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一聲刺耳的汽车刹车声在雨后的暗夜响起。泥泞的斜坡上方突然出现了一辆黑色现代，以诡异的行驶路线，颠簸着，扭动着，向斜坡下方急速冲来。
　　车顶上方残存着雨水，在昏暗的路灯照射下，闪烁着惨烈的光芒。驾驶座上的男人姿势非常奇怪——他双手不自然地交叉着，头僵硬地歪向一边。只见车子失去了控制，冲着斜坡下方的电线杆直冲过去，巨响之后，黑色现代发出悲惨的“呲——”声，冒出一阵浓重的白烟。

一

　　南时旸烦躁地揉烂了一张报纸，随手扔向刑警大队办公室门口的垃圾桶。Bingo！准确无误，正中目标。
　　但这并不能让南时旸心情好起来，他盯着王宇倒在安全气囊上怪异的姿势，百思不得其解。
　　法医说，王宇在驾驶黑色现代转入斜坡的时候，就已经中风了。他想踩刹车，却发现双脚已经不听使唤，只好伸手去拉手刹，但右手不受控制，他只好用左手去抓。因此，他的身体呈现出这种怪异扭曲的姿态。但没等碰到手刹，他的心脏已经支撑不住了……于是，那辆孤独的、失去控制的黑色现代不顾一切地冲下斜坡，冲向电线杆，撞了个粉碎……
　　安全气囊爆开了，但王宇丝毫没有躲闪，因为在这之前，他已经死了。
　　可是，王宇为什么会在开车途中中风呢？
　　听到这个问题，着急下班的法医斜了南时旸一眼：“真新鲜，怎么不会中风？现代人的饮食、作息以及遗传因素……中风？那是分分钟的事。”
　　法医根本不屑回答南时旸这个低水平问题，她脱下白大褂，换上高跟鞋，拎起小包，连句“再见”都没说，径自下班了。
　　南时旸悻悻地回到办公室，把桌上报道王宇车祸惨状的报纸揉烂，扔进了垃圾桶。
　　他知道法医为什么这样做。其实，自从他升职以来，周围的同事多多少少都是这种态度，就连平时跟他关系很铁的“泡面”和“肉夹馍”也不例外。他们出奇一致地认为，二十七岁就当上刑警队长的南时旸，之所以能够上位，全靠他那个当董事长的爸爸……
　　“荒谬！”这个词最近南时旸用得比较频繁。
　　他定了定神，把注意力集中在王宇的照片上，这是他第一次独立带队办案，他希望自己能速战速决，除了要让下属们信服之外，他还想得到爸爸和哥哥的认可，更想在她的面前树立自己的伟岸形象……
　　南时旸是在三年前轰动一时的“富商陈翔绑架案”中认识王宇的。当时，南时旸是办案刑警，王宇是负责营救人质的武警特战员。在两人完美的配合下，人质被成功解救。王宇当时是雪豹突击队成员，这可是从精英中选出的精英，即使他在一年前退伍了，南时旸依然认定，以王宇的身体素质来讲，他中风的概率很低，几乎为零……
　　如果不是中风，王宇的心脏为什么会骤停？南时旸此时一点儿头绪都没有，他感到异常疲惫，关掉电脑，拿起车钥匙下了楼。
　　他开车来到林嘉绮居住的小区。林嘉绮是三年前“陈翔绑架案”中的一名人质，当时面对绑匪的毒打和恐吓，她没有情绪失控，也没有跪地求饶，反而在想尽办法为同伴争取生的机会……那时的她，满身伤痕却异常坚强，像一株刺尖上闪着晶莹露珠的玫瑰，散发出一种极致的性感，令他无法不心动。
　　绑架案后，南时旸开着他那辆深棕色的保时捷，为林嘉绮准备了满满一后备厢的蓝色玫瑰，而林嘉绮回赠南时旸的，却是一个拒绝之吻。
　　从那之后，每隔一两个月，南时旸总会不由自主地开车来到这里，把车停在林嘉绮楼下的花圃前，静静凝视三楼那扇挂着轻纱的窗户，只要能看到那个曼妙的身影，他的内心就获得了平静。
　　这三年里，他也遇到过不少女人，他以为能断了对林嘉绮的念想，但事实证明，并没有。他依然会不自觉地在某个黄昏或夜晚，来到她家楼下，期待她的出现。
　　当林嘉绮向前舒展左臂、抬起右脚的时候，她的瑜伽已经进行到第21分钟。轻纱窗帘外，那辆尾号为72的深棕色保时捷又出现了。林嘉绮停下瑜伽动作，轻轻掀开窗帘，注视着站在车旁抽烟的南时旸——距离他上次出现，已经过去三个月。林嘉绮以为，他终于放弃了，毕竟在这个快餐时代，没有什么男人会对一个女人念念不忘。但当今天再次看到这辆熟悉的保时捷时，林嘉绮的心绪难以再保持平静。早已恢复单身的她，决定要出门去。
　　当林嘉绮出现在楼门口的时候，她看到南时旸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紧张，但他还是故作镇定地笑着和她打了招呼。
　　“我最近升刑警队长了。”南时旸不知道说什么，竟一开口就说了这句话。林嘉绮微笑着向他表示恭喜，然后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道：“我看了报纸，三年前救我的那个武警王宇，他出车祸了。”
　　南时旸轻描淡写地点点头，他不知要不要告诉林嘉绮自己是主办刑警，但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说。
　　林嘉绮也没再说什么，两人都沉默下来。
　　南时旸看着眼前这位越发成熟的女人——敞开前襟的卫衣里，粉紫相间的瑜伽服包裹着她浓纤合度的身体，胸部以下到肚脐的肌肤，完全暴露在外。这种自信和韵味，只有三十岁以上的女人才会具备。
　　“这三年，你一共来过我家楼下二十二次。大部分是在黄昏，有时是晚上。我认为你是为我而来。所以，我想问你，今晚，要在我家过夜吗？”林嘉绮忽然这样问。
　　“咕咚”，南时旸难以抑制地吞了一口口水，是惊讶，更是惊喜，他一时无法相信这是真的。但林嘉绮并没有等待他的回复，就转身向楼上走去。南时旸急忙迈开腿，跟在后面。
　　这是一个满天火烧云的黄昏，三年前绑架案发生时，南时旸第一次在陈翔的别墅里见到林嘉绮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天气。
