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霄壤(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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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识李菲,是我十年前还在市局禁毒支队做一名见习警员的时候。那天夜里,根据举报,禁毒支队一大队“冲击”了嘉州市区鼎鼎有名的金利来大浴场,在一个包间里现场抓获了数名“溜冰”的瘾君子和“陪溜”的浴场按摩技师。
  李菲就是这其中的一名技师。
  一大队二中队副中队长老李和我负责给李菲做笔录,其实就是老李问话,我做记录。市局给我们每个初任公务员都配了一个“导师”,平时在工作中帮扶着,老李就是我的导师。在几个月的接触过程中,老李给了我一种类似慈父的感觉。但是老李好像不怎么懂得上进,原来的中队长退二线一年多了,而且上级也没有任命新的中队长,一直让老李主持二中队工作,他争取一下,也许是很容易转正的。但是,老李不在乎。
  在给她做笔录的过程中,李菲无端地担心自己会不会被送去劳教,或者被送去强制戒毒。趁我离席上洗手间的空隙,李菲竟然公然勾引起老李。当然,这个事是我后来了解到的。
  李菲问的是,警察叔叔,你认为我长得漂亮吗?
  老李是军人出身,那时候,城镇户口的军人复员都还安排工作,所以在部队里只混了一个小班长的老李,复员后就直接分配到了公安部门,在治安支队没待几年,调到了禁毒支队,后来就一直在禁毒支队没有挪窝儿。这个年近五十岁的老警察,看上去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怪不得李菲敢勾引他。
  大概是觉得眼前的女孩儿比自己的女儿还年轻,可惜了,老李就板着脸训斥道,漂亮有什么用,又不能拿来当饭吃!年轻人啊,要想想将来的日子怎么过。
  警察叔叔,李菲说,你们会放我走吗?
  老李实事求是地回答说,没准儿,现在不正审着吗?
  叔叔,只要你放了我,你要我做什么都行,今天不方便,今后你一个电话,我随叫随到。
  老李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年轻人啊,就不能学好吗?你以为你这一招儿很有效吗?
  叔叔,李菲又甜甜地叫了一句说,我真的是第一次。
  老李上心了,对方一再强调自己是第一次,往往心里有鬼,当然也可能真的是第一次。他含糊其辞地说,一两次没啥区别。
  李菲发毒咒说,如果我是第二次陪客人“溜冰”,天打五雷轰。
  老李看了看她,叹口气说,被抓到确实是第一次。
  老李这话,简直就是泄露天机。在抓到各类违法嫌疑人,开始讯问之前,按照惯例要把其身份信息输入公安网比对,李菲并没有前科。但是也并不意味着她就一定没有劣迹,这时候公安工作的信息化才起步不久,全省公安内网都还没有联网,更别提全国。嘉州全市公安内网虽然已经联网,但是数据库还在逐步完善中。特别是基层派出所因为条件限制,大量的一般治安类案件还没有录入内网,只以纸质案卷保管在各自所里。更别提个别派出所管理松垮,纸质档案保管不善,丢三落四、查无下落的事也偶有发生。
  李菲强调说,我绝对是第一次“溜冰”。
  老李说,那好,你说你刚来金利来大浴场一个月,今天是第一次陪客人“溜冰”,那你来金利来大浴场之前,在什么地方谋生?
