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国庆节前,接到一封信,来自美国加州。
　　“曾老师,看到你的邮件,我太感动了!你是我最喜欢的老师,我想念你是很正常的。然而在你无数的学生中,你还会想起我,实在是我的荣幸。曾老师,你在我心中从来没有淡去。你的声音和笑容,我记得很清楚。虽然多次搬家,我还是把一些类似《古文观止》的书籍留着。物质社会让人变得浮夸,文学可以帮助我洗涤灵魂,也让我觉得心里踏实。养成读书的习惯可是曾老师你的影响啊。可是我发现自己现在有时会忘记很多词语,用中文的时候也太依赖打字,提起笔忘记这个或那个字该怎么写,那时候,我会对自己说,要是曾老师知道的话一定会很生气,呵呵。”
　　读到这里,我也快乐地笑起来,哈哈,她对我“生气”的介意,真让我挺有幸福感的,介意,说明她心里爱,不是吗?
　　是啊,“要是”我知道当年能写一手好字的她,现在异国他乡把有的汉字忘记了,有的词语也生疏了,“生气”虽是不会的,但遗憾总归还是有的呀。
　　再读她的信,不由喜滋滋的。信里说的那几件事:《古文观止》、读文学书籍、写好汉字,这可都是我最在意的呀!十年了,她到美国读书、工作,却还珍藏在心。更让我高兴的是,“养成读书的习惯可是曾老师你的影响啊”,对一个语文老师来讲,这应该是最高评价了吧。在中国教育的现实中,在唯高考的环境里,培养读书习惯,实在是极其艰难的,幸运的是,在我的历届学生中,总有那么一些和我“志同道合”的,即使在高考的强压下,还坚持读书。也正是这些学生,至今还保留着读书习惯,而且经常会收到他们谈读书的来信。每每接到这样的信,是我最快乐的时候。
　　回过头来想一想,“要是”,要是那时候他们一致“抵抗”我的做法,那,现在的我,还会接到这样令人快乐的信吗?可以说,是他们给了我执著的可能,毕竟,现实的力量是太强大了呀。
　　记得我对朋友说,当了一辈子老师,我最骄傲的是:坚持了应该坚持的,放弃了应该放弃的。而我做到了这一点,不也有学生的功劳吗?
　　“想起高中,似乎就在昨天”,她在下面的信中这样说。是啊,对我来说,何尝不是“似乎就在昨天”呢?
　　入学初,让学生通读《古文观止》,要求不高,每天几百字即可,但就是这几百字的阅读,让我费尽了气力。我要和两个班的上百个学生“斗智斗勇”“跟踪追击”,谈何容易啊。我是孤军作战,而学生们除了自己的“主见”,还有班主任老师和家长做后盾,还有高考的指挥棒挥舞着。但我没有败下阵来。到了后来,很多学生成了我的同盟者,与我并肩“战斗”。可以说,我和学生们“斗智斗勇”的这段读书经历,不用怎么加工,就可以写成很精彩的小说,而且,绝对吸引眼球。无奈,现在手头的书稿“吃紧”,只能留待日后了。
　　至于汉字书写,我也是和这些学生“打”了无数回合的。教了几十年语文,很深的体会:写字一届不如一届。我这个高中语文老师,居然要从如何拿笔来教他们写字。更“可恨”的是,交上来的作文,不会写的字,他们居然空在那里。开始,我还好脾气地给他们添上相应的字,还在旁边写一句“和颜悦色”的话,“请查查字典,不要给我留作业,好吗?”或者,“你太懒了吧,举手之劳为什么不肯去做呢?”再或者,“你想考考我吗,换一种方式吧。”诸如此类。没想到,他们不吃这一套,交上来的作文,“天窗”依旧。后来,我发火了,严正声明:“从明天开始,我再也不和你们玩填字游戏了。”他们也真可爱,居然,就这么改了,不再开天窗了。后来问他们,怎么改得这么痛快,他们说了一个让我啼笑皆非的理由:我们喜欢看你笑的样子,不愿意看你生气的样子!原来,“生气”也是可以作为教书的“法宝”的呀!
　　一名二十几年前的学生千辛万苦找到我之后对我说,老师,你知道不,我写了二十几年的日记,这都是您给我的影响啊。当时,我哽咽无语。
　　“要是”,要是我不坚持去要求他们,或者,要是他们根本也不坚持做下去,我,还会有这样幸福的感觉吗?前者,是靠我自己可以做到的;而后者,是要靠他们自己去做的呀。
　　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应该感谢我的学生,深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