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奈抄本》的发现与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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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三三年圣诞节,英国人民收到了一份昂贵的礼物。这件礼物不是圣诞老人从烟囱里塞进来的,而是来自要振兴工业的苏联政府。十二月二十七日中午,大批民众聚集在大英博物馆门前,翘首盼望。梅格斯公司(Maggs Bros. Ltd.)的代表,在警察的全程护送下,将一个铁盒亲手交给大英博物馆馆长。在移交仪式上,英国当时最著名的古文书学家肯尼恩(Frederick Kenyon)就站在交接双方的中间,向我们暗示了这件礼物的文物价值。抵达伦敦、成为大英博物馆镇馆之宝的是一部希腊文《圣经》的古代抄本—《西奈抄本》(Codex Sinaiticus)。这份圣诞大礼当然不是免费的,而是英国人民以十万英镑的高价从苏联购买的。一九三三年的十万英镑,粗略估计,应折合今天的五百万英镑。这部《圣经》在当时绝对是普天下最贵的书籍了。
  英国为何花天价购得这部《圣经》古本?这部以“西奈”命名的古籍,为何藏在苏联?是谁最先发现了这部古代抄本?其文物价值何在?二○一○年,英国著名的古文书学家、《圣经》校勘学学者大卫·帕克(D. C. Parker),出版了《西奈抄本:世界最古圣经的故事》一书。这本书详述了《西奈抄本》的特点和来历,语言明白晓畅,图版印制得尤其精美。今后,欲了解这部古籍,帕克这本著作应当是最好的入门书。

四世纪古本


  《西奈抄本》是一部《圣经》全经的希腊文抄本,制作于四世纪中叶。十九世纪以来陆续出土的《圣经》纸草写本很多,最早的可能写于二世纪中叶,但大都是残篇断简。保存相对完好者,也只誊录了《圣经》部分篇章。我们很难见到将《旧约》希腊文译本(也就是《七十子圣经》)和《新约》全部抄写、合订在一册的抄本。这部抄本中,《旧约》部分保存了《以赛亚书》《耶利米书》《诗篇》《约伯记》等篇幅较长的几卷书,《创世记》《利未记》《申命记》等各有几章存世。让人惊讶的是,《西奈抄本》完整无缺地保存了全本希腊文《新约》。这部抄本,目前存世的,计有四百一十一叶皮纸,也就是八百二十二页书写页面,分别藏于四处:主体部分藏于大英图书馆(包括《新约》全本),莱比锡大学图书馆藏四十三叶,俄罗斯国家图书馆和西奈半岛的圣·凯瑟琳修道院分别藏有部分残篇。据学者推算,在未经损坏和散佚之前,原本至少应有七百四十三叶皮纸,也就是一千四百八十六页面。
  这部抄本是用皮纸(parchment)制成的册子本。书叶不是用纸草制成,而使用了更结实、制作技术更高的兽皮,并经过精心打磨、脱毛等工艺的处理。它在形制上有别于更早的基督教《圣经》册子本,不是长方形,而是大体呈四方的形状,单叶皮纸的高与宽相差无几。而且每叶皮纸的尺寸更大,高大约三十八厘米、宽大约三十四厘米,与普通十六开的《辞源》相比,还要长出五分之二、宽出将近一倍。页面上文字书写的格式也颇奇特。《圣经》册子本通常每页写两栏文字,另一部四世纪的《梵蒂冈抄本》是三栏。但《西奈抄本》页面宽阔,一页竟写了四栏,这点非比寻常。从抄经的字体来看,更早的纸草写本,大都字体不佳,字迹潦草,显示誊写者并不精于缮写。但《西奈抄本》则不然,所抄写的希腊文大写字母,字体工稳、圆润,明显是最专业的抄工精工细作而成,书法之精美已臻化境。
  另一特点,就是这部抄本上文字的改动极多。据统计,目前所存的八百多页中,一共有二万余处更改,平均每页将近三十处。如此大规模、系统的校正,在今存《圣经》古抄本中非常罕见。根据字体和墨色的分辨,学者可以看出有些改动是第一批书手在誊写完毕之后立即完成的,有些则是在后面几百年间由不同时代的读者在校对时所施加的,最晚的改动迟至十二世纪。这些修改大多是对单词拼写的改正,但也有对经文脱漏之处的补正,还有对原抄文字更复杂的删改。如此一来,《西奈抄本》宛如一块活化石,既保存了四世纪的《圣经》本子,又如实地记录了历代校勘和修订的整个过程。正是因为《西奈抄本》年代古老,缮写精美,又有极高的校勘价值,所以无论对于《圣经》校勘学、书籍史,还是古文书学来说,都是弥足珍贵的古代遗存。

