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院

来源 :山花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hzqif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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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三叶草”曾是《山花》别具一格的栏目,由三种文体构成:小说、散文和诗歌,以展示一个作家、诗人多方面的写作才能。现我刊重新恢复此栏目。
  1
  我从一个逼仄的小门进去。这是一个送货的通道。地面有些滑,沾满油腻的液体。为避免滑倒,我用手扶着墙。墙面很粗糙。通道并不长,不一会就看见了一扇门,一道银色的光线从门缝里透出来。我推了一下门,门开了,里面很大,停满了各种汽车。没有人,全是汽车。我一进去,那些汽车都叫了起来,这让我很恐惧。我站在一辆灰色的越野车旁,深呼吸,默念佛祖保佑,那些叫声才逐渐平息下来。
  就在我惊魂未定的时候,旁边那辆越野车的车门突然打开了,先是下来一个女的,她看了我一眼,就问:“电梯在哪里?”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愣愣地看着她。接着,又下来一个男的。他看了我一眼,然后问女的:“他是谁?”女的说:“不认识。”男的又转过头来看我,单眼皮,眼神有点可怕。我急忙说:“我们不认识。”女的突然瞪了我一眼:“你多什么嘴?”男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问我:“你刚才都看见什么了?”我虽然不明白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说:“我什么都没看见。”男的又问:“你这么肯定?你知道我问你看见什么了是看见什么吗?”我确实不知道,心里很虚,纠结着该怎么向他解释。这时那个女的走过来推了男的一把,很生气地说:“废什么话,赶快去找电梯。”
  女的挽著男的往前走,去找电梯。我迟疑了一下,也跟在他们后面。走了十多米,男的突然站住,回过头来,想要说什么。女的拽了一下他的手臂,拉着他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女的又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有点胆怯,但还是决定跟着他们走。
  很快就找到了电梯。男的按了电梯按钮,然后仰起头来看墙上显示的数字。数字从20、19、18一直往下降。在这过程中,女的将头靠在男的的肩膀上,动作十分亲昵,假装不知道旁边还有我这么个人。但我却发现,她两次偷偷抬起眼皮来看我,虽然只是一瞬间,还是被我发现了。但我也没敢多看她,我怕男的发现我在看她,虽然我不知道我在怕什么,但还是觉得,不看为好。
  电梯的数字降到14,停住了,一动不动地停着,长达一分钟。男的不耐烦了,频繁地用手去按电梯的按钮。女的又开始偷偷地看我,而且看的时间比之前更长,有一种故意要引起我注意的意图。这样的眼神让我既尴尬,又胆怯。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看她。我如果不回看她,显得我很傲慢,无礼。但如果我回看她,又担心被男的发现,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就在我左右为难之际,电梯的数字突然又开始往下降,我松了一口气,为自己不看她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理由,我也学着那个男的的样子,仰起头,看那个逐级下降的数字。
  数字终于降到B1,停住了。电梯门静默片刻,“咣”的一声打开。男的迫不及待地往电梯里走,女的靠在男的的肩上,被男的拖着进了电梯,就在她被拖着往电梯里移动的时候,还在偷偷地看我。我跟着他们进了电梯。男的像是突然发现了我还跟着他们,在电梯门关上的那一瞬间,他直瞪瞪地看着我,问道:“你想到几楼?”语气跟审问差不多。我很想说,你们到几楼我就到几楼,因为我自己不知道我想到几楼。但那样说显然会引起误会,他会真以为我跟那个女的有什么关系。我一时语塞,“我、我、我”了几下,更慌了,好像心里真的有什么鬼。女的突然笑了起来,男的看了女的一眼,又看了我一眼,也跟着笑了起来。我一下如释重负,便说:“我,随便。”这时男的迅速收起笑容,面无表情地按了一下17,按过之后,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充满了轻蔑。我迟疑了一下,觉得不应该这样被他轻蔑,便往前凑了凑,伸出指头戳了一下14那个按钮。就是说,我是随机选择了14这个楼层,只是不想与他们雷同。
