版)、《小货郎》《倩女游春》《庞三春》等戏曲剧本,陆续在本省《乡音》等刊物上发表。
  1962年8月5日至8月20日,陈敬芝应安徽省文化局的邀请,参加了在岳西县举办的花鼓灯舞蹈研究班。凤台艺人还有田振起、万方启、李学洪以及省内外的舞蹈界人士,专业文艺表演团体及艺术院校也派员参加。这次活动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次对花鼓灯歌舞艺术进行系统的研究。陈敬芝就自己所知,把风台县花鼓灯的历史沿革、服装化妆、演出形式、演出节目及“兰花”行当的动作、姿态、步法、唱腔歌词等问题,向专家及同行们做了全面的介绍,为提高凤台花鼓灯,在民族舞坛上的知名度,做了大量的宣传工作。   这次研究活动,也是陈敬芝艺术表演生涯中一次大的转折。从前,他玩花鼓灯可以说全是即兴表演,千百个动作组成无数优美的舞姿。同一个节目,这次这样演,下次可能就与这次不同。玩友互相配合得好,就有好的表演效果,互相配合不协调,演出就不顺手。这样演出时间不固定,艺术上不好反省积累,不利于发展和提高。在研究班上,由于学院(皆是专业舞蹈工作者)解剖式的询问,促使他对自己表演上的一招一式,都进行了系统的回顾。陈敬芝从表演的角度上分析出凤台、怀远、颍上三县花鼓灯风格流派的相同处与不同处,把“兰花”的表演分成步法、姿态、拐弯、转身、扇花手巾等几大部类,把每个具体动作又根据伴奏,分解出从产生到结束的全部过程。
  通过这次研究班,他对花鼓灯歌舞艺术有了理性上的认识,个人的表演技艺也基本稳定下来。有次示范表演,他即兴做了个身体倾斜动作,北京舞蹈学院教师刘友兰、马力学等连声赞美。他们共同把这个动作命名为“倒塔”(也称“斜塔”)。教学中,舞蹈家徐淑瑛指着陈敬芝习惯身段说:“大家来看,陈老师形体上有几道弯哪!”大家就把这一姿态命名为“三道弯”。另外,陈敬芝在步法上的“单磋拔泥步”“绣步”、扇花的“外八字扇”“遮阳扇”“反阳扇”、动作的“鹭鸶拿鱼”“燕子驶水”等,都是在这次研究班教学中命名的。
  在岳西,陈敬芝也十分注意观摩其他老艺人的示范教学,以便总结经验提高自己。在研究班上,他以李学洪的“波脚转身”为基础,發展成为“单跳转身”“双跳转身”,后又发展为“单双跳拧”。这期研究班结束时,北京舞蹈学院的教师马力学代表全体学员,赠送陈敬芝铜牌一枚,以感谢陈老师的辛勤栽培,感谢他对继承发展花鼓灯事业所做的贡献。
  从岳西返回之后,陈敬芝又应安徽省艺术学校的邀请,担任为期两年(1962-1964)的花鼓灯舞蹈教师。陈老师即兴表演了一段“游场”,他走动如同“燕子驶风”,轻快活泼;舞起来像“风摆杨柳”,轻盈妩媚。学生们想模仿陈老师的舞姿,但是,那无数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一闪即逝,拿着扇子却不知从何学起。一连几堂课,都是这样。陈老师急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舞蹈科主任董振亚得知后,马上派来了青年教师高倩帮助他备课。
  陈敬芝结合在岳西花鼓灯研究班时的教学方法,进行示范表演,高倩一边询问一边记录,初步整理出适合中等艺术学校学生学习的扇花、手巾、步法、身段四类动作。每类动作又进行细分,形成单一动作。这些单项动作,陈敬芝都让助手高倩、桕发轫,按音乐图分解出来,有的还绘制成动作图。教学时,先把动作的生活来源给学生们进行介绍,然后一招一式,举手投足,按照动作图协调动作。学生们循序渐进,从扇子、手巾的集中拿法,到某种动作要领在哪儿;某身段上身需要旁侧还是右侧;是松胯、出胯,还是需要吸胯、收胯;某些动作是要梗、要僵,还是需要放松、要颤抖……都一一写成教案,边示范、边讲解。通过试教,效果比较明显。
