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袭

来源 :星火·中短篇小说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angel5tears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格尼,本名郭金梅,自由撰稿人。在各刊发表中短篇小说若干,有作品入选各种选刊、选本。出版小说集《马兰店》《和羊在一起》。中国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第18届高研班学员,四川省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
  这么给你说吧。
  王政的鼻孔喷出两股烟雾,像某种将要正式运作的机器。
  记得检票口那个美女吧?站在我们前面那个。王政抬眼看刁小文。
  记得。刁小文抿嘴微笑,乜斜着王政。
  我真想把她的腿换你身上。真的,我就是这么想的,没骗你。王政眯起眼,一本正经盯住刁小文。王政不眯,眼睛也小,加上戴了近视镜,眼睛被镜片旋得愈发模糊。
  刁小文仍然抿嘴笑。
  王政继续说,她的腿又长又直,紧致匀称,有弹性,还那么白,真白,你啥都好,就是没有她那么白,我当时想要是长在你身上就好了。
  刁小文圆脸,笑容铺展开来,当发出笑声,呃逆一并发生了。由于笑时张着嘴,打的嗝听起来像是谁不小心踩了只猫崽。刁小文听见自己发出喳、喳的声音,愈发憋不住笑。
  王政懊恼地说,你要相信我,我说的是真的。
  之前,王政已用了多种方法制止刁小文的呃逆,都不奏效。比如,拍桌子惊吓、掐虎口、假装碗掉落、说火爆龙虾里有蟑螂、说刁小文肩上有毛毛虫。都吓不到刁小文。原因不是刁小文不怕,是不信,有了心理准备,认为王政故意。
  编吧,你就编吧。刁小文说。
  这是四川,这是都江堰,这条大河,刁小文你信不信,大晚上的我把你扔在这,我自己回北京。王政站起来,朝对面的刁小文肩膀比划着,假意扔向他们外侧堤岸下滔滔的岷江水。
  刁小文说,你把我扔这就扔这,往江里指个啥,你扔江里试试,立马诞生一群英雄。刁小文用下巴朝周围努了努。
  整条长街的夜啤酒摊点,这岸是,那岸也是,一样的格调,一样的岸,一样的灯火,像是湍急的江水把它们从中间冲开了。这家店位于南桥和仰天窝水闸中间,王政和刁小文来回走了几趟,从“80号河鲜”“81号杨姐河鲜”“84号味美留香”“88号三嫂子夜啤”,一路走,王政要坐“89号夫妻夜啤”,刁小文要坐“90号顺心园”。刁小文说这名字好,比较贴切,适合我们。他们坐下没一会儿,周围便陆续来了客,清一色男人。王政开玩笑说,刁小文你给他家带来了生意。他们选的啤酒叫“勇闯天涯”,刁小文说这名字好,比较应景。他们第一次到四川旅游,人生地不熟,有点“勇闯”意味。他们需要这样的“刺激”。到了四川,在成都待了两天,逛完春熙路,宽窄巷子,又去一些小街巷,随处可见打麻将的,闲坐着喝茶的,深更半夜,卖冷淡杯的摊点仍然满座,人人都悠闲潇洒,他们甚至有些想留下来定居。都江堰凉快,这家的龙虾做得好吃,鱼也烧得好,两人都喜欢吃辣,这一放松,酒量都不错,桌上堆了许多空酒瓶。便引得旁边好酒的男人来敬,说,听你们口音不是本地人,欢迎到都江堰,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要看什么景点,不懂的可以随时问。他们敬了酒临走前都不忘夸一下刁小文,当然是对王政说,你老婆好漂亮哟,兄弟好福气。王政不解释,刁小文抿嘴笑。过会儿王政去回敬。敬了回来,刁小文开始打嗝,怎么也止不住,一会儿像鸟叫,一会儿像鸡叫,一会儿像猫叫。
  王政说,刁小文你再打嗝,我真把你扔江里,我就不信有人敢下去救你,那么高,那么急,那么老深,谁下去都爬不起来。
  刁小文探头向江面,再缩回来,说,好怕啊,这样急的水诞生不了英雄,我不打了。呃。
  两人都笑。
  王政叫老板倒热水,刁小文吸溜吸溜连喝两杯,仍不奏效。
  刁小文说,哎,我好可怜,要被换腿,还要被扔江里。呃。
  王政抖着翘起的二郎腿,夹烟的手放在腿上,烟灰落在裤腿上,王政不知道。王政抖着腿说,我再给你说个事,你别不信,真是这样,我要是骗你我跟你姓。王政说,我老妈其实不同意我们结婚,我一直骗你说她喜欢你,她都是表面过得去。
  哦,她为什么不喜欢我?