　　从温柔乡醒来的时候，明亮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他赤裸的身体上盖着一条粉色棉质被单，空气中还弥漫着林嘉绮的体香，但臂弯中，昨晚的可人儿已经不见了——她去上班了。 　　“鸭店？”南时旸仔细回想起来，当年在绑架案中见到王宇时，他也曾注意到这个特战队员俊朗的外表——一米八的身高，宽厚且线条明显的脊背挺得很直，这令他看起来异常精神和挺拔，他身上的肌肉结实而健美，更重要的是，他还有一张帅气英武的脸庞。
　　看来，退伍后，王宇利用他的外表找到了不少有钱太太。
　　不仅如此，白涛还说，王宇除了自己与她们过从甚密，还介绍公司的很多年轻帅气的保镖参加富太们的派对，他从中收取佣金。所以，白涛后来拼命去开拓正规业务，希望能尽快踢王宇出局，在王宇出事前的一周，他都在外地出差。
　　从保镖公司回来，“肉夹馍”一边对着空调吹自己的胳肢窝，一边故意大声地自言自语：“人家白涛也是武警出身，作风正派，瞎怀疑什么呀！”
　　南时旸装作没听见，对着电脑屏幕沉思起来——王宇退伍没几年，在这之前，他一直身处半封闭的军营，他是怎么在短时间内知道这么多关于股权进入和股票投资的知识，又是怎么开拓了这么多富婆客户呢？
　　这时，技术科的年轻警员给南时旸送来一份材料，那是他们恢复的王宇的微信聊天记录和删除的联系人信息。南时旸靠在椅背上翻看着，忽然，他在已删除的好友列表里，看到一个眼熟的微信号，南时旸掏出自己的手机，找到“漪儿”的微信号比对，竟然一模一样。
　　漪儿，就是林嘉绮。
　　从恢复的聊天记录来看，林嘉绮当年在拒绝了南时旸之后，曾和王宇保持过一段时间不长的情侣关系。这样的发现瞬间打翻了南时旸心中的醋瓶子，甚至让他感到受了侮辱，他愤然离开办公室。

二

　　那个叫灵灵的女孩儿又来信了。
　　邮件是下午发到林嘉绮邮箱的。当林嘉绮浏览完这封信时，她忐忑许久的心终于恢复了平静。
　　林嘉绮认识灵灵的时候，是她作为少女类青春小说作家出道的时候。她撰写的青春小说没有狗血剧情，完全基于少女真实的学习和生活进行的虚构，传达着健康温暖的正能量，一经推出市场，就受到众多少女读者的欢迎。无数粉丝的礼物和祝福从全国各地飞来，灵灵就是她的粉丝之一。
　　灵灵性情忧郁、性格内向，她把林嘉绮当成自己唯一的知心朋友，向她诉说心里话，通过微博給她发私信，每次都会写好长一段留言。
　　灵灵来自单亲家庭，爸爸很早就离开了，妈妈一个人将她和妹妹带大。她说自己学习成绩很好，妈妈很疼爱她，妹妹也很听她的话，而且因为她长得漂亮，很多男生给她写情书。
　　初中毕业后，灵灵曾向林嘉绮提出一个请求：“姐姐，我可以到你生活的城市，跟你见一面吗？”
　　林嘉绮考虑了很久回复她：“姐姐生活的城市距离你很远，你现在还是未成年人，独自出远门不安全。不过姐姐希望你三年之后能考来这个城市上大学，到时候，如果你依然喜欢姐姐的作品，那我们一定要见一面。”
　　但是，就在林嘉绮以为灵灵在一心备考的时候，突然收到了灵灵发来的私信：“姐姐，我好难过，我想去天堂。”
　　林嘉绮立即问她遇到什么问题了，为什么会这么说，但灵灵始终没有回复。为此，林嘉绮还报了警，警方又是查IP又是查户籍，并联系灵灵家所在地的警方，直到连夜敲开那个连排平房的家门，确定了灵灵平安无事，林嘉绮才算松了一口气。
　　那之后，灵灵便没再和林嘉绮联系过。不过，就在前两天，林嘉绮再次在微博私信中收到了灵灵的消息，她说自己正在这座城市的某个大学读书，课余在一家咖啡厅兼职。如果可以，她希望能与林嘉绮见一面。
　　林嘉绮高兴地回复了私信，表示一定尽快安排时间与她见面。正在这时，南时旸的电话来了，他告诉林嘉绮，说下班要过来。
　　挂断电话，林嘉绮兴奋又羞涩地理了理头发，出门买了香薰蜡烛、红酒和牛排，在南时旸到来之前，精心准备了一桌浪漫丰盛的烛光晚餐。可她没有料到，等来的却是南时旸冷漠的面容和尖锐的质问。
　　“你和王宇是什么关系？”
　　坐在对面的林嘉绮，像是被南时旸讯问的嫌疑人，在浪漫旖旎的气氛中，两人的对话显得与环境格格不入。
　　“为什么是他，不是我？”南时旸没等林嘉绮回答就进行了追问。
　　“因为……他救了我。”这是个真实的答案。
　　每一个女人都有英雄情结。在被绑匪毒打之后，她满脸是血，头晕目眩，当那间仓库的门被爆开，王宇穿着防弹衣第一个冲进来的时候，林嘉绮觉得他是上天派来解救她的天神，就算他后来愤怒地打了她，她也觉得他是真正的大英雄。
　　绑架案之后，王宇和林嘉绮本没有什么联系，但一次王宇送部队领导回家，返程时在林嘉绮小区外的便利店买水喝，林嘉绮正好也来便利店买东西。意外的重逢让两人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
　　“那昨天你怎么不告诉我你跟王宇还有这么一段。”南时旸瞪着林嘉绮，就像逮到一个上课偷吃苹果的小学生。
　　多一事当然不如少一事，林嘉绮心想。所有恋情的终结，都只因看透了对方，伤透了心。那个曾经解救她的英雄，其实是一个小气、花心、贪财的小人。早在一年之前，两人就分手了，从此再无来往。
　　面对南时旸劈头盖脸的质问，本想解释的林嘉绮有些烦躁，她觉得纠缠在往事之中，既无聊又幼稚。
　　于是，她凝视着南时旸，回答道：“过去的事再纠结也毫无意义，如果你想不通，那我劝你今天先回去。我不想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种事上。”
