飓风行动之围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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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接2019年第10期)

第三章 洼地汕头

人生的脚印


  雷霆扫毒行动后,警方对博社村以及周边涉嫌制贩毒活动的村庄又进行了两轮大范围的清查,因为没有回村侥幸躲过一劫或逃脱漏网的制贩毒人员都上了通缉令,悬赏奖金从5万元到500万元不等,其中,蔡罗的悬赏金额是5万元。
  警方还在博社村留下了一支40多人的工作组,防止制贩毒活动死灰复燃,同时负责维护村里的治安,协助新上任的村干部开展全方位的整治工作。
  胡海涛带领驻村工作组来到博社的时候,依旧心有余悸,不是害怕犯罪分子,而是担心村里的恶狗。之前每次来博社,他腿肚子上被狗咬过的地方就会隐隐作痛,必须时刻提防着某个巷口突然窜出一条恶狗。但这次他走遍全村,却发现了一个令他百思不解的奇怪现象:村里所有的狗都不叫了,见了外人,尤其是见了穿警服的,都夹着尾巴躲到旮旯去了,是被吓破胆了吗?
  狗不叫了,人却叫得欢了——都是喊冤枉的。胡海涛心里冷笑,冤不冤枉,哑巴吃馄饨心里有数。
  打击涉毒犯罪,关键是要铲除犯罪的土壤,具体到博社村而言,对这种人多地少、资源相对贫瘠的地区来说,必须采取坚强有力的管理措施和切实有效的帮扶措施,帮助村民找到阳光下的致富途径,才能真正地将他们从制贩毒的邪路上拉回正途。
  围剿博社的后续工作分两步进行:一是由当地政府及司法机关组成的联合工作组进驻博社及三甲地区的重点村落,深扎基层,正本清源。二是由广东省公安厅禁毒局组织力量,对刚刚抓捕的182名犯罪嫌疑人进行讯问,深挖制贩毒网络,彻底清除毒患。
  一号人物蔡东家当然是重点突破的对象,也是意料之中难啃的硬骨头。当上村支书之后,尤其是最近几年,蔡东家并没有直接参与制贩毒活动,在他的家里既找不到制毒工具,也没有毒品和原材料。而他早年参与制贩毒活动的证据,因时隔久远,已经无从查起。警方从蔡东家的家里搜出不到一百万元的现金,这点儿钱对于开着歌舞厅、搞着房地产开发的蔡东家来说,不过九牛一毛。
  对于现金的来源,蔡东家一句话就顶了回来:“你们总不能说我家里有现金就是毒资吧?”
  蔡东家老谋深算,耍滑头也耍得理直气壮。在惠州落网时,看守他的是一个外地口音的武警战士,蔡东家找个机会把一张小纸条塞给小战士:“小兄弟,你按照这个号码帮我打个电话,就说我在惠州,其他什么也不用说。只要打了这个电话,就会有人给你送10万块钱。”
  小战士不敢怠慢,第一时间将小纸条交给了王胜利。王胜利根据纸条上的电话号码锁定了蔡东家的联络人,发现此人已在博社围猎中落网。他拿着纸条去问蔡东家:“老蔡,这是什么情况?”
  蔡东家一脸无辜:“报平安啊。你把我关在这里,我得让我家里人知道我在哪儿吧?”