  2
  我是从一个逼仄的小门进去的。这可能是一个运货的通道。地面有些滑,沾满油腻的液体。为避免滑倒,我用手扶着墙,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墙面很粗糙。通道并不长,不一会就看见了一扇门,一道银色的光线从门缝里透出来。我推了一下门,门开了,里面很大,灯红酒绿的,一排排敞开的门面,全是餐馆,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的气味,让人窒息。
  一个男人迎面朝我走来,他手里拿着一块纸糊的牌子,牌子上写着“带路”两个字。他问我:“老师想吃什么?”我看了他一眼,一个相貌猥琐的中年男人,还戴了一副深度近视的眼镜,鼻翼上的一颗黑痣尤其扎眼。我说:“你怎么知道我是老师呢?”他说:“我不知道你是老师。”我笑了:“那你为什么叫我老师?”他也笑了:“叫老师不好吗?”我说:“不好。因为我不是老师。”他还在笑:“那叫你什么?”我说:“叫我先生。”他哈了哈腰:“好的先生,你想吃什么?”我对他已经有点厌恶,便很不客气地说:“我想吃什么关你什么事?”他举了举手中的牌子:“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路。”我瞟了一眼那个牌子,故意问他:“你就是那个什么带路党?”我其实是在讽刺他,没想到他马上点头说:“是是是,我就是大家说的带路党。你想吃什么?”我对他一再打听我想吃什么已经感到十分厌烦,就说:“我想吃什么是我的事,不需要带路。”他“哈哈”笑了两声,突然黑下脸来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我说:“知道啊,美食城嘛。”他说:“不是一般的美食城。”我问:“怎么个不一般?”他得意地晃了晃脑袋:“没有我带路,你吃不到你想吃的。”我一下火大了,这分明是威胁,就说:“那我还偏不要你带路了,我就自己随便走走,随便吃。”说完,撇下他,自己往前走,走得很快,生怕他跟在我后面继续纠缠。结果,我回头一看,他并没跟着我,而是站在原地,抱着那块牌子,眼巴巴地看着我。这个情景让我一下就心软了。
  事实证明,有个带路党是对的。这里面就像一个迷宫,如果盲目行走,很容易迷路。我问他:“这里面有多少个像你这样的带路党?”他说:“没数过。很多。你看,他们都是。”他边说边指给我看。是很多,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举着一块带路的牌子,一眼就能分辨出来。我又问你们都是专职带路的吗?他说都是,不干别的,就干这个。“怎么收费?”我突然想到这个问题应该问一下。“不收费。”他语气很肯定地说。我有点意外,不收费,那你吃什么?他说是不收客人的费,但餐馆要给他们回扣。   我们经过了许多餐馆。我感觉很饿,越来越饿,但又不知道该吃什么。而带路党只顾带着我走,没停下来的意思,好像他有个明确的目的地。我实在有些忍不住了,就问他,你现在怎么不问我想吃什么了?他愣了一下,听出我这是在嘲讽他,便狡猾地笑了笑,说:“你答应了让我给你带路,我就没那么急了。生意嘛,要慢慢做。很多客人一开始都不知道自己想吃什么,要先走一走,看一看,想一想。我呢,就陪他们走,陪他们看,陪他们想,不忙着问,问多了人家会烦,是不是?等客人实在想不出来的时候,那好,这时候我就适当地给他提一个建议。”我问:“你的建议一般都会被采纳吗?”他说:“一般都会。不瞒你说,干我们这行,最重要的就是要善于察言观色,陪着走一走,看一看,再聊一聊,客人是什么口味,想吃什么,就晓得个八九不离十了。”我便问:“那你说说我现在想吃什么?”我这样问他,他有点猝不及防。“你在考我。”他缩了缩脑袋,耸起瘦削的肩膀,搓着手,做出可怜的样子。“随便说,别紧张。”我鼓励他。“那好,我试一下哈。首先,我感觉你现在想吃甜食。对不对?如果甜食没错,那我想,你可能最想吃的是红烧肉,对不对?”我其实并没想吃甜食(尽管我平常也不排斥甜食),更没想红烧肉,但被他这么一说,感觉还真是想吃甜食,想吃红烧肉了。我说,那你就带我去吃红烧肉吧。
  他东拐西拐,把我带到了一个餐馆,位置偏僻不说,店面也很小,窝在一个夹角里,店堂内的光线也比别的餐馆暗淡一些。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莫不是黑店?心里便有些警惕。不算吧台(吧台有三只餐凳,也可以坐人),正规的餐桌只有四张,但却一个客人都没有,空得吓人。感觉带路党对这里熟门熟路,进门二话不说,把带路的牌子扔在桌上,就去饮水机前倒了一杯水,端起来咕噜咕噜自己喝了一半,才突然想起什么,转过身来问我,你要不要喝水?我越发觉得这不大对头,不是应该先让我坐下,然后泡茶,再递上菜单问我想吃什么的吗?我语气生硬地回答说,不喝水。帶路党便回过头,一口气喝掉剩下的半杯水,抬手用衣袖抹了抹嘴,朝吧台后面喊了一声:“马姐,客人给你带来了,我走了哈。”说完,抓起桌上的带路牌朝外面走,边走边对我说:“先生,你慢慢吃,我再去跑一趟。”看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该作何反应。照说,我应该尊崇自己的直觉,马上逃离这个疑似“黑店”的地方。但两条腿却出奇的软弱,根本不受自己的支配。况且,我是真的饿了。既来之则安之,想到这句古训,我选了一张靠近吧台的桌子,坐了下来。