　　本来想听林嘉绮解释，想看她因为在乎自己而焦急辩解的样子，结果对方却是如此冷静，南时旸更加愤怒，他“砰”地拍了桌子，留下一句“以后我们不要再见了”，摔门而去。
　　房间里剩下令人窒息的安静，林嘉绮轻轻吹灭了蜡烛。
　　她知道，南时旸一定是查到了什么，才会来质问自己。男人的嫉妒心，比她想象的强烈得多。但是，她不想解释。如果南时旸无法接受自己的过去，那他们的关系到此为止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因为接下来，她可能真的会去做出卖自己的事。 　　她的工作室资金链已经断了。她找了很多投资机构，对方都以品牌陈旧、产品过时为由拒绝了她的融资请求，只有一家叫做春言的投资公司，似乎对她的商业计划感兴趣，但那家公司的老板却做出了“潜规则”的暗示——希望能跟林嘉绮有“进一步”的交往。
　　第一次，林嘉绮和春言的老板元易伟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咖啡厅见面，话还没说几句，元易伟就说累了，想上楼休息一下，然后，她递给林嘉绮一张房卡。林嘉绮捏着房卡哭笑不得，她想都没想就把房卡扔进酒杯离开了。
　　但一直没找到融资渠道的林嘉绮越来越焦虑。一周后，元易伟又给她打了电话，说可以将融资的价码提高，虽然林嘉绮也知道这事不太靠谱，可是工作室发工资的日期马上就要到了，如果连工资都发不出，她就彻底完了！
　　林嘉绮长叹一声，瘫在座椅上。昨晚她还幸福地以为得到了爱情，可今天，她的爱情就已经支离破碎。原以为能等她三年的人会是真命天子，没想到只在她的生活中停留了二十四小时就烟消云散了。
　　离开林嘉绮家后，南时旸并没有立即回家。他回到办公室，关着门一根接一根抽烟。
　　刚才的那场闹剧真是糟糕透了。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任性的、总是给喜欢的女生找茬儿的中学生，揪住过去的事情不撒手，而更让他恼火的是，在两个人的关系里，幼稚的只有他一个人。林嘉绮表现得那样理智冷静，这正是她的魅力所在，也是她最伤人的地方。
　　充满挫败感的他掐掉最后一根烟，让自己冷静下来，再次拿起技术科恢复的王宇的微信聊天记录翻看起来。看着看着，南时旸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因为他在聊天记录里发现了另外两个女人。这两个女人都跟王宇保持着长期的暧昧关系，而其中一个叫小霞的十分豪放大胆，不仅语言上十分露骨，还不时给王宇发些性感照片。更令南时旸吃惊的是，王宇不仅自己跟小霞发生关系，还把小霞介绍给公司的一些男客户，客户们见王宇这么会做人，就更加信赖他，愿意跟他做生意……
　　南时旸忍不住笑了，作为一名富二代，他从小就知道严厉的爸爸和精明的哥哥表面是好老板好丈夫，其实背后都有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在他们的圈子里，甚至有人专门以拉皮条为生。这个王宇，真是人精啊，他深谙上流社会的生存之道，进入商海没多久就混得风生水起……相比之下，林嘉绮简直就是个小羊羔，既不会偷奸耍滑，也不会趋炎附势，只知道傻乎乎地埋头苦干，怪不得她的事业一直没有起色。而林嘉绮之所以很快跟王宇分手，肯定也是因为看到了他的真面目，道不同不相为谋……
　　想到这里，南时旸对林嘉绮的怨恨瞬间烟消云散，甚至觉得她是一个可怜的受害者。他突然有种感觉，这个小霞说不定就是王宇股权投资的启蒙老师。
　　进入八月，秋意渐渐显露。早上起床有些凉意，林嘉绮打了几个喷嚏。她本想拿出手机看一下天气情况，谁知屏幕上赫然是元易伟一早发来的几个微信语音，内容无非是让她尽早做决定，钱不会等人。这些话让林嘉绮不胜其烦，但又无可奈何。
　　林嘉绮没有回复元易伟，因为她要先去和灵灵见面，这个偶像与粉丝之间长达五年的约定，终于要兑现了。林嘉绮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在灵灵面前表现出任何负面情绪，虽然她已经不再是个青春少女小说作家，但她觉得自己依然有照亮粉丝人生的责任。
　　灵灵就像她自己描述的那样，非常漂亮，瀑布一般的马尾吊在脑后，又大又深的眼睛，水汪汪的似乎能看进人的内心，身材修长，清瘦可人，林嘉绮觉得她像极了自己小说中的女主角。
　　“姐姐，对不起，让你担心了。”灵灵上来便说。
　　虽然距离自杀事件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但她觉得有必要跟自己的偶像解释清楚。高二结束的暑假，灵灵和同学们来北京游玩，遇到了一个年长她二十岁的“大叔”。“大叔”被灵灵清纯的气质和出众的美貌吸引，对她鞍前马后，呵护备至。一个来自十八线城市，既没有见过世面，又从小缺少父爱的女孩儿，第一次得到了成熟男人的宠爱，很快便陷入了情网。旅行结束回到家乡后，灵灵还继续跟男人保持着联系，两人甚至发展到在微信里以“老公”“老婆”相称。
　　直到有一天，男人的微信里发来一个女人的语音：“谁是你老公啊？我才是他老婆。下次勾引男人之前，拜托你先做个调查。傻逼！”灵灵惊呆了，她用微信语音打过去，接电话的正是那个女人，灵灵说“大叔”一直说他是单身，她才会跟他交往，女人不屑地说：“他跟很多小姑娘说自己是单身！我们都结婚六年了，我抓住的像你这样的傻白甜不止一个，长点儿心眼儿吧……”
　　“后來，我又给他打电话想问个清楚，可是他已经把我拉黑了。那件事让我很绝望，所以才给你发了那样一封私信，说想上天堂。对不起，姐姐，那个时候我真的很难过，让你担心了。”
