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还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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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村叫文武村。有这么一个有气势的村名,千万不要以为我们村出过什么文能治国的文化英才、武能安邦的护国良将。有此村名,实在是因为我们村以文、武两大姓氏为主、几个小姓为辅而得名的。
  我两年未归的文武村,粗看,一如两年前的模样,房屋还是先前的房屋,村街还是先前的村街。细一打量,却还是能看出一些变化的,比如,早先雨天泥泞、晴日扬尘的村街如今全部变成了由混凝土铺就的路面。街路两旁砌了花池,花池里植了草木,有红红黄黄的花开放其中。临街的房屋无论新旧高矮,全都涂上了白色。白白的屋墙与花红叶绿的草木相互映衬,倒显出一派整洁和生气,让两年没回家、在外混得并不如意的我生出一种清爽和安恬来。
  我闲步般走在回家的村街上,让我感到奇怪的是,村街上除了聚在一起扯闲熬时光的老人们,还散散乱乱地走动着很多青壮年。过去这个时节是难得见上一个青壮年的,村上的青壮年,无论男女,过罢年就像燕子南飞一样都出外打工了。要知道,我们村无论男女老少,勤劳能干在这一方那可是出了名的,青壮年在街上閑荡闯青皮当二流子,那是很让人瞧不起的。如今村里竟然闲散着这么多青壮年,实在让我有点困惑,尽管眼下经济大环境不好,可也不至于不好到这么多青壮年赋闲在家吧。
  我走近老人们时,恭敬地跟他们打招呼,老人们也就抬起浑浊的眼,一边上下打量一边随口答:“啊,回啦。”我走过去,身后就有谁问:“刚才跟咱打招呼的那谁呀?”谁说:“那不是武大家的儿子么。”谁又说:“武大的儿子这回也回来了啊。”谁又说:“听说武大家的小子在外边混得不错。”村街上碰见了几个或我称呼其哥,或其称呼我哥的武姓青壮年,他们无一例外地,脸上透着一层让人不明就里的笑招呼我:“武非兄弟也回来了。”“武非哥也回来了。”让我几分迷惑几分好笑,他们莫不是把我的回乡也当成他们一样,在外混不下去了或者失业回家来了吧。
  我姓武,名非,80后,大专毕业,曾举着卖身草签一样的毕业证,挤挤拥拥地在人才市场推销自己。在一次次的碰壁后,最后,我进了一家代理销售外国葡萄酒的公司,这家代理销售公司是属于私营性质的公司,员工要想多挣些工资,除了微薄的底薪外,要靠不停打拼和优异的销售业绩才行。
  在公司我是一个很努力、业绩做得很不错的员工,为此,公司给我加薪、发奖金、职务提升。尽管这样,把我个人的现状和经济条件放在我所打拼的这个城市来衡量,我仍算是一个混得不怎么样的打工仔。
  人们口中的“武大”是我父亲的诨号,我父亲正经名号叫武安邦。打我记事起我就很少听人叫我父亲正经名号,更多的时候人们都是叫我父亲“武大个”或者把后面的“个”字省去,直接称呼为“武大”。别门外姓的人就不用说了,就是本族本姓的人也跟着外姓人叫我父亲“武大”。时间长了,我父亲完全适应和接受了“武大”这个名号,要是有人冷不丁叫我父亲一声“武安邦”,我父亲反而会一时没了反应,茫茫然地立在那里不知道人家是叫谁呢。
  别人送我父亲“武大”这个诨号,于我父亲来说倒也是实至名归、当之无愧。我父亲武安邦是个身不过五尺、又黑又瘦、文不中武不行、胆小怕事的庄稼汉。小时候,我曾迷惑人们为啥称呼明明又黑又矮的父亲“武大个”,大了方才明白,那实在是人们在用反话对父亲的一种嘲弄甚至侮辱。我曾亲眼见过我们村诨号叫“三歪子”的文司文俯着身,扯着嘴角调侃父亲说:“大个,恁是照着‘水浒’里的武大长的个子吧?”每当发生这样的事情,父亲总是“嘿嘿、嘿嘿”憨笑。
  在快到家的一个胡同口,突然就碰见了我要好的同学,在村里当治保主任的文志国。两年没见,先前干巴棱棱不修边幅的文志国胖了许多,头发捯饬得溜光油亮的,瞧那个光油劲儿,估计即便是一只蚊蝇落在上面也会滑个趔趄的。看来这小子活得比我得意。