  两年中,学生程贤淑、孔焕春、王斐若、陆忠河、郭淑玲、滕莉莉、陈梅梅等几十名学生,都从陈老师那里得到真传,后逐步成长为国内外舞蹈界著名人士。通过教学实践,陈敬芝三十年来的花鼓灯表演技艺逐步系统化、规范化了,自己表演上的风格特点更鲜明突出了。省艺校教学的两年,是他花鼓灯事业上的一个飞跃,对继承发展凤台流派的花鼓灯表演艺术也具有重要意义。
  1978年6月9日,刚办完落实政策手续的陈敬芝,回到了阔别了几年的县文化馆。他摸了摸已经花白了的鬓角,心中无限感慨。他惋惜艺术青春白白流逝,深感在事业上自己贡献得太少了。他暗下决心,在自己有生之年多做工作,努力把损失的时间补回来。在此之前,他还根据在“兴修水利”“实现大地园林化”活动中发生的事情为素材,调动了多种花鼓灯传统表现手段,如:三抢(即抢手巾、抢扇子、抢板凳)。“上盘鼓”中的造型技巧,运用生产工具(经过关化)代替女角手中几百年沿用的道具(手巾、扇子),运用“岔伞”替代生活真实中的树木,编排了三人舞《挣锹》,群舞《采种》。《挣锹》这个舞蹈在县、地、省三级专题会演中均获好评,1988年被淮南电视台摄制成电视艺术片。
  1983年2月至8月,他应北京舞蹈学院邀请,任舞蹈系特聘教师,向舞蹈家徐淑瑛、方青、刀美兰等传授花鼓灯表演技艺,他们代表中华民族的经典舞蹈出国演出。
  经过县委及文化部门领导、群众的一致努力,1984年7月1日,全省第一个花鼓灯艺术培训班成立了。学生年龄较小,陈敬芝早晨喊他们起床,晚上催他们休息,夏天为他们挂蚊帐,冬天为几个小学生穿棉衣。为了能让学生吃上热饭,他帮助食堂批煤、买粮、安排伙食。个别学生受社会上不良风气的影响,学习训练不安心,陈敬芝跑几十里进行家访,配合家长做孩子的思想工作。为了提高教学水平,使学生德、智、体得到全面发展,他主持制订教学计划,开设文化、音乐、舞蹈基础知识、毯子功等多项课程。假期中,他带领艺训班老师到省艺校观摩学习,帮助青年教师备课,向他们讲解花鼓灯歌舞教学的规律与方法。每个阶段的教学任务,他都和老师们进行研究,做出合理的安排或调整,并定期检查教学效果。在教师宿舍未落实的日子里,他风里来雨里去,一天跑六趟,约四十华里,从未误过一分钟、缺过一堂课。
  有校舍后,他吃住在艺训班,一年零两个月未回过家,连春节都是在培训班里度过的。辛勤的耕耘,获得了艺坛上的硕果累累。1985年3月,艺训班的学生在淮南市首届花鼓灯艺术节上演出的《踏青》等节目获优秀创作奖、优秀表演奖。
  1986年元旦,艺训班学生表演的《大花场》等舞蹈由安徽省电视台摄制成专题片,作为向安徽五千万人民祝贺新年的节目播出。报载评论:“这组节目风格各异,多彩多姿。”“这些少年演员的表演,惹人喜爱,显得生气勃勃。”同年二月,陈敬芝及艺训班的师生参加了电视艺术片《花鼓灯》(安徽电视台摄制)的拍摄工作。记者采访了陈敬芝,艺训班的办学情况通过荧屏传向全省。