　　说完，灵灵把手机拿出来，点开一个人的微信资料。“姐姐，你看，就是这个人，虽然他已经把我删了，但我还留着他，我要提醒自己，再不能轻信男人。”
　　看到灵灵点开的微信头像，林嘉绮的手抖了一下，因为这个微信不是别人的，正是早上还给她发语音的元易伟！
　　林嘉绮努力维持着镇定：“你愿意把你们的聊天记录截图发给我吗？说不定以后姐姐可以帮你报复他。”
　　灵灵当即答应了。
　　回到家后，林嘉绮又仔细翻看了一遍截图，她发现元易伟跟灵灵说他的职业是IT公司高管，这与他给林嘉绮的信息——春言文化投资公司总裁有出入。林嘉绮尝试拨打春言公司的电话，果然，接线小姐告诉她：“春言公司根本没有这个人。”
　　挂断电话，林嘉绮双手颤抖着扶住额头。自己怎么这么愚蠢？病急乱投医，慌乱中甚至忘记对投资人做背景调查。在这个热钱疯狂涌入的年代，全民创业给骗子们留下许多可乘之机……
　　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指针已经指向了晚上八点。林嘉绮点开元易伟的朋友圈，看到这个大骗子刚发了一条消息：“今天和夫人到山顶华光餐厅庆祝结婚八周年。美食、美人、美景……惬意。”
　　真无耻！林嘉绮更加愤怒了——骗得花季少女差点儿自杀，骗得一腔热血的创业者空等投资，这个狗娘养的，还好意思上山顶喝红酒？ 　　我给你好好庆祝庆祝！林嘉绮夺门而出。
　　元易伟从山顶餐厅出来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跟踪了。
　　他和老婆上了私家车，坐在驾驶座的元易伟毫无朋友圈里表现出的温情、感恩的模样，他阴沉着脸，载着老婆向一条陌生的、黑暗的山路驶去。
　　手机导航提醒，那条山路因为最近整修，晚上没有路灯，所以不建议驾驶者经过此路段。但元易伟偏偏就要走，因为没有路灯监控才不会拍到什么，不管他做了什么都不会留下证据。
　　元易伟本来就长得一副痴呆模样，面部表情的僵硬让他愈显丑陋。其实他早就想离婚了。那个从小在胡同里长大，除了抽烟喝酒找事儿就只会伸手问他要钱的女人已经给他戴了无数顶绿帽子。如果不是这么多年来，拆迁、买房、买车……两人的利益统统捆绑在一起，他早就甩了这臭娘们儿了！虽然他一直在忍，但这次这臭婆娘胆敢害他，他就决不能再忍！
　　车在那条路的中段停下来，元易伟迅速下了车，快步绕过车头，打开副驾驶的门，抓住老婆的头发一把把她从车上扯下来，然后推倒在地。
　　元易伟的老婆尖叫起来，她一边大声咒骂一边爬起身准备还击，但是元易伟这次是动真格的，一下下狠狠踹在她身上，她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和能力。
　　“让你动我的车！让你动我的车！想让我撞车，想整死我拿走我的财产，是吧？想得美，臭婊子！”元易伟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往死里踢。
　　百米开外的树下，停着一辆深棕色的保时捷，后座上的两个人，一个手里端着泡面，一个咬着肉夹馍，口齿不清地对驾驶座上的南时旸说道：“南队！我们跟了好几天了，这对塑料好夫妻终于露出破绽。瞧这元大头烛光晚餐刚过就把媳妇拉这儿家暴来了……”
　　“哎呀，这黑黢黢的，打成什么样了也看不清楚啊……”
　　而此时，在距离元易伟十多米远的地方，林嘉绮弯腰捡了半块砖头，感觉还比较趁手，她一步步向元易伟走去。
　　元易伟的注意力全都在他老婆身上，根本没发现林嘉绮已经走到了他背后。只见林嘉绮高举右手，把手里的砖头狠狠地拍在元易伟头上。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元易伟头晕目眩，他伸手往脑后一摸，热乎乎黏糊糊的东西粘了一手，是血！
　　元易伟惊恐地发出杀猪般的惨叫，他想转身看个究竟，没想到他老婆竟然抓住他的裤脚，照他的小腿上狠狠咬了一口。
　　元易伟的惨叫声传来，保时捷后座上的“泡面”和“肉夹馍”都愣住了：“怎么了？怎么换人惨叫了？”南时旸打开车头大灯，明亮的光束打在前方扭打的三个人身上。他清楚地看见，林嘉绮举着块儿砖，砸了元易伟一下，又一下。最后，林嘉绮狠狠地将砖头朝元易伟的车前挡风玻璃砸去，那上面瞬间裂出扭曲的花纹，像是林嘉绮破碎的心，控诉着这个创投时代下小人物的委屈和悲哀。
　　南时旸盯着那张倔强的、闪着泪光的脸，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的绑架案现场。岁月绵长而残忍，但并没有改变林嘉绮的美貌和她刚烈的性格。
　　见亮起了灯光，林嘉绮急忙逃离现场。元易伟一手捂着后脑勺，一手抓住老婆的头发将她往旁边甩开，然后上车就追。
　　林嘉绮跑到大路上，拦了一辆出租车跳上去，回头再看，元易伟的车已经追了上来！她正想催促出租车师傅快点儿开车，却见一辆深棕色保时捷从岔路冲出来，不偏不倚，正好挡在了元易伟的车前。
　　出租车越开越远，林嘉绮透过出租车后车窗，看到两名警察从南时旸的车上跳下來，带走了元易伟和他那狼狈不堪的老婆。
　　匆匆回到家，林嘉绮心绪不宁，她在屋里打着转，她知道，南时旸马上就会来找她。她很确定，南时旸看到了她痛扁元易伟的情景，所以才会在关键时刻冲出来救她。但也因此，南时旸不会放过她。
　　果然，十分钟后，门铃响了。南时旸跨进门来，质问道：“你刚才干了什么？”