  3
  我又是从一个逼仄的小门进去的。依然是一个送货的通道。地面很滑,沾满油腻的液体。为避免滑倒,我用手扶着墙壁一步一步往前走。墙面很粗糙。通道并不长,不一会就看见了一扇门,一道银色的光线从门缝里透出来。我推了一下门,门开了,里面很大,熙熙攘攘的全是人,以及各种噪音。
  我定了定神,想继续往前走,却发现这很困难,想走也走不动,前胸后背都贴着人,一点缝隙都没有。不过,我又感觉到,虽然自己没走,自己的两条腿却又在移动,被那些紧贴在我身上的人裹挟着,不由自主和不明方向地向前移动。这种被动的状态让我很紧张,甚至有些恐惧。我首先感受到我的后面,即紧贴在我后背上的,是一个孔武有力的大块头的男人,我就是被他推动着往前走的。他还不时用身体顶我的大腿和臀部,很不耐烦的样子,好像我碍着他什么事了。我不敢回头看他。事实上,我也回不了头,更别说转身。我的前面则是个女的,由于看不见她的脸,分辨不出她的年龄,但感觉得到,是个成熟而多肉的女人。像大块头男人在背后紧贴着我一样,我也紧贴在这个女人的后背上。我猜她也应该不喜欢背后有这样一个不认识的男人这么用力地贴着她。但我身不由己,希望她能理解我的处境,不至于有什么误会。就算我有了不该有的反应,那也是情非得已。这样想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真的有了那种反应,但她好像也真的很理解,假装没有感觉。我很感动,心里叹了一声“理解万岁”。但我的两只手还是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相比被人误解为一个色狼,我更不想被人误解为一个摸包客。这不是我多虑,因为我自己就很警惕周围的那些手,防备着它们伸进我的挂包和衣兜,扒窃我的钱物(其中我还想到了类似于情报之类的文件,虽然我不确定我身上是否有这样的“情报”)。不一会,我的后背和额头就冒出了一层热汗。这种带点咸味的黏糊糊的液体渗出皮肤,紧贴在内衣上,让人极其不舒服。
  我闭上眼睛,开始思考,怎样才能脱离这个困境?首先要弄明白的是,这么拥挤是因为什么?而要弄清这个问题最便捷的途径就是张开嘴巴,即向他人询问。问我背后的人?我没法回头和转身。问前面的人?我看不到她的脸,而我又不习惯与看不见脸的人说话,尤其是女人。剩下的便是左与右。我先转向左,紧挨着我的,是一个老者,从面容上看显得颇有智慧,我低落的情绪不由得往上提了一下,仿佛看见了一线希望。正欲开口,却一下语塞,我该怎么称呼他呢?先生?尽管我自己很喜欢这个称谓,但放在这个情景下,先生显得过于客气,缺少必要的感情色彩。大爷?似乎又与对方的身份(疑似智者)不符,市井气了一点。老师?我自己最反感别人叫我老师(我教过你什么了?),当然也就不会随便叫别人老师,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何况,素昧平生,你又教过我什么呢?由于称谓引发的心理障碍,让我不由自主地将头转向了右边。
  我首先看见的,是一顶黑色的棒球帽,然后是帽檐下露出的半张苍白而光滑的小脸,小脸上的鼻子正好侧对着我,看上去十分挺拔。与此同时,我的鼻子也嗅到了一种气息,带柠檬味的,直觉告诉我,这是一个女孩。棒球帽的后部露出一绺金色的头发,细密而柔软,又被汗水所打湿,紧贴在白皙的后颈上。就在我看她的时候,她也很敏感地转过头来,看着正在看她的这个男人。她的一双眼睛大而明亮,瞳孔不是我想象中的蓝色,而是黑色。嘴唇红润,很丰满,有一种与其天真的眼神不相匹配的成熟感。我还没想好怎么问她,她却先问我了:“你还好吧?”我活动了一下举在空中的两只手,说:“还好。你呢?”她眨了眨眼睛:“还好啊。”心里的障碍一下消除,我想起了自己的任务,又问:“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对于我这个问题,她偏了下脑袋,想了想,反问道:“你想问的是什么?”我说:“我想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拥挤?”她没马上回答,而是垫了垫脚尖,转着头张望了一下,然后说:“可能是前面被什么堵住了吧。”我不能认为她的回答毫无价值,但这样的回答对于我眼下的疑惑仍然如同一句废话,一点用处也没有。我想应该换个角度,问得具体一些:“你要到哪里去?”果然,她很快就回答我说:“我要去电影院。”我又问:“这些人都是要去电影院吗?”她“嘻嘻”地笑了:“那倒不一定。”