  说你的姓不好,刁,姓啥不好姓刁,人也刁。我说你不刁,她说你大手大脚能花钱,到时我管不了你,不刁才怪。还有你的鼻尖有点勾,她说一看你的鼻子就想起你的姓,心里不得劲。
  那也真难为你老妈了。
  我老妈还说你眼睛太大,眼毛贼长,像猫。我说我就看上你这双眼睛了。你猜我老妈说啥?
  说啥?
  她说眼睛大,到老皱纹都要多长好几条。眼毛长,贼厉害,刁歪。
  刁小文大笑,打的嗝随之愈发响亮。
  你先别笑,重要的我还没给你说。我老妈主要嫌你是北漂,我祖輩是皇城根下长大的。你也不能怪我老妈有阶级观念,我也有,骨子里带的,撵都撵不走,我就是觉得我了不起,我眼睛长得再小,也觉得我高贵、霸气。我老妈还嫌你是安徽人。她说,漂就漂吧,生哪不好生那破地方,到处要饭到处耍猴,想起来就不得劲,就膈应。其实呢,我也挺犹豫,就是不知为什么老离不开你,我本来打算带你出来玩一次回去就分手的。我真是这样想的。
  刁小文的笑容渐渐萎缩,一点点缩到嘴角,吧嗒一下合拢。刁小文毫无表情望着王政背后伸向江面的泡桐树,肥大的树叶在蓝红绿黄的灯光下泛出杂乱的色彩。王政则望着刁小文背后不远处的南桥,桥上人来人往,在光影里穿梭。王政还看见桥栏下横着几条龙头,江水在下面翻花。王政在等待。
  好的,我知道了。刁小文说。
  王政说,哎,我还是舍不得你,你眼睛总把我往里面吸。
  刁小文垂下眼皮。
  沉默片刻,刁小文的笑容转移王政脸上了。王政刀条脸,一笑嘴把脸占完了。王政指着刁小文大笑说,哈哈,终于止住了,不打了,你看你,不打了。
  话音刚落,刁小文的嗝便响了。
  刁小文说,你该改姓刁了,谁信你的鬼话,看你那样,就知道在编。
  好了好了,刁小文说,别再编诓了,我憋住,憋回去,不让它响。我不想再听你编诓了。刁小文憋着气,还是止不住,打嗝时身子朝上一蹿。刁小文一蹿一蹿地坐在那里。   王政看着一蹿一蹿的刁小文,眼睛一亮说,你这样子,啊你这样子,好像,嗯哏,好像在……王政的眼睛眯出色来,色眯眯的了。
  刁小文说,你别看我,看你背后,好几个美女,人家不仅有白腿,还有白胸。
  王政回头,见“89号夫妻夜啤”已满座,靠近他们的一伙有十多人,两张方桌拼起,一长溜,开重要会议似的,阵容强大。王政看了看那几个女人,转头撇撇嘴。
  不要见到女人就叫美女。王政说,喝酒吧,喝酒。王政和刁小文碰杯,各自干了。
  你会喝酒,能懂我,我喜欢独立有思想的女孩,这也是我离不开你的原因。当然,你的美更重要,你说你也不是多漂亮,但你的骨骼,你的肉,你的神态,怎么說呢,很有味道,对,就是一种独特的味道,跟你坐在一起,我就觉得自己是绅士。男人啊,都是感官动物。王政凑近刁小文说,你后面那些臭男人,来来回回跑厕所,就是想经过这看你一眼。这会儿来了不少女人,那些女人也看你。
  刁小文说,我知道,习惯了,看呗。
  哎,你这人,也不乐一下,女孩子都喜欢人夸,一夸就激动,一激动,说不定就不打嗝了。你那样一蹿一蹿,我比你还难受。
  你别看我,看那些女人。
  你说你怎么就打起嗝来了。
  这地方比北京凉快,凉风加凉啤酒,应该是这么回事。
  那你别喝酒了,缓缓。
  没事。
  怎么没事,我看着难受。
  说了,别看我,看那些美女。
  嘁,美女。王政撇撇嘴,取根烟点上,视线转到令他不屑的那些女人身上。