　　林嘉绮不打算辩解：“他害得我的读者差点儿自杀，事后还当缩头乌龟！他还骗我说他是投资人，差一点儿我就……”林嘉绮没有往下说，她怕南时旸知道后又要抓狂。她递上灵灵和元易伟的对话截图，以及元易伟给她的那张假名片，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看完截图和名片，南时旸抬起头来，望着林嘉绮，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个刚烈又单纯的女人，作为创作者可能真是个好坯子，但作为创业者，她还太稚嫩、太天真。回想她为了维持工作室的运营，卖了车卖了房，一路走来跌跌撞撞，南时旸的心揪了起来。
　　南时旸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卡：“这里有大概不到一百万，你先拿去运营你的工作室，最近不要到处跑融资了。”
　　林嘉绮吃惊地望着南时旸，她不知道这个年轻的刑警队长怎么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但她不能要他的钱，刚才出门找元易伟算账时，她才告诫过自己，不能轻信男人，不能要男人的钱。她不能这么快就把自己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不过，南时旸坚持把卡塞给她：“别说那么多了，先把工资发了，以后的事，我会给你安排。”
　　林嘉绮握着卡，怔怔地望着南时旸，她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这个瞬间，她觉得，不管自己怎样假装坚强，都能被这个年龄比她小的警官一眼看穿。
　　“王宇不是死于车祸，我正在查他的案子，我跟踪那对夫妻很久了。你知道那个挨打的女人是谁吗？”南时旸盯着林嘉绮，“她叫小霞，她和王宇一直保持着亲密关系，而且王宇的死很可能与她有关。所以，你千万不要再轻举妄动，你手上的证据给我，我来处理。”
　　南时旸说完这番话，本想转身离开，可他的视线始终不能从林嘉绮脸上移开。自从说了“分手”，短短几天时间，南时旸觉得好像过了好几个世纪。今天晚上再见到林嘉绮，看到她像一只受伤的小鹿一样到处乱撞，南时旸心中压抑的情感再也控制不住了，是的，不管林嘉绮做过什么，他都要跟她在一起。
　　南时旸上前一步，捧起林嘉绮的脸，将自己的唇狠狠地压在她的唇上。

三

　　“我怎么了？你们抓我干吗？”长得一脸弱智样的元易伟瞪着蛤蟆眼，望着坐在他对面呼噜呼噜吃泡面的警察。 　　南时旸看看表，已经凌晨两点了。他关掉电脑，收起报告，下楼开车，向林嘉绮家的方向开去。
　　那天晚上，南时旸梦到那些流向创投界的热钱变成了一个大怪物，它手下有小霞和元易伟这两个小鬼，他们先是盯上了灵灵，将灵灵分食，然后又将目标对准了王宇，这次他们没有自己享用王宇，而是将王宇献给了大怪物;紧接着，他们又看上了林嘉绮，正当大怪物对林嘉绮张开血盆大口的时候，南时旸一个激灵，醒了。
　　借着月光，他看到躺在自己臂弯里的林嘉绮，松了口气，同时，他也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一早，阳光再次洒了南时旸一身。空气中不仅弥漫着林嘉绮的体香，还有饭菜的香味。
　　早餐桌上，已经考虑很久的南时旸终于开口了：“我给你找家大公司，把你的工作室重组了吧。你一个人撑着太辛苦了。”
　　林嘉绮愣住了，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工作室还能有这条出路。而且，最重要的是，为什么像南时旸这样的普通警察，能有这么大的口气？他到底是谁？
　　南时旸看穿了林嘉绮的心思，他笑了：“泰丰集团的董事长，是我爸爸。”
　　咕咚。这次，轮到林嘉绮吞口水了。虽然南时旸那辆最新款的保时捷早就说明他不是出身普通人家，但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跟她在一套不足六十平米的小公寓里过夜的帅气警官，竟然是市值千亿的上市公司的公子。更要命的是，她还生生拒绝过他两次……
　　不可饶恕，不可饶恕。林嘉绮对自己说。
　　看着愣神的林嘉绮，南时旸又笑了：“是不是特后悔当年拒绝了我？要是三年前收下了我那车‘蓝色妖姬’，还用得着卖房卖车，差点儿被骗？”
　　“嗯！”林嘉绮用力地点了点头。

　　南时旸愣了一下，他很意外林嘉绮这么坦诚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如果换作别的女孩儿，一定会掩饰心中的狂喜，找个漂亮的托词，什么“缘分至此”，什么“我看上的是你的人不是你的钱”，等等。不过此时的南时旸觉得，真实的林嘉绮比任何装腔作势的女人都更可爱、更性感。
　　林嘉绮几乎没多做考虑，就接受了南时旸的重组建议。她知道重组之后，她的工作室将成为某个公司的一个部门，她的身份和决策力都会发生变化，但她认为这并不是一件坏事，从一个作者快速转型为创业者，因为缺少经验和创业知识，她的经营异常吃力，很多次她都感觉自己就快从悬崖上掉下去了。
　　现在，男朋友能提供给她一个这样的转机，她真的非常高兴，她不介意重新以打工者的身份回归职场，继续学习和工作。
　　南时旸也很高兴林嘉绮能接受他的提议。从小他就和哥哥在爸爸的公司旁听会议，也经常跟着爸爸见客户，那些做实业的老板谈起金融来，个个见解深刻，兴奋不已，恨不得马上把自己的公司上市或并购。
