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士顿先生本名叫做Jonathan E. Slosberg，既然他为自己取了这样一个中文名字，在此姑且称他为庄先生。他的个人经历很有意思，虽然与西班牙葡萄酒并无关联，在此顺带一提。他本是美国人，为西班牙葡萄酒商Vallformosa工作，现居广州，妻子是四川人。采访中我开玩笑把他称为“国际人”，他纠正说自己目前仍是美国公民。对于西班牙葡萄酒，此前我只有粗浅了解，这次遇到庄先生，有幸了解到不少细节。
　　
　　酒尚：我品尝过一些西班牙葡萄酒，觉得很多独特的葡萄品种很有趣，有一个叫做tempranillo的品种似乎特别常见，您能介绍一下吗？
　　庄：Tempranillo确实很常见，在全西班牙都有种植，堪称西班牙第一红葡萄品种。西班牙有很多独特的葡萄品种，同一个品种在不同的产区可能还会有不同的名字。比如macabeo在佩内德斯和胡米亚产区都叫这个名字，但是到了里奥哈（Rioja）就被叫做Viura。我们最主要的一家酿酒厂在佩内德斯，那里临近法国，气候相近，有幸可以种植赤霞珠、梅洛等国际上常见的品种。里奥哈的葡萄品种就没那么丰富了，红葡萄方面基本由tempranillo一统天下。
　　酒尚：关于佩内德斯产区和Vallformosa品牌您能详细介绍一下吗？
　　庄：佩内德斯是一个法定产区（DO），位于加泰罗尼亚自治区内。加泰罗尼亚也是一个法定产区，所以我们可以生产两种DO级产品。DO佩内德斯只能使用佩内德斯地区种植的葡萄，而DO加泰罗尼亚则可以使用来自整个自治区的葡萄，这加大了我们生产的自由度。佩内德斯根据海拔高度分为上佩内德斯、中佩内德斯、下佩内德斯，我们在产区内共有9处葡萄园，总面积约400公顷，在海拔高的地方种植白葡萄品种，接近海平面的地方种植红葡萄品种。除了红白葡萄酒外我们也生产Cava。至于Vallformosa，这个品牌创始于1865年，已经传了五代人，目前的老板已经79岁了，还在坚持工作，每天第一个到岗、最后一个回家，在厂里到处视察。老先生的工作热情可嘉，但办事方法让我们有些苦恼。你知道，人老了一般都变得有点顽固，总是死守着50年前的原则来做事。我们有个灌装车间，每小时能灌装22,500瓶酒，有一天老板来视察，在地上拣到一个木塞。他把车间管理员叫来训斥说：“喂，这个木塞是好的，怎么扔在地上不用了？”紧接着下令把整个灌装流水线停掉，把这个木塞放进去。停掉每小时灌装22,500瓶酒的生产线只为了放回一个木塞，太拘泥于细节了。
　　酒尚：您刚才说到的Cava是什么？
　　庄：Cava是西班牙出产的起泡酒，酿造方法和香槟相同，使用的是本地葡萄品种。在西班牙任何地方都可以生产Cava，但实际上90%都产自佩内德斯，因为这一区域更适合种植酿造Cava的白葡萄品种，我们在佩内德斯的酿酒厂生产的40%产品都是Cava。Cava的生产成本很高，因为要在瓶中进行二次发酵，造成了很大的储存成本。在任何一个时间，我们的酒窖里都存有1,700万到1,800万瓶Cava，储存成本可想而知。
　　酒尚：据说贵公司在里奥哈产区也有酿酒厂。里奥哈是西班牙最著名的产区之一，在这里建厂的目的是什么？提升品牌形象吗？
　　庄：和品牌形象无关，里奥哈的名气大并不代表生产的酒是最好的。这个产区之所以出名我认为有几个原因。首先这里出过一些在国际上获奖的酒；其次这里的葡萄酒产量很大，不是西班牙南部产区的那种“大”，而是高品质酒的产量大；第三，里奥哈政府大力支持葡萄酒产业，也许是全国各自治区政府中支持力度最大的。第三点很重要，西班牙的葡萄种植面积居全球第一，葡萄酒生产量全球第三，但是整体来说政府对葡萄酒产业的支持力度无法和法国、智利、澳大利亚等国相比。里奥哈政府是个特例，在推广本地葡萄酒方面煞费苦心。至于为什么在这里设置酿酒厂，是因为两年前公司做出的战略调整。我们知道自己永远无法成为西班牙最大的葡萄酒生产商，所以决定不与其他公司拼产量，而用增加产品种类的方式来提升竞争力。所以我们在里奥哈买了一处小酿酒厂，年产量约60万瓶，只生产三种酒，全部是100% tempranillo酿造的，区别是培养时间。一款是新酒，一款是crianza，一款是reserva。