  李菲说,我从老家一过来,就直接去金利来大浴场了。
  这时候我回来了,坐下来后偷偷打量李菲,不得不承认,小姑娘身上有一种令人心悸的美。从身份资料上看,她比我小两岁,我从省公安专科学校毕业还不到一年。
  老李说,没啥好聊的了,案情倒也简单,第一次“溜冰”,被客人胁迫。
  被客人胁迫?我困惑地看了看老李,刚才我在的时候,“对象”自己都没有提到这个情节啊。
  老李朝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笔录结束后,老李和我一起去吃宵夜。路上我问老李,你相信对象是第一次陪客人“溜冰”?老李反问我,你有相反的证据吗?我说没有。那就是了,老李说。
  几杯啤酒下肚,老李的话匣子就打开了,把刚才我不在的时候,李菲勾引他的情形大致描述了一下,然后感慨地说,年轻人啊,怎么就不学好,比我女儿还年轻,我总觉得奇怪,这小姑娘的一举一动,怎么和我女兒有点儿像。
  我知道老李的妻子很早就去世了,是同事告诉我的。当时的老李甚至还称不上“老”李,他和几位同事一起执行外出缉毒任务时,妻子早产,孩子保住了,妻子却永远离开了老李,甚至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孩子的脸。从此老李没有再娶,一个人把女儿拉扯长大。现在老李的女儿在外地一所大学里读研究生,我还没有见过。
  我试探着问,你女儿毕业后不回嘉州吗?
  老李叹了一口气说,差不多已经定了,硕士读完了读博士,即使不是留校任教,也多半不会回来了。
  我也莫名地轻叹了一口气,替即将晚年空巢的老李悲哀。
  你叹什么气?老李说,小伙子年纪轻轻的,前途一片光明。
  我言不由衷地说,你知道我们省公安专科学校,毕业后能进入警察队伍也算不错了,但也只是谋一份工作,领一份工资而已,有什么前途可言呢。
  老李说,你爸爸是卫生局张副局长吧?
  我爸爸张方锦是嘉州市卫生局副局长,我妈妈黄芳是嘉州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的妇科副主任。他们结婚比较晚,现在好了,我二十出头,他们再过几年,就要退二线了。组织上让老李担任我的导师,想必他看过我的档案。我明白老李此话的用意,是问我爸爸能否在我的仕途上帮上忙。其实我很清楚,张方锦同志这方面很“内敛”,他拉不下脸面为我的事去求人。
  我说,考公务员我是凭真本事考进来的,我爸爸快退了,将来也帮不上什么忙。
  老李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话,你觉得李菲这小姑娘怎么样?   我闪开了壮汉的第二击,顺势伸出一脚钩住了他的腿,趁其站立不稳,我一肘用力捣在他的背上,他应声倒地,电棍也脱手而出。我立即跨上一步,骑在了他的身上,双腿夹紧他的腰,腾出一只手从自己腰间取下手铐。就在这时,我的后背一阵剧烈的疼痛,身子像是被活生生撕裂开来,整个人像一根木头,重重地压在了身下的壮汉身上。在我意识消亡之前的最后时刻,听到了几声连续的枪响……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趴在洁白的床单上。想挪动一下身子,背上立即一阵剧痛。我的脑子也晕晕乎乎,试图侧一下脑袋,竟然没有成功,脑袋沉重得如同一块巨石,根本不听自己的使唤。
  妈妈和李慧慧守在我的床前。别动,别动,妈妈一直在轻声叮嘱,就在妈妈的医院,和自己家里一样。我看不见李慧慧的神情,我只听得见她和妈妈轻声交谈的声音。小姑娘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也许她一度以为我是醒不过来了。
  妈妈对我说,从我受伤到苏醒,已经三天过去了,受伤当天我就做了紧急手术,为了防止我在手术过程中突然苏醒,外科医生冒着极大的风险,在我昏迷不醒的情况下,还是吩咐给我打了适量的麻醉剂。