　　没错，在这个时代，接受投资、创业、再将自己的企业上市或并购，在资本市场获得成功，会从本质上改变一个人、一个公司的财富状况。但是人人都想玩资本、搞投机，这个社会怎么办？真正推动社会进步的，是实业，是踏实苦干的匠人精神。
　　真正为社会做点儿什么，这是他当警察的初心。也许爸爸并不会放任他在警察的岗位上停留太久，但他不管未来，能做警察的时候，他就一定要拼尽全力。
　　“你为什么要追查王宇的案子？报纸上说他是车祸，难道不是吗？”林嘉绮睁着好奇的眼睛，期待南时旸的答案。
　　南时旸没有回答林嘉绮的问题，而是笑着反问道：“那你告诉我，如果王宇是被毒杀的，你会怎么想？”
　　林嘉绮撇撇嘴：“谁会毒杀他？蒋英吗？那也是因为他吃了人家太多好处。这个社会谁傻啊？老想占别人的便宜，真让人看不起。”
　　听到林嘉绮提到了蒋英，南时旸警觉地放下手中的碗：“你知道什么故事吗？”
　　那起绑架案，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林嘉绮和救他的英雄陷入了情网，但很快她就发现王宇十分吝啬，不仅不舍得在自己身上花一分钱，还经常想方设法让自己给他花钱。偶尔从部队外出的王宇，总会跟林嘉绮念叨：“那些人都是怎么开上跑车的？”“我要是也有个漂亮的女秘书就好了。”
　　英雄不再是英雄，林嘉绮开始对他失去兴趣。
　　但是当时林嘉绮不知道，绑架案之后，蒋英也经常翻阅王宇留下的联系方式。起初，蒋英并没有让王宇直接到别墅来陪她，而是以成功人士的姿态点拨王宇，告诉他未来的财富趋势是股权投资。
　　出身贫寒，一直对名与利极度渴望的王宇，身处部队这个封闭的环境之中，不知道怎样才能实现自己的财富理想。眼看年纪越来越大，他也越来越焦虑。蒋英的“教诲”像一道闪电，照亮了他混沌黑暗的世界。
　　于是，他开始自学金融知识，而保镖公司的创始人向他伸出橄榄枝的时候，他立即学以致用，不惜倾尽所有换取了股权投资的“入场券”。
　　当然，很快，他就心甘情愿地成为了蒋英的入幕之宾。
　　虽然已经过了很久，可林嘉绮说起这段往事，依然眉头紧皱。
　　不择手段地赚钱，哪怕是用自己的身体。南时旸隔着时空，都能感受到王宇的迫切。表面上他有成熟的职业规划，也发展得很好，但事实上，他将自己陷入了各种力量角逐的旋涡。想到这里，南时旸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
　　见南时旸若有所思，林嘉綺接着说：“你知道吗？蒋英的公司要被收购了。”
　　南时旸点了点头，又是资本，他想。
　　陈翔掌权的时代，他的公司就启动了上市审批程序。但陈翔瘫痪之后，由于蒋英不善经营，公司业绩一泻千里，一度连员工的工资都发不出来。但不知为什么，蒋英的公司后来突然得到了投资，业绩也慢慢恢复了，在去年年底，更是传出了公司将被收购的消息。 　　“我上网查过，陈翔的公司只有两个股东，一个是陈翔，另一个就是蒋英。而且，蒋英还是大股东。如果收购成功，蒋英就算是发达了，不知道能套现多少个亿呢。”说这些的时候，林嘉绮的样子不像是在谈论八卦。
　　“你知道哪家上市公司要收购它吗？”南时旸问。
　　“好像是千帆国际。”林嘉绮说。
　　南时旸灵光一闪——6448，千帆国际。他立即想到了王宇车里那张写着股票代码的纸条，南时旸有些明白这其中的关联了。
　　蒋英对王宇来说，是一个太关键的人物。她不仅打开了王宇看世界的井盖，培养了他股权投资的意识，更为他初入职场开拓了大客户的渠道——王宇成为保镖公司的股东后，通过蒋英获得了参加富婆派对的入场券，认识了一大批有钱的女人……
　　所以，王宇和蒋英之间的微信聊天，不像和小霞那样充满了低俗的性暗示。他们的来往，可以用“召见”两个字来形容——蒋英在微信上用简短的文字或语音通知王宇：“今晚六点以后，到我家里来。”
　　而王宇对蒋英也是毕恭毕敬：“是的，女王陛下。”“太后，喳。”
　　阶层的差别，决定了人与人的相处方式。
　　只不过一个月前，蒋英和王宇就断了联系。那空白的聊天记录，让人浮想联翩。
　　这时，南时旸的电话响了，是“肉夹馍”：“南队你在哪儿呢，快回局里！蒋英来了，她说王宇是她杀的，她说她是买凶杀人！”

四

　　回到局里，南时旸看到蒋英坐在讯问室里，保养得很好的她看起来还是那么年轻，只是显得十分紧张。
　　“你是怎么杀害王宇的？说说吧。”“肉夹馍”摊开笔记本，准备开聊。
　　“我，我只是让人吓唬吓唬他，谁知道……他怎么会死掉。”蒋英说着深深低下了头。
　　在失手杀人的巨大恐惧和内疚下，这个见过世面的女人还是没能招架住。
　　陈翔文化与千帆国际的收购计划，恰巧是王宇接手蒋英夫妇的保镖任务之后开始进行的。刚刚进入公司的王宇亲自给蒋英当贴身保镖，这也意味着，他有机会最先得到千帆国际的利好消息以及收购信息。于是，他在股市上大手笔买入了6448，千帆国际。
　　南时旸估计得不错，王宇果真聪明，他学到的金融知识让他意识到，股权投资可以让个人财富呈几何级数增长，他又深入学习了企业上市并购的知识，最重要的是，他知道千帆国际的大股东罗贤敏入股了陈翔文化，并由蒋英代持罗贤敏的股份，如果千帆国际收购陈翔的公司，就会构成关联交易！
　　由蒋英代持罗贤敏股权的好处是，在收购时，罗贤敏既可以不用回避表决，又可以股权套现。而蒋英也会借收购上市的机会，让财富成百倍地增长！
　　这就是所有创业者梦想上市的原因。
　　但是，蒋英和罗贤敏的暗箱操作被王宇发现了。王宇跟蒋英提出，他想用保镖公司的股份换取陈翔文化小部分股份——只要能成为陈翔公司的股东，待公司被收购，他同样也可以得到大额股权套现。
　　可惜，蒋英拒绝了他。在她心里，王宇只不过是个跟进跟出的仆人，股权套现是多大的利益啊，她可不想稀释自己的利润，哪怕是百分之一的股份。