又问我:“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吗?”“第一次。”我说。然后我又问:“你不是第一次吗?”她说:“当然不是第一次。”随后,她疑惑地看着我,问道:“你也是要去看电影吗?”我说我不知道,如果真有电影,也可以看一看。她一下笑了,说:“当然有电影,白夜电影院,《动物园》,想看吗?”我正在思索,该如何回答她,突然看见她紧皱着眉头,痛苦地向后扭着脖子,我一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一定是遭到了咸猪手的骚扰,而这只咸猪手,应该就来自她的身后。但跟她一样,我此时也被周围的人裹挟着,无法将身体向后转,也就看不见那个人究竟是谁。但女孩痛苦的表情已经激发起我的愤怒。我不能袖手旁观。我将举在半空的那只右手反转过去,抓住了那个人的衣领。我使劲地拉扯着这只衣领。也许是我用力过猛,让领口勒住了他的脖子,我听到一阵咳嗽声和哀叫声。同时,他也伸出手来抓住了我的手腕和手臂,抵抗着我的抓扯。女孩看着我,明白我是在替她打抱不平,但又怕我吃亏,便使劲地朝我摇头,示意我放手。此时的我已被怒火驱使,停不下来了。随着相互的抓扯越来越猛烈,我感觉体内突然涌起了一股上冲的力量,整个身体就像一支被点燃的火箭,先是双脚脱离地面,然后一个上窜,整个人就从人堆里抽身而出,或者说腾空而起了。我被自己突如其来的特异功能吓了一跳,同时又异常兴奋,以至于有点头晕。就在我自己从人堆里飞出来的时候,我的手也将那个人拉拽了出来。由于我抓着他的衣领,他在我的下方,我还是看不到他的脸,只看见一个秃顶的脑袋,很恶心的像鸡蛋一样的脑袋,于是手一松,他又重新跌回人堆里去了。而我自己依然奇迹一般地停留在半空,俯看着下面的人群。头还是有点眩晕,我必须冷静一下,稳住自己。我看见了那个女孩,她也仰起头来在看我。我朝她伸出手,她也伸出手,我便俯冲下去,握住了她的手,只轻轻一拉,就把她从人堆里拉了出来。就这样,我们手拉着手,像飞人一样悬浮在半空中。   “太好了,真的飞起来了。”我听见女孩兴奋地喊道。
  4
  这是一个送货的通道。地面有些滑,沾满油腻的液体。通道并不长,不一会就看见了一扇门。我推了一下门,门开了,里面很大,很空旷,像一个溜冰场。我滑动双脚试了一下,地面并没有冰,而且还很粗糙,像月球表面一样凹凸不平。一开始,这个空间里并没有人,但也许是我刚进来,眼睛还没适应,总之,我是隔了一会才看见那些人的,就像在大雾中一样,先是一个,后来两个,三个,逐渐地显现出一大群人。这些人手里都拿着一个手机,手机屏幕上透出的蓝光反射在他们的脸上,使他们的面孔看上去既明亮又模糊。这些人,有的站着不动,有的漫无目的地游走着;有的孤独,有的聚成一堆,有的沉默,有的在交谈。
  我开始在这些人群中穿梭。他们中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也有小孩。穿的衣服却是整齐划一的,一种介乎西装与中山装之间的款式。隐隐约约中,也看见有赤身裸体的人。我不认识他们,一个都不认识,心里便把他们称为路人。我竖起耳朵,像调试电台频道一样,追踪和收听他们相互之间交谈的话音。
  路人1:下雪了,你看见了吗?路人2:我看不见,窗帘挡住了。路人1: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哥我妈和我爸,我哥笑眯眯地看着我,我妈站在我背后,我爸在云游,九寨沟方向。路人2:为什么是九寨沟方向?路人1:不知道。当年他精神失常,离家后就再没有回来,那时候我才5岁。路人2:你哥不是死了吗?路人1:是的。我妈也快死了,癌症。路人2:你要保重。路人1:是的,我不能死,要活着。
  路人3:我感到窒息。路人4:什么症状?路人3:呼吸困难。路人4:你在什么地方?路人3:家里。路人4:家里还有别的人吗?路人3:没有,我一个人。路人4:是孤独让你窒息?路人3:不是,我没觉得孤独。路人4:空气质量不好,你要安一个空气净化器。路人3:安了,不起作用。路人4:离开家,出来透口气,我在磨子桥喝茶,老王也在,你来不?路人3:算了,我再睡一会,只有睡着了才不会感到窒息。
  路人5:睡不着,有可以看的片子吗,谁推荐一下?路人6:看苍老师的,可惜我也没有资源。路人7:看鬼片。路人5:我是认真的。路人8:好饿,但又不想起来。路人7:我也是认真的,看鬼片。路人9:我在老妈蹄花花牌坊店,哈哈,就不发图拉仇恨了。路人8:我还是起来下碗面吃。路人10:有谁想私聊?男的,语言要好,的地得不分的勿扰。路人5:我就的地得不分,傻逼。路人10:这是个鬼群,白天冷冷清清,晚上熙熙攘攘。路人5:我想打手枪,求图。路人10:你才是傻逼。路人11:哪个讲个笑话来听一下,哈哈哈哈哈哈。路人12:11,你又花枝乱颤了,你自己笑到高潮吧。路人5:10,其实我是爱你的,要不我们私聊一下?路人10:滚!路人13:晚上不是想吃就是想搞,没出息。路人7:吃鸡巴,帮你总结一下,13。