四十三张残叶


  《西奈抄本》的发现,已和德国《圣经》学者康斯坦丁·提申多夫(Lobegott Friedrich Konstantin Tischendorf, 1815-1874)的名字永久连在了一起。提申多夫何许人也?我引一本《新约》版本校勘学的标准著作,其中是这样介绍的:“现代《新约》校勘学者最应感谢的人,毫无疑问,是提申多夫。他发现和刊布了大量希腊文《圣经》抄本,还出版了多种希腊文《圣经》的校勘版,数量之多,超过任何人。一八四一到一八七二年之间,他编辑了八版希腊文《新约》,有些单独重印,有些则配上德文或拉丁文译文。他还刊布了二十二卷 《圣经》抄本的文本”(The Text of the New Testament, Bruce Metzger and Bart Ehrman, 第四版,牛津,二○○五年,172页)。
  这位十九世纪的《圣经》校勘学巨擘,如今在专业学术圈之外,已少有人提及。好在还有念旧的学者。二○一五年,正值他诞生两百年,加拿大学者波特(Stanley E. Porter)出版了一本《提申多夫传略》,简要勾勒了他的生平和贡献。这部《传略》在附录中,重印了提申多夫一部短著的英译本。这本小册子,题为《福音书写于何时?》,发表于一八六五年,从《圣经》版本和流传方面破除当时对基督教的批判和质疑。提申多夫还写了一篇发现《西奈抄本》的小记,作为小册子的前言。如今,波特这本传略让提申多夫的自述在二十一世纪又得以广泛流传。
  提申多夫精于《圣经》版本校勘,坚信若能发现越多古本,就越有可能恢复《圣经》文本的原貌,也越有可能解决经文中聚讼纷争的各种异文。所以他自青年时代就一直锲而不舍地搜求《圣经》古抄本,足迹遍布欧洲各国。让学界对他刮目相看的,是他对《以法莲重写本圣经》 (Codex Ephraemi Rescriptus)的破解。这部希腊文《圣经》是五世纪的抄本,到了十二世纪,人们将页面上的字迹洗掉,用浮石涂擦,然后又在旧纸上抄录四世纪叙利亚教会神学家以法莲(St. Ephraem, 303-373)的著作。对于《圣经》校勘家来说,这样的“重写本”中,最可宝贵的当然是被涂掉的底层文字,因为那里尘封着一部五世纪的《圣经》珍本。但苦于被涂掉的字迹实在难以辨认,所以这一古本一向未能得到充分利用。提申多夫于一八四○年来到巴黎,决心彻底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他将化学试剂小心地涂布到抄本上,但更多凭靠耐心和毅力,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辨认,使得被涂抹和被“压抑”的潜藏文字在七百年后终于得见天日。一八四三年,他刊印了这一重写本的《新约》部分,使得他在学术界名声大振。而他当时只有二十八岁。   欧洲各大图书馆所藏的《圣经》古抄本,提申多夫都已寓目。西方的抄本资源既已用尽,提申多夫开始将目光投向东方这块富矿。他得到政府和私人的资助,于一八四四年三月启程,奔赴耶路撒冷。他先在埃及参访了几座修道院,然后在当年五月首次造访了西奈山脚下的圣·凯瑟琳修道院(St. Catherine’s Monastery)。这座古老的修道院是查士丁尼一世所建(Justinian I,526-565年在位),始建于公元五四八年。
  在这座西方学者很少光顾的修道院内,提申多夫很快就有了惊人发现。以下摘自提申多夫的自述,从英译文译出:
  一八四四年五月,在造访修道院的藏书室时,在一个大厅中央,我看到一个又大又宽的篮子,装满旧的皮纸书。主管藏书室的修士博洽多闻,他告诉我,像这样的两堆纸,年久腐烂,早已被付之一炬。在这堆废纸中,我竟然发现了一部希腊文《旧约》中相当数量的散叶,是我曾见到的最古的本子之一,这让我大为惊讶。修道院的主事者允许我将这些皮纸的三分之一,大约四十三叶据为己有,因为反正他们准备烧掉,所以格外痛快。可我无法让他们出让其余的部分。我流露出的欣喜之情太强烈,使他们有点怀疑这部抄本的价值。我从《以赛亚书》和《耶利米书》中誊录了一页,叮嘱修士们,若有可能找到其他文本,一定要小心呵护。(引自波特所作的《传略》,123—124页)
