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小便生长在我的光环里。
　　 他小学毕业,没有考入重点中学,有人见了他便说:你姐姐当初读的可是最好的初中,你念的这所她看都看不上眼呢。他白人家一眼,嗖一下跨上车走人。那车是破旧的,他几次央求家人要辆新的,可父母总会丢给他一句:你姐姐当初还没车可骑呢,不照样进了最好的中学,且年年考试第一?他不再言语,只拿起气筒,哼哧哼哧地给车打气,好像将自己心里的怨怒,也一并充入其中。他在学校遇到的老师,上课的时候看他开小差,便用教鞭敲他的脑袋挖苦说:你和你姐姐一个爹妈生的,怎么差别就那么大呢?他红了脸,将CD机关掉,耳机却是塞在耳朵里,始终不肯摘下。
　　我和他很少说话,放假回家的时候,他都不会喊一声姐姐,却会在父母不在家的时候,笨手笨脚地去厨房做饭,烧了稀粥,炒了青菜,还油炸了丸子。我坐在沙发上看书,他便端过来,说:吃吧。父母回来看到他烧的饭菜,尝一口,说:真咸,怎么能吃?我替他解围:比我做得好吃多了。父亲便瞪眼:做饭再好吃管什么用?学习要有你一半好我们也知足了。我在家的时候,他与父母发生冲突的几率也高。常常不知怎么就和他们争吵起来。他不是那种叛逆到跟父母气势汹汹吵闹的孩子,他只是争辩两句便出了家门。家人从不去找他,也知道他没有钱根本走不远,顶多是在小城里游逛到天黑而后回家。开门后会自己去厨房里找吃的,剥一根大葱,啃一个凉了的馒头,老鼠一样咯吱咯吱吃完了,便上床睡觉。 有时候我会背着父母出去寻他,小巷子里他坐在石凳上,低头用一根树枝胡乱地画着什么,我劝他起来回家他不肯,只说:让我一个人待会儿。我只好走开,听见后面啪嗒啪嗒地有脚步声,回头却看到一只毛色灰暗的流浪狗,停住了,用忧伤的目光,安静注视着我。我的心突然很疼,不忍再看,扭头走开。
　　我从同学手里买了二手手机给他。他开始发短信给我。每一条短信都会很长,而我因为懒惰,回复很短,总是教育多过沟通,他便淡淡回一句:看来你也不能真正理解我。他的QQ,从未亮起,但签名档却总是会更新。也不知是不是写给我看,忽而明亮自信,忽而烦恼厌世。有时他会留言给我,碰到我在也不多言,得到回复便即刻止住,说:你忙,不扰。我总是千篇一律地叮嘱:在父母面前多说好话,他们高兴你也不会缺了什么,以后出门读书,想听唠叨怕是还寻不着。他从不回复我这样的说教。
　　有一天在家,我无意中在他的卧室看到一本厚厚的留言册。打开来看,一页页地翻过去,心内便生出丝丝的疼。几乎每隔两页便会看到别人给他的留言里,千篇一律地说:真羡慕你,有一个如此优秀的姐姐,有她一路帮扶着想必你也会有美好幸福的未来。突然想念十岁以前的他,送我上学,在雨后的泥地里走,我载不动他,他便啪一下跳下车去,踩着软泥在小路上一边奋力飞奔,一边回头兴奋地大喊:姐姐,快点骑啊!你追不上我啦!我看着他两条瘦瘦的小腿,犹如一只鸟儿的翼翅,自由地在风里拍打,心底的温情,慢慢膨胀成为一朵大大的棉花糖。
　　那段记忆,我写入了书里,我知道总有一天他会看到;而我也会看到,他褪掉沉重的外壳,如一只羽翼蓬勃的大鸟,毫不犹豫地飞离那些锐利冷硬的光环。
　　
　　编辑/姚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