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庐听雨忆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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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和随着行船回到昭州城,看到昔日江岸的叶家木楼自那场动乱后变成了小茶楼。他在楼上望着江汀出神,不知何时一个披着蓑衣打赤脚的少女坐在了对面,笑嘻嘻地说:“老和尚,你是云游至此吗?”
  “带一位故人回来看看。”苏和双手合十念了句佛,看着少女灵动的眼神,说,“贫僧与施主有缘,见到施主,倒像是见到了故人。”
  江上下起了密密细雨,他忆起少年时候,一杯茶入喉,不知甘苦。
  那时还太平,他十五岁,认识了常来家里送鱼的渔家女叶卿卿。
  叶卿卿浓眉大眼,娇蛮可爱,两人年纪相仿,一来一回便熟识了。他自小生在苏家的安静宅子里,听从大人教诲不闻窗外事,书读得多见识却短。叶卿卿给他描绘昭州城外的桂江河,总是让他浮想联翩。
  后来她领着他偷偷溜到江岸码头边上,去时正春日,晴光摇漾,江畔竹林郁郁葱葱,江心汀洲上蒹葭摇荡,是他没见过的繁华盛景。
  从那以后,两人交情更好。苏和终究是少年心性,去过一次,便念念不忘。两人最瘋狂的一次,是叶卿卿偷偷解开自家的渔船纤绳,两人在一个夜晚划船到了下游的一户陌生人家里。江岸渔家好客,留他们吃了一顿夜饭,两人乘着月色回来,在江上遇着一艘夜航船,船上满载书生秀才,这些文人互出难题,又争又笑,最后在微弱的渔火中沉沉睡去。
  这一次回去,苏和被罚得很惨。夜深人静独自在院子里处理腿上的藤条印时,院墙上忽然探出一张笑嘻嘻的脸。叶卿卿翻墙下来,手里抓着一小瓶酒走到他面前晃了晃:“少年,喝酒吗?”
  他“哼”了一声,看到她走近,将他的裤管撩起,把药酒轻轻抹在了布满藤条印的腿上。那时是秋天了,秋夜白鸦的叫声穿破寂静,又归于寂静,他张张嘴没说话,闷闷地看着她,忽然回忆起江上遇到的那艘夜航船,冥冥之中受到了某种感召,总想出去游历一番。这时候,他已经十六岁。
  到了十八岁这年春天,蒹葭依旧萋萋也,他不知不觉教会了她识字,读了许多古诗。这一年在江岸上,苏和遇见了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子,那女子眉眼如画,娴静淡雅。
  “看那手,不是琴楼的,就是绣庄的。”叶卿卿揶揄地笑了笑,拿肩膀撞了他一下,“少年,可以嘛。”苏和红着脸咳了几声。
  他请她打听那位姑娘,她便说让他在她十七岁生辰的时候陪她到江对岸的那片竹林去看看。一般的姑娘在她这个年纪早已许了人家,他听媒人给她说过几个,不知为何总是没成。
  到来年,家里准备让他去参加科考,同时也给他说了一门亲,媒人把那姑娘夸到了天上,他没见过,只听说叫简柔。他对这些倒没什么兴趣,跟叶卿卿聊起,她埋头照看着院子里去年种下的虞美人,说:“我不知道谁是简柔呀。你读了那么多书,当官了可不准忘了我。”
  许多年后,他在僧庐下静静地想,若是没有发生后来的一切,该有多好。
  苏和没有动身去考试,也没有娶回简柔,一场巨大的灾难,就这样毫无防备地降临在昭州城。
  京城的叛乱四处蔓延,一开始是往来商船渐渐减少,接着江上开始漂来流尸。后来有一天,苏和前来叶家木楼找叶卿卿,慌乱地说他的父母失踪了。
  苏家世代习武,祖上曾组建地方军抗击外敌。他不知道,月前,城外有一支军队自称前来镇守昭州城,县令不知是朝廷军还是叛军,便派苏和父母重组苏家军出城打探,谁知这一去竟是永诀。
  那时是深秋,满城肃杀,叛军强行攻入,昭州沦陷,县令自刎于城楼。一切来得太快,快得让所有人都无法接受。
  硝烟弥漫之下,苏和跟着一拨城民躲过流矢逃到城外城隍庙,心里想的只有那张天真无畏的笑脸——叶卿卿,你在哪儿?所幸老天没有夺去他的全部。到了四更天,庙里忽然跌跌撞撞地走进来一个人,未等他望去,那人已经冲过来抱住他,声音带着哭腔:“太好了,你还在……阿爹死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他鼻头一酸,紧紧握着她的手说:“卿卿,从今往后,就剩我们两个人了。”她微微一怔,大滴大滴的泪水落了下来。
  天色未明,两人跟着其他人一起乘船逃难。秋风中还夹着沉重的血腥气,船只躲过叛军,渐渐离昭州越来越远。那个苏和日夜放在心上的女子,他还没有找到她,就在流离中再也没了音讯。
  船只南下,本想找一个没有敌军的地方逃亡,可是世事哪会那么如意。战乱一起,各地山贼草寇猖獗,盗匪来时,他们弃船逃走,却还是被抓回了匪窝关了起来。命运未卜时,人群中一个接一个的女人被带走。苏和慌了,将叶卿卿护在身后,低声道:“莫怕,我会护着你。”叶卿卿只是抱膝坐着,望着墙角一言不发。
  他们来带走叶卿卿的那日,他起身将她死死地护在身后,那是他第一次恨自己百无一用。他被打得口吐鲜血,匪首蹲在他面前道:“臭小子还挺硬,先放你们一晚!”