  陈敬芝虽早已过耄耋之年,但他又为淮南电视台、中央电视台分别拍摄了花鼓灯电视艺术片《游春》。对他表演艺术的评论,现有方庆长的《兰花赋》为证:“一块罗帕,一把锦扇,织满台虹霓,绣遍天奇葩。莲步轻盈,柳腰玲珑,似飞碟如飘纱。舞悲欢离合,唱酸甜苦辣。百姿千态妙传神,莺声燕韵凝流霞!”为表达对陈敬芝的敬慕,北京舞蹈学院、上海舞蹈学校、广东舞蹈学校、总政歌舞团四个单位,联合向他赠送锦旗一面,文日:一条线委婉再芳华。   这位花鼓灯艺术承上启下的灯圣,却于几年前,在他的家乡溘然长逝。所有热爱这位将全部的生命都献给了花鼓灯的老人的人们,对陈敬芝之死,无不锥心痛惜,唏嘘不止,都说:杨三一死无苏丑,“一条线”断了无敬芝。
  第四章 灯班
  宋廷香,1905年3月10日生于白塘乡一个农民家庭。三岁患眼疾,因无钱医治,遂使左眼失明,大家喊他“宋瞎子”。
  宋廷香的家乡,是凤台县花鼓灯歌舞的盛行地区,历史上出过王贤、陈万发、王老五、田振起等许多著名艺人。宋廷香因受丰占文(艺名“水萝卜”)、陈二麻子等花鼓灯艺人的影响,自己也想下场学玩灯。1918年,他与盛文武、张凤堂每人凑一块银圆,到怀远县买了锣鼓与两件玩灯衣服,开始学玩灯。当时,他主要向顾桥北童郢孜的童傻子(别名“童老侉”),学玩“文伞”“跑大场”。在农闲或阴雨天,宋廷香家里多数只吃两顿饭。就是请人教灯,家里也只能煮个稀饭、贴个秫面馒头,父母心里觉得不过意,就劝他算了吧。宋廷香坚持要学,一次两次上门去求学。童傻子看宋廷香学艺心切,便主动在晚饭后上门来教灯。在稻场上,他俩一练就是大半夜,直到回家睡觉时才感到饥饿与疲劳。宋廷香白天干活儿歇息时,便在水塘边、垡子地里练习翻筋斗,把晚上学的“二马分鬃”“掰莲花”“乌龙摆尾”等十多种图形在老坟滩上操练。老艺人曹开盛,会玩花鼓灯、唱花鼓戏,在岳张集一带颇有名气。宋廷香在盛家楼打长工期间,常请曹开盛前来教灯。他模仿力很强,学谁像谁。一年之后,玩灯、唱花鼓歌,加上《推小车》(民间灯舞)等表演技艺,与一班玩友相比都胜人一筹。在演唱花鼓歌及“領伞的”舞蹈艺术方面,宋廷香还得到过刘集乡艺人刘佩德(别名“刘端公”)的影响和指点。
  青年时代的宋廷香嗓子好,声音洪亮。他略通音韵,根据见到的听到的事情,能即兴编词,并会唱很多民间小调和花鼓歌。参与表演“大场”时,他多是担任“领伞的”。无论演员多少,他总能指挥调度得合理,使图形变化得逼真好看。每当转换队列时,他打招呼(呼喊)叫得恰到好处,使玩友不紧不忙。“大场”跑到高潮时,他那几声响亮的口哨声,更增添了场子上热烈红火的气氛。
  宋廷香是个有心人,在玩灯的过程中,特别注意从生活中提取素材去创作节目。针对观众在看灯时,经常提出延长演出时间的要求,他与田振起、盛文成、戴小旺子等人,根据农村中小姑娘与男孩子嬉戏玩耍,争坐一条板凳的农家生活,创作演出了儿童三人舞《抢板凳》。这个节目开始的情节比较简单,后经艺人们你加一点儿我添一点儿,逐步形成了独具凤台花鼓灯艺术特色的儿童舞蹈。宋廷香等通过这个舞蹈,开创了花鼓灯情节舞蹈的先河,改变了过去花鼓灯只有情绪舞,演出节目单调的旧格局。
  1932年农历二月初二关店逢会,宋廷香带领樊玉虎(艺名“黑丫头”)等一些青少年玩友去赶会玩灯,被潘金德等人的灯班子“抵”得大败,情景十分难堪。