  妈妈以医生的严谨口气对我说,你的伤有两处,一是背部的刀伤,刀伤长123厘米,最深处达235厘米,平均158厘米,肩椎、脊椎有四处断裂伤,但没有从根本上导致肩椎、脊椎断裂,没有伤及内脏部位;二是头部遭受钝器重击的外力伤,目前还有轻度脑震荡,但应该可以治愈。
  术后第四天,我开始进一些流食。护士把枕头和我的脑袋一起慢慢地移出床外,妈妈就可以喂我喝一些清粥了。有时候,是李慧慧干这活儿。
  第五天,我迎来了一个大官儿,市委常委、市公安局长詹姆士。像我这样的小警察,一年一般只见一次詹局長,就是在年度工作大会上,如果恰逢值班,那就一次也见不到。尽管事先我已得到了通知,但是当詹局长被人前簇后拥地出现在病房门口时,我还是受宠若惊。我之所以一眼就看见了出现在病房门口的人,是因为今天我被特许不用趴在床上,而是背部做了特殊护理,身后加垫了几层软物质,仰躺在床上,而且,为了便于领导接见,腰部以上所处的床体做了三十度的抬升。
  詹姆士与我握手完毕,仔细问了一些伤情方面的问题,并指示医院要创造最好的条件、指派最好的医生为我疗伤和调养。
  詹姆士稍微俯下身,对我说,你是我们警察队伍中的英雄,临危不惧,勇斗毒贩,为捣毁毒窝立下了首功。我摇了一下头,但是我发现跟随在詹姆士身后的禁毒支队支队长关德脸色有点儿异常,他冲我点了一下头。我意识到这种时候没必要谦逊,而且还得讲几句话。我就强撑上来一口气说,谢谢领导关心,这是我们人民警察应该做的。
谢谢领导关心,这是我们人民警察应该做的

  詹姆士回头对随行人员说,小张在现场表现得勇敢无畏,震慑住了毒贩们的嚣张气焰;小张政治觉悟高,危险时刻冲在最前头,为战友们围剿、生擒毒贩创造了条件;小张……
  詹姆士离开病房前,面对着摄像机镜头宣布,要在全市公安系统开展向张宏伟同志学习的活动。
  开枪把我从刀下救出的人是米队。他冲那个砍我的壮汉开了六枪,打光了手枪里的六发子弹,那个倒霉的壮汉当场毙命。米队说,如果当时弹夹里装的不是六发子弹,而是十六发,甚至六十发,他也会一口气打光的,直至把对方打成米筛子。
  枪声一响,气势汹汹的几个亡命之徒眼见同伴瞬间被击毙,身子竟然不约而同地僵在了那里。本就训练有素的民警们三下五除二下掉了他们的凶器,两个一组铐上了手铐。同时,已有民警冲进场内,喝令关掉音乐,命令全体人员高举双手面朝墙壁蹲下。当晚抓获光头及其手下共九人,包括看场子的、服务员、保洁员,甚至还有一名自制毒品的“化工专家”,击毙一人,抓获三十三名吸毒人员,其中女性十二名。
  米队说,主要是我没有果断命令开枪,导致大伙儿只能用胳膊和腿抵挡,我作为收网行动的现场指挥,预案措施不力,遇事没有紧急应变,我已经向组织上请求处分。
  我还没有多少力气说话,摆了摆手,又指了指自己,意思是说,是你救了我一命。米队痛苦地摇头,说,我再不救你,我只有开枪自杀了。米队稍显责怪地说,在那种情况下,你真的不应该急于去铐一个对象,关键是要击溃他们的抵抗。
  这些情况,这些话,是米队第二次来医院探望我时对我说的。
  事发当晚,是米队带着一位同事把我抬上救护车,护送到医院的。当时现场已由闻讯赶来的关德支队长掌控。在医院里,米队直至我做完手术才离开。米队第一次到医院探望是在我做完手术第二天,我还在昏迷状态,米队陪妈妈待了十几分钟才走的。
  米队第二次来医院探望我,是在詹姆士局长来探望我的第二天,他还带来了市局办公室的一个秘书。米队除了告诉我当天晚上我昏迷之后的现场情况,还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遵照詹姆士局长的命令,配合在全市公安系统开展向张宏伟同志学习的活动,今后一段时间,由市局办公室秘书郝庆与我专线联系,请我在身体许可的情况下尽可能详细回忆和介绍自己的工作、学习和生活情况,小时候的事情有亮点的也可以讲。由郝庆结合对我的领导、同事、老师、父母及亲戚朋友们的采访,最终整理出一份我的先进事迹材料。今天,郝庆过来就是先打个招呼的意思。他说不急,等我身体康复再慢慢回忆,慢慢谈。