  有两位女人离开桌边,下几个台阶去现场点菜。众多河鲜和蔬菜一并摆在店门口,每家如此,形成一条蔬菜和河鲜的接龙,河岸的桌子也形成接龙,两条长龙中间供客人行走。女人站在菜篮子边的过道上问那些野菜的名字。老板告诉她们有马齿苋、灰灰菜、竹叶菜、野芹菜、折耳根,还有黄花、茄子、四季豆、土豆、空心菜这些时令蔬菜。她们始终不满意。这时,有条乌鱼从盆子里跳出来,在菜篮子上蹦了蹦,蹦到她们脚边,并且专门在她们脚边乱蹦。一个女人大叫,另一个也跟着叫。周围的人都看她们,喝酒的不喝酒了,划拳的不划拳了,只顾哦嚯,哦嚯叫。
  王政叫得声音最大,并下意识往后一躲。
  哎呀,大蟒蛇,在你后面。王政说。
  刁小文扭头看了看说,一条鱼嘛。
  王政说,是鱼,但那是条大乌鱼,像蛇,在你脚背上蹭啊蹭,麻痒人。
  哪有蛇,是鱼。刁小文的身体朝上一蹿。
  王政皱眉盯住刁小文,头扭来扭去,眼睛却不动,像要找个地方把刁小文的脑袋钻开。
  我说刁小文,你到底怎么想的,我发现有时候一点不懂你,你怎么什么都不信?
  分明是鱼,你偏要说蛇,这里怎么可能有蛇,还让我信。
  不是……刁小文,你让我感到特失败,我连你一个嗝都止不住,就是因为你不相信我……
  你别管了,打嗝而已。
  太理性了你,这样不好。
  我一直这样啊。
  要改,我喜欢感性的。王政冷脸说。
  刁小文说,看你那样,就在撒谎。
  店老板已把乌鱼捉回盆里,周围重回喝酒划拳的喧闹。
  这么给你说吧。王政摸了一下后脑勺,忽然大声说,我以为你懂我,其实你根本不懂,倒也是,怎么可能懂呢,比如我现在想什么你知道吗?你不可能知道。
  想怎样帮我止住呃逆。
  错。大错特错。你说的是表面,我确实想帮你止住,但人的大脑一秒钟可以转无数转,使劲转,过去现在未来,太多了,就刚刚那几秒,我想了许多,有个最关键的,你知道我想什么吗?给你一百次机会你也猜不到。
  我不想猜。
  你猜不到。
  是的,我猜不到。
  哎呀,你猜。猜。
  我不猜,你说吧。
  王政做了片刻停顿,声音低下来。王政说,刚才被鱼骚扰的那两个女人,我要是那条鱼,真想跳进她们裤裆里去。
  刁小文白了王政一眼,抿嘴乜斜着看他。
  别以为我在故意刺激你。这么给你说吧,从青春期开始到现在,见到女人我就有反应,哪怕我刚跟你做完一场爱。就像现在,你背后所有女人,包括我背后那些,年轻的,不年轻的,每个人我都想尝尝。我就是这样想的。
  刁小文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同时打了个响亮的嗝。
  王政懊恼地瞪一眼刁小文,自顾喝干了啤酒。刁小文啊刁小文,你怎么就不信呢。王政说。
  少喝点吧,我看你有点多了。
  这才几瓶,我能喝一整件你忘了?我们俩最高纪录两件。刁小文你真烦人,你让人闹心。
  这家店来了两位新客,一男一女,老板在靠近王政和刁小文的旁边挤了张小桌。老板长得黑胖,脖子戴根珠子串起来的粗金链子,哈着腰给王政和刁小文说,不好意思,挤一挤哈。老板那根金链子在脖子上滚来滚去。刁小文说,没事,不挤。一男一女朝他们瞟了瞟,小伙子比女孩高一头,又高又壮。小伙子说,薇薇你坐里边。叫薇薇的女孩说,我不坐里边,伸不开腿。小伙子说,你伸不开腿,我更伸不开。薇薇便笑着坐里边去了。薇薇穿着短裤,面向王政的方向侧坐,两条腿伸伸展展铺开,她的脚尖距离王政不到五十公分。她不那么老实,一会儿某条腿曲起来,把膝盖当台面用,放手机或者放胳膊肘。
