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伊对峙升级:军事恫吓为辅,制裁杀招是根本

来源 :世界知识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jasonzheng1978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自4月以来,美国与伊朗之间的紧张关系迅速升级。美国先是将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定为“外国恐怖组织”,后又吊销中国、印度、土耳其等继续进口伊朗石油的豁免权,5月初更向波斯湾派出航母战斗群。5月8日,伊朗通知美国以外的其他伊核协议签署方,伊朗决定减少履行伊核协议下的“部分承诺”。伊朗总统鲁哈尼表示,伊朗并不是要退出伊核协议,并表示欧洲有60天时间与伊朗举行会谈。5月12日,沙特、阿联酋等国油轮在波斯湾水域“神秘遇袭”,伊朗被疑难脱干系。5月14日,沙特政府宣称,阿美公司在利雅得地区多处石油设施遭到破坏,一条连接东部省和红海港口延布的输油管道遭到无人机攻击。5月15日,美国驻伊拉克大使馆表示,因局势日益紧张,美国政府已下令从伊拉克撤出“非紧急”工作人员。5月18日,沙特称已经邀请海合会及阿盟成员国领导人于5月30日在沙特召开峰会,重点讨论地区国家如何因应形势加强安全与稳定。同一天,伊朗外长扎里夫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他认为伊朗与美国之间不会爆发战争,因为伊朗不愿开战,但同时他也警告“其他国家不要幻想能挑衅伊朗”……一系列事变让波斯湾上空战云聚集,国际社会对美伊擦枪走火乃至开战的担忧陡然加剧。局势虚实纠缠,更显扑朔迷离。

挤掉“伊朗战争”的水分


  仔细梳理最近事态可以发现,美伊对峙升级的主要趋势是美国强化对伊朗的军事威慑。伊朗的军事力量、综合国力远逊于美国,并未做出要与美国开战的姿态。最引发外界担忧的,是美国向波斯湾派遣了“林肯号”航母战斗群,另外还增派了轰炸機编队、“阿灵顿号”两栖船坞登陆舰和爱国者导弹防御系统。然而,将上述军事部署解读为美国有意发动战争是站不住脚的。
近期一系列事变导致波斯湾一时间战云密布,波斯湾会否生战生乱成为舆论关注的焦点。

  从技术层面看,“林肯号”航母战斗群不构成美国对伊朗动武的关键指标。美国对中等国家进行成规模的武力打击,两个航母战斗群是标配,1990年和2003年的伊拉克战争就是如此。何况伊朗还被普遍认为较当年伊拉克具有更强的战斗力。实际上,自从美军大部队2011年撤出伊拉克后,美国就不再在阿拉伯海(包括波斯湾)经常性地维持两个航母战斗群,甚至也不刻意在该区域保证至少一个航母战斗群。根据公开报道,2018年3月到12月中旬期间,波斯湾一直没有美国航母战斗群。2018年底,“斯坦尼斯号”航母战斗群开进波斯湾,不久即离开,直到最近“林肯号”航母战斗群驶入波斯湾。因此,“林肯号”航母战斗群的进驻,只是将美国在波斯湾的海上巡航提升到过去十年的平均水平,而达不到开战的级别。同时,也没有迹象表明美国政府在进行实质的战争准备,诸如游说国际社会支持对伊开战,就战争授权与国会沟通等。可见,美国近期的军事部署不是战争准备,而只是威慑与恫吓,且其程度也是有限的。
  从战略层面看,美国对伊政策中不存在动武规划。特朗普上台后对伊朗搞“全面遏制”“极限施压”,必欲在伊朗问题上取得突破和政绩。特朗普几乎在每一次对伊政策宣示中都提到,他相信伊朗人会最终谈判求和,并期待与伊朗领导人会晤。特朗普的目标是达成一个伊朗大幅让步的新协议,而不一定要扳倒伊朗政权,更谈不上动武。笔者认为,特朗普对伊朗的态度类似冷战时期美国对苏联的态度:极端敌视伊朗,全面打压伊朗,也希望看到伊朗政权垮台,但并不幻想能轻易颠覆伊朗政权,也不谋求以武力方式解决伊朗问题。最近,特朗普公开否认知悉美国对伊动武预案,蓬佩奥、博尔顿等高级幕僚也都说“不寻求开战,但若伊朗攻击美国利益必将反击”,反映的正是上述思路。从特朗普政府结束对“伊斯兰国”的反恐战事、与塔利班和谈以便从阿富汗撤军、从叙利亚撤军等行动看,美国缺乏卷入新一场全面战争的欲望。对伊朗动武显然不符合美国的大战略。
  当然,正如历史上许多战争都由偶发因素、意外事件引起,主权国家无意开战并不能保证不会擦枪走火。2017年5月,美国曾空袭叙利亚东南部的亲伊朗武装;2018年9月,伊拉克亲伊朗的什叶派民兵曾向美国驻伊拉克大使馆发射炮弹。由于美伊双方的克制,上述擦枪走火没有进一步发酵升级。但若类似事件发生于当下,美伊能否依然保持克制就难说了。