  我感觉在医院里住了很久了,但是还看不到可以很快出院的迹象。全市公安系统正在轰轰烈烈开展向张宏伟同志学习的活动,我也得时刻配合宣传,太早出院了好像也不合时宜。但是,不经意间,我感觉到气氛有些诡异了。
  郝庆在接到任务的一周内就把我的事迹材料整理了出来,他问我是否先看一下,是不是需要调整或补充啥的。我一口回绝了。听妈妈说,郝庆紧锣密鼓地采访了很多人,其中包括一些我自己都已经没有印象的人。我回顾了一下,自己是否得罪过什么人,什么人可能会说我的坏话,但是理不出一个头绪。   我的事迹材料作为一个附件,附在市局印发的《关于开展向张宏伟同志学习活动的通知》后面。我看了,并没有不妥之处,倒是勾起了我的很多记忆,足见郝庆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又做贼心虚般地过了两周,我的伤情趋于稳定,身体日渐康复,可以下床走路了,要慢慢走。妈妈终于有点儿放心了,借故科室工作忙,时不时地恩赐给我和李慧慧单独相处的机会。爸爸开始来得勤,见我已无大碍,说自己一个老头儿既不懂医术又不懂护理,就只隔三岔五地来一趟了。
  我最担心的那个人没有出现,开始我提心吊胆,后来日复一日,我也就把心放回了肚子里。我料定,聪明的她是不会出现在我眼前了,只要我还在医院里。但是老李终于还是来了,在我住院一个半月后。他说他早知道了,是看報纸知道的。报纸上说,我市公安禁毒部门在捣毁某个吸贩毒窝点时,当场击毙一名犯罪嫌疑人,另有一名禁毒民警身负重伤。
  老李说,本来早就想来看你,但领导们来得多,我就让让了。
  老李指的是,除了詹姆士局长来看望我,几天后,市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张渭水也来看望我了,还送上了一个大红包——一万元慰问金。除了这两个大人物,在此前此后单独来看望过我的领导还有市局分管禁毒的副局长木子松、禁毒支队支队长关德及市局党委委员、政治部主任王树等。连卫生局一干领导也在局长夏秋天的带领下来看望我,本来这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但是夏秋天局长说,张方锦副局长培养出了一个英雄儿子,替卫生局争了光。还有一个没有明说的由头是,夏秋天局长是来督促医院贯彻落实好张渭水、詹姆士等市领导的指示要求,全力以赴把禁毒英雄精心治疗好、护理好,让英雄早日重返心爱的工作岗位。
  我对老李表示感谢。我在心底暗暗庆幸,这会儿李慧慧不在,甚至爸爸妈妈都不在,单人病房里只有我一个人。要不然,以老李那老警察的机警,如果李慧慧在,即便我们什么也不说,他也很快会心知肚明的。
  老李说,张宏伟同志,别忘了你是我老李带出来的兵。
  我向老李表示了敬意和谢意,只差请他快点儿走人了。
  老李说,郝庆采访我的时候,感谢我这个导师带出了一个好学生,希望我尽其所能回忆与你一起战斗过的片段,尤其要发掘你身上的人性光芒。我心头颤抖了一下,但还是面无表情地瞟了老李一眼,不知道他要说什么。果然,我最担心但是我此前并没有预料到的问题出来了。老李说,发掘你身上的人性光辉,好啊,我就说了,你帮助过按摩技师,使她重新走上了人生的正道。
  你……
  其时我已经能够下地缓慢行走,说话时间也没有什么限制了,只是不能大叫大嚷。老李的话犹如一颗重磅炸弹,炸得我晕头转向,心跳急剧加快。但是,我还不能表现得过于明显。我极力压抑着起伏的情绪,对老李说,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李菲是你的干女儿,是我的好朋友,你退二线之前,口风不是一直挺紧的吗?