  几个回合较量下来,蔡东家铁齿铜牙,就是不松口。
  正面强攻不行,只有围点打援,先从他的左膀右臂下手!蔡良火和蔡镇海在围剿博社前就分别在惠州和深圳落网,警方试图从他们身上打开缺口。可是,这两人的嘴比蔡东家还硬,他们一口咬定自己是第一次制毒,除了警方在他们的制毒窝点抓到的证据,其他的一概矢口否认。围剿博社时,警方从蔡镇海的祖屋中搜到8吨麻黄草,对此,蔡镇海的说法是:“我人在深圳,怎么会知道谁把麻黄草堆在我家里?肯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有人会拿8吨麻黄草栽赃陷害吗?当然不会。但在被捕的182名制贩毒团伙成员中,像蔡镇海这样死不松口的大有人在,还真是让警方有点儿头疼。如果不尽快打开缺口,这场雷霆扫毒必然是雷声大雨点小,起不到震慑作用。
  缺口在哪里呢?林毅想到了一个人,就是租住在博社制毒的范建。他是外姓人,为了保命,已经向警方提供过不少情报。制毒不是孤立事件,从采购原材料到制毒到贩卖,有一根链条,只要摸清范建制贩毒链条的每个环节,就能顺藤摸瓜查到蔡东家的罪证。
  范建落网后,每次交代出重要人物和重要信息,回到监室就会没头没脑挨一顿毒打,同监犯人还提醒他“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挨了打的范建就琢磨,是不是公安内部还有蔡东家的人,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蔡东家掌握了。于是,第二天他立马翻供。翻供之后,果然没人难为他了。范建明白了,那些人是在暗示他,蔡东家的势力依旧强大,如果自己咬牙挺住,说不定蔡东家会想办法救他;如果招了,不等法院判,恐怕自己的小命就被他们折腾没了。
  前脚招供,转眼又翻供,范建的一次次反复也引起了警方的关注。在春风化雨的谈心和暴风骤雨的高压之下,警方彻底打掉了他的侥幸心理,同时也解除了他的顾虑——只有如实交代罪行,才能争取到宽大处理,只有与警方合作,才是自己和家人最好的出路。对于从他手里缴获的16公斤冰毒的来源,他终于吐出了实情:“冰是蔡镇海做的,麻黄素是关成栋提供的。”
  今天的博社村委会不但是博社村党群服务中心,还是戒毒服务中心
  拿下范建,在强有力的证據面前,蔡镇海和关成栋也不得不吐口了。根据蔡镇海和关成栋等人的供述以及警方事先掌握的证据,2014年6月1日,专案组在深圳等地相继抓获蔡东家制贩毒犯罪团伙骨干成员13人。至此,雷霆扫毒专项行动涉案的7个核心团伙、48名主要成员悉数到案。
  警方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拿下了所有外围阵地。2014年7月,被扔在看守所里好几个月无人搭理的蔡东家,在寂寞与担忧中等来了专案组民警。专案组民警没有问他任何问题,只是把大量的证据往他面前一摆,扭头走了,让已经做好死扛准备的蔡东家呆若木鸡。
  此时的蔡东家,左膀右臂全被砍掉,手下喽啰悉数被围猎,保护伞纷纷被反腐的暴风骤雨刮进看守所,蔡东家就是再硬的“钉子户”,面对如山的证据,也只有徒唤奈何。一个月后,还指望着出现转机的蔡东家收到了延长侦查羁押期限的告知书。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就在民警准备转身离去的瞬间,蔡东家喊了一嗓子:“您等等……”   这一次,蔡东家交代得很彻底,从当年外出深圳打工,回老家经营虾塘、当治保主任时协助他人制毒,到最后成为制毒堡垒村的老大,事无巨细,蔡东家前前后后交代了一个多月。
  2014年9月25日下午,几辆囚车从博社村北部地灵山边的公路上驶进村里,驶过蔡东家再熟悉不过的博社村委会小院,驶过充满孩子欢笑的博社村小学,停在蔡家祠堂源远堂前。见怪不怪的博社村民早已对警车和警察熟视无睹,但还是有眼尖的村民在其中发现了蔡东家的身影:“快看,是蔡书记!”
  蔡东家身着囚服、戴着手铐,双手提着一根麻绳,麻绳下面拴着沉重的脚镣,缓缓走下囚车,他的身后是一群荷枪实弹的警察。蔡东家在这里停一停,在那里指一指,不时跟警察说着什么。这种指认制贩毒现场的情景,村民们太熟悉了。在这之前,蔡良火这样回来过,蔡镇海这样回来过,还有很多他们的亲朋好友,都这样回来过。
今天的博社村委会不但是博社村党群服务中心,还是戒毒服务中心

  他们回到故土,捡拾自己的人生脚印。每个人的人生都会留下一串串脚印,或者阔步向前,或者歪歪斜斜。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也会沿着来时的路,一个个捡拾自己的脚印,拼凑起自己的一生。