  刁小文朝王政眨眼,悄悄说,哇,白腿,好细好白呀。刁小文的嗝总在刁小文说话时钻空子,薇薇朝她看了几眼。
  王政和刁小文只能小声说话。
  王政说,你的嗝,人家听见了。
  刁小文说,听见就听见呗,谁不打嗝。
  王政说,你以为我看她腿啊,我在看店老板。真不明白,为啥他要戴那么粗的金链子,一哈腰,滴里当啷的,像谁的坐骑似的。   刁小文担心嗝的声音破喉而出,不敢笑出声,只好伏在桌上笑。但是,刁小文的嗝不让她有这些动作,接二连三往外冒,她只好不笑,身子一蹿一蹿的。
  你越来越严重了。王政说,你说你怎么就不信我呢,想不通,真想不通。
  王政看着不远处的桥,人来人往,有人在桥栏慢慢向下探头,又立即夸张地收回去,仿佛不朝后仰,会掉下去似的。王政看了一会儿,视线收在刁小文脸上,做了片刻停留,又望向那座桥。王政低沉地说,下面的话你肯定更不相信,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说出来,我喝了酒说真话,这点你不是不知道。我不是为止你的嗝,当然了能吓住更好。王政说,是这样,我杀过人。
  刁小文瞪大眼睛。
  王政慢慢垂下头,把一口烟喷进胯间。
  我十二岁那年,我們楼门胡同有个卖豆腐脑的,我看他不顺眼。为什么看不顺眼呢,因为他和这家店老板一样戴个粗链子,这老板戴的真货,他戴的是假的,塑料做的,上面刷了层金粉。我买豆腐脑时看见有好几颗珠子露白了,就特别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烦,看着直来气。那时候不懂事,看不顺眼就欺负人家,路过时老往那摊位跟前吐唾沫。还不解恨。那时候我家住二楼,我就躲房间用气枪打他。我本来想打他那条假货,结果把他眼睛打瞎了。
  王政自顾说下去。
  后来,再没见他来卖豆腐脑,听说他到另外一个地方摆摊去了。再后来,听说他死了,说是过马路时被车撞死了,一只眼睛怎么也不抵两只管用,看不见左转的车。那段时间我天天梦见戴金链子的男人来抓我,我也天天等着公安局来抓我,但一直没来。他是因为我打瞎眼睛才被撞死的,和我杀了他没什么两样。
  嗯,这个故事好,很精彩。刁小文说,不过,我又辜负你了,还在打嗝。
  我说了,我说这些不是为止你的嗝。其实呢,也不光是因为那条假货,还有别的原因。实话告诉你吧,我不是在北京长大的,我糊弄你了。王政抬头看看刁小文,又垂下来。我是在东北我姥姥家长到十二岁,才被我爸妈接到北京,你没听我说话有东北味吗。我妈之所以瞧不起北漂,是因为她也不是北京人,我奶奶总欺负她,她自卑,就拼命让我学北京话,我偏不学,她就打我,她打我我就打卖豆腐脑的。我到现在也不说北京话,就是让她逼的。你记得吧,你问我为什么不说北京话,我糊弄你说北京话不是标准的普通话,我要说标准普通话。
  沉默半晌,刁小文说,都过去了,别去想了,我不在意。呃。
  王政狠狠摁灭烟,用食指戳刁小文的脑门。
  你怎么不发火,我骗你好几年,你怎么不发火,发火啊你!