  潘金德灯班子里的“鼓架子”童学孔,与宋廷香有朋友之谊,他想从中搭个桥,缓和一下潘金德与宋廷香之间的矛盾。西瓜收获季节,童学孔就让人带了个信让宋廷香到家吃瓜。在童家,宋廷香与先到一步的潘金德会了面。宋廷香虽没上过学,由于经常出门玩灯,客套话也学了一些,进门后便拱手言道:“久仰,久仰!潘金德的大名如雷贯耳,上次灯场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潘金德躺在床上,看着这位瞎了一只眼的青年人,没有说什么话,只是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宋廷香看在眼里,心中有气,由于碍着童学孔的面子,不好发作。童学孔搬来了大西瓜,切开后,忙招呼他俩吃瓜。童学孔讲了几句客气话后,建议互相唱几首花鼓歌,切磋一下技艺。潘金德随口唱了几首《送郎》,推让之后,童学孔接着唱,宋廷香也接着唱。潘金德提议唱《对花名》,宋廷香、童学孔欣然同意。潘金德唱道:“什么弯弯挂天边?什么弯弯水上颠?什么弯弯长街卖?什么弯弯娘面前?”宋廷香不假思索地答道:“月儿弯弯挂天边,船儿弯弯水上颠,镰刀弯弯长街卖,梳子弯弯娘面前。”三人一边吃瓜,一边对歌,情绪上比见面时缓和多了。一会儿,宋廷香提议唱《古人名》,潘金德满口应承。宋廷香唱道:“什么人绣花在闺房?什么人在家苦读文章?什么人风流人人爱?什么人跳舞爱坏郎?什么人打鼓声震三江?”因为这些《古人名》歌(包括《四黑四白》《四哭四孝》《四老四少》等)都是宋廷香“抵灯”失败后,请岳亚坤、岳希平他们编写,词意是固定的,不熟悉前后段的内容是无法对上的。潘金德思索了一会儿,脸涨得通红答不上来。童学孔再想转个弯子,苦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题,屋子里的气氛一时又变得紧张起来。潘金德大声言道:“宋廷香,你把你那边的‘红角’搬齐,明天我们在尚塘集上见。”宋廷香也早窝着一口气在心里,便满口答应下来:“好,明天抵灯!”尚塘集东北角的孙家楼,有个“灯迷”孙老八,他是本集大户樊浩云的姐夫。两家人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喜欢看灯。潘金德那班玩友属孙老八请的灯,宋廷香等艺人则投奔樊浩云。两班灯在集北头空地上相距不超过50米处扎上了场子,对着面玩起灯来。只见灯友们穿红着绿,“大场”接“小场”,“小场”接“后场”。场子里岔伞高举,唱一阵,舞一阵,锣鼓喧天,彩旗招展。双方灯场子周围挤满了观众,鼓掌声、喝彩声与集上卖吃的、卖玩的吆喝声汇集一起,热闹非凡。当天晚上开锣,一直演到第二天天光大亮,双方才各自收场歇息。
  早饭后,潘金德那班灯就抢先开了场子。先是“闲锣鼓”一阵猛敲,花鼓灯“大花场”以后,上来了凤台西部地区最有名气的“鼓架子”左俊竹(别名“左眼皮”)。他武功特别好,身子躺在条桌上,一张大桌子被他用双脚盘得上下翻飞,滴溜溜地乱转。《盘桌子》过后,只见有人把芦席卷成筒子,放在条桌上。左俊竹抬手示意,场子里锣鼓声大作,几个“鼓架子”一齐吹响了口哨,高亢的口哨声震耳膜。左俊竹站立场子一角,运足气力,接连翻了一串“空心跟头”。在距离条桌不远的地方,一个“鲤鱼跳龙门”猛地从芦席筒中蹿了过去。这时,围观的群众连声喝彩,把对面灯场子附近的观众吸引过来一半。
  宋廷香这班灯看势不好,连忙调换节目,临时请田振起上场。田振起这天刚到尚塘,他是凤台中部地区群众公认的最优秀的“兰花”之一,歌舞俱佳。田振起穿好服装,脚上“挂垫子”,走起“风摆柳”,腰扭“三道弯”步法轻捷洒脱,与宋廷香合作表演了拿手节目《小场》。只见他二人一招一式,一来一往,互相挑逗,情趣盎然。宋廷香的表演幽默风趣,与田振起轻盈优美的舞姿既矛盾又统一,观众赞不绝口。在两班灯互不相让激烈竞技的同时,双方灯班的支持人也在“幕后”紧张地活动着。孙老八的“军师”是教书先生李吴赣,按照他的意见,孙老八派了两个人,骑马奔怀远请艺人来“助战”。