  在警察的押解下,蔡东家走过源远堂,穿过弯弯曲曲的小巷,走向蔡家即将建成的豪宅。一度,这些小巷里毒水横流,几乎无处下脚,而蔡东家闭着眼睛就能绕过任何一个毒水坑;而今,泛滥的毒水不见了,可他脚下曾经畅通无阻的道路,却突然变得崎岖难行——不是地不平,而是因为他的脚以前毫无约束,他的路才走斜了。戴上沉重的脚镣之后他才醒悟,人间的路究竟该如何走。只是,这醒悟来得太迟了。他将戴着这沉重的脚镣,步履踉跄,从自己的家门一路走向地狱。
  蔡东家从来不曾想过,他会以这种方式告别家乡,告别他的制毒王国。面对潮水一样围拢而来的村民,被押上警车之前,他想抬起手与自己熟悉的乡亲挥别,但他努力了几次,提着麻绳拴着脚镣的手,无论如何都抬不到胸前。无奈之下,蔡东家歪着头耸起肩膀,蹭了蹭迷蒙的泪眼。等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看见了,两行浊泪沿着他花白的胡茬儿滴落下来,一滴一滴砸在他脚下的这片黄土之上……
  2015年12月24日,指定异地审理的蔡东家一案在广东省佛山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法庭上,蔡东家依然进行着最后的挣扎,但他的挣扎显得十分无力。蔡东家比谁都清楚,那些苍白的狡辩注定是徒劳的,他只是想用这种方法让自己的生命在这个他万分留恋万般不舍的世界上多停留一会儿。
  佛山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处蔡东家死刑,蔡东家提出上诉。2018年8月7日,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作出维持原判的终审判决。整整五年过去了,蔡东家最终没有熬过死神,也没有熬到2019年的農历春节。2019年1月17日,在南国阴冷的冬天里,遵照最高人民法院的死刑复核决定,蔡东家被依法执行死刑。
  当然,蔡东家并不是最后一个与冰魔一起走向灭亡的毒枭,在冰魔的驱使下,一定还会有人像他一样刀头舔血,前赴后继走向地狱的入口。相应的,那些在刀尖上舞蹈的禁毒英雄们,也不会放下手中的利剑。在蔡东家等待死亡判决的五年中,广东省公安厅禁毒局的三任局长王均科、邓建伟、翟凯夏,一棒传一棒接力着雷霆扫毒行动,在中国南海边打出了一片朗朗晴天!

一路狂奔


  就在一线警察乘胜追击、与蔡东家等毒枭面对面较量的同时,2014年6月,李春生开始了全新的广东禁毒战略布局。
  博社一战之后,李春生与禁毒局长王均科促膝谈心,希望了解他对下一步工作的打算。王均科坦诚地说:“博社一战是我从警以来的巅峰之战,现在我年龄大了,冲在第一线也难以辉煌再现,我愿意退下来,做一些法学研究和法治公益方面的工作,希望组织考虑。”
  恰巧广东省委、省政府正在筹备一个法治公益组织,经广东省公安厅推荐,王均科被任命为广东省弘扬法治公益基金会理事长。这个公益组织的主要职责是资助法学研究,普及法治教育,开展针对弱势群体的法律援助等。
  握别王均科之后,禁毒局政委邱伟走进李春生的办公室:“有什么工作安排,请指示!”
  李春生开门见山:“没什么指示,不过,重担倒是有一副,需要你去挑起来。经省厅党委集体研究,并报请上级批准,准备让你去汕头工作。怎么样?不会嫌偏远吧?”
  邱伟笑了:“作为一名党员,当然要听组织安排。”
  “那就好。你应该能领会党委派你去汕头的意图,但我还是要再次强调一下。”李春生叮嘱,“之所以调你去汕头,除了压担子,还有部分禁毒工作上的延续性。雷霆扫毒战果显著,海陆丰地区的制贩毒犯罪活动得到了有效控制,但犯罪分子只是被打散了,有的跑进了深山老林,有的跑到了周边地区,他们暂时躲藏起来,只要风头一过,还会卷土重来重操旧业。当然,他们不会再回博社制毒,而是像毒水一样渗入周边地区,这就是我们常说的洼地效应。汕头紧靠海陆丰,是制贩毒分子最可能藏匿的地区之一,你去汕头,就是要扎紧篱笆、严防死守,不让毒水流进洼地!”
  邱伟收起笑脸,立正敬礼:“明白!我去把洼地补起来,变成高地!”
  2014年6月,邱伟赴任汕头。7月,邱伟被任命为汕头市副市长、市政府党组成员、市公安局局长。
  送走邱伟,身材壮硕的邓建伟来到李春生办公室。此时,邓建伟正负责省公安厅的情报研判和应急指挥中心的工作。
  李春生直奔主题:“准备给你换个岗位,去禁毒局当局长,怎么样?能不能干好?”
  邓建伟挺直了身板:“十年前我就是省厅刑侦局的禁毒处长,再干回老本行,能干好!”