  刁小文要说什么,有位老婆婆来卖玫瑰,走到小伙子身边,刁小文偏头看。四川这地方管年轻女性统称妹妹。老婆婆对小伙子说,给妹妹买朵花吧。小伙子摆手,表示不买。薇薇在看手机,她把手机放在她刚支起的一条腿的膝盖上。老婆婆说,买一朵嘛,帅哥。小伙子也在看手机,再次摆摆手。老婆婆说,哎哟,这妹妹的肉腿腿儿才长得好哟,又白又嫩,又长又细,帅哥,你给妹妹的腿买朵花嘛。小伙子被逗笑了,薇薇也笑。小伙子无奈地摇着头买了一朵花送给薇薇的腿,薇薇的腿不会说话,薇薇笑着拿花打小伙子。
  刁小文转头对王政说,你眼睛都直了。
  王政没有说话,仍看着薇薇的腿。
  老婆婆到王政跟前卖花时,王政二话不说,掏钱便买了。老婆婆感激得边走边回头看王政。王政把花放在刁小文跟前说,亲爱的,送给你。王政的脸很严肃。
  刁小文拿起花嗅了嗅说,香,喷了香水的。呃。
  王政点燃烟,深吸一口,烟雾丝丝缕缕从齿缝往外挤。王政盯着那朵花看,眼睛还是直的。
  刁小文说,这是花,又不是白腿。刁小文娇嗔地哼了一声。
  王政仍然直勾勾盯着,刁小文把花猛然挪向护栏外,做出要扔的样子,王政的眼珠也没有动。
  傻了呀,你。
  好吧,今天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王政低沉地说。
  刁小文说,又来了,我不想听了。
  你一定要听,这关系到我们的将来,你会感兴趣的。
  又讲故事?
  是的,讲故事,我的故事,或者说我们的故事。
  好吧,你讲。
  这故事很长,你不信也不要打断我。
  刁小文笑着点点头。王政这才眨眨怔愣许久的眼。
  我来过这里,和我前女友,也就是贝贝,那个你一直放心不下的女孩子。我发现,都江堰这地方有灵性,它知道我来过,带的是另外一个女孩,并且瞒着你,所以惩罚我,让你打嗝,让我不停解剖自己,连小时候做的恶都说出来了,这里就是一个审判台。所以,我必须把我所有的私心都讲出来,你的嗝才能止住。王政望向远处,抽烟。
  本来我给你说,我和她断了,你一直不信,查我手机我还跟你发火。我一方面是故意发火,只有这样你才会相信我。另一方面是真生气,我就搞不明白,我没露出任何蛛丝马迹,为什么你就要怀疑呢?并且每次我和她在一起后,像有人给你打小报告一样,你就特别敏感,你问的那些问题怀疑的事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我气的是你猜太准,让我对付起来很伤脑筋。
  我不知道我这人怎么回事,离不开你也离不开她,你们各有各的好,我带她来这里是想了断,带你来这里也是想了断。我总得选一个结婚。
  刁小文用手指捻揉着玫瑰花梗,乜斜着眼看王政。王政不看刁小文,仍然望着远处。
  我和她住的酒店就是我俩现在住的。怎么说呢,她很青春,有活力。当然我们这个年龄都青春。但她那股劲不一样,感性,很冲,折腾起来像只小兽,不会觉得生活疲累。她在床上也是那样,有一次我和她……啊,很多次。很多很多,你知道吗?