　　酒尚：西班牙南部产区的“大产量”是指什么？
　　庄：是指低端餐酒的产量大。南部产区比如拉曼却（La Mancha）的葡萄酒产量大到惊人，价格也低到惊人，最便宜的每瓶甚至不到1欧元，大概是全世界最便宜的葡萄酒。实际上西班牙葡萄酒并不都是廉价的，比如Ribera del Duero地区出产全国最贵的酒，价格最高者每瓶可达80到100欧元，里奥哈的高档酒也能达到约60欧元一瓶的水准。但整体来说西班牙葡萄酒仍处于中低端价位。
　　酒尚：这对消费者来说应该是件好事，西班牙葡萄酒在国际市场上应该很受欢迎吧？
　　庄：低价有利也有弊。一方面西班牙葡萄酒给消费者的印象是物美价廉，另一方面太多的中低端产品已经给其他国家造成了一种成见，认为西班牙没有高端产品。西班牙葡萄酒在欧洲的销售情况很有趣，在不生产葡萄酒的国家如英国、挪威、瑞典、德国（红葡萄酒产量甚小）销量都不错；在传统葡萄酒生产国如法国和意大利销量不佳。
　　酒尚：以Vallformosa为例，在中国市场的销售情况如何？
　　庄：与其谈在中国的销售情况，不如先说中国的葡萄酒消费环境。在目前的中国，葡萄酒还是和“富裕”、“金钱”相联系的一个符号。不少人有了一定积蓄之后就开始追求葡萄酒，积极的一面是葡萄酒文化比前几年成熟了很多，至少不太能见到用红酒掺七喜的消费者了。现在中国消费者选购葡萄酒很有意思，两极分化现象严重，极贵的和极便宜的酒都很好卖，价格适中的少有人问津。我觉得不少人买葡萄酒是为了“面子”，与懂酒、品酒无关。
　　


　　酒尚：面子消费是中国市场独有的现象吗？曾经有不少文章指责中国人的这种消费习惯。
　　庄：爱面子不是中国独有的现象。虽然在西方国家所见不多，但在亚洲诸国是一种很常见的现象。比如日本、韩国、泰国的文化中都很重视面子。但是中国的葡萄酒消费者似乎是最爱炫富的。我认识一个富商，向来只饮拉斐，只因为其价格最高。总的来说中国市场还是在成熟的，从白葡萄酒的销量上就能看出来。从前在中国几乎没人喝白葡萄酒，现在白葡萄酒爱好者逐渐多起来了。这是个好现象，说明消费者对葡萄酒的了解更深入了。产品多样性比销量更有意义。
　　酒尚：您对中国葡萄酒怎么看？在这块市场上本土厂商扮演着东道主的角色，在您眼里他们是竞争对手还是合作伙伴呢？
　　庄：我品尝过不少中国出产的葡萄酒，有一些是非常好的。现在中国葡萄酒的首要任务是建立自己的信誉。你可以雇佣法国人，可以买设备和技术，但买不到时间。把一款酒、一个品牌推向国际是需要时间的，要积累口碑、提升品质，不能急于求成。我认识几位在中国葡萄酒厂里工作的法国酿酒师，他们就如何酿酒的问题一直在和老板争吵，他们要品质，老板要产量。话说回来，无论其品质如何，我们都不会把中国本土葡萄酒当作竞争对手。他们的价格优势太大了，此外销售渠道也广，在这两方面我们永远无法与之竞争。
　　酒尚：那么其他国家的葡萄酒呢？现在中国葡萄酒市场上进口葡萄酒非常丰富，您认为其他国家的葡萄酒是竞争对手吗？
　　庄：我觉得不存在竞争。在中国市场上我们的主要竞争西班牙酒商，其中不乏一些超大型的生产商。和他们竞争，我们的战术是把价格压得稍微低一点。当酒的品质相似的时候，价格稍微低一点就能显出优势，这一战术目前已见成效。另外一个要点是保证产品的均一品质，这样品牌对于消费者而言才有保障意义。
　　酒尚：均一品质在葡萄酒评论家面前一般是缺陷而不是优势，他们认为每瓶、每个年份的品质都相同，缺乏开瓶时的惊喜。就这个观点您怎么看？
　　庄：如果我卖的是每瓶100到150欧元的高价酒，我也赞同他们的观点。西班牙葡萄酒的招牌是物美价廉，面对的是普通消费者，而不是品酒师。葡萄酒评论家追求的是激情、个性、惊喜，但我们是商人，葡萄酒首先是生意，其次才是艺术。我们追求的是打造品牌、是盈利。我们有一款产品是不考虑品质均一性的，葡萄全部来自一小块单独的园子，具有典型性，使用手工采摘、手工挑选，品质全由土质和年份决定。这款酒的价格要比其他产品高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