路人13:敏感词也发得上来,难道说形势要变了?路人6:苍老师在台北结婚了,看上去还像个少女,有图有真相。路人5:发上来。路人15:那些装睡的,冒个泡。路人8:我下了一碗煎蛋面,哈哈哈。路人10:让我看看你下的面。路人5:下面是可以随便看的吗,10?路人10:你连下面都没有,傻逼。路人16:我冒个泡,表示我确实没睡,还有谁没睡的,都来冒个泡。路人17:冒就冒,真他妈无聊。路人18:刚刚不是装睡,是老公压住了我的手,打不了字。路人10:香艳。路人19:不用找资源,这里就是鬼片现场。路人20:那个在吃老妈蹄花的人,吃完了还想做什么?路人9:幺妹,你想做什么?路人21:干脆起来去浣花公园集体裸奔吧,10,要不要?路人10:我还是喜欢私聊,哈哈。路人22:裸奔好,赞同的举手。路人23:深更半夜的,裸奔给谁看啊?路人24:刚刚手机不在身边,好热闹。
  路人25:10,我们私聊,好吗?路人10:好啊。路人25:想聊什么?路人10:什么都可以。路人25:你真的很介意的地得?路人10:哈哈,说着玩的,不介意。路人25:你真可爱,能视频一下吗?路人10:不,我只喜欢语音。路人25:那你要小心了,我可是语言大师。路人10:我看你不是25,你是250。路人25:哈哈哈,二百五大师,也好,我接受你的命名。路人10:我又不是你妈,给你命什么名,想多了。路人25:你这样说话,没法聊了。路人10:你不是语言大师吗,这么快就认怂了?路人25:伤自尊了。路人10:算了,250,姐困了,你撩别个去吧。
  5
  “你撩别个去吧。”话音刚落,周围的人一个、两个、三个从我眼前逐一消失。空间开始缩小,四个墙面向我围拢,越来越逼仄,我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只有几平方米的斗室。“你到几楼?”声音从背后传来,吓我一跳。回头看去,是一个男人,个子不高,肩膀上还搭着一个女人。我问这是哪里?男人说,是电梯。我又问,电梯要去哪里?男人说,往上去是天堂,往下去是地狱。说完,与搭在肩上的女人相互看了一眼,两人便怪笑起来。女人笑得尤其怪,笑一声,抽一下,笑一声,抽一下,好像她喉咙里安装了一只哨子。我意识到他们是在嘲笑我。我决定将计就计,就问:“那你们是去天堂还是地狱?”我以为他们一定会说自己去天堂,结果出乎意料,那个男的收住笑声说他们要去地狱。说完,很自信地按了一下B4。
  电梯迅速往下坠落,显示的数字从22一直往下降,21、20、19……,有失重的感觉,耳膜刺痛,还出现耳鸣。“他脸都白了。”女人对男人说。“他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男人应和道。“他还有点帅。”女人说,又发出那种哨子一样的笑声。“是个小白脸,你喜欢的。”男人说,语气有点不爽。“我可不可以摸他一下?”女人问。“嗯,你想摸他哪里?”男人清了清嗓子,尽量将语调保持平稳。“摸他的脸。”女人说。“想摸就摸吧。”男人说。我还在听着他们的对话发愣,那女的真的就将手伸过来放在了我的脸上。“好可爱的皮肤啊。老公,我们要不要把他养起来?”女人的手冰凉,还有一种让人厌恶的滑腻感,而她故作娇媚的语调更让人厌恶。“养吧,你高兴就好。”男人说。语调依然平稳,故意表现出一种男人的大度。但我却不平稳了,我操,把我当什么了,想养就養,你是谁啊?但我却不敢把这些话说出来。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但就是怕。“他在发抖呃,老公。”女人说。她的手还在我的脸上摩挲着。我终于想到那种滑腻的感觉像什么了,像章鱼的触手,难怪我那么厌恶。我努力克制自己颤抖的身体,深吸一口气,然后对那个男人说:“请你管一管你的女人。”可能是我的语气过于客气,那种知识分子特有的彬彬有礼,让男人觉得很可笑。他学着我的腔调,边笑边说:“请你管一管你的女人,哈哈,还请呢,老婆,要不要我管管你啊?哈哈哈。”我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现在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愤怒,我怎么碰上这么一对狗男女,两个傻逼,男女妖怪。正当我心里这样咒骂的时候,脸上突然一阵火辣辣的痛,那个女傻逼,她居然用她尖利的指甲在我的脸上抓了一爪。“你才是傻逼。”女人骂道,她居然听得见我的心声。男人也抬起一条腿,朝我的裤裆狠狠地踢了一脚,我一下蜷缩在地上。   电梯突然停了。真到了地狱?我挣扎着抬起头来,看见电梯显示的数字是7,离地狱大约还有10层楼。电梯门打开后,进来了三个男人。“是上还是下?”其中一个问道。“下。”先前那个男人说。“老子们要上。”刚上来的一个男人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去猛戳电梯的按键。他戳的是33那个按键,是最顶端的一层楼。“想去天堂?”先前那个男人带着揶揄的口吻问道。