　　被拒绝的王宇威胁蒋英，如果他得不到股份，就会向证监会举报关联交易的内幕，破坏他们的收购计划。蒋英十分恼火，于是，她找了另外一名保镖，给了他三十万，让他吓唬吓唬王宇。
　　“其实，我不是怕他举报，关联交易是不会成立的，只要罗总在收购时不进行表决，我们公司的营收解释清楚就没事了。但是收购的事我们布局了很多年，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生出什么事端。当然，我也很生气，王宇手上有钱的客户都是我介绍的，但他不知感恩，还想要我的股份……所以我就……谁知道，竟然真的把他弄死了。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你们肯定会查到我，所以我……”蒋英紧张得说不下去了。
　　“你找谁吓唬的王宇？”“肉夹馍”问。
　　“小虎，他也是王宇公司的保镖。这半年来，我家的保安工作王宇都安排给了小虎。”
　　“呵呵。”“肉夹馍”一副洞悉万物的表情，“小虎也是王宇介绍给你的男朋友吧？”
　　蒋英没有否认，她低下了头。
　　“来，”“肉夹馍”把笔记本推到蒋英面前，“把小虎的联系方式写下来，我们找他聊聊。”
　　蒋英摇摇头：“我现在也找不到他了，打他电话不通，去保镖公司宿舍找他也没人。他拿走三十万，王宇就死了，我想……他大概逃跑了。”
　　“肉夹馍”转回头来望着南时旸，南时旸补充了最后一个问题：“你让小虎怎么吓唬王宇？”
　　蒋英摇摇头：“他们当过兵的应该知道怎么治对方，我没参与意见。”
　　当务之急，是找到小虎。而小虎和王宇一样，都是独自一人在这个城市打拼，于是，南时旸又找到了那位耿直的保镖公司创始人白涛，对方回答：“小虎失踪的事我听说了，但是王宇死前一个月，他就申请离职了。原因嘛，听说是不想陪那些太太们玩了，想自己干点儿小买卖。”
　　从保镖公司出来，南时旸和“泡面”“肉夹馍”在车里梳理了一下事情的发展脉络——一个月前，小虎因为另有发展而提出辞职，离职前他继续在蒋英家里担任保镖工作，而这期间蒋英提出让他“吓唬”王宇，小虎答应了，还收了蒋英三十万，紧接着王宇死了……
　　但是很快，“肉夹馍”就提出了质疑：“咝——小霞不是说王宇已经预感到蒋英准备动他了吗？王宇可是保镖，人又那么聪明，不可能坐以待毙。”
　　“泡面”还给“肉夹馍”补充：“小虎是王宇的兵，又是王宇从武警部队挖出来，安排进保镖公司的。要是我，感激人家还来不及，难道为了三十万块钱就对王宇痛下黑手吗？他难道不担心富婆接下來也会把他灭口啊……”
　　然后，大家又同时提出了疑问——小虎收了蒋英的三十万，如果没有“吓唬”王宇，他为何要人间蒸发？
　　南时旸手肘抵着窗框，摸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我觉得小虎是和王宇商量好的。小虎把蒋英的想法告诉了王宇，又赶上小虎准备离职，于是两人一合计，不如把蒋英的钱骗到手，二一添作五，小虎就可以远走高飞了。” 　　南时旸沉思了一会儿，掏出电话打给“肉夹馍”：“仔细问问小虎他挑的那条狗是什么样的。”
　　半个小时后，“肉夹馍”打回电话：“是条野狗。小虎说他一走进小作坊，就看到那条狗，当时狗还没死，趴在那里，肉墩墩的，但依然能看得出腿脚很健壮，小虎当即就拍板要它。”
　　狗还没死，那就是说，连捕杀野狗的人也不知道狗是否中毒。从食物中提炼的毒素，无色无味，人中毒后24小时才会毒发，狗的话，时间可能会短一点儿……
　　南时旸想了想，对“肉夹馍”说：“调监控吧，上次核实元易伟撞倒垃圾桶扔酒瓶的监控还在吧？把那个垃圾桶附近的监控都调来看看。”
　　很多事情，原以为很复杂，其实很简单。
　　监控里，南时旸和“泡面”“肉夹馍”清楚地看到，元易伟的车失控撞上了景泰街和东华街交叉路口的垃圾桶，垃圾桶里，外卖盒里吃剩的饭菜全部洒出来。还有人们扔掉的坏了的水果、蛋糕、青菜……元易伟跌跌撞撞从车里走下来，手里拿着红酒瓶，但他并没有走到垃圾桶旁边，遍地狼藉阻止了他的脚步，于是，他咒骂了一句，随手把酒瓶往散落在地上的食物上一扔……
　　上次他们核查灵灵红酒的去向时就看到了这些，只是，不管是南时旸还是“泡面”“肉夹馍”都没有想到，故事到这里并没有结束。那天黄昏时分，下了一场小雨，从开裂的瓶子里缓慢流出来的红酒随着雨水，不仅渗透进周围的食物，还流向旁边一个低洼处，酒和雨水填满了低洼。
　　雨停后，环卫工人来收垃圾，可正在这时，一只硕大的、满身黄毛的野狗甩了甩湿毛，步履蹒跚地走向了垃圾堆，环卫工人不知是害怕这只庞然大物，还是为野狗饥饿的样子心生怜悯，他站在原地，没有驱赶野狗，而是静静地看着野狗伸出舌头，喝掉了低洼里的水，又走向了那堆剩饭剩菜……
　　南时旸和“泡面”“肉夹馍”对看一眼，他们都紧张地屏住了呼吸，“肉夹馍”拿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喂？小虎，你还得上我们单位来一趟。”

六

　　小虎一眼就认出那就是他特意为王宇挑选的狗。有膘，有腱子。
　　为了取证，南时旸立即要求扩大调取监控的范围，他们都想知道这条狗吃完东西后，去了哪里。只见野狗吃饱后，步伐变得有力起来，它遇到几只漂亮的宠物小母狗，想上前献个殷勤，但都被宠物狗的主人无情地呵斥了。这时，它看到一辆吉普车里有一只跟它一样健壮的性感母狗，高傲地蹲坐在窗边，野狗立即被吸引了，但这时吉普车开动了，野狗不想放弃，撒开腿追了上去。