  “抓禁毒有三个牛鼻子,”李春生掰着指头面授机宜,“一是要多警种合成作战,光靠禁毒一个部门不行,有大任务要一起扑上去,全警动、全省动、全民动。二是消灭制毒贩毒的有生力量,不能让他们死灰复燃。三是抓毒枭、擒贼王,一个都不放过!”   蔡罗随口瞎编:“我家在惠阳那边,跟家里吵架跑出来了,想打工挣口饭吃。大姐,你就行行好吧。我什么都会干,只要管吃管住就行,给不给钱无所谓。”
  惠阳离陆丰并不远,黄玉珍没有听出口音的差别,见他挺有诚意,便答应了:“那好吧,正好我后厨也需要人手,你就留下吧,没地方住,晚上可以住在店里。”
  就这样,蔡罗留在店里干活儿了。店虽不大,活儿却不少。蔡罗以前在博社的时候,哪里干过这些粗活儿?没多长时间他就受不了了,但没办法,小饭馆里的工作虽然累,却是蔡罗能想到的最好的隐藏方式。在没有找到更合适的栖身之地前,他只能在这里将就。一个月后,蔡罗领到了辛苦劳动的工钱一千元,不由得百感交集。以前别说是一千元,就是百八十万他也没放在眼里,而这来之不易的一千元卻让他觉得沉甸甸的。
  蔡罗曾经是堡垒村排得上号的人物,平时颐指气使惯了,身上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这是很难隐藏的。时间久了,黄玉珍越来越觉得,蔡罗绝不是离家出走那么简单,说不定大有来头。尽管眼下落了难,将来难保不会发迹。因此黄玉珍多了个心眼儿,像卖人肉包子的孙二娘认下逃难的武松做兄弟一样,她也认蔡罗做了自己的干兄弟。
  女老板毕竟不是孙二娘,黄玉珍对蔡罗产生浓厚的兴趣,不仅仅是指望他将来的发迹,还有现实的需求。店里的活儿不忙的时候,蔡罗和黄玉珍经常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黄玉珍就时不时点拨蔡罗:“小蔡,你要是能一直留在我店里就好了,跟你在一起,我一下子觉得自己年轻了二十岁。”
  对此,蔡罗只能假装听不懂。可黄玉珍却仿佛腾云驾雾似的,看着眼前的蔡罗越来越有感觉。为笼络蔡罗,黄玉珍以给蔡罗介绍对象为名跟他套近乎,甚至要把自己的女儿介绍给蔡罗,声称“咱们今后就是一家人了”。看着黄玉珍女儿的照片,蔡罗嘴里敷衍着“好看”,其实一点儿感觉都没有。这时候,蔡罗的心情比较复杂,逃亡路上,时时心惊肉跳噩梦不断,毒瘾发作更是生不如死,黄玉珍的关切,多少让蔡罗感到些许温暖。可是,黄玉珍说的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话,那些肉麻的暗示,蔡罗实在有点儿受不了。如果真的闹出些扯不清的事,那才真是大麻烦。
  一天晚上小店打烊后,黄玉珍再次挑逗蔡罗,蔡罗只好借口不舒服躲到自己的房间里。不料黄玉珍紧跟着他进来了。蔡罗不敢撵她走,更不敢让她留在屋里,只得苦着脸说:“大姐,都这么晚了,我要休息了。”
  黄玉珍笑容暧昧:“好兄弟,你怕啥,大姐还能吃了你?”