搭在他肩上的那个女人又哨子般地笑起来。刚上来的三个男人感觉自己受到了冒犯,一齐转过身去逼视着这对男女,异口同声地质问道:“你们想怎么样?”先前那个男人还不想示弱,但一说话,就听出了他内心的胆怯:“现在是下行,不,不下到底,你们想上,也上不去啊。”三个男人互相看了一眼。“呸!”其中一个吐了一口痰,吐到先前那个男人的身上。“老子现在就要上。”他转过身,继续捣腾电梯的按键。电梯终于在第5楼停住了。他按住关门键,不让电梯门打开。电梯抖了一下,并没停住,继续往下走。“我操,我操!”那个人生气了,又开始手忙脚乱地捣腾那些按键。到了第4楼,电梯又停住了。这次他没有去按关门键,而是傻傻地看着电梯门,就好像看一个陌生的怪物。不一会,电梯门打开了,门外站了黑压压的一群人。“是上还是下?”那群人齐声问道。电梯里一片静默,没人回答。门内门外的人就这样僵持着,当电梯门即将关闭的瞬间,门外那群人突然冲上来,扳住电梯门,一窝蜂地挤进了电梯。
  电梯门关上了,但马上又打开了,并发出“嘟嘟”的声音。超载了。但大家都沉默着,无视开着的门,也假装没听见那个刺耳的预警声。时间一秒一秒地消耗着,再后来就是一分钟一分钟地消耗着,“嘟嘟”的声音也一声接着一声,让人联想到某种定时器的倒计时。终于有人忍受不了这紧张的气氛,怯怯地问了一下:“谁下去啊?”大家一齐将目光转过去,是个身材单薄的女孩,身体和脸颊都被前后的人挤压着,显得更加单薄。一个大妈“哼”了一声,说:“姑娘,要不你下去吧?”姑娘说:“我动不了。”话音带着哭腔。“动不了是吗?来,大家伙帮她一把。”大妈喊道。于是大家开始挪动身体,你推我挤,终于将这个女孩挤出了电梯。“哦耶”,大家一阵欢呼。然而,“嘟嘟”的响声并没有消除,电梯门依然一动不动,没有要关上的迹象。“胖子,胖子下去。”不知是谁又大声地喊道。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终于看到一个最胖的胖子,一个戴眼镜加秃顶的中年男人。不由分说,大家一起把他挤了下去。但电梯还是一动不动,还是“嘟嘟”地响着。“还有个胖子。”有人轻声说道。大家左顾右盼,终于看见了,就是刚才起劲地推那个女孩的大妈,她其实比之前被挤下去的那个胖子还要胖,尤其前胸,像挂着两只米口袋。“下去,下去!”在一阵起哄声中,大妈被推挤着,几下就被推出了电梯。她骂骂咧咧的,还想挤进来,又被人推了出去。但电梯还是一动不动,“嘟嘟”的预警声也丝毫没有停止。这时候,我感觉背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推我,而我的前面,也有相应的一股力量在反推着。也就是说,靠里面的人使劲地把人往外推,而靠外面的人,又在拼命地往里面挤。我知道,这样推挤下去,必然是身体弱的人被淘汰出局。我决定放弃挣扎,听天由命。有了这样的态度,不一会,我就真的被挤出了电梯门。跟我一起被挤出来的,还有先前那个将脑袋搭在她男人肩上的女人,她紧紧地抓住我的胳膊,将脑袋搭在我的肩上,这时我才发现,她是个残疾人,两条腿患有小儿麻痹的后遗症。她眼巴巴地看着电梯里面的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也看着她,但表情冷漠,没有要跟着她一起出来的意思。电梯门终于关上了,4、3、2、1……开始向下滑行。她哭了,眼泪一颗一颗地砸在我的手臂上。
  6
  我感到手臂越来越酸疼。我对她说,要不你换个手臂吊一吊?她说,这里已经没有别人了,我吊谁?我说,我的意思是,你换我另一只手臂吊一下。她“嗯”了一声,便从我的左手臂,攀援过我的前胸,一番摩擦和抓扯,终于吊在了我的右手臂上。这过程她花了一分多钟,显得很吃力,不住地喘气,我也感受到了她身体的颤抖,回忆起童年,一只麻雀被我捏在手里的那种感觉。可怜的女人。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想起了她之前在电梯里对我的羞辱,便迅速关闭刚刚泛起的那一丝怜悯,将自己保持在一种冷静,或冷漠的状态上。
  一个男人迎面朝我们走来,他手里拿着一块纸糊的牌子,牌子上写着“带路”两个字。带路党,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此时他应该询问,你们去哪里?但他并没有,而是默默地看着我,像是在等着我去问他。狡猾的带路党。我不上当,也沉默着,看谁定力好。“你们要去哪里?”终于还是我赢了,他先开了口。我依然不动声色,反问他:“你能把我们带去哪里?”我以为这样的挑衅会激怒他,至少也让他尴尬一下,但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而是老于世故地回答说:“我能带你们去想去的地方。”我决定与他杠到底,我说:“我们哪里也不想去。”我看着他依然平静的表情,又补充了一句:“想去也用不着你带路。”我以为这下他可以哑口无言了,但他却说:“你不问一下你的太太,她想去哪里吗?”