真正的“战争”是石油制裁


  如果说媒体普遍担心的美伊开战水分颇多的话,美国对伊朗的石油制裁可是百分百的干货。对伊朗而言,军事威慑明枪易躲,石油制裁毒箭难防。5月2日,美国对中国、印度、土耳其等进口伊朗石油的豁免令到期不续,这些经济体若继续与伊朗进行石油贸易将会受到美国制裁。全面封杀伊朗石油出口是史无前例的。在美国对外关系史上,还没有在非战争情况下全面封杀一国石油出口的先例。在今年5月之前,美国也从未让伊朗石油出口“归零”。对伊石油制裁始自奥巴马时期,当时美国一方面要求各国削减自伊朗进口石油,另一方面允许各国在“实质性削减进口”的同时继续进口伊朗石油。美国退出伊核协议、重启制裁的头一年里,也延续了既制裁又豁免的务实做法,以确保国际石油市场稳定。此番,美国突破下线、违反常规,祭出全面封杀伊朗石油出口的狠招,对伊朗的冲击极其巨大。
  首先,伊朗的石油出口量、石油收入很可能降至史上最低。5月之前,伊朗石油日出口量已经降至约100万桶,未来很可能降至数十万桶。这将是伊朗建国以来的最低点。即使是在两伊战争时期,伊朗石油日出口量也维持在150万桶上下。石油出口收入占伊朗总收入的40%以上、外汇收入的80%以上,石油出口中断会严重威胁伊朗的财政能力和外储稳定。
2019年5月10日,伊朗民众在德黑兰举行反美集会。
  其次,油贸受挫直接冲击伊朗的对外贸易。美国对伊朗的石油制裁以金融霸权为基础。美国要求各国不仅要削减自伊朗进口石油,而且不可向伊朗支付购买石油的油款。这笔油款留在进口国的账户中,无法汇到伊朗的账户上成为其出口收入,只能供伊朗在进口国采购物资。因此,在美国仍给予伊朗出口石油豁免的时期,伊朗与中国、印度、日本、韩国等国的贸易已蜕变成以被冻结石油款项为基本盘的划账式易货贸易。如果伊朗石油出口趋近于零,则其在贸易伙伴国的冻结油款也趋近于零,易货贸易也就难以进行下去。按此推断,随着伊朗石油出口下滑,伊朗的进口贸易将面临较大困难,进而其国民生活与社会稳定必会受影响,政权统治也可能受冲击。
  目前,伊朗外汇储备尚余约1000亿美元,加上往年石油收入积累而成的“国家发展基金”约900亿美元,这是伊朗的家底。空耗家底,似非长久之计。奥巴马政府2012年开始对伊朗实施石油制裁,2013年夏天伊朗就与美国进行公开谈判;此次石油制裁较2012年严厉得多,伊朗能撑多久?5月11日,鲁哈尼表示,“即使在两伊战争时期,伊朗也没有石油出口和银行问题”,“当前伊朗的确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战争”。可见,对伊朗而言,石油制裁的破坏性甚于真正的战争。