  不得已,蔡罗只好直言相告:“大姐,你对我好,我明白。我尊重你,希望你也尊重我,不然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蔡罗坚决的态度让黄玉珍很扫兴,临走前悻悻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来历,你是犯了事躲警察才跑到我这里的,想蹲牢房那还不容易?你自己看着办吧。”
  如果黄玉珍报警,那自己就真的玩完了。黄玉珍走后,蔡罗整宿翻来覆去,备受煎熬。好不容易睡着了,满脸是血的林东进又进入了他的梦境……
  每天天不亮,蔡罗就要起来准备一天的食材。忙碌中,他才能暂时忘却烦恼。晚上回到自己的小屋,他再次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东奔西突,却永远冲不破心灵上笼罩的阴影。
  蔡罗意识到,继续跟这个半老徐娘相处下去,无疑是在玩火自焚。黄玉珍的丈夫在山里养猪,偶尔还会不打招呼来小店一趟,万一被他看出什么端倪,那就闯大祸了。再说,躲在这里本来就是权宜之计,总不能在小店里打一辈子工吧?为今后打算,还是要重操旧业,毕竟制毒才是他的绝活儿,靠制毒赚了钱,他才能咸鱼翻身。
  蔡罗盯上了黄玉珍老公在山里的养猪场,那是个人烟罕至的僻静之所,易于掩人耳目。他自信有办法摆平黄玉珍两口子,在养猪场潜伏下来,但购买麻黄素没有资金,怎么办呢?为了找回从前那种呼风唤雨的生活,他连半秒钟都没有犹豫就拨通了黎海鸥的电话:“我在汕头这边发现了一个好门路,在山里建一个养猪场,专门饲养藏香猪,前期投资需要100万元。”
  100万这个数不是随口来的,按照以往的经验,购买一桶25公斤的麻黄素至少需要100万,贵的时候甚至要200万。即便联络上自己熟悉的麻黄素卖家关成梁,可以先付定金,但在目前这个紧张形势下,预付款太少了,关成梁也不会卖给他。关成梁是关成栋的弟弟,当年跟着关成栋一起做麻黄素生意,与蔡罗多次合作。关成栋落网之后,关成梁逃到了福建,继续做着刀头舔血的生意。
  可是,100万不是个小数目,黎海鸥的口气有些犹豫:“我想想再答复你,行不行我都给你回话。”
  蔡罗一听,心就凉了半截。没想到的是,三天之后,黎海鸥开车从甲子镇来到了金浦。当蔡罗看到黎海鸥从后备厢里拎出一蛇皮袋子现金时,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疼,这是真的!
  “你哪儿来这么多钱?”蔡罗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你就不用管了,等藏香猪出栏的时候,别忘告诉我。”黎海鸥没有透露资金的来源,实际上,这是黎海鹏的钱,他才是资金的实际控制人。哪里有暴利,资本就流向哪里,这是资本的属性。
  接下来,就是进行制毒的准备工作了。黄玉珍并没有察觉蔡罗的微妙变化,她只是对这个年轻人越来越舍不得,越来越依赖了。蔡罗一脸郑重地提出要见黄玉珍的丈夫,黄玉珍吓得花容失色,以为是蔡罗受不了自己的骚扰,要跟她老公摊牌。蔡罗赶紧打消黄玉珍的顾虑:“你别误会,我听说你老公那个养猪场快黄了,想帮帮你。干脆租给我养藏香猪,你老公也可以给我打工。”
  最近黄玉珍两口子正为养猪场的事情犯愁,听了蔡罗的话,顿时喜上眉梢:“不用找我老公,我就可以答应你。我说嘛,总觉得你不是一般人,真让我猜中了。不过,你打算给多少租金呢?”
  蔡罗随手把5万元现金扔在黄玉珍面前。黄玉珍更是吃惊,自己辛辛苦苦开饭馆赚小钱,蔡罗不过是给自己打工的,怎么突然间出手如此豪阔?她忙不迭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老公,她老公更是没意见了,不但甩掉了养猪场这个亏钱的包袱,还可以继续在这里打工挣钱,天上掉馅饼的事,何乐不为?   邓建伟大手一挥:“三件事,一是你俩去给我找一家大数据公司,帮助我们建立一套情报系统模型;二是请几个数学和统计学方面的专家,把我们零碎的禁毒数据都整合在这个模型之中;三是从各地选调禁毒专家,参与你们的软件开发。”
  王海涛问:“我们内部请哪几个禁毒专家呢?”