  老李犹犹豫豫地说,我今天来就是和你说这个事的,郝庆这小子给我戴高帽子,我一时忘乎所以了,开了个话头儿,就被这小子牵着鼻子走了,有点儿晕乎,说了很多话……那小子从我家走后,我也觉得不太对劲儿,马上打电话给他,说是你本人的意见,这个事情不能提……你放心,我看了你的事迹材料,上面什么也没有。
  我的心拔凉拔凉的,悲叹一声,老李啊老李,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对不起……行事风格一向是吃软不吃硬的老李竟然一脸悲怆,话语间有些哽咽了……我知道对不起你,所以拖了这么久才来看你。
  我说,郝庆当时答应你了?
  答应了,老李说,郝庆当时在电话里说,这件事怎么定性他也没有把握,本来还打算第二天请示局领导,既然张宏伟同志本人是这个意见,那就尊重你的意见。
  我无从得知后来郝庆是否就此事请示过哪位局领导,但我更关心的是,老李是如何说我与李菲的关系的。因为不仅是为那份事迹材料,其后也因为一些后续宣传报道,郝庆多次来过病房与我核对一些情况。他见过李慧慧几面,傻瓜都能看出我和李慧慧的关系。我试探地问,这么说,你对郝庆说的是,李菲是我的女朋友?
  提到李菲,老李脸上涌上了一股自豪,好像我给他封的干女儿,比他亲女儿还亲、还能干、还体贴,而且我俨然真的成了他的干女婿一样。老李说,那还能有假?小姑娘天资聪慧,天生丽质,只是投胎投错了人家。
  我还是尽量不动声色地问,郝庆当时怎么说?老李说,没怎么说呀,他只是要求我尽量详细介绍你们的情况。我终于按捺不住了,声音也高了起来,按照那小子的个性,他会不会顺藤摸瓜去采访李菲?
  没有,老李坦然地说,对了,我忘记告诉你了,在我家里时,他是说过要去看望李菲的,我打电话给他,叫他什么也别做了,他是真的没有去打搅李菲,因为我后来特意打电话问过李菲,她说没有一个叫郝庆的公安局的人找过她。
  我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老李,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老李来看望过我之后,竟然再也没有一个同事来看望我,更别提领导了。其间,我收到了李菲的一个短信,却没有一个字。我想了想,也回了一个短信,同样不给她一个字。
  掐指算算快两个月的时候,米队给我打了一次电话,说,有个事,我能不能问你一下?我说,知无不言。米队在电话那头压低声音说,这段时间队里有些传闻,说你和一个曾经是按摩技师的女子好上了,这是真的吗?
  该来的事终究还是来了,我没有回答。脑子里想的是,我如果伤愈出院,怎么面对那么多同事的目光?
  米队说,我知道这事不该问,但是领导希望了解,你知道,是领导要求开展向你学习的。
  我不知道哪位领导想了解情况,但是我知道当初是詹姆士局长决定在系统内开展向我学习的活动的。我感到不寒而栗。
  米队说,不想说就算了,养伤要紧,其实,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一个女孩子走上那一步,往往有很多苦衷,现在不是走上正道了嘛。我只是惊讶,你不是有一个女朋友李慧慧吗,就是照顾你的那个护士?听兄弟一句话,本来这没什么,男人嘛。但你现在处在风口浪尖上,及早撇掉一个。不管撇掉哪个,兄弟我都支持你。   我故意停下来,暗中观察李慧慧的反应。她似乎比较入神,像在听一个很有趣的故事。
  老李的妻子走得早,他只有一个女儿,毕业后留在了外地,老李很郁闷,觉得白养了一个女儿。不知何故,老李鬼迷心窍地认为眼前的对象——对了,她叫李菲——就是他的女儿,因为她们都姓李,而且岁数不相上下。关键是李菲与他的女儿长得太相似了,连一举一动都十分像,老李说,是不是他老婆当年给他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其中一个被抱走了?