  好了,好了……刁小文想让王政停下,王政伸手制止了她。
  我刚刚上厕所时还偷偷给她发了个微信,当然现在已经删掉。我告诉她说我要结婚了,已经做出选择了。我真是这样想的,我要跟你结婚,原因是要找个理性的人进入婚姻,这样才能稳定,虽然我不喜欢你的理性,但我喜欢你的味道。你猜她怎么着?她回复说,你最好别让我再看见你,否则还有很多很多次。她就是这样,不要婚姻,没想过和我结婚。说实话,听见她说很多那一刻我觉得我再也离不开她了。以前我还想就这样吧,反正她也不要婚姻,我还是可以和她偷偷进行的。但现在看来不行,这地方不让我这样干,她让你打嗝,哪有打嗝打一两个小时的,太开玩笑了。这地方是在惩罚我,我说出来,你的嗝也会止住了,你肯定会离开我了,也许缘分就是这样,我们之间要到头了。不过,我还是抱着希望,只要你原谅我的从前,我决定再也不理她,立即删除她的一切,我们俩结婚。   刁小文揉捻着花茎,回头看看南桥,再看江水,然后转回来看泡桐树,最后才转到王政脸上。刁小文在生气。
  我说了,不要管什么嗝,不管它,它就会好了,谁想听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你编这些很过瘾吗?幸好我理性,我很快就把自己劝好了,否则我要跳江了。不过呢,我也原谅你了,你都是为我好,虽然这些破故事这么狗血。刁小文低沉地说,看,我不打了,不打了,你再也不要……刁小文的嗝便再次响了。
  王政站了起来,双手插进裤兜,他的手在裤兜里来回抖动。
  告诉你,刁小文,我和她是上个月来的,我骗你说出差,我们就坐在那。王政回头,抽出一只手指指身后栏杆那边的桌子,她像你一样喜欢看招牌,说夫妻夜啤,寓意好。我和你来时也让你坐那,你该记得吧?但你喜欢这。当时我有点生气,难道你不想跟我成为夫妻吗?如果你不信,刚刚卖花那老太太,她认出我来了,一直回头看我,因为那天我给贝贝买了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老太太的不够,现从别人那借的花,到处借。
  刁小文笑着说,王政啊王政,你真是天才,太会编了,这辈子不搞创作可惜了呀,没想到阴差阳错搞起经济来了。刁小文见王政真的生气了,便捂住嘴,想把笑捂回去,也把嗝捂回去。刁小文不想破坏他们难得的在外游玩的二人世界。但王政认真的模样,说话时勾着身子,头点来点去,很像路边卖的大尾巴狼玩具。刁小文当时站在一撅一撅走路的“狼”旁边,笑了好一阵。于是,刁小文捂不住了。
  王政,哈哈……喳……哈哈……
  刁小文,我发誓说的是真的。王政大喊埋单。
  老板笑呵呵走过来,王政抽动嘴角,甩出几百元钱说,不用找了。说完,王政自顾朝前走。
  刁小文追上去,去挽王政胳膊,王政夹得紧,刁小文只抓住手臂,头偎上去。
  刁小文说,你还真生气呀,臭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掉,像小孩子。
  王政僵着身子走一截,偏头看刁小文,看了几眼,便慢慢打开胳膊,身体也松弛了,刁小文的手才插进去。又走一截,王政回头在刁小文额头上亲了一下。
  你说你,怎么回事。王政还有些气。
  吃宵夜的人所剩无几,一眼望去,能洞穿半条街。叫薇薇的女孩和小伙子也刚刚离开,他们走在王政和刁小文前面二十几米的地方,小伙子揽着薇薇的腰。
  哇,大白腿,我好想换到我身上呀。呃。刁小文笑嘻嘻地说。
  王政沒有说话。
  我今天也该穿短裤,然后站她身边,你用眼睛换一换,过过瘾。不过,幸好我没穿,晚上的风真凉。呃。刁小文偎紧王政,小猫一样发着抖。