  以往我回家,只要我们俩一见面,首先是欣喜,接着就是一个热情的大拥抱,再接着他会掏出手机拨通王小木的电话,报告我回家的消息,并且约定好时间和饭馆给我接风洗尘。可这次,文志国先是一愣,然后一副淡漠的样子,语气里分明带有几分调侃,招呼道:“呵,你也回来了。”我就笑说:“咋叫我也回来了?难道我就不能回来了?”文志国闻言就现出一副不自然来,一边点头一边说:“能回,能回,你当然能回。”我遂就给他说了,自己是代表公司出差,正好顺道,就拐回家来看看的。不想文志国扯了一下嘴角,眯成了一条缝的眼里射出的满是讥笑:“回就回了,给我打那个谎干吗?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谎哄谁啊?有意思吗你?”文志国的话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我想说什么,文志国就摆了摆手说自己有事,匆匆去了。两年没见的同学、好朋友见了面竟是这个样子,让我感到既扫兴又莫名其妙,我轻轻摇了摇头,便朝家走去。
  我的回家,让我那和前后左右房舍相比显得破旧、闷沉沉的家院,立时充满了激动和欢悦。父亲抖动着厚厚的嘴唇嘟囔:“俺儿回来了,俺儿回来了。”一边忙着接过我手上的东西,一边踮着脚尖替我摘挎在肩上的包。母亲则怕我飞走一般紧紧抓住我的胳膊,一边抹着眼泪笑着,一边问我饿不渴不。当我从包里拿出给家人买的东西,并把一件鲜艳的衣服递到妹妹手上时,我那没啥表情、很少出声、平时都是很安静地坐着发呆的智障妹妹,脸上竟露出难得的笑容,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把衣服看过来摸过去。
  父亲絮絮叨叨地问了我一遍在外工作的情况,母亲则一如既往地追问我找下媳妇没有,并数说着跟我一般年纪的这个那个人家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为了不让母亲感到失望和感伤,我就给母亲说正谈着呢。母亲说啥时候能带回家让俺们看看?我就跟母亲说等确定了关系就给您带家来。母亲的眼神里立马现出欣喜和殷切来,父亲则满脸的皱纹都溢满了笑意,满目慈爱地叮嘱我说,有对象了,往后可不敢乱花钱,你同学文姓人文志国,这两年养猪养发了,又是起楼又是买小轿车的,你也得攒钱买房买车呢。瞧着父母那种认真劲儿,一种歉疚掠过我的心头,其实父母哪里知道我的尴尬呢。
  我知道身在外边的我是父母最大的挂牵,所以,平时我变着花样给他们报喜不报忧,每月都会让我的父母接到儿子寄给他们的汇款单。我一百个不愿让本就在外人眼里低三分的父母,因为儿子在外混得不如意更让人瞧不起。即便我每次回来,面对两个跟我很要好的高中同学,在镇政府当民政助理的王小木和在村里当治保主任的文志国时,我从来都是一副志得意满、阳光明媚的模样。   我岔开话题,问父亲这个时节村上咋就这么多的闲人。父亲说:“人一过年就都外出打工了,现今这些人都是让家里人叫回来的。”我迷惑问:“村里出啥大事了,千里迢迢的把人都叫回家来?”父亲说:“这不,村里又该换届选村长了嘛。”我仍不解,问父亲:“换届选村长,至于把在外打工的人都招回家吗?”父亲就声音压得如同他的个子一般低,对我说起事情的缘由。
  自打农村兴起村民自治、民选村长以来,以文武两大姓为主的文武村,每逢换届选村长都没消停过。文武两大姓在村里人众相当,势均力敌,你不怕我,我不怯你,互不服气。村长官职虽小,两姓人却是虎掷龙拿,争得天昏地暗。两姓人把能否选上村长,上升到了关乎家族尊严、荣誉、利益的高度上来了。文武村每一回换届选举村长,文武两姓都免不了一场对决,几番下来,多是文姓人险胜武姓人争得村长官位。作为势大人众跟文姓不分上下的武姓,每每选村长都是就差那么一点点的劲道败给文姓人,武姓人输得不服气,输得不甘心。
  作为村里大姓,武姓人在選举中也不会颗粒无收的,头把交椅坐不上,争个副职或者保管员什么的干干还是没问题的。而乡村的现实情况是“官衔带个副,说话不算数”,当选上村长的文姓人文大义恰恰是个很强势的人,说话盛气凌人,做事独断专行,根本不把在自己手下当副职的武姓人当回事。更让武姓人气不忿的是,村长文大义不商量不研究,任人唯亲让文姓人文志国当了村治保主任。副村长武刚忍不住,找到文大义质问此事,文大义翻着白眼撇着嘴说:“我是村长我说了算,我就是任人唯亲提拔文姓人了你又能咋的?你有本事你也当村长,你也提武姓人。”这话自然就传到了武姓人耳朵里,本就一直为屈居文姓人之后耿耿于怀的武姓人,更是为文大义对武姓人的傲慢和轻视又平添了一口恶气。