  别瞎扯,李慧慧打断我说,说说你自己,你又不是老李。关键就在这里,我一脸委屈地说,老李把任务交代给我了,他的亲生女儿翅膀硬了飞走了,他决心帮眼前的“女儿”一把,他把李菲从浴场解救出来,安排到自己的一个老战友开的超市里做营业员,又说情把她提拔为店长,还让她入了股,成为连锁超市的股东。那老李图的是什么?李慧慧终于有些信了。我故弄玄虚地说,按照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这叫做情感的“替代性转移”,但是老李也觉得管太多不太好,不想被外人发现他如此卖力地帮助一个按摩女,所以跑腿的事他当时都是交代我去做,所以我和李菲的接触在所难免。李慧慧的表情慢慢变得轻松起来,但还是将信将疑,说,我怎么听说你和那个叫李菲的按摩女还一起在街上散步,一起看电影,一起喝咖啡,是不是还一起……
  我坦白交代说,在与李菲的接触中,我发现她这个人很善良,她家在湖北乡下,父亲瘫痪在床,弟弟又要读书,她妈妈逼迫她出来赚钱,她挣钱完全是为了家里,不是为了贪图享受。所以你喜欢上她了?李慧慧紧张地看着我说,那些传闻是真的了?我说,我不知道你听到了哪些传闻,但是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我有点儿喜欢她不假,但更重要的是,我是受老李重托,陪她度过了一段艰难的岁月,看电影和一起喝咖啡是有过的,但我们绝不是你想象中的男女朋友关系,而且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李慧慧有点儿心虚地看了看厨房方向,说,我没有说过你们是男女朋友关系。
  我正要见好就收,转移一下话题,爸爸已经从厨房里端菜出来了,说,慧慧,你的黄主任喊你去厨房。
  爸爸妈妈弄了满满一桌,爸爸还开了一瓶珍藏多年的茅台酒。那还是他在任的时候,他的老朋友送给他的。我说,爸,你把这瓶酒喝了,今后再没有人送了。
  李慧慧有点儿像儿媳妇的样子,从爸爸的手里把酒瓶拿了过去,给每个人的酒杯里都斟上酒,茅台酒特有的香味就弥漫开了。
  爸爸顾自喝了一小口酒,半眯着眼睛,说,刚才看到你们相谈甚欢。
  我就知道爸爸那一副半眯的神态,是为了不让我察觉他真实的想法,好像他说这话非常随意。但我还是认真地回答说,我和慧慧的误会已经消除了,人言可畏,众口铄金啊。
  妈妈兴奋地大拍桌子说,我就说嘛,世上没有解不开的冤仇,什么事都摊到桌面上,什么问题都迎刃而解了嘛。爸爸纠正说,他们是有点儿小误会,谈不上冤仇,看你说哪里去了。是,是,妈妈笑眯眯地看着李慧慧说,慧慧,这房子怎么样?我听出妈妈话里的意思了。但是李慧慧不明所以,说,我还没有认真参观呢,感觉挺大。妈妈对我说,儿子,饭后你带慧慧去每个房间都转一下,爸爸妈妈早就想搬家,现在我们已经下定决心了,挑最近的一个黄道吉日就搬。
  爸爸脸上的表情显得很吃惊,但很快他就会意地点头认可。他看看我,又看看李慧慧,意味深长地说,看你们这样我也就放心了,可不能再鸠占鹊巢了。
  李慧慧自然明白了他们的意思,还没有喝酒,一张脸已经通红。
  爸爸妈妈说搬就真的搬走了。我却迎来了一个难题,按照他们的意见,我该迎接李慧慧入住了。他们好像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妈妈还私下里向我透露,她已经向李慧慧表达过这方面的意思了,不过这事要成还得我自己来。
  我不否认李慧慧是我的女朋友,问题在于,我下不了决心邀请李慧慧入住。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李慧慧越来越像我的未婚妻了,她下班后先去菜场买了菜,然后到我这里生火做饭。开头她烧的菜实在令人无法恭维,她就买了很多本菜谱,依葫芦画瓢,厨艺很快就进步了。我们偶尔也饮点儿酒,但都很有节制,因为我知道哪怕她滞留得再晚一些,也终究是要回家的。
  李慧慧偶尔也会撒娇,说,我不走了,看你会不会吃了我。但是我还没想好怎么表态,她又说了,我开玩笑的,我就怕你吃了我哦。