  他们依偎着又走了一截,王政忽然朝前一趔,刁小文的怀里空了。只见王政大步朝前跑,跑到薇薇和小伙子后面,身子向下一弓。薇薇和小伙子正拐向南桥,薇薇的一条腿跨上台阶,另一条腿还吊着,冷不丁被拖住,大声惊叫,下意识一拽,王政便扑倒在地。刁小文看见王政爬起来,又去抱薇薇的腿,小伙子冲上来,两人扭作一团。
  刁小文边喊王政边朝扭打的一团跑,薇薇在尖叫。小伙子个高,把王政按在桥栏上,王政拼命挣,两人在桥栏边滚来滚去。有人驻足,要上前去拉,却无从下手。待刁小文跑到跟前,王政不知怎么爬到桥栏上了,一条腿在里,一条腿在外。小伙子见状,惹不起躲得起,拉起薇薇急急离开。刁小文吓得双腿直抖,颤声喊,王政,王政。眼泪便下来了。王政看了刁小文一眼,忽然把另一条腿也挪了出去。王政站到了桥栏之外,撑着身体的两条胳膊在抖。刁小文要冲过去抓王政,但吓成了一摊泥,怎么也立不起来。刁小文瘫坐在地,声嘶力竭地朝路人喊,救命啊,救命!不待刁小文喊,早有两个男人冲过来,死死抓住王政,硬把他拖了上来。
  两个男人抓住王政不放,王政笑着说,谢谢大哥,没事,我就是吓吓她。
  两个男人不放心,试探着松开手,见王政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不是要寻短见的神态,这才嘟嘟囔囔离去。
  刁小文泪流满面。王政并不急于扶她起来,而是蹲在她身边眯起小眼睛看她。看了约摸十分钟,王政放声大笑。
  我就不信吓不到你,哈哈。哈哈。哈哈。
  刁小文的呃逆终于止住了。
  刁小文只剩下哭,哭得伤心,哭得毫无阻碍,哭着哭着,噗嗤笑了,一哭一笑,仍旧毫无阻碍,不打嗝真是太顺心了。
  王政把站立不稳的刁小文拥在怀里,凑上去吻,吻得刁小文喘不过气。刁小文感受到王政咚咚的心跳,王政也感受到刁小文咚咚的心跳,两颗心隔着胸膛剧烈地跳。
  已是凌晨,王政和刁小文往回走,王政揽着刁小文的腰,他们走得很慢,是刁小文走得慢,像在琢磨遗落了什么。走着走着,刁小文停下来,抬头看王政,像王政在“顺心园”看她那样,头扭来扭去,眼珠不动,要钻进对方脑子里去。王政用那双戴着高度近视镜的眼睛迎着刁小文的目光。看了许久,刁小文什么也没说。王政也没说。他们继续朝前走,缓慢地走,生涩地走。灯光昏黄,廊柱的一排黑影子挡在前面,桥壁和穹顶的彩画犹如梦幻,江水奔腾,四处虚虚实实,幽深而空旷。
其他文献
亲人过世,总让人难过不已。美国乔治亚州有一个6岁小男孩杰登,两年内相继失去双亲。回想母亲过世的那天,杰登说“我试了又试,试了好几次,试着叫醒妈妈,还是叫不醒”。但是他没有每天沉浸在悲伤中。父母过世后,杰登跟着阿姨生活,他的心里悄悄地产生了一个计划。他向阿姨表示,因为不想看到人们每天愁容满面,所以决定做点什么。杰登请阿姨买很多小玩具,把这些玩具送给脸上看起来愁眉不展的陌生人,希望大家都能够开心。  
每一次回家都像是一次告别。母亲做饭的时候,我拍照;父亲看电视的时候,我拍照;侄子们贴在墙上的卡片,我也拍照。我初中写的作文本,装满辣椒的提篮,晒在阳台上的芝麻,黄昏时骑车去长江大堤上看远山处落下的太阳,我都给拍下来。母亲问:“拍这么多做么事?”说话时,她把炒好的菜端到桌子上,我又拍了一张。过去,我觉得时间长得不能再长,就像是暑假无事睡在竹床上,听门外知了一声一声叫个不停,时间像是满溢的水一般淹没了
【中考真题】  “和谐”有和睦协调的意思,和谐就是美。和谐是人类社会共同追求的美好的价值观,也是我国传统文化中最具有代表性的观念。  人与人的和谐需要诸多美好的品德来构建,生活中的和谐之美无处不在。人们的心灵因和谐而美丽,人们的生活因和谐而幸福!  请以“和谐之美,美在_____”为题,写一篇文章。  要求:请你从“诚信”“友善”“互助”三个词语中选择一个,将题目补充完整。  【文题解读】  这道