  翟凯夏说:“首先是咱们禁毒局副局长金效国,他就不用我介绍了,全省的禁毒情况都装在他脑子里呢;二是汕头的几位禁毒专家;三是深圳市公安局禁毒支队长邓长城,还有那个自称三峡渔夫的副支队长程煜奎,这二位你们都熟;还有就是广州、东莞、惠州、佛山那几个身经百战的禁毒先锋,去把他们请过来,帮助咱们把大米系统搞起来。”
  王海涛、刘鹏领命而去。很快,广东省公安厅禁毒局与一家大数据公司合作,搭建起大米系统模型,王海涛和刘鹏又请来两位数学和统计学博士参与设计,各地禁毒专家提供了海量数据,在几个基层禁毒大队试点之后,很快在全省推广。一年之内,不仅广东省禁毒民警全部使用上大米系统,外省禁毒部门得知广东开发了这套禁毒利器,也纷纷前来取经,用户很快超过3000人,而大米系统监控的危险人员数量超过30万人。再后来,广东省公安厅禁毒局应公安部禁毒局要求,向全国公安系统开放了这套系统,用户猛增到两万。也就是说,国内超过半数的禁毒民警都在使用广东的这套大米系统。
  这套大米系统的战果,需要用具体数据来体现:以雷霆扫毒行动围猎博社为起点,一年时间里,广东省共查处涉陆丰、惠来毒品案件1334宗,抓获嫌疑人1564名,捣毁涉陆丰、惠来制毒工场61个,缴获冰毒6吨、半成品62吨,抓获涉毒犯罪逃犯211名。
  经过持续的打击整治,汕尾陆丰、揭阳惠来地区制贩毒活动得到了一定程度的遏制,而附近的汕头、惠阳等地区,因为毒水外溢,也开始出现零星的制毒窝点。这就是围猎博社后的“洼地效应”,一部分没有落网的制贩毒分子逃亡到附近地区甚至全国各地,随后,全国各地到广东请求协查的案件呈增长趋势,很多案件的线索直指陆丰和惠来。
  为确保雷霆扫毒的高压态势,在大米系统的支撑下,邓建伟、翟凯夏确立了以打击陆丰、惠来的制毒犯罪为中心,深挖隐藏在全省乃至全国各地的陆丰、惠来贩毒团伙,重金悬赏重特大在逃毒贩,对毒品的产、供、销进行全链条打击的方针。
  蔡罗制毒、黎海鸥贩毒的情况,也很快被大米系统捕捉到了。

第四章 全链条打击

汕头龙哥


  蔡罗制出冰毒后,黎海鸥带了十几克冰毒的样品开车来到汕头。按照大哥黎海鹏的指令,她先在宾馆里住下,自称是来汕头开饭馆的老板,给一家房屋中介公司打电话联系租房。中介公司安排人带黎海鸥看了汕头市金平区南的一套两居室,黎海鸥非常满意,当即签了半年的租房协议。
  在出租屋里住了一个星期,她接到黎海鹏的电话,哥哥给了她一个座机号码,告诉她只要打这个电话,自然有人跟她接头。黎海鸥随即拨通那个号码,接电话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他约黎海鸥到金平区一个超市门口见面。黎海鸥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感觉自己真的有点儿像电影里的特工了。
  如约来到超市门口,正东张西望,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你是陆丰的吗?”
  黎海鸥连忙说:“是!”
  来人没再问什么,接过黎海鸥递给他的冰毒样品,将一个包装潮汕糕点的长方形盒子交给她,转身迅速离开。点心盒子沉甸甸的,她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回到出租屋,她打开那个点心盒子,果然,里面是五大捆百元大钞,一捆10万元,一共50万。黎海鸥给老爸和哥哥当出纳,过手的钱何止千万,她对钱的概念也许只剩下数字,但这么容易就赚到50万,还是让她感到难以置信。
  她立即拨通黎海鹏的电话,告诉他货款已经取回。黎海鹏叮嘱:“千万不要存到银行里去,就放在你的住处,这两天你再租个房子,专门放钱和货,人和货不能在一起。”
  哥哥在外闯荡多年,自然经验丰富,黎海鸥照办了。此后,这样的交易又进行了几次。黎海鸥跟送钱的人互不相识,更不打听对方的名字,每次取款的地点和时间都是黎海鹏电话告知。这么频繁地收钱,黎海鸥估计出货量一定不少。看来,大哥在毒品江湖里是有几分面子的,否则没见到现货,谁肯轻易拿出那么多钱?
  等货款收齐200万,黎海鹏让黎海鸥回金浦取货。黎海鸥轻车熟路来到金浦的养猪场,从蔡罗手里拿到了一个很重的黑色塑料袋,当天晚上,她把这个袋子带到在汕头市金平区新租的一套房子里。打开塑料袋,里面是10块长方形的毒品,每块500克,总重5公斤。已经对毒品有所了解的黎海鸥心里不由打鼓,贩卖50克高纯度冰毒就够死刑了,这么大的数量,自己有多少个脑袋才够杀?
  那10块冰毒就像10块烈性TNT,黎海鸥仿佛躺在火药桶上,辗转反侧,一夜无眠,心里盼着哥哥赶紧来电话,她好尽快把毒品出手。
  第二天,黎海鹏的电话来了,让她将5块冰毒送到海边附近的一个公交汽车站,交给上次付款50万元的那个中年男子。接下来的几天,黎海鸥先后三次在不同的地点和下家交接,又陆续收到毒资300万元。起初黎海鸥参与贩毒只是图好玩,可这些日子天天提心吊胆,她终于扛不住了,于是跟哥哥提出想回甲子镇。
  黎海鹏为难地说:“你走了,怎么出货啊?”