　　但是，吉普车上了高速公路，野狗只好眼巴巴地望着心仪的母狗离去。它沮丧地调转头，这时才发现它已经来到了城市的北部，它四处张望，侧耳倾听，它听到了同类的叫声！
　　天色渐渐晚了，野狗向同类的方向奔去，但是它停在了一条又长又黑的胡同前，远处是城市的霓虹丽影，这里却一片破败黑暗，虽然同类的叫声不绝于耳，但诡异的是偶尔能听到它们凄厉的求救声。
　　该不该进去呢？野狗有些迟疑。忽然，它的头被重重一击，它下意识地想呼救，可嘴上被套上了堅固的皮套，紧接着，一条铁链套在它的脖子上，它被拖进了那条又长又黑的胡同……
　　此时，监控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2018年7月13日19点47分。
　　而第二天上午，分了蒋英的钱，为给王宇准备狗肉火锅的小虎迈着大步，拐进了那条胡同，选中了那条尚未毒发的狗。三天后，千帆国际迎来了第一个因利好消息造成的涨停日，买了很多千帆国际股票的王宇深夜回到家后，高兴地自斟自饮，品尝了从小虎那儿带回来的狗肉火锅……
　　当证据链终于完整后，大家都沉默了。南时旸想到了一句话：上帝才是那个最优秀，又最可恶的编剧。
　　当他们作完结案报告，天已经蒙蒙亮了。
　　“泡面”和“肉夹馍”送完报告，来到南时旸的面前，笑眯眯地说：“南队，这个案子终于破了。这活儿干得小帅哦！我们……要不要去搓一顿，听说南董事长是烤鸭店的股东，要不，我们去那儿？”
　　南时旸笑了，他站起身，系好衬衫扣子，立正，给两人鞠了一躬：“以前我对两位有些误解。我以为你们提前下班是缺少工作的热情，上班晚是前一天又喝多了，上班时间发短信是约朋友下班出去打麻将喝酒。这个案子办下来，特别是看完二位的报告，我知道一切都是我小人之心了，很抱歉……”
　　“泡面”和“肉夹馍”都有点儿不好意思：“其实一开始……我们对你也不太服气，但是这案子，南队还是办得漂亮……”
　　这时，来找南时旸聊案子的法医干咳了两声，走了进来，明显她听到了三个男人之间的矫情，“泡面”和“肉夹馍”一副糗到家的样子。
　　“我说，您二位可变了，我记得你们以前可从不迟到早退啊，咱不能这样欺负年轻上司。还有啊，都老大不小了，酒就少喝点儿吧，肝都不怎么样……”说着，还拍了拍“泡面”和“肉夹馍”的肩膀。
　　“哎呀呀……南队不都说了吗？前面那一大堆都是误会啊误会！”“泡面”和“肉夹馍”急忙解释。
　　虽然案子破了，但南时旸怎么都高兴不起来，他常常独自一人躲在楼顶，望着这个大城市的车水马龙和高楼大厦，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这是他升职以来办的第一个案子，一起没有凶手、却步步都是人孽的杀人案。
　　如果元易伟不是个骗子，灵灵也不会怀着怨恨，准备一瓶有毒的红酒。
　　如果不是元易伟起了贪念，他就不会顺手牵羊把红酒带走。
　　如果小霞没有给元易伟的车动手脚，元易伟就不会撞上垃圾桶，有毒的红酒也不会流进垃圾堆。
　　如果千帆国际没有大兴土木，野狗就不会无家可归，被迫进入城市觅食。
　　如果狗肉宰杀作坊没有捕杀野狗，小虎就不会挑中这只中毒的狗。
　　如果没有私分蒋英的买凶钱，小虎和王宇就不会聚在一起吃火锅，更不会带走狗肉。
　　可是，到底是什么造成了人孽？是互联网创投时代下人们对财富的过度向往？还是快餐时代家庭忠贞观念的瓦解？抑或是巨额资本下良知的不堪一击？
　　创投、资本……被很多人认为是改变命运的点金石，殊不知，如果运用不当，会成为可怕的吃人怪物。在资本和创投面前倒下的小人物——王宇、元易伟、小霞、小虎，甚至包括林嘉绮，都是满肚子苦水……
　　“南时旸！”远处传来林嘉绮甜美的声音，南时旸的思路被打断了，转回头去，他看到林嘉绮拎着便当袋跑过来。
　　“去吃饭吧，很多时候……生命总会为自己找到出口。”林嘉绮说。
　　南时旸一愣，他没想到林嘉绮会看出他的烦恼。只是，生命找到的出口，往往令人感到无奈。
　　这时，对面购物中心上方的LED大屏幕上开始播放财经新闻：“受到连番跌停的影响，千帆国际收购陈翔文化传媒有限公司的重组计划也胎死腹中，陈翔文化两大股东陈翔和蒋英的套现美梦自此粉碎……”
　　南时旸扔掉已经开始烫手的烟头，转头对林嘉绮说：“我们结婚吧。”
　　林嘉绮一愣，后退一步：“你疯了？”
　　林嘉绮知道，像南时旸这样身份的人，他的婚姻是无法自主的，从降生之日起，他的婚姻注定要用于资本联姻。像林嘉绮这种没有能力、没有背景、年龄还大的女人只能在南时旸的生命里陪跑。所以，南时旸求婚时，她慌张得不知所措。
　　“你不是还想创业吗？或者继续写作？只要跟我结婚，我家的资源都可以为你所用，你可以学习企业投资和管理知识，也可以将你的作家身份更好地包装和推广，你不必像王宇一样，在资本的外围苦苦徘徊，结果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南时旸越说越激动，苦恼已久的他，恨不得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倒出来。
　　林嘉绮知道南时旸在想什么。这个时代，不缺人才，不缺资本，不缺技术，却缺少理想。说出来也许没有人相信，如果元易伟是个端正的IT从业者、灵灵是个没有怨恨的优秀大学生、小霞是个有爱的家庭主妇、王宇认真经营保镖公司……只要他们每个人拥有理想、愿意用自己的力量为社会出一份力，那么每一个资本外围的小人物，都会拥有与巨额资本抗衡的能力。
　　想到这里，林嘉绮笑了笑，她上前两步，紧紧地握住了南时旸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