  这时我才想起,我手臂上还吊着一个女人。她一直没吭声,但她肯定听见了我跟带路党的对话。当带路党问“你们要去哪里”时,那个“你们”是包含了她的,问一问她的意见似乎也是应该的。但她不是我的太太,这个误会我需不需要指出来?我还在犹豫,靠在我身上的这个女人却先开了口:“我没有想法,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她这个表态,既是对我的支持,但也相当于默认了她就是我的太太。看来误会是很难消除了。于是我顺势问她:“有想去的地方吗?”她仰起脸来,嘴唇正对着我的耳朵,轻柔地说:“我听你的。”我点点头,还用手在她的脸上抚摸了一下,給带路党秀了一下恩爱(这完全是下意识的,没有丝毫预谋)。然后我对他说:“带我们去白夜电影院。”
  带路党惊讶地看着我。其实我自己也很惊讶,我怎么能够这么准确、肯定地说出这里一家有名有姓的电影院?但我并没把内心的惊讶表露出来,而是故作老练地问他:“有问题吗?”他眨巴了一下眼睛,回过神来,马上说:“没问题,怎么会有问题。”但就在这时,我露出了马脚,我驮着那个女人(现在可以说是我的女人了)转过身,背对着电梯门,准备往过道上走。“先生,我们还要坐电梯。”带路党说道,语气中透出几分怀疑。我知道这时候我不能表现出丝毫的迟疑,便用平淡的语气说道:“不急,我想先去下洗手间。”带路党慌忙上前两步,然后对着我们做了一个很有礼貌(礼貌得有些夸张)的引导手势:“请跟我来。”   7
  这是一个送货的通道。地面有些滑,沾满油腻的液体。通道并不长,不一会就看见了一扇门。我推了一下门,门开了,里面是一个巨大的仓库,堆满了各种生鲜货品,有猪肉,牛羊肉,鸡,鸭,鱼,也有蔬菜和水果。仓库里灯火通明,一些穿着工装的人在忙碌着。我突然意識到自己走错了地方,便想退回去。我问一个推着手推车的工人,怎样才能出去?他的手推车上装着一大筐冰冻的带鱼,他扬了扬头,腾不出手来给我指路,便努了努嘴说,那边有电梯。我摇头说,我不是从电梯进来的,我要原路出去。他说,只有电梯,没别的路。我不相信,我说我确实不是从电梯进来的,还向他描述了我进来的那个像是送货的通道,难道这些货物不是从那个通道运进来的吗?他也摇了摇头,肯定地说,没有你说的那个送货的通道,这里只有送货的电梯。我又问他,电梯在哪里?他说,有很多电梯,你想去哪里?我说,我想出去。他说,每个电梯都可以出去。我问他,你现在是要去电梯吗?他说是的。我说,那我跟你去电梯。他没再说什么,推着手推车继续往前走,我跟在他的后面,一路上都是带鱼的味道。
  但走着走着我又开始怀疑了,因为我看见了汽车,那种厢式的货车。我问他,难道这些货车也是从电梯进来的吗?他说是的,有一架专门运送货车的大电梯。我说不对,肯定有一个通道能出去,不只有电梯。我的固执己见让他很不高兴,他抖了抖肩膀,加重臂力,推着手推车以更快的速度往前走。而我呢,怀疑归怀疑,却不敢自己去找那个记忆中的通道,万一是我自己记错了呢?于是也只好跟在他的后面,把希望寄托在他说的电梯上。
  一个女人从旁边走过来,跟我打招呼。她好像认识我似的,但我却不觉得自己认识眼前的这个女人。她说,你不认识我了?我说,不好意思,我确实有点想不起来你是谁了。她就笑了一下说,你是在找电梯吧?我很惊讶,你怎么知道?她说,刚刚我们不是一起在找电梯吗?说着,她就过来挽住了我的手臂,把我往另一边拉着走。我看了看那个推着手推车的工人,他也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中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那样看了我一眼,就回过头去。我很疑惑,也有点紧张,这样被一个女人挽着走,有一种被绑架了的感觉。为了缓解一下气氛,我开玩笑地问她,你是卖鱼的吗?她说,你怎么认为我是卖鱼的?我说,我闻到你身上有鱼的气味。她问,是什么鱼的气味?我说,我一下还分辨不出来。她便抖动着身体笑了起来,说,我还以为你要说是美人鱼呢,你们男人都这样。看来她也是一个有幽默感的人。只是,我确实没想到还可以那样说。我确实不是一个善于讨好女人的男人,尽管我是一个双鱼男。
  就在我迷迷糊糊被她拖着走的时候,她突然停住了,说:“到了。”我抬起头来,看见面前确实是一道电梯门。她伸手按了一下门边的那个上行键,电梯上面的数字就从10开始往9、8、7、6递减。看见这个变动着的数字,我好像清醒了一点。我问她:“你知道我要去哪里吗?”她侧过脸来笑着说:“知道啊,我们去电影院。”我问:“为什么要去电影院?”她说:“看电影啊,难道你忘了?”我确实是忘了。我问:“看什么电影?”她好像被我问得有点烦了,也或许是我的健忘使得她有点不高兴起来了,她闭着嘴,故意不回答我的问题。我也很知趣,不再问她问题。电梯的数字递减到B1,停住了。门打开,我几乎是被她拽着走进了电梯。