  武姓家族长武立仁咽不下这口恶气,召集守在家里的武姓人开了个家族会,发狠话说,这回村选武姓人再斗不过文姓人,从此武姓人再不丢这个人现这个眼参与村选了。这回村选事关武姓人的尊严和荣辱,凡是外出打工的武姓人,只要能摊上选票的,不论男女,不论离家多远,只要没出国,都要请假回家参加投票,并让参加家族会的武姓人,抓紧给外出打工的家人打电话,催促赶紧请假回家。家族长发话了,没谁敢违逆不听,于是,留守在家的武姓人便纷纷给出外打工的家人打电话,让他们无论如何也要请上几天假回家参加投票。这两天,多数在外打工的武姓人前脚打后脚地回了家。
  听罢父亲的述说,我恍然明白了刚才和文志国碰面时,他对我话里有话,不冷不热的原因。武姓人这样的动静,文姓人不会不知晓,文志国一定以为我也是为这次村选才回来的。也无怪文志国不相信我的话,谁让我这么巧赶在这个茬口回家呢?我们俩倒换一下位置,我也不相信一个两年没归家的人,在这个茬口回来说是顺道回家看看的解释。
  父亲说:“这回你回来,正巧赶上了村选,那就待村选罢了你再回去吧。”
  要是等到村选过后再回去,那就更坐实了文志国对我专为这次村选才回来的误解。再说,像我这样在外地工作,户口不在村里的是摊不上选票的。我不想凑这样的热闹,趟这样的浑水,就跟父亲说了打算在村选前回去的想法。
  父亲低头沉吟了下说:“你回家村街上过,人都知道你回来了,你不吱不声地走了,武姓人会咋看你?又会咋看我?这个茬口咱这样的家庭,可不敢悖了武姓众人的意噢。”
  父亲个矮卑懦,可心里敞亮。父亲的小心思我知晓,父亲虽然有一个“武大”的身材和诨号,却没有一个顶天立地、降虎伏恶的武二兄弟,有的只是跟自己同样低矮且有点迂的妻子和一个智障的闺女。唯一让父亲感到骄傲和自豪的,恐怕就是作为儿子的我了。首先,我没有承袭父母矮小的基因,长得高高大大,再就是,我是我们村到现在为止少数几个考上大学的人之一,并且毕了业还留在了大城市。不知道我在城市处境尴尬的父母,把儿子当作了家里的骄傲和希望,只要跟人一提起儿子,平日里显得有点木讷的父亲总会眉飞色舞地跟人连说带比划,似有说不完的话拉不完的呱。其实,村里人对我的看法大部分跟父亲一样,认为我考上了大学又留在了大城市,真的是不简单,在他们眼里我俨然算得上是一个从烂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父亲是想让我在家待上几天,跟着他在人面前站站遛遛,就像武姓家族长武立仁在外县当公安局长的弟弟回家,武立仁带着弟弟在村街上走走,去户家串串一样,挣的是那个脸面,要的是那份荣光。
  一辈子低人一等地活着,造就了父亲虑事谨慎、前瞻后顾的性格。我想了想,为了在人面前卑微活着的父亲不至于在同姓人面前再低三分,我决定待村选后再走。
  父亲说:“今晚武姓主事的都去家族长家里开会,你两年没回家了,吃罢晚饭你也跟我去家族长跟前问问安挂个面,让人知道咱大老远的也回家了。人要问你,你就说是接了我的电话才赶回来的,千万甭说是出差顺道回家看看的。”
  吃罢晚饭,我随父亲去家族长武立仁家里开家族会。
  在这里,我觉得有必要对我们这个武姓家族长赘言几句。武立仁十四岁时殁父,十六岁时丧母。带着比自己小六岁的弟弟艰难过活,二十岁时有武姓人操持给他娶下一个面丑且跛脚的女子,跛脚女人丑却心地淑善,和男人一起吃苦受累把弟弟从小学一直供到大学。武立仁四十岁时,靠承包了微山湖畔一处煤运码头发了家致了富,成了文武村的“土豪”。富了起来的武立仁不脱本色,不骄不横,不嫌糟糠。一个半路暴富的男人能做到这样,很是让人钦佩了。更让人啧啧称道的是,他那上了大学的兄弟,毕业后入了仕途,且一路顺风顺水,官至外省一个县的公安局长,这可是我们文武村,包括我们镇走出去的人中,官做得最大的一个。武立仁这个兄弟不忘哥嫂恩情,每逢年前或年后,都会抽空回来看望哥嫂。每次回乡,武立仁都会带着让他骄傲的弟弟在村街上站站,去些年长的人家转转。当公安局长的弟弟伴着哥哥一转一站,无疑给哥哥长了脸面,壮了威风。在老家族长过世后,五十多岁的武立仁被武姓人一致推举为武姓家族长。
  家族长大门口有两个武姓年轻人把着,对这般阵势我不以为然,感到小题大做。父亲跟我说,这般做是为了防外姓人混入或者捣乱,选举前紧要的当口,竞选双方都是你防着我,我防着你的。   家族长上房的大厅里已聚了好多武姓人,家族长武立仁一副严肃和庄重的样子端坐在大厅当首,他身旁的大方桌子上摆放着一摞厚厚的《武氏族谱》。
  我随父亲到了家族长面前,依父亲嘱咐给家族长鞠躬问安,家族长武立仁上下看了看我,说:“哦,安邦家的非非也回来了,好,好,跟父亲找地儿坐吧。”
  过了一会,大厅里已聚满了武姓人。这时,在村里任副村长、这次被武姓人力推代表武姓人跟文姓人一较高下的武刚,走到家族长武立仁跟前说:“爷,俺看人来得差不多了。”