  提申多夫去东方访书,三月出发,五月就有斩获,而且得来全不费工夫。他本是个精细之人,回到欧洲之后,为防止别人顺藤摸瓜,所以对于发现地始终含糊其辞,期待有朝一日能重返西奈山,将余下的八十多叶取回。提申多夫将此次出行的战利品—访得的共五十部抄本—存在莱比锡大学图书馆,并将从圣·凯瑟琳修道院得来的四十三叶残书,命名为“弗里德里克·奥古斯都抄本”(Codex Frederick Augustus),以感谢资助他去东方访书的国王。
  一八五三年,他故地重游,但这一次收获甚微,只找到《创世记》 的一张残叶,被修士们当作书签夹在其他抄本中。但这让他坚信,这个抄本最初必定包含了全本《旧约》。提申多夫如同斯威夫特笔下的格列佛一样,过不了安生日子。手中既已有了古抄本的四十多叶,自己经眼的另外八十多叶,自然让他魂牵梦萦。到了一八五六年,他向沙俄政府递交了一份去东方访书的计划书,希望能得到资助。一名外国的新教教徒,竟向希腊和东正教会的皇帝寻求帮助,这让人感到非常惊愕。但个中原因其实不难理解。圣·凯瑟琳本是东正教修道院,如果学者能获得沙皇的支持,那么院方自然会为他开绿灯。提申多夫是一员福将,沙皇竟然恩准了他的请求,提供了经济资助。就这样,他第三次踏上去东方的旅程,这也是最戏剧化的一次。

给沙皇的献礼


  一八五九年一月三十一日,提申多夫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来到西奈山脚下的修道院。根据他的记述,二月四日,他与院中一位管事闲聊,那人说他也读过希腊文《旧约》,而且从屋中取来红布包裹的一册书。提申多夫写道:
  我打开封皮,惊异地发现,里面正是十五年前我从那个篮子里取出的残叶!不仅于此,还有《旧约》其他部分以及整部《新约》!此外,还有《巴拿巴书》和《黑马牧人书》。我心下大喜,但这次我按捺住兴奋之情,为的是不让管事和其他人察觉。我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他是否能让我拿回卧房里,待空闲时仔细查看。回到卧房,我才无所顾忌地表露狂喜。我知道,我手上捧读的,乃是世间最宝贵的《圣经》财富。这件抄本的年代和重要性超过我过往二十年间所寓目的所有抄本。(引自《传略》,126页)
  提申多夫彻夜未眠,不是因为兴奋过度,而是抄了一整夜书。《巴拿巴书》(the Epistle of Barnabas)现在被划入“使徒教父”的著作(Apostolic Fathers),但早期教会作家往往将其归入《新约》。这部书大约成书于二世纪早期,上半部只有拉丁译文存世。两个世纪以来,学者一直在苦苦搜寻该书的希腊文原本。提申多夫借着微弱的灯光、通宵达旦抄录的,就是这部当时的海内孤本。
  第二天一早,提申多夫请求这位执事,希望能把全部抄本带回开罗,找人誊录全文。但修道院的住持因教会事务已去了开罗,旁人不敢擅自做主。提申多夫立即赶奔开罗,获得住持的批准,数日之后,全部抄本送交到他手中。据提申多夫自己讲述,在后面两个月中,他找了两个懂希腊文的德国人做帮手,在四十摄氏度的酷暑里,硬生生手抄了十一万行的希腊文《圣经》。
  由于提申多夫接受了沙皇的资助,自然萌生出感谢恩主的念头。若能将此抄本放置在圣彼得堡,今后查阅起来肯定会更方便。再加上圣·凯瑟琳修道院从十四世纪以来就受俄国的庇护,所以提申多夫向修道院提出,将此抄本作为礼物敬献给沙皇亚历山大二世。一八六二年,提申多夫将抄本交予俄国外交部。此后,西奈地区的大主教人选发生争议。原先选定的大主教履职不久,即遭罢黜,被新主教取代。而两任主教对于西奈抄本的归属有完全不同的理解。前主教认为,修道院从未有意捐献抄本,而新主教则站在提申多夫一边。经过多年的争吵和谈判,西奈大主教最终与沙皇特使签订了正式的捐赠协约,并收到沙皇赏下的九千卢布和勋章。从此,《西奈抄本》篇幅最大的这一部分,便入藏圣彼得堡的皇家图书馆,归沙皇亚历山大二世所有。