  但事实上,我们进去的,并不是一架电梯,而是一个洗手间,像电梯一样大小的洗手间。里面有小便池,也有抽水马桶,还有洗手台。墙上和地上贴的都是黑白相间的瓷砖。我问她:“怎么是洗手间?”她说:“你不是想解手吗?”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想解手?我是不是真的被绑架了?这个女人究竟是谁?一连串的疑问从我的脑海里冒出来。不行,我得想办法摆脱这个让人生疑的局面。我先动了动右边的胳膊,看能不能甩脱她。但她把我挽得死死的,根本甩不脱。好吧,我假装自己确实是想解手,就用左手做了一个准备拉开拉链的动作,然后很自然地问她:“你不回避一下吗?”她侧过脸来看着我,表示很惊讶:“你要我回避?我和你,需要回避吗?”她的口气显得无可辩驳。我只好又心生一计,对她说:“你知道的,有人在旁边,我解不出来。”她这才笑了笑,说:“我知道。好吧,我不看你,我到一边去。”说着,她放开我的手臂,转身走到洗手台边,打开自己的手袋,取出一只圆盒,开始对着墙上的镜子给自己补妆。而小便池也正好倒映在那面镜子里。我说,你还是能看见我。她在镜子里停下补妆的动作,看着我说,那你想我怎么样?我说,你可以在外面等我。她哈哈一笑,说,外面?你看看外面是什么?出得去吗?随着她的话语,我转过身,看见电梯门是透明的,就像那种观光电梯,门外是林立的高楼,以及高楼之间闪烁的霓虹灯。我两腿发软,头也有些眩晕,有种要倒下的感觉。她过来扶住了我,用关切的语气说:“还要我出去吗?”我已经完全没有了抗拒的能力,靠在她身上,说:“不要了。”
  8
  接下来的情景是,我站在小便池前,她坐在马桶上,而整个卫生间像电梯一样往上升,让人感觉到一点轻微的震荡。透过透明的电梯门,看得见这个城市灯火辉煌的夜景。“好美啊。”女人坐在马桶上,很真诚地说道。我扭过身,看了看外面,也觉得很美。我说:“第一次坐这样的电梯,第一次使用可以升降的卫生间。”她瞟了我一眼,说:“你还说你尿不出来,现在怎么样?”我说:“没问题。你呢?”她说:“我也没问题。”其实我说谎了,我一直没尿出来。她又说:“你真不记得我了?”怕什么来什么,这个尴尬的问题让我不知所措。她紧接着又说:“你不用担心,其实你没问题,你确实不认识我,我骗了你。”她这话对我又是一次颠覆,我正在努力搜索,她究竟是谁?结果,我是真的不认识她。“那你是谁?”我问道。“我是M,你的陪看小姐。”她说道。见我还不明白,她又说:“你在我们平台订购了电影票,我是平台安排来陪你看电影的。”她说得很清楚了,但我还是很疑惑,我订购了电影票吗?于是我问她:“我订的是什么电影?”她愣了一下,然后说:“看来你真的健忘。你订的是《动物园》。”《动物园》?这是什么电影?但我不能再问了,不然我真的就是傻了。“我不知道平台还会有这样的安排。”我说道。“你知道这是一部什么电影吗?”没想到她倒问了我想问而又不好意思问的问题。我说:“你是陪看小姐,你难道不知道吗?”她说:“我们只陪看,不问看什么。”既然她也不知道,我也诚实地回答说:“我也不知道。我是看见片名觉得有意思,因为我喜欢动物,就想看一看。”听说我喜欢动物,她好像有点兴奋起来,问我:“你最喜欢什么动物?”我其实不喜欢动物,刚才的话只是一种应付。我说:“所有的动物我都喜欢,最喜欢的,我还真说不了。”我确实说不了。没想到,她接着我的话说:“我最喜欢蛇。”啊,我吓了一跳,怎么还会有人喜欢蛇呢?但马上我就明白了,她是想占据上风,继续对我实行操控,故意这样说的。于是我说:“我最害怕的就是蛇。如果硬要说一种我喜欢的动物,应该就是狗吧。”听到我说狗,她突然提高了声调,差点要从从马桶上站起来:“狗怎么算动物呢?它是人类的朋友。”我心里一下就高兴起来,这女人还算天真,没有想象的那么复杂和可怕。“的确,”我说,“狗不应该算是动物,至少不完全是动物。你也很喜欢狗吗?”她沉默了一会,然后说:“我其实没真正养过狗,就因为我不认为它们是动物,所以不敢养。你呢,养过吗?”我如实回答:“养过,现在还养着两只,一只叫小木,一只叫小可。”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终于尿出来了,尽管她就在旁边,有点难为情,但还是很爽快地尿了出来。我说:“我尿出来了。”她哈哈一笑:“你听,我也尿出来了。”
  这真是从未有过的奇妙经历。我洗了手,看着电梯(或洗手间)外面的景色,很感慨地说:“我都怀疑这是不是在做梦?”她还坐在马桶上,好像也被这样的情景感动了,半天站不起来。我问她:“你好了吗?”她整个身子抖了一下,有种如梦方醒的感觉,说道:“是的,真好。”
  9
  又是那个通道。只是这一次,通道变得光洁而又干燥。地面上透出蓝色的光晕,有种外太空的感觉。记忆中,再往前去,就是一扇门,门的里面,是一个开阔的空间。空间里面,有电梯,往上是天堂,往下是地狱。但通道太漫长了,我一直走,都没看见那扇门。我摸了摸墙壁,墙壁是冰凉的,有一种冰块的感觉。我又用脚在地面上试了一试,很平滑,那感觉也像是踩在一块冰面上。我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何不用点力,让自己像溜冰一样的向前走呢?我弯下腰,重心下移,先是左脚向后瞪,然后是右脚,左右交替,向后蹬,越蹬越快,感觉到空气的阻力开始变小了,通道两边的墙壁朝我的身后退去,且越退越快,我有一种即将飞起来的感觉。我不知道前面还有没有那扇门,但这种超越了正常速度的滑行,让我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有没有那扇门已经无关紧要了。我已经停不下来,也不想停下来。我知道这样下去,速度会越来越快,直到超越时间,完全失去自己的掌控。但我想,就算一下滑进了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又有什么呢?这样一想,我就完全放松了,听凭身体向前滑行,且越来越快,越来越轻,最后与这个蓝色的通道融为一体,这感觉,真的是太奇妙,太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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