下課了,几个孩子在前面  阳光开花般有说有笑  突然,那个穿绿衣服的孩子  下楼梯时,一脚把春天踩空  所有的孩子都尖叫起来  每一级台阶都在喊疼  那一刻,我紧紧地捂住胸口  张着嘴——但没敢喊出来  ——我怕我这一喊  又加重了这个春天的疼痛
周岩,合肥“毁容案”少女。2011年9月,16岁的周岩被同学陶汝坤当头浇下打火机油后点燃,烧伤面积超过30%,一只耳朵烧没了。2012年5月,法院以“故意伤害罪”判处陶汝坤十二年零一个月有期徒刑。“花季少女被官二代同学毁容”,是当年全社会关注的焦点。  除去这些司法上的抗争带来的外界压力,对于周岩来说,克服自己肉体和精神上的折磨才是最为艰难的事情。要面对遍体鳞伤的躯壳,要对抗疤痕带来的痛痒折磨,这
在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之际,党中央决定在全党开展党史学习教育。  中国共产党历来重视党史学习教育。  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在多种场合阐述历史的重要性,阐述学习历史、研究历史对把握今天、开创明天所起的重要作用。他多次强调,“历史是最好的教科书,也是最好的清醒剂”; “对我们共产党人来说,中国革命历史是最好的营养剂”。  79年前的珍贵手稿  1942年3月,毛泽东在中共中央学习组所作《如
这是一次实验。  一家视觉工作室,请六个专业摄影师,给同一个人拍肖像照。拍摄之前,工作人员分别向摄影师们描述了这个拍摄对象的身份:他是一位白手起家创業致富的百万富翁,他是一名救生员,他是一个出狱的囚犯,他是一个职业渔民,他是一个灵媒,他是一个成功戒酒的酒鬼。  接到任务后,摄影师们先后走进了同一个摄影棚。他们都将在这里,完成拍摄。  第一个摄影师被告知拍摄对象是一位百万富翁,而且是白手起家。他不停
在南京工作的汪先生近日到桐城市六尺巷参观时,私家车被贴了一张罚单,罚单上的内容不是扣分与罚款,而是短短10个字的温馨提示:“前面有停车场,下次注意。”  据了解,为规范执法行为,优化执法环境,桐城交警对不熟悉桐城道路情况的外地牌照车辆驾驶人不按标线行驶,一般只给予现场纠正或事后提醒;对来桐观光、旅游车辆发生的轻微违法行为,一律给予口头警告。  現实中,由于城市单行道、公交专用道等的设置,让很多外地
面对远处的雪山你会愣住神  夜晚,你还会听见风  掠过草尖和泉水  湿漉漉的  你说,在城市  只有一个地方像草原  废弃的旧厂房  一根铁管漏着水  周围簇拥了大片的野草  野草上开满了  鲜艳的花  梅朵常常去那里  把自己的安静  像晾衣服一样  晾在那些花草上  胡楊,中国作协会员,甘肃诗歌八骏,曾参加第23届青春诗会。
林莉,中国作协会员,江西省作协副主席。诗文见于《人民文学》《诗刊》《星星》《天涯》《花城》《读者》《山花》《作品》等刊,入选各年度选本。出版诗集《在尘埃之上》(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2010卷)、《孤独在唱歌》等。获2010年度华文青年诗人奖、2014江西年度诗人奖、红高粱诗歌奖、扬子江诗学奖等,曾参加诗刊社第24届青春诗会,就读鲁迅文学院第十八届中青年高级研修班。  湖边  湖水褪去了情欲,在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