  《西奈抄本》的发现,足以使提申多夫名垂青史。但由于他对于发现地点以及详细过程遮遮掩掩,直到一八六五年的自述中方正式披露,所以人们不免起疑:他是正大光明得到这部古抄本,还是其间有什么蹊跷?帕克和波特这两位学者,在这方面就存在明显分歧。帕克认为提申多夫的自述,颇多东方主义的渲染,营造出西方中心主义的传统画面:欧洲学者远赴文化落后地区,将当地人弃之如敝屣的古书,奋力挽救出来。帕克还觉得提申多夫无法和当地人直接交流,所以与修士们的交涉或存在误解。他的怀疑可集中见下面这段话:
  长期以来,提申多夫的自述被西方学界轻易采信,但其中有绕不开的疑点。皮纸不会燃烧。即使能燃烧,发现了用于装订的残叶,特别是一九七五年的新发现,都证明《西奈抄本》被烧,难以成立。最后,重要的一点是,一八四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并未找到其他记录,因此他的陈述缺乏旁证。(《西奈抄本》,132页)   相较于帕克不留情面的批评,波特就显得宅心仁厚得多了。在《传略》一书中,他列举了历代对提申多夫的几点质疑,并全力为传主辩护。比如,提申多夫对于发现地一开始支支吾吾,是不想让其他人分一杯羹,这不过是搜求古籍的策略,属于合理的职业考虑。而且当时古抄本的买卖乃是寻常之事,所以波特认为: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提申多夫采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法。说得明白一些,提申多夫自己获得的那四十三叶,不是盗书,而是通过公平交易买来的。

古籍换外汇


  一九二八年,苏联进入第一个五年计划。为保证随后的第二个五年计划能顺利完成,需要大量外币购买商品和机械。这时,苏联政府允许将已经国有化的珍贵艺术品卖给西方,以换取急需的外汇。一九三三年是第二个五年计划的开始,以文物换外汇的政策继续执行,圣·凯瑟琳修道院赠送给沙皇的《西奈抄本》,也列在待售文物的清单上。英国经营古籍买卖的商行闻风而至,穿针引线,结果苏联方面要价二十万英镑,而英方一开始仅愿意出价四万英镑。经过讨价还价,最终以十万英镑的价格成交。这次交易经过了苏共政治局的批准,斯大林还在一九三三年十二月五日的政治局决议上签字。就这样,沙皇用九千卢布和几枚勋章换来的《西奈抄本》,竟意外地为苏维埃社会主义建设做出了贡献。前面说过,当时的十万英镑,相当于现在的五百万英镑,但其实业内人士并不觉得这个成交价贵得离谱。有行家认为,如果没有经济大萧条,如果美国人的钱袋没有瘪,那么二十万英镑卖给美国也不成问题。
  一九三三年,全世界都深陷经济大萧条之中,英国也不例外。政府财政紧缩,人民手头拮据,失业人口激增。饭都吃不饱的时候,花天价买什么劳什子《圣经》呢?买还是不买,英国内阁就有分歧。时任英国首相拉姆齐·麦克唐纳(Ramsay MacDonald)力主购买,因为苏联政府换得的外汇,还会用于购买英国产品。但管钱袋子的财政大臣、下一任的“绥靖”首相张伯伦却叫苦不迭。但由于首相全力支持,张伯伦最终也只得让步,但他开出了一个条件:英国政府提供十万英镑的资金保证,但大英博物馆必须负责向社会大众募捐。若筹来的款项达不到十万英镑,则政府补齐剩余的金额。也就是说,政府托底,大众每捐一英镑,则替政府省下一英镑。由于担心民众一旦知道政府打了包票,捐款的热情会随之降低,所以对外的说法是:政府负责一半资金,博物馆以募捐的方式解决另一半。因为苏联政府要求货到付款,所以这十万英镑先由财政部的应急基金垫付。
  《西奈抄本》在一九三三年圣诞节期间从苏联运到英国,于是就出现了本文开篇所描述的那一幕。移交仪式结束后,当日进馆参观人数达六千人。抄本第二天就在馆内正式展出,不少虔诚的参观者亲眼见到如此古老的《圣经》,情不自禁,脱帽致敬。抄本展出的前两周,参观人数高达八万多人次。《圣经》古本既已入藏大英博物馆,一块石头落了地,筹款活动马上展开。二○一五年出版的研究文集《西奈抄本:〈圣经〉古本新探》,收集了二十余篇新文章。其中有英国学者弗雷姆(William Frame)一文,专讲当年举国募捐的经过,让我们能从“募捐学”角度来了解当时的英国。