  他面色煞白地蜷缩在地上,一滴冰凉的液体滴落在脸上,抬头便看到泪如雨下的叶卿卿。他笑着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了,我肯定会护着你啊。”她旋即蹲下来轻声地道:“一定很疼吧。”
  与此同时,各地叛乱。这帮盗匪不知天高地厚,劫下了朝廷军的军饷,结果被军队打得作鸟兽散,两人方逃过一劫。
  救他们出去的是一位面善的中年军爷,见苏和像极已故的儿子,便想收他为义子。不久后,军爷的侄子闻凛救下另一拨灾民,军爷见那人群中的一个姑娘娴静,想要许给苏和,苏和一并婉拒了。
  当夜,他和叶卿卿一起收拾好包袱准备找一个安身之所,身后却响起一道急切的声音:“他们说,你就是苏和?”
  他转过身去,月色下的女子眉眼如画,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他怔了良久,看着那张日夜挂念的面容,喃喃道:“是你……”
  女子笑中带泪:“是我,我是简柔。”
  也许世间有些事就是这样奇妙吧,他在江岸一见钟情的女子,离乱后重逢还记得他,且这女子还恰是家里人为他定下的人,缘分真是一言难尽。
  走时,苏和带上了简柔。三人在月色中行走,叶卿卿能感受到他的欣喜,没有什么比失而复得更加快乐。   当他和简柔一起,没有时间顾及自己的时候,她会在一旁看书。书是军爷已故的儿子留下的,送给了苏和。简柔是绣女,不识字,这些书便给了叶卿卿翻看。
  天下之大,四处离乱,前路茫茫,实在不知何处可栖。那日夕阳西下,苏和感叹道:“要是真有个世外桃源就好了。”
  叶卿卿听罢闷声说:“里面的人不知世事,我才不去,就算死,也要清醒地死在这世上,死后才能找到爹爹。”
  简柔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还是轻轻地笑起来。后来苏和扯过叶卿卿的衣袖,面露窘色地道:“喂,你好歹教她一点儿诗文吧。”叶卿卿仰起头哼了一声,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你着急什么?”
  一个月后的夜晚,三人在江边遇到一艘夜航船,船家不收路费,只渡落难人。上了船,听说如今唯有江南依旧太平。秋月荡在江心,苏和忽然想起曾经遇到的那艘夜航船,当时那些谈笑曾勾起他的骄傲和抱负,而他今年二十岁了,经历无数世事无常。
  后来船上上来一个青年,那人身着青衫,眼神平静淡然,苏和同他几番交谈,方知他本是一个文士。离乱之下,妻子不堪强贼所辱自缢身亡,逃亡过程中,老母亲亦暴病而死,船经停姑苏的时候,他对着寒山寺双手合十念了句佛。
  那一晚,苏和趁着月色去送他,回来时发现叶卿卿就站在不远处的江岸上,手里攥着一本书。芦苇被夜风吹得四处摇荡,她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他轻声道:“你也来了。”
  月色如水,她眼神复杂地望着他,又像是望着别处:“佛门,是个逃避的好地方。”没有等他说什么,她转过身望着江水淡淡地说,“我是从水里来的,有一次爹爹出去打渔,碰上起潮,娘亲担心极了,带着腹中的我划船出去找他……娘亲被人救起的时候只剩半口气,她耗尽这半口气生了我,所以爹爹从不准我乘船过江心,我却很想看看江对岸的竹林。”
  夜风吹过,她瘦弱的身躯在盈盈月色下仿佛一朵易折的青花。他把披风披到她的身上,她忽然握住他的手:“呆瓜,我读了那么多的诗文,却越来越不快乐,这是为什么?”
  她的手指冰涼,让他心里莫名堵着,半天过去只是唤了一声:“卿卿。”
  “罢了,你不用紧张。”她将披风还给他,握着书转身走了回去。那是本她最近经常翻看的诗集,其中有首越人歌她看了又看,却看不出结果来。
  船内,简柔听着一前一后的脚步声,眼中有黯然一闪而过,又佯装睡去。这时,她与苏和已私定终身。
  水路尽头,便已离杭州不远,皇帝、大臣放弃了京城迁来杭州躲避战乱,这里最太平。三人来到杭州不久,就遇到了那位军爷。军爷身边站着一位气宇轩昂的年轻人,简柔向他柔声行礼:“闻将军,好久不见。”
  闻凛眼神一乱,红着脸抱拳还礼:“简姑娘可还好?”
  军爷咳了两声,转向苏和:“和儿,你们在杭州可安身了?”苏和摇摇头,闻凛便道:“闻家世居杭州城,三位若不介意,可暂居府上。”
  苏和瞥了眼闻凛,面色一