尚塘集头面人物宋维贞,联保主任王歪子支持樊浩云,派人分头去顾桥、岳张集、桂集、颍上龚集等地请玩友。樊浩云这边陆续搬来的有:“鼓架子”——盛文武、高存新、岳三翘、陈良,“兰花”——周开国、丰占文、詹乐亭、张希伯、张希兰、水上漂、小铜锣、凤头、刘大嘴,及一些颍上县花鼓灯艺人。孙老八那边陆续搬来的艺人有:崔宏宾(别名“小欢子”)、鬼火、邵克俊、童学孔、二老标及怀远县的艺人,共有100多位。   双方请来的玩灯艺人多数自成班子,都带有锣鼓及服装道具。接着就一个灯班和一个灯班登台比试,这班灯节目演完下去休息吃饭,另换一个灯班上来表演。这几班灯白天演,那几班灯晚上演,反正歇人不歇台,轮番上场。这样又是整整一天一夜,未分上下。得胜鼓孙老八的妻子见双方“擂台”越擂越高,花费开支越来越大,心里十分焦急,连忙赶到娘家找到弟弟樊浩云,意在言和。心想,看在親戚份儿上,拉个场就算了。哪知樊浩云一口回绝,不同意“休战”。他姐生气而归,与丈夫及李吴赣等人计议后,决心与弟弟那边继续较量,见一个高低。
  “抵灯”的第三天,两边的灯班子各自都集中了200多位玩友。为四处邀请艺人日夜兼程来回奔波,孙老八那边接连累死了两匹好马。樊浩云这边也因吃喝、住宿、开销数额惊人,债台高筑。
  从第四天起,两边玩灯的都累得不得了,看灯的也熬得坚持不住了,有人在灯场周围随地一躺就睡着了。宋廷香看到这情况,觉得两边艺人实力相当,技艺上各有千秋,就是再“抵”上三天三夜,恐怕也难分出个高低上下。他与丰占文等人计议一下,把自己这边的人员做了一次分工。留下田振起等这十几班灯,轮流“下场子”演出。另外一部分艺人包上了头、穿好服装,顶上“两节杠”“三节杠”,打着锣鼓,高举岔伞、彩旗,吹着口哨,列队从对方灯场前面经过,并派人四处张扬:“樊浩云这边又来新班子了,请的有凤台的‘红角’草上飞、白菊花、假貂蝉。”潘金德那边灯场四周的观众,蜂拥至宋廷香这边灯场。潘金德看自己灯场上观众寥寥无几,只好罢场收灯。
  历时四天四夜的花鼓灯班子大竞技,在宋廷香、丰占文、田振起等艺人的欢呼声中,在樊浩云等人的锣鼓、鞭炮声中宣告结束。
  30年代中期,宋廷香在西陈集玩灯中,结识了比自己小十几岁的陈敬芝。花鼓灯歌舞艺术把他俩的命运联系到了一起,在以后的玩灯唱戏中,他俩互相帮助,互相配合,结成了莫逆之交。后又与詹乐亭、李学洪等人一起,同时驰名于颍上、寿县、凤台一带。他玩灯时,宋廷香是陈敬芝(扮“兰花”)最亲密的搭档。他俩经常在一起表演“小花场”,宋廷香扮“鼓架子”,他面部表情丰富,擅逗趣,与陈敬芝配合默契。他们合演的《推小车》独具特色。陈敬芝端灯持伞盛装“坐车”,宋廷香双手攥住腰带两头,把腰带扁担似的横担在肩,在陈敬芝身后“推车”。他根据“坐车”的步法上的变化,分别运用花鼓灯“鼓架子”的紧步、碎步、漫步等与其配合。上坡、下坡、过小桥、陷泥窝等动作,都做得既真实又夸张。他唱的《小车歌》词语幽默风趣,常逗得观众捧腹不止。
  在生活中,宋廷香则是陈敬芝的兄长。出门玩灯像待亲弟弟一样照顾他。怕草鞋磨脚,帮他打双布草鞋留着赶路;在灯场中,陈敬芝那时玩灯已经很红了,扮个“兰花”围观的人很多,甚至有拥挤现象,宋廷香总是连说带劝,想办法替陈敬芝解围。陈敬芝上场以前喜欢喝茶,宋廷香总是给他准备得好好的,将茶杯送到他手上。在陈敬芝父母的眼里,宋廷香也是他家的成员之一。为解决儿子的婚姻问题,找他来商议。宋廷香大包大揽,一手操办。陈敬芝的婚事简单而又迅速地办妥了,除却了陈敬芝父母的一桩心事。他们为了丰富“清音调”,所组建的“弦子灯”班,也是宋廷香、陈敬芝等在玩灯中的一大创新。