  家族长武立仁就清了下嗓子,站起身说:“既然人来得差不多了,差一个两个的咱也不等了。”武立仁双手整了整桌子上的《武氏族谱》,接道:“这是咱们武姓家族会,咱们就先拜拜家谱吧。”说着,前面站了,整了整衣裳,回头看了看众人都垂手立在自己身后,便大声道:“武氏后人文武村一支,第十九世孙武立仁携后辈世孙拜先祖先人了。”说罢地上跪了,身后的武姓众人呼啦啦皆跪了下去,朝族谱缓缓叩了三个头。武姓众人都是一副庄敬肃穆的样子,这样充满了宗教和封建意味的仪式让我感到既古旧又好奇,让我不由得想起鲁迅笔下那弥漫着浓重的封建礼教和迷信气氛的鲁镇来。
  拜罢族谱,家族长武立仁就让武刚查点各户主家的人来全没有,武刚便叫着名号点了一遍。人都到了。武立仁又让各户主家的,挨个汇报在外打工的家人回到家没有。一阵子下来,武姓在外打工的,除了一个患病的男人,一个待产的女人没回来,基本都回来了。还有几个正在路上,明天就能回到家,误不了选举日投票。
  家族长武立仁很是满意,说了家族团结齐心,利能断金,说了这几年文姓人的强势和跋扈,说了历次村选武姓都是文姓手下败将的屈辱,说了这次村选,每个武姓人都要不遗余力地为家族的荣誉和尊严去抗去争,说了武姓人不光一票不能漏,还要尽力去争取别门外姓的亲戚朋友也投票给武姓。最后,家族长武立仁当着武姓众人的面点了我父亲的名字,他说:“甭看安邦平时老实巴交,少言寡语的,这回做出的事就非常讓我佩服和感动。他家非非远在大城市工作,户口不在村上,摊不上村选证,没有选举权,可安邦还是让孩子回家给武姓帮人场助威来了。难能可贵的,非非这孩子明知自己回来没有选举权,却也回来了。”家族长武立仁停顿了一下,扫了众人一眼,接道:“这说明了啥?这说明安邦父子大事面前不糊涂,家族观念强,看重家族的尊严和荣誉。咱们武姓人都要向安邦一样,家族利益至上,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坚决打好跟文姓人的这一场选仗……”
  受了家族长表扬的父亲,竟然兴奋得像一个得到老师夸奖的小学生,回到家里,抖动着满脸的皱纹“嘿嘿”直乐,并不时地絮叨着:“家族长当着众人夸俺了,儿子这回回来真是给俺壮脸了。”父亲平时一张讷言寡语的嘴,竟新事、眼前事、陈年古早的事,唠唠叨叨没个了。家族长两句夸赞的话,竟让父亲亢奋成这个样子,我的心,不由得为在人前从来没有尊严、一直卑贱地活着的父亲,生出一种酸涩来。
  一直不停唠叨的父亲,见我哈欠连天,方才打住话头去睡觉。正当我打好水,准备洗脚睡觉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我拿过一看,屏上显示是在镇政府做民政助理的同学王小木打来的,我便摁下了接听键,手机里立马响起王小木的声音:“武非,你也回来了。”
  我说:“你咋知道我回来了?”
  王小木说:“文志国告诉我的。”
  我能想象出文志国都能跟王小木说些什么,没等我说话,那边王小木说:“武非,你在大城市里是不是闲得没事干了咋的,回来趟这样的浑水?你又没有选举权,你这个时候回来凑啥热闹啊!你们文武村事情难办是全镇出了名的,本来我想晚上叫上你跟志国,咱们仨一起聚聚呢,可镇里开会有指示,鉴于文武村的复杂局面,为避嫌疑,村换届选举期间,凡镇工作人员应避免私自和文武村的村民长时间攀谈或聚会。我一个小当差的,不敢顶风违令,咱们就待下次再聚吧。”
  我就把这次出差顺道回家来看看,可巧碰上村选的事跟王小木说了。电话里的王小木便叹了一声说:“我信你,文志国能信吗?他打电话给我时,听得出来他对你这个茬口回来心有不满呢。也无怪,志国这回参与村选,竞争委员一职呢,现在文武村文武两姓角抵角,头顶头的,你这个时候回来,谁都会认为你是来帮武姓斗文姓的。”
  我说:“我户口不在村里,没有选举权,志国应该知道。假如我有选举权,他参选,我肯定也会给他投票的。至于他不相信我是顺道回家,可巧赶上了村选,那我也是没办法。”
  王小木说:“甭管咋说,咱们是好同学好朋友,不能因为一次村选毁了多年的友谊,过两天你们村就该村选了,你明儿不妨再找一下志国,跟他把话说开。”
  王小木说得有道理,我应了下来,决定明儿找文志国说说。
  第二天我吃罢早饭,就去了文志国家。文志国的家和文志国本人一样,也有了很大变化。早先又矮又旧的三间砖瓦房不见了,代之的是很气派的两层楼房,大门外停着一辆新轿车,不用说这轿车也一定是文志国的了。俗语说:“不看吃的看穿的,不看穿的看住的。”在农村日子能过出这番光景,看得出文志国还真是混得不赖。
