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城市 陌生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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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把我居住的城市比作邮票,那么我在盖了邮戳的区域,度过了无数美好的岁月和艰辛的日子,亲眼看着狭窄的弄堂变成通衢大道,豪华的楼宇比肩而立,阡陌田园转瞬间摆满了厂房和仓库。我读了许多叙述这个城市的书,也写了一些类似的书,从变迁中追溯它的历史,明清、宋元、春秋乃至史前,如数家珍。然而如今在超市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迎面而来的只是一张张陌生的脸。
  是的,熟悉的城市,陌生的脸。相识相知、能握手言欢的人,渐渐地被稀释。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句老话现在背时了。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们共同经营着一方水土。从前,在我们这个城市, 假如谁不会讲本地话,是会被人看不起的;今天,讲本地话的竟成老土。两个本地人见面,开口就讲普通话。
  “我曾试图描述天堂/ 别动/让风儿来叙述/ 那就是天堂/ 请神灵们宽恕我/所创作的/请我爱的人们宽恕/我所创作的天堂……”
  这是美国现代派诗人埃兹拉·庞德《诗章》中的几句。在物欲横流的世界里,诗人苦苦追寻人间天堂。人间是否存在“天堂”?怎样才是理想中的“天堂”?他似乎不满足于西方人所说的伊甸园,而把目光投向东方,用汉语刻下心目中圣洁的领袖——尧、舜、禹的名字,乃至用诗句表达自己的敬佩之情。
  与埃兹拉·庞德不同,元代词人奥敦周卿所写的那一首《双调蟾宫曲》说:“春暖花开,岁稔时康。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将丰饶的江南水乡比作天堂,沿用至今,成了一句最不受时空限制的广告词。他的指向非常明确——天堂并非依照良好意愿虚构出来的缥缈的蟾宫、瑶池、琼宇、玉楼。
  记得在“老三届”被赶出校门、坐着木船、去偏僻乡村当农民时,大家都很悲伤。有人便自我安慰,不去冰天雪地冻掉下巴的长白山,不去三只蚊子能炒一盘菜的大凉山,在人间天堂插队,难道不是很幸运吗?这样的理解,果然稳定了人心。
  只是,如今在号称人间天堂的地方,行走在城市的街区,我会产生东西南北交织、古今中外混杂的文化幻觉。这些年,被陌生的脸孔所包围,我不由自主地改变了语音,改变了味蕾,改变了与陌生人交往的方式。一个清楚的事实是,来自四面八方的移民迅速撑大了城廓,这张邮票上已至少可以盖几十枚戳印。涌涌而出的三千多条新马路,简直让负责取名的人们无所措手足。
  移民潮,是全球性的。上世纪七十年代,台湾退出联合国,随即与美国、日本断交,很多人纷纷从岛内往外移民或者购买他国国籍,形成了风潮。二十年后,经受不起世纪末国际产业转型的冲击,台湾的中小企业和代工厂,又纷纷迁移大陆,形成了更大的潮流。我们这个邻近上海的城市吸纳了几万台商,一时竟有了“小台北”的雅号。
  随流水线而来的,是无数越长江黄河南下的年轻而陌生的面孔。
  移,本意是指将秧苗搬到大田载种。稻作文化的重要特征,是临水而筑,安居乐业,即使遇到兵燹战乱、旱涝灾害也不轻言离开故土。现在的观念完全变了。年轻人怀着一腔热血别离父母,是为了寻找更广阔的发展空间。而对于一个能大量接纳移民的城市,杂色或许能比单纯更能激发活力。
  埃兹拉·庞德讲过这样一个故事:一位研究生带着文凭到阿加西兹那里去接受最后的点拨。伟人给了他一条小鱼。研究生说:“那只是一条太阳鱼。”阿加西兹说:“这我知道,你就为它写一篇描述。”几分钟后这位研究生交上了一篇文字,就像在教科书里可以找到的那样。阿加西兹再次吩咐他去描述这条鱼。研究生终于写出了一篇长达四页的论文。这时,阿加西兹仍叫他观察鱼。鱼已处在严重腐烂的状态,但研究生毕竟已对它有所了解。
  埃兹拉·庞德认为,这就是现代科学的方法。
  我由此懂得了行走街市时留意观察四周。那些陌生的脸庞,健康、愉悦、热忱,目光中流露涉世未深的纯真和新奇的探究。当然也有疲惫与迷惘,写满了岁月沧桑的。那些神色平静而步履匆忙者,则显示他们已购下住房,育有儿女。
  刚性的生活与柔性的情感,是始终对立的。往往是外来人口越多的城市,生活节奏越快。对于那些刚刚迁移而入的年轻人来说,生存的压力、人际关系的疏离、理想与现实的差距,迫使他们的内心常常生出焦虑感。他们的物质生活可以超越父辈,却渴望母爱和亲情。思乡的情愫,往往在节假日显得十分强烈。为了生活,他们无法拒绝这个作为栖息之地的城市,但在内心深处,难以有全身心的爱,睡梦里常常会回到少小时玩耍的地方。
  这几年,我接触了他们中的部分,小奋是其中之一。这位陕南山区出生的大专生,学的是法律专业。他一心想做一名唇枪舌剑、一语惊人的律师,毕业后离开家乡,来到了我们这个城市,应聘进了一家台资企业。他看中的是公司法务室。谁知,公司把他分配到制造厂,让他从基层线长做起。
  当了线长,他发觉一天比一天烦恼。每天早晨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开晨会。二十多个人站成两排,那么多的眼睛盯着他。在这种场合,本来想好的话语早已不知丢到了哪儿,额头上却冒出汗水来。何况,要当好线长,光靠嘴皮子功夫还不行。老板把一切都计算好了,产能、品质、绩效,就像三座大山压在身上,必须付出十倍于常人的力气,才能收回那一份自豪。小奋明白这一点,所以他认真钻研,熟悉每一种产品、每一个工站以及每一个作业员的特点,合理排配岗位。谁有什么特长,谁的手脚灵、速度快,他都心中有数。交往多了,大家相互沟通,需要什么,应该怎么做,心里清清楚楚。渐渐地,流水线的速度加快了,产量提高了,品质也改善了很多。
  小奋的父亲是个文盲,知道儿子在台资企业里干得不错,虽然一年也不过回来一次,住几天就走,心里仍然很高兴。有一次,他托人给儿子带去了一封信。信上说:“听说你已经当上了县长,真是了不起!好好干,以后争取调回家乡……”
  读完父亲的信,小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凭心而论,自己当好线长所取得的成就感,丝毫也不比当县长少半分呢。不过,父亲让他调回去的想法,他内心很不赞同,倒是想千方百计地赚钱买房,把父母亲搬过来安度晚年。
  人,总想生活得好一点,没有谁天生只要当苦行僧。尽管法国的普罗旺斯,德国巴伐利亚州的新天鹅堡,还有阿联酋的迪拜,都深受推崇,堪称人间天堂。然而,伸手可抚的才是属于自己的,哪怕仅仅是暗夜里的一盏灯火。
  我们的地域概念、时空概念早已变化。新事物在不同文化的碰撞与交融中层出不穷。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一个早晨就可能不复存在。让文化生态一成不变,几近天方夜谭。由基因决定的城市性格,随着诸多外来因素也会不断改变。不是吗,陌生的脸正渐渐熟悉,熟悉的城市却渐渐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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