  大英博物馆迅速印制了四万册募捐倡议书,四处分发。到一九三四年二月,《西奈抄本》展出不到两个月,捐款已超过两万英镑。大英博物馆的捐款箱,每天能收到的小额捐款从二十英镑到四十英镑不等。捐款看似踊跃,但来自普通民众的数额并不大。所以,大英博物馆针对社会名流和企业家,采取了集中攻势。国王乔治五世和玛丽王后做了大英臣民的表率,捐了一百二十五英镑。只是国君也不如企业家财大气粗,有巨商随随便便就“一掷千镑”。
  《西奈抄本》为英国收藏,宗教界当然为之欢欣鼓舞,因为这等于将《圣经》古本从无神论的苏维埃政府手中挽救出来。但世俗化渐深的英国民众,并不都买账。我们也听到了不少刺耳的声音。一九三三年英国的失业人数高达三百万,这时去购置一部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带来工作机会的古籍善本,这种“堂吉诃德精神”不是脚踏实地的英国人所能消受的。特别尴尬的是,英国人民勒紧裤腰带筹集的募款,最终毕竟要流入苏联政府的钱袋。当时曾有人刻薄地说:“如果首相一定要继续帮助俄国人,他难道不能自掏腰包吗?为何要动用公款?”(《新探》,205页引) 资本主义英国虽得到珍贵的文物,却也无形中援助了社会主义事业,而且帮助的还是不拜上帝的红色政权,难怪一位作家在写给大英博物馆的信中说:“将十万英镑交付给敌视基督的政府,这大错特错。”(《新探》,208页引)但多数宗教情怀尚存的英国人,还是觉得购买《西奈抄本》是利国利教的善举。募款活动基本成功,最终共收到五万多英镑,加上大英博物馆董事会支付的七千英镑,最后,英国政府实际支付的金额为三万九千英镑。
  被拆成四块的《西奈抄本》,现在分别藏于英国、德国、俄罗斯和埃及四国。二○一○年,这部珍贵古籍的四部分,又重新聚合在一处。这次“合体”要拜互联网之赐。大英图书馆、莱比锡大学、俄罗斯国家图书馆和圣·凯瑟琳修道院这四家机构联手,将抄本现存的每一页都用数码相机拍摄了高清图片,全部放在网上,供全世界浏览。如今,我们只需轻按鼠标,登录www.codexsinaiticus.org这个《西奈抄本》的官网,就可以随意观看抄本的每一页,欣赏四世纪职业书手的精美书法。这肯定是提申多夫当年始料未及的。
  二○一五年七月,我去大英图书馆参观。此前从书里知道,这部英国人以天价购来的珍本,会“永久”放在长期展厅。但在幽暗的展厅转了好几圈,都没有找到。询问工作人员,方得知有人抱怨 《西奈抄本》展览时间过长,以致大家无缘看到其他《圣经》珍本。所以,当时躺在玻璃柜里的,是一部五世纪的《圣经》古本—《亚历山大抄本》(Codex Alexandrinus)。这件抄本高三十二厘米,宽二十六厘米。我定睛观看,比《西奈抄本》的开本果然小了不少。
  (文中提到近年出版的有关《西奈抄本》和提申多夫的三本书,分别是:D. C. Parker, Codex Sinaiticus: The Story of the World’s Oldest Bible, The British Library, 2010; Stanley E. Porter, Constantine Tischendorf: The Life and Work of a 19th Century Bible Hunter, Bloomsbury, 2015; Scot McKendrick, David Parker, Amy Myshrall and Cilian O’Hogan (eds.), Codex Sinaiticus: New Perspectives on the Ancient Biblical Manuscript, The British Library,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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