  文志国一家人也刚好吃罢早饭,一家人见我到来,也便笑脸相迎,热情招呼。我能看得出来,与过去相比,这家人此时对我的笑脸和热情多了一份矫饰和不自然,少了一份真诚和朴实。几句寒暄过后,一向说话委婉含蓄的文志国父亲,竟一下子把话扯到了这次村选上:“非非,俺知道你跟志国两人打小的交情,咱村就要村选了,这个茬口你俩还是少来往的好。好意的,说你俩关系好,不好意的,会说你在上门拉票呢,让人见了会疑心的,毕竟文武两姓现在是对头。”
  文志国父亲的话直白而又冷淡,让我听来心里很不舒服,可我还是掩住我内心的不快,脸上挂着笑,跟他们说了我的确是外出出差顺道回家来看看的,不想正好碰上了村选,自己不想掺和这事,本想住上两天就回去,胆小怕事的父亲怕为此遭本姓人埋汰腌臜,让自己待村选过后再走。为了一辈子小心谨慎、卑微人下的父亲不授人以柄遭人欺侮,自己只好留下来。   也许是我说起了父亲,文志国和他父亲似乎对我消减了猜疑,他们父子一边摇头一边感叹我父亲武安邦一辈子的安分和不易。我跟文志国说了,昨晚从王小木那里知道他参加村委员选举的事,并跟他说,因为我的户口不在村里,没有选举权,只能当看客,对于他的参选我是有心助之,却无力为之,但我会嘱咐父母填选票的时候包括妹妹的票,都会给他投上一票的。
  我的话似乎让文志国很是感动,他拍了下我的膀子,说:“关键时刻见真情,看来我们真是没有白交一场。”他轻叹了一声接道:“这次村选不同以往,你们武姓人比我们文姓人先了一手,把在外地打工的武姓人都召回家来参加投票,我们文姓也这样做了不假,毕竟是晚了一步,虽然在外打工的文姓人也往家赶,可是好些人回到家的时候村选已经结束了。不过,我们文姓人也不是愚不可及,我们备下了三四套预案呢。”文志国对我笑了一下,并充满信心地说:“这个是我们家族的秘密,暂时还不能告诉你,等到我们胜利的那一天我再跟你说。”
  我说:“这些龌龌龊龊的事,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后,我都不想听。村选演变成了族群间的对决,宗派拼斗,本应和睦相处的街坊邻里,因为村选,都成了对头,你拆我的台,我挖你墙角。一些年龄大的人,思想有些守旧固执也就罢了,现在好些年轻人也包括你,似乎都像是受了封建宗教思想的蛊惑,心甘情愿听任迂腐的封建宗族的摆布,这样下去咱们文武村还有啥希望!”
  文志国就撇了一下嘴,说:“你是太不了解现在的农村了,你以为光咱们文武村这个样子?你不在家,你在家的话,说不准比别人更家族更宗教。青萝卜为啥能变成咸菜?还不是只缘身在腌缸中么,腌缸里一天两天你可以不咸,时间长了,你想不咸,由得了你吗?你这话当着你们家族长的面说说看,看他不把你的名字从家谱里除去算邪了。”
  文志国的话,竟让我一时无语。
  出了文志国的家门,我听见村街上有人在喊叫,我以为出了什么事,便朝村街走去。
  来到村街上,就见一个人一边倔倔地走在村街上,一边梗着细长的脖子扯着喉咙叫骂:“妈个逼的,比人多咋的,真想拉开架势跟老文家拼吗?你以为老文家怕你们不成,俺老文家还真就不怕你们这些狗日的。”
  我看出这是文姓人文司文,文武村有名的愣頭青,外号“三歪子”无赖号的人物。过去我回来,两人碰见,他对我还算热乎客气,我就想过去劝说他几句。可当我堆着满脸的笑迎着他走过去想跟他打招呼时,我却看到他两眼向我射来的是两道充满敌意的目光,似乎从不认识我一般的模样。我只好收起笑脸,闪躲开他那凶凶的目光,低头从他跟前走过。少顷,我身后又传来他疯狗般的狂吠:“千里迢迢的都他妈的往家里赶,奔丧啊!是他妈的死爹了还是死娘了,你们这样就以为能打败俺老文家了?姥姥,俺老文家还就不怕你们这帮狗杂种呢。”
  我本想回转身跟他理论,终还是忍了。
  我正低头回家,突然从一个胡同口里蹿出一辆轿车来,差一点就撞到了我。对驾车的这样冒失我有些愠怒,正想说驾车的几句,抬头一看,我愣了,驾车的是文小月。文小月也愣了下。这样的相见我们似乎都感到了尴尬,文小月下了车。文小月比前些年胖了些,似乎也白了些,着一身合体的深蓝色的职业装,本就俊俏的脸庞施了点淡妆更显出一种成熟女人的俏丽。看得出,站在我面前的文小月是个生活在美满幸福之中的女人。一瞬间的尴尬过后,她甩了一下头发,笑了下说:“刚领了驾驶证,新手一枚。”然后大方地问我:“你啥时候回来的?”
  我说:“昨天回来的。”
  文小月“哦”了声说:“在家要住几天吧?”