  1937年,宋廷香、陈敬芝等人从霍邱学得“清音调”后,宋廷香凭着记忆口授音调,请民间乐手梁金传、韩运辉在自制的板胡上摸音试奏。宋廷香唱一句,他们学着拉一句。不准确的地方,宋廷香随即给予纠正。几天下来,“清音调”终于在部分凤台艺人中传播开来。宋廷香又根据“清音调”的落音规律,每句唱腔后都增添了一个与唱腔落音相同、相呼应的一个过门。有了伴奏和过门,演员演唱有了依托,结构更趋合理,表现力也就更强了。接着,宋廷香与陈敬芝等从《宣讲拾遗》《廿四孝》等书中提取章节、演绎故事、分扮角色,编演了《安安送米》《白海棠割肝救母》《白玉楼讨饭》等剧目。由于这些戏故事情节扣人心弦,具有抑恶扬善的鲜明倾向,他们角色搭配得当,人物形象鲜明,加之“清音调”,便很快在凤台及毗邻的几个县农村中流传开来。
  宋廷香是一位多才多艺的演员,改演“弦子灯”后多演老旦。他平时很注意生活积累,能将自己对社会中,各个阶层中老年妇女的认识和理解搬上舞台,他扮演的角色,着力追求变化人物的内心世界。眼睛虽有残疾,但是他面部表情准确(俗称:脸上有戏),唱腔中常运用停顿、换气表现抽泣,尤其擅长塑造悲剧角色。一次,在寿县茶庵集演出《白海棠割肝救母》,观众被宋廷香等人的表演所倾倒,对剧中的白海棠无限同情。台上台下一片饮泣之声,观众中突然跑出一妇女,冲上台去一拳就把扮演婆婆的宋廷香打倒在地,并哭喊:“白海棠把心肝都割给你吃了,你还要打她,要你这样的人干什么?”通过大家再三解释,那妇女才明白过来这是在演戏。这一观众的“人戏”,使“看了‘宋瞎子’,哭了一家子”这句话传开了。
  在风台叶家荒演出期间,小学校长董振风赠他银牌一块,上嵌文字“如同春雪”,称赞他的演唱音调清脆圆润,表演技巧高超。另外,宋廷香在扮演彩旦行角色的表演中也颇见功力。《白玉楼讨饭》中的李三姐,他演得风骚、险恶;《安安送米》中的婆母他演得愚昧、狠毒;《游春》中的王干妈他演得泼辣、诙谐。每个人物都表现得性格鲜明,绝无干人一面之嫌。一次,在武集演出《白玉楼讨饭》,他扮演的李三姐正与奸夫周大来吃酒调笑,暗地庆贺陷害侄媳白玉楼已得手的时候,台下突然闯上一人,持枪扯住“李三姐”,一直把“她”拖下舞台,准备将“她”一枪打死。观众顿时哗然,齐围上去劝阻:“人家这是在演戏呀!”“他是玩灯的宋廷香!”直到此时,持枪人方才恍然大悟,连忙向宋廷香赔礼道歉。
  由于“弦子灯”的出现和流行,一些著名的花鼓灯艺人如:刘传山(艺名“盖淝河”)、冯金辉(艺名“白菜心”)、“小铜锣”“白菊花”“假貂蝉”等都逐渐偃旗息鼓,退了下来。“一条线”“宋瞎子”“盖九江”等几位艺人随即异峰突起,名声大振。
  新中国成立初期,在县文化馆的领导下,以西淝河南北岸的两个“弦子灯”班合并一起,成立了“弦子灯”专业演出团体,即凤台县地方戏大众剧团。宋廷香、詹乐亭、苏秀礼等任剧团负责人。他们那时演出的住宿、生活各方面条件都很差,经济上自负盈亏。三个铜板一张票,每天两场戏,收入二至三元。散戏后几个人合盖一条被子,睡在芦席棚子下面的土台子上。演职员二十来人,有走有来,人数还不能固定。当时就有一首顺口溜,生动形象地反映了他们的窘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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