  黎海鸥说:“你再找别人吧,我不能为了这点儿钱把命搭进去。”
  但黎海鹏明确告诉妹妹:“你想过没有,咱们兄妹两个一旦上了这条道,就回不了头了。这样吧,我给你物色个助手,送钱送货的活儿都让助手去做。”
  没办法,黎海鸥只得答应再坚持些日子。不久后,她开车将250万元送回了甲子镇,剩下的50万元,她交给了在养猪场制毒的蔡罗,并且对蔡罗说了自己的想法:“你的货卖出去一半了,欠我的100万也还了,利润也到手了。我不想干了,以后你直接跟我哥联系吧。”
  但她想得太简单了。地狱的入口已经打开,想全身而退,不可能了……再次回到甲子镇,黎海鹏跟她摊了牌。这些年,黎海鹏多次往返澳門赌博,已经赔进去几千万,黎家的家底早已在赌场上赔光了。更可怕的是,债主是香港的黑社会。就在前不久,黎海鹏被他们绑架,拘禁了半个月,对方提出,要么马上还钱,要么拿两条腿抵债。黎海鹏知道这些人绝不是在吓唬他,长期生活在三甲地区,他能想到的最快的赚钱办法就是做冰毒生意,得知蔡罗需要启动资金,他立刻筹集了100万元让妹妹给蔡罗带过去。   终于走出河源地区,前方就是增城市,眼看要进入广州地界了。蔡罗寻思,自己这身打扮明摆着就是个叫花子,在城里也应该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了。他打算从增城和东莞之间穿过,经广州南部的番禺到佛山。
  进入城乡接合部,迎面来了一群骑着摩托车的年轻人,不由分说把他围在中间,这个推一把,那个踢一脚。蔡罗知道这是一群当地的飞车党,这些人不过是拿他寻开心而已,倒不一定会把他怎么样。反正他现在光棍儿一条,分文皆无,也没什么可抢的。
  那群人把他好一顿折腾,终于玩腻了,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照着蔡罗屁股上重重踹了一脚:“快滚吧,叫花子!还想跟我们去喝酒吗?”
  飞车党呼啸而去。蔡罗掸掸身上的土,想起当年在博社指挥“狼队”对抗警察的威风,只有暗暗叹息脱了毛的凤凰不如鸡。抬头看看前方,佛山已近在眼前。

绝命毒师


  和蔡罗一样叹息着脱了毛的凤凰不如鸡的,还有他的难兄难弟黎海鹏。此前,他是深圳鹏展豪车俱乐部董事长,身家上亿。
  所谓豪车俱乐部,其实就是车行。一般人购车,大多去4S店,不过,4S店只销售由厂商特别授权的单一品牌汽车,车行并不受这个限制,可以经营的品牌很多,而且价格比4S店便宜,这是车行的优势。不过,也有少数车行滥竽充数,将问题车当新车卖给消费者,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黎海鹏屡试不爽。
  黎海鹏在经营深圳鹏展豪车俱乐部时,把很多有问题的车辆销售出去,有时候甚至卖走私车,由此引发了很多纠纷。再加上行业不景气,几场官司下来,黎海鹏面临破产的危险。为了甩掉包袱,他就以极低的价格,把鹏展车行卖给了急于创业的关成栋和黄榕,他自己则带着高梅月到佛山另起炉灶。
  黎海鹏出生在甲子镇,父亲黎腾蛟早年抓住商机,成为远近闻名的“走私大王”,后来和兄弟合股,买了一艘远洋货轮从事海上运输。黎海鹏从小含着金钥匙出生,不愁吃不愁穿。长大结婚后,黎海鹏不愿风里雨里在海上讨生活,拿着父亲给他的创业资金,到深圳开车行。最初几年资产快速增长,黎海鹏内心逐渐膨胀,生活也变得越来越奢靡。然而,随着汽车行业出现拐点,焦虑成为黎海鹏的常态。这时候,他又迷上了赌博,不时跑到澳门赌个昏天黑地,导致债台高筑。
  2011年,黎海鹏从银行和民间贷款数千万元,试图扩大车行的规模。不料,2013年初,银行信贷政策收紧,不再向黎海鹏提供贷款,甚至开始催他还钱。黎海鹏资金周转紧张,经常不能按时偿还利息。尤其是民间的高利贷机构,更是对他步步紧逼。有什么生意能够填补巨大的亏空呢?像父亲那样去走私?显然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黎海鹏遂在毒品上动起了心思。他在佛山开办豪车俱乐部,实际上也是为投资毒品生意做掩护。