美国制裁武器升级换代与滥用乱用的危险


  一般认为,经济制裁作为一种对外政策工具,其效果很一般,多数情况下难以完满地实现政策目标。尤其是当霸权国希望通过制裁来更迭他国政权或改变他国政策时,往往只能在一定程度上削弱受制裁国,实现不了变更政策或颠覆政权等高级目标。以美国对伊朗制裁为例。自1979年到2000年代初的约30年间,美国制裁确实削弱了伊朗,但未能使伊朗改变其敌视美国、扩大地区影响力的政策,更威胁不到伊朗政权的生存。但是,从2009年前后开始,事情起了变化。美国发现,其金融霸权、美元霸权可以大幅提升制裁的杀伤力,简言之就是以禁止外国公司使用美国主导的国際金融系统为要挟,逼迫第三国减少与伊朗的石油贸易以及其他重要领域的经贸往来。到特朗普时期,随着美国“能源独立”狂飙突进,对伊朗石油出口下滑导致国际石油供应不足的顾虑也消失了,美国遂敢于完全封杀伊朗石油出口。制裁升级换代,效果很明显。2012年美国的石油制裁推行一年后,伊朗就决定谈判并改变了核研发政策,而2018年以来的新一波石油制裁甚至有了危及伊朗政权生存的可能。也正因如此,目前美国政府在伊朗问题上信心满满,特朗普笃信“极限施压”必然能把伊朗人逼回谈判桌,更加鹰派的博尔顿等人则寄望于强力制裁摧垮伊朗政权。对伊朗而言,过去的制裁不过是会让自己弱,最新的制裁则是要让自己死,勒紧裤腰带的老办法能不能熬过新制裁要打上一个更大的问号。
  对美国而言,对伊朗制裁具有重要的示范意义。伊朗是中等经济体,依赖石油出口,国民生活对进口物资也有相当的依赖度,这使得伊朗很容易受到美国能源、金融制裁的伤害。特朗普政府正是将伊朗作为第一只“小白鼠”,全面测试美国能源、金融制裁火力的上限。在伊朗身上尝到甜头的同时,美国也将制裁长枪对准俄罗斯、朝鲜、委内瑞拉等国。其中,俄罗斯有底子、块头大,加之特朗普对俄有好感,美国政府没有对俄罗斯搞能源制裁。但金融制裁仍然是2014年以来俄罗斯经济增长率在低位徘徊的重要原因。朝鲜没有石油出口,但特朗普政府在朝鲜身上几乎复制了全套的对伊金融、能源制裁,只不过能源制裁封杀的是朝鲜煤炭出口。朝鲜经济深陷困境,这是朝鲜与美国寻求缓和的重要背景。今年初委内瑞拉政治危机升级以来,美国连续推出制裁措施,其中最狠的是制裁委内瑞拉国家石油公司,尤其是禁止该公司在美国的子公司将石油出口收入汇回国内。这和掐断伊朗石油出口收入的手法如出一辙,只不过在规模和程度上不及对伊朗制裁。
  美国制裁体系的升级换代与滥用乱用在伊朗案例中体现得最为清晰。可以说,美国的能源、金融制裁能否实现其对伊政策目标,在很大程度上将检测出美国制裁武器是否变得更加锋利,也影响着美国对其他国家施加制裁的决心与信心。其他国家面临美国制裁压力时,也会以美国对伊朗制裁的效果为镜鉴。当前,美国制裁似乎法力无边、战无不胜,伊朗能否扛住制裁冲击,国际社会尤其是欧洲、中国、俄罗斯、印度等能否在伊朗乃至更广泛的制裁问题上阻击美国,或者至少是加以制衡,也就有着超出伊朗问题本身的意义。5月17日,中国国务委员兼外长王毅在会晤伊朗外长扎里夫时称,“围绕伊核协议之争,本质上是多边主义和单边主义的较量,而多边主义代表着历史前进的方向。”以多边主义反制美国单边制裁,将是一场持久战。
  (成稿于5月19日)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中东研究所副研究员)
其他文献
《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以下简称《民法典》)作为我国民事法律制度的基本法,已于2020年5月28日第十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三次会议通过,并自2021年1月1日起施行。《民法典》由“总则、物权、合同、人格权、婚姻家庭、继承、侵权责任”七编及“附则”组成,共1260条、十万多字。自《民法典》生效之日起,原有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中华人民共和国继承法》《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通则》《中华人民共和国
中国和印度比邻而居,有着长久的交往历史,唐僧千辛万苦赴印度取经的故事世代传颂。不过,也许是因为隔着喜马拉雅山的缘故,两国却总是有些“近而不亲”,双方人民都缺乏对对方的深度了解和理解。  近代,由于中国衰落,印度被殖民,两国没有发展起正常的关系。1947年印度独立,1949年新中国成立,为两国建立新关系打开了大门。1950年代初,两国出于共同的理念和诉求,提出了具有深远影响的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为推动