  我说:“两年没回了,得住几天。”
  文小月拢了下头发说:“我到俺母亲家有事,咱们过后再聊吧。”
  文小月钻进轿车,我拍了下轿车说:“进胡同出胡同的甭忘按喇叭。”文小月就车里朝我挥了下手笑了笑。
  文小月,村长文大义的女儿,我跟她差一点就成就了一段癞蛤蟆逆袭成功吃到天鹅肉的佳话。当然,我的上进和自尊绝不允许自己做癞蛤蟆的,癞蛤蟆的头衔是文大义赐予我的。我跟文小月从小学到高中一直都是同学,高中阶段我们瞒着家人恋爱了。后来高考我考上了大专,文小月落榜。我觉得自己考上了大专,自身就有了杠杠硬的本钱了,是茬口给家人亮明我们的恋人关系了,于是我鼓动文小月把我们的关系告诉她父母。不想,文小月的父母听女儿说跟我好上了,千个不同意,万个不赞成,先是逮住女儿一顿嚷骂,接着,文大义咬牙切齿地骂道:“妈的,他啥家庭咱啥家庭?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净他娘的想好事。”
  我曾想过,如果文大义是一个像古书上写的,老戏里演的,不嫌贫爱富,不讲门当户对,没世俗观念,支持闺女婚姻自主,纳我为婿的老员外的话,我一定会像对待亲生父亲一样待他。假如我也像古书上写的,老戏里演的那样,落难公子一朝显达,我会让他过上最富足最幸福的生活,来报答他曾经的不嫌不弃之恩。现实是要想让文大义赞同我跟他闺女相亲相爱门儿都没有,并且文大义把对我的嫌恶也使在了我父亲身上。文大义曾指头如鸡啄米般点着我父亲的头说:“即便让闺女一辈子不嫁人,也不会嫁到你们这家破舍烂院,人憨憨傻傻、窝窝囊囊的人家。”
  尽管父母极力反对百般阻挠女儿的爱恋,文小月没有屈服父母的压力,我们俩依然深爱着,文小月应许我大专毕业两个人就在一起。
  文大义人脉广,混事宽,手头又宽绰,通过一番折腾,先是把闺女小月安排到了镇邮局当临时工,两年后,文大义又一番折腾,文小月就从一个临时工转成了正式工。那时,我大专毕业,自主择业,四处碰壁。成了邮局正式人员的文小月,身价自然高了上去,加上她要个儿有个儿要脸盘有脸盘,说媒的求婚的都快踏烂了文大义的门槛。当然这些上门提亲的,不是年轻有为就是父母有本事的。
  文小月把父母催婚择婿的事打电话跟我说了,并问我该怎么办。从文小月的语气里我感觉出了她的迟疑和彷徨来。如果文小月一直是个临时工,如果她一直对我们俩的关系态度坚决,毫不动摇,如果我在大城市里混得如眼下这样,即便是文大义再怎么反对我们俩在一起,我也一定会把我们的爱情进行到底,大不了带上文小月私奔。可现实是文小月有了一个让人艳羡的公家人的身份,而我却还是一个在城市里前途渺茫、四处找工作的毕业生,我让她看不到我的未来,也没能力承诺我们在一起的幸福。经过几番痛苦的思想斗争,我终于艰难地提出了分手。文小月见我提出了分手,虽然一时间也表露出感伤,可并没有显出我想象中的那种悲伤,并且语气平和地祝我一切顺利,事业有成。文小月这种态度也没什么可说的,可我心里就是不舒服并且一直耿耿于怀。自从我们两人分手,每次回家,我都是一直避着文小月。后来听文志国说,文小月调到邻镇邮局去了,并且嫁到县城,老公在县一个局里当处长。   回到家我把文姓人文司文骂街的事跟父亲说了,父亲说:“这个愣头青就是文大义的一条狗,文大义给他扔个炒豆他都能把尾巴摇个溜圆,让他咬谁他就咬谁的主,你在家住个三天五天的,咱可犯不上好鞋踏他这坨臭狗屎。”
  村选还没开始,我似乎就嗅到了文武两姓间那呛人的火药味了。在我的印象里,我的乡里乡亲们应是“乡里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即便不是这个样子也应该是“智愚与强弱,不忍相欺侵,贫富与高低,共处与相安”。当下我所看到的,却是村人们为一个村长的位子,居然演变成族群间一场要死要活的争斗。人与人之间没了和睦与诚笃,有的只是相互提防和仇视。对于常年在外的我来说,真的是无法想象和不愿看到的,这样的境况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傍晚时分,我正准备吃晚饭,王小木的电话打了过来,说已经告诉了文志国,让文志国开车带上我去接他,一起到外边去吃饭。我说:“不避嫌了你?并且一请就是两个文武村的。”王小木说:“甭搞错哈!不是我请你们,是别人请我们。”
  刚挂了王小木的电话文志国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说为了不让文武两姓人瞧见猜神疑鬼的,他在村外等我。
  我在村外上了文志国的小车,文志国又在镇街上一处僻静的地方找到王小木,王小木上了车对我说:“今儿志国和我要沾你的光喽。”我说:“啥意思?”王小木说:“今儿是文小月请客,她给我打电话说你轻易不回家一趟,今天上午回娘家见你回来了,让我邀你和志国,我们同学几个聚一下说说话。”
  电视上一个很有名气的婚恋节目主持人曾说过:男女之间没有纯粹的友谊,那些说相爱的人做不成夫妻就做朋友的话,根本就是鬼话。既然两人分手了,就断个干净,别再联系,也别再见面。做不到这一点,那就是自找无趣和尴尬。当然,他的话值得商榷,可我是很赞成他这说法的。如果王小木电话里这样说,我不会赴这次饭局,我会找个借口推辞的,可人都坐在车里了,再说什么倒让人觉得拂人好意小气量了。