  从她半真半假的话语里,我基本可以断定,主動权掌握在我手里。她有心我无意,她自然不好过于表露。


  直至有一天上午,我接到了一个久违的电话,这才明白,我和李慧慧的事情为什么久而不决。李菲打来电话之前,先给我发来一条短信,现在方便接电话吗?我马上回复了过去,方便。短信发出后我就后悔了,我该直接打电话过去。但是李菲的手机号码我还没有拨完,她的电话已经进来了。
  哥,你好吗?李菲的声音似乎有点儿潮湿,好像她刚哭过。可是在我的印象中,她是个不怎么哭的女孩子。我看了看窗外,晴空万里。
  不知道是不是被传染了,我的鼻子也有点儿酸。我说,你是指我的身体还是我的精神状况?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李菲像是下了决心,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哥,我知道你住玫瑰花园小区,如果你现在方便的话,我们在岭南大街的“私享”咖啡馆里见面,我有话和你说。
  我立即答应了,心脏咚咚咚地跳个不停。
  我到的时候,李菲已端坐在窗前了。我刚坐下,服务员就端着两杯卡布奇诺过来了。
  眼前轻松的氛围感染了我。我用轻松的语气问道,为什么给我发短信了,又不说一句话?那你呢?李菲斜了我一眼,把球踢了回来。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又说,你怎么知道我没去上班,还在家里?李叔叔告诉我的,李菲的脸色变得严肃了,说,李叔叔还告诉了我一件事,我也告诉了他一件事,你想先听哪个?
  我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慢条斯理地把白砂糖慢慢地撒进咖啡,搅匀。她似乎也不急,和我做着同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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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接2019年第10期)第三章 洼地汕头人生的脚印  雷霆扫毒行动后,警方对博社村以及周边涉嫌制贩毒活动的村庄又进行了两轮大范围的清查,因为没有回村侥幸躲过一劫或逃脱漏网的制贩毒人员都上了通缉令,悬赏奖金从5万元到500万元不等,其中,蔡罗的悬赏金额是5万元。  警方还在博社村留下了一支40多人的工作组,防止制贩毒活动死灰复燃,同时负责维护村里的治安,协助新上任的村干部开展全方位的整治工作。  
8月18日晚,第33届全国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专项奖颁奖典礼在重庆国际博览中心举行。本届大赛是亚洲区域规模最大、参赛国别最多的一届,而在参赛国家和人数增长的同时,大赛也得到国际同行的认可,来自印尼、巴西、卢森堡、土耳其和突尼斯五个国家的青少年科技教育和科技竞赛组织机构也在本届大赛上设立了专项奖,奖励优秀的中国学生项目参与国际交流。  作为已在大赛中连续设立多年专项奖的《知识就是力量》杂志,这次依然评
一  不能找来路不明的人,要是仅仅找个做卫生的钟点工或者管道疏通什么的还可凑合。没有固定住处的人也应有劳动的机会,可我们家是想找带孩子的人,那太不安全了。不能找人品不好的,保姆虐待孩子的事情已不新鲜,这点不能不防。也不能找有不良嗜好的女人,比如爱打牌、喜欢抽烟嚼槟榔的。干活慢点儿不要紧,人老点儿丑点儿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人善。  半年前,林果和满辉讨论找保姆的事情。林果说楼下的艾姨家请了个三十五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