这个七月,北京连续两周闷热无比,每天奔波,总是汗湿衣衫,疲乏感阵阵袭来,感觉甚是不爽。然而在一些场合,却不时听到对“冷”的抱怨。那是刚从新加坡出差归来的朋友,由于未能抵御狮城别样的室内低温,而仍然心有余悸。再早点,六月在年度香格里拉对话会上舌战特朗普政府军政高官的几位女学者,回国后同样是连连叹息“新加坡的空调开得太冷了,下次去一定记得带件小外套”。  新加坡之“冷”对我不是新鲜事。由于工作原因,曾
6月3日,商务部发布2020年1至4月我国对外投资合作情况。1至4月,我国境内投资者共对全球155个国家和地区的3084家境外企业进行了非金融类直接投资,累计投资2350.8亿元人民币,同比增长0.7%。对外承包工程新签合同额4585.4亿元人民币,同比增长2.1%。  对外投资合作主要呈现以下特点:一是对“一带一路”投资保持增长。1至4月,我国企业在“一带一路”沿线对53个国家非金融类直接投资5
内政篇  内阁短命、换相频繁,是日本政坛痼疾。仅以平成时期前23年(1989?2012年安倍二次拜相)为例,共经历22届政府、17位首相。能够打破魔咒的只有两位首相:三度拜相的小泉纯一郎、四度拜相的安倍晋三。四次当选、长期执政,安倍在内政方面是成功的吗?  如果要评估安倍执政以来的情况,内政方面的反馈可能是最为复杂的。首先,内政涵盖广泛的政治和社会领域,是日本公众对政府政策感受最为直接的方面,体会
今年7月,在中美贸易战硝烟弥漫之际,德国媒体聚焦的则是中国总理李克强对德国的访问。在此访期间,中德两国总理共同见证了双方农业、教育、青年、卫生、化工、通信、汽车、自动驾驶等领域20多项双边合作文件的签署。据统计,2017年中德贸易额达到1866亿欧元,中国连续第二年超越美国成为德国最大贸易伙伴。观察家们一方面对中德之间还在继续升温的全面经济合作信心满满,另一方面也难免习惯性地充满“政治联想”,把当
2019年11月29日,日本前首相中曾根康弘在东京去世,享年101岁。他的一生波澜起伏,横跨大正、昭和、平成及令和四个时代,是日本战后政治史上屈指可数的“政治强人”,给日本留下了相当丰富的政治遗产。波澜起伏的人生  1918年5月,中曾根康弘出生于日本群马县高崎市,在富裕家庭中长大并受到良好教育。1941年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现东京大学)法学院政治科学系,并入职内务省。此时正值日本侵略战争期间,根
2018年3月4日,意大利舉行了战后第十八届议会选举。此后,经过近三个月的政治拉锯战,由反建制派五星运动党和极右翼的联盟党(前北方联盟党)联合组建的新政府于6月1日在总统府宣誓就职。选举结果和新政府的组建过程表明,民粹主义政党已成为政坛“新主流”,成为左右该国未来对内对外政策走向的关键力量。作为西欧国家中、同时也是欧盟创始成员国中首个上台执政的民粹主义政府,意大利新政府的内政外交政策广受各方关注。
近日,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习近平根据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的决定任免下列驻外大使:一、免去马朝旭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常驻联合国日内瓦办事处和瑞士其他国际组织代表、特命全权大使职务;任命俞建华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常驻联合国日内瓦办事处和瑞士其他国际组织代表、特命全權大使。二、免去刘结一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常驻联合国代表、特命全权大使职务;任命马朝旭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常驻联合国代表、特命全权大使。三、免去马明强的
2018年12月10日,国家主席习近平在人民大会堂同德国总统施泰因迈尔举行会谈。两国元首一致同意,加深互信,合作共赢,推动中德全方位战略伙伴关系继续深入发展,让中德合作取得更多有利于两国和两国人民、有利于世界和平与繁荣的成果。  习近平指出,当前国际形势正经历复杂深刻的演变。中德在很多问题上有相同或相近看法,双方应继续加强双多边合作,在造福两国人民的同时也为世界注入更多稳定性。习近平提出以下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