  从我们镇到文小月工作的镇,也就五六里的路程,不一会儿我们到了。在一个在镇街上算得上气派的酒店前,文小月迎接了我们,并把我们引到了一个宽大的包间。
  尽管王小木一再叮嘱文小月,来的是同学,不是外人,人又少,千万别铺张浪费,文小月还是点了一桌子菜。王小木说:“正当选举工作的当口,作为镇府一个小当差的,必须小心谨慎不可放肆,更何况我又违背了领导的训令,选举期间不得单独和文武村人长时间攀谈和聚会,我现在不光单独跟文武村的人长时间说话,而且一下子就跟三个文武村的人又是说话又是聚会喝酒,要是让领导知晓,这可是了不得的事。所以,你们尽可以放开量地喝酒,回去时车就不让文志国开了,我拉你们回去,我就不沾酒了。”
  王小木这样说,文志国、文小月和我也就笑了笑,算是允了王小木不喝酒。
  最初我跟文小月还稍微有些不自然,但随着几杯白酒下肚,话也多了,心肠也热了,早先对文小月那点怨气也风轻云淡,傍花随柳般飘去。我们谈城市说乡村,讲过去评当下,气氛融和舒放。因为我跟文小月曾经的过往,几个人一直避着男女感情方面的话题。
  一阵闲扯后,文志国扯到了村选,说在座的是同学知己,没得外人,问王小木镇里对文武村村选有何布置和安排,能否透露一二。王小木就说自己只是一个跑腿的听差,只听令喝,不知底细。看得出,文志国对王小木这样说有些不悦,为了缓和一下氛围,我转了话题,一副很坦荡的模样,打问文小月家里的情况。回了我的话,文小月问我个人的事怎么样了,我回说正处着。文小月就说:“你现在事业有成,年龄也不算小了,甭挑三拣四的晃花了眼,找个心地好能说在一块的就定了吧。”
  本不想提及我个人的事,既然人家文小月大方地这样劝我,我也就装出一副认真的模样说:“说实在的,这几年也有几个女孩追过我,可我不想糊弄自己,我相信缘分和爱情。”
  文小月脸红了下,露出些许的不自然。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我在大城市里的生存状态和我内心的苦楚呢?混在大城市这几年,我从一个青涩的大学毕业生成长为一个大龄青年,我极度克勤克俭、节衣缩食,手头积蓄下20万人民币。乍一听20万是个大数字了,可在我打拼的这个城市,20万就算一只鸟。手握20万的我在这个城市仍属无房、无车、无老婆的“三无青年”。
  不是我不想成全自己,而是我手头的这点钱,在这个城市里实在不足以支撑我解决这“三无”中的一无。在这个城市里,我这些钱怕是连买一个逼仄的卫生间都不够。在大部分同事都开上自己的轿车时,我也曾想弄辆二手普桑开开。我担心的是,我把二手普桑开到我跟别人合租的楼房小区里,去跟那些宝马、奔驰、奥迪们争车位,会不会让人连人带车给掀翻了去。就我在这个城市接触过的几个女子那个现实劲儿,我要是亮出我的家底向她们求婚,假如她们的身体能像机器零件那样可以随便拆卸的话,恐怕女子连一个脚趾头也不肯嫁给我的。可这些话我是绝不会说给他们听的,哪怕他们是我要好的同学,我的自尊心和虚荣心都不允许我说。
  文志国见我如此说,便一副嬉笑模样瞧着我说:“你的硬件软件都杠杠的,这么个年龄还定不下来个对象,莫不是想自由自在好好野一下吧?听人说,这几年你在大城市里可没少阅了女人。”
  文小月就一旁瞧我一眼,看文志国一眼,抿着嘴笑。
  文志国不说“没少处了对象”而说“没少阅了女人”,“处对象”与“阅女人”三字之差,意义大不相同,前者让人理解平常,后者让人理解流氓,并且说我这个年龄定不下对象是想好好野一下。我觉得文志国开这样的玩笑,并且是当着我曾经的恋人这样说很不地道,甚至是恶毒。我也就回他道:“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听说毕竟是听说,我还听人说,你一村干部搞小腐败,在外边嫖娼被警察逮了,也是真的吗?”不料,文志国听罢,本就因酒泛红的脸一下又添了一层赤红,他拿眼瞥了一下王小木,讪讪说:“耳听为虚,耳听为虚。”
  王小木見状,忙打圆场说:“你们瞎扯啥呢,这样当着女同志的面胡说八道,是对女同志的不尊重。”就此转了话题。   酒局散场,文小月把我们送出门外,并真诚地对我说,希望我往后能像待王小木、文志国那样对待她,毕竟现在能聚到一起的同学太少了,待下次我再回来,她还做东。我有点小感动,很友好地伸出手跟她握了握。
  车开到了家门口,待我要下车时,王小木伸手给我递上了一条烟,说:“给你的。”
  我一瞧是条“大苏”便调侃说:“我何德何能受此大惠?不会是你受贿来的吧?”
  王小木说:“能得你,你以为我给你的吗?知道你抽烟,这是人家文小月给你的。”
  我愕然,坚辞不收。
  文志国在一旁说:“甭管咋说,你跟小月毕竟好过一场,他父亲大义做得是过头了点儿,可事情都过去了,男子汉大丈夫该释然的就释然,不为那个为这个,姻缘不成情意在嘛。”
  王小木说:“收下吧,甭伤人心意,往后心里有数就行了。”
  我只好收了。
  回到家,我正收拾床铺准备睡觉,王小木的电话打了进来。我说:“又有啥指示?”
  那头王小木笑了,说:“我说武非,你可弄不孬哈!”
  我懵,问:“咋了又?”
  王小木说:“你酒桌上说啥不好,偏偏说嫖娼干吗呢?”
  我笑说:“莫不是文志国真嫖娼了不成?”
  王小木说:“还真是的,去年秋时,文志国在县城嫖娼让公安逮了个现行,要么罚款五千,要么拘留十天。当时他打电话给我,是我替他交了罚款把他领出来的,这件事除了他和我,没人知道。你酒桌上那样说,他肯定会怀疑我跟你说了这事。”
  我有些懊悔,说:“妈的,这事给弄的,让我给说对接了,要不我给他道个歉,给他解释一下?”
  王小木说:“解释个鸟啊!甭去描了,越描越黑。”
  我说:“那他心里会对咱俩有看法了,再加上饭局上他向你打问镇里对文武村村选有啥布置安排,你又没跟他说,他心里肯定不悦。”
  那头王小木轻叹一声,说:“我一个小助理,一个干跑腿差事的,又不是常委,我哪知道人家咋布置咋安排的。算了,反正我们没做对不起朋友的事,随他去吧。”
  我们电话里沉默了一会,我说起晚上这场饭局的事,我说:“我咋觉得,文小月又是酒局又是送烟的,目的不像是单为了同学友情那样纯粹啊!”
  王小木说:“人家咋不纯粹了?你可千万甭想人家是想跟你旧情复燃哈!”
  我就笑说:“你心里龌龊甭把我也往龌龊里想哈!我是说,从前我回家,我们都是有意相互避着对方,这回她表现得这么热情,总让我觉得有点突兀,恰巧又赶在村选这个节骨眼上。”
  王小木说:“以往你们不是没直接碰过面么,这回你们不是碰了面还打了招呼的嘛。人家念及你们过去的那段感情,又是同学,款待你一下这不是人之常情嘛。”
  我说:“你的话也说得过去,我觉得文小月这样做是不是有帮她父亲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力量,无形中帮她父亲争取选票的目的?她知道我虽然不能填票却能影响我的家人。”
  那头王小木就说:“你呀,甭用小心肠去度君子之腹了。还是把人多往好处想吧,干吗把人想得那么现实和阴暗啊!不管咋说人家小月对你还是够意思的,最起码你再回家时,咱们聚会的酒桌上多了一位女性同学和朋友。反过来说,即便人家有目的,人家没跟你明说吧?也没给你暗示啥的吧?作为好同学好朋友你助人家一臂之力也没啥不可吧?当然,帮是情意,不帮是本分,人家又没强加你。”
  我本想跟他调侃一句“我咋越听越觉得你是在给文小月当说客啊”!话到嘴边却改成了“你说得有道理”。假如文小月背后真的给他说了些什么,我这样说岂不是跟饭局上说文志国嫖娼说对接了一个样,让人难堪下不了台?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只能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一贯牛气冲天,过去村选不把武姓人放在眼里的文大义,这一回真的感觉到了武姓人所带给他的巨大威胁和压力。以至于连嫁出去的闺女都回家来帮着争取选票。
  我想,我这样去猜度别人是不是真的如王小木所说心理有点阴暗?
  第二天,我跟父亲说了我与文志国不同一般的关系,还有昨晚文小月以同学和朋友的身份又是请我吃饭又是给我送烟的事,并且跟父亲说了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不为那个为这个,不看僧面看佛面,可以看在我们几个是好同学好朋友的份上,村选时可以偷偷给文志国和文大义填上两票。不想,往常很是听从我的话的父亲,听罢后却连连摆手摇头,说:“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家族会上家族长不是说了一遍,这一回村选是关乎武姓人荣辱的一仗,凡是姓武的,村选填票时只填武姓人。要是发现谁胳膊肘子往外歪了填了文姓人的票,谁就是武姓人的叛徒和公敌。咱这样的家庭,还有恁老爹俺这个样子,要是让人知晓填了文姓人,到时候武姓人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恁老爹俺给淹死,要这样的话,想想往后恁老爹俺还咋在村上蹲噢。”
  父亲一辈子胆小怕事但性子也很执拗,他这样说了,作为儿子的我也不好再强难他。从父亲的这种执拗我知道,如果说这回村选是一场仗的话,家族势力或者家族观念就是一辆战车,父亲还有其他武姓人都是被绑在这辆战车上的兵卒,谁要是背叛了家族敢擅自蹦离这辆战车,一定会被这辆战车从身上碾过去的。
  文武村选举的会场设在了村小学里,选举这天,为了能顺当稳妥地把文武村的选举举办好,镇政府工作人员上至镇委书记,下至普通办事员,都下到了文武村,说是对文武村的村选进行现场指导和监督。与其说镇政府下来这么多工作人员是指导和监督村选,还不如说是镇领导怕文武两姓争斗过激,生出事端,下来这么多工作人员维护选举不出事不生乱更贴切。
  为了防止有人选场捣乱或闹事,镇派出所开来了两辆警车,还有五六个戴着头盔,腰挎警棍的民警、辅警,挺着胸膛,很威严地站在那里。两辆警车大白天里一晃一晃地闪着警灯,一副严阵以待、随时抓人、即时带走的样子。要说这样的阵势没有震慑效果,那实在是瞎话,连我这个看热闹的局外人心里都有點打怵了。
  同学王小木也来了,他在从我跟前走过时,小声跟我说:“甭掺和,甭多说话,甭乱帮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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