  为此,黎海鹏多次到生产K粉的惠东进行接洽,2013年10月,正当黎海鹏准备在惠东大干一场的时候,两千警察围剿惠东,黎海鹏教唆被围的毒贩与警察以命相搏,打伤了民警张燕雄,黎海鵬则趁乱逃离。随后,他又来到制毒堡垒村博社联系毒品生意,偶遇林东进进村侦查被蔡罗的“狼队”群殴。担心事情闹大,黎海鹏才出手制止。
  在博社村活动了一个多月,资金和销售渠道都联系好了,没想到博社又遭警方重兵围剿。蔡罗趁乱逃跑,到甲子镇投奔黎氏兄妹,黎海鹏授意母亲蔡东梦和妹妹黎海鸥,将蔡罗安排到金浦躲藏。正琢磨着怎么利用这个制毒师,不料蔡罗智商掉线,居然用自己的身份证登记住宿,被警察发现了踪迹。好在有惊无险,蔡罗再次脱身,还主动联系销售制毒原料的关成梁。黎海鹏怕再出意外,赶紧安排妹妹给蔡罗带去了100万启动资金,遥控蔡罗在潮阳山区的养猪场制毒。
  蔡罗只知道黎海鹏在佛山做大生意,却不知此时的黎海鹏比自己还狼狈。他在内地欠下的钱,内地的高利贷机构不出面,让职业催债人全天候跟着黎海鹏,黎海鹏去哪儿就跟到哪儿,打持久战;而在澳门欠下的钱是黑社会的,那帮人可没有那么好的涵养,他们设计把黎海鹏骗到香港绑了票,给他两个选择,要么立即还债,要么以命相抵。
  黎海鹏的债主叫余嘉豪。本来,以余嘉豪的江湖地位,是不会因为黎海鹏这样的小角色大动干戈的。但他的老家也在潮汕地区,与黎海鹏的老家甲子镇相距不远,算是半个老乡。家乡的情况,他略知一二,他感兴趣的不是黎海鹏这个人,而是陆丰的制毒生意。黎海鹏被绑架期间,他跟黎海鹏见了一面。
  香港黑社会的大哥,黎海鹏以往只是在影视剧中见过,而今站在他对面的这个余嘉豪,看上去温文尔雅,还操着一口潮汕乡音,黎海鹏紧张的心情顿时放松下来。同乡见面三分亲,这话一点儿不错。余嘉豪和黎海鹏,同样在叫作“汕”的沙堤上长大成人,因此也就有了共同语言。当然,此时他俩的共同语言除了钱,就是毒品了。
  余嘉豪向黎海鹏打听,博社被围剿之后,哪里还能找到大宗冰毒的卖家。黎海鹏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摆脱困境的绝佳机会。他告诉余嘉豪,他的母亲就是博社村人,而且是毒枭蔡东家的堂妹。博社被围猎之后,一些制毒师亡命天涯,其中最好的制毒师蔡罗投到他的门下,由他投资在潮阳秘密建立了一个制毒工厂,正在大量生产毒品。如果余嘉豪需要,他可以帮余嘉豪在内地组织货源,以此偿还欠下的赌债。
  其实余嘉豪早已摸清了黎海鹏的底细,两人一拍即合。余嘉豪告诉黎海鹏,他受菲律宾的“东哥”之托在广东购进4吨高纯度冰毒,要在春节前通过远洋货轮带到菲律宾。这是黎海鹏的救命稻草,他岂能不紧紧抓住?黎海鹏不仅侥幸逃得一命,还拿到了一笔巨款。余嘉豪答应尽快将定金通过地下钱庄转给黎海鹏。
  从香港回来,黎海鹏准备大干一场,不料黎海鸥因贩毒被汕头警方抓获,蔡罗又一次不知去向。海口已经夸下,余嘉豪的3000万元定金马上到账,离春节只有短短两个多月时间,4吨冰毒如果生产不出来,黎海鹏必将死无葬身之地。十多天过去,黎海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每天盯着手机发呆,希望蔡罗打来报平安的电话,或者干脆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可蔡罗却没有任何消息。再等下去就是等死了,无计可施的黎海鹏横下一条心,打算背水一战,回甲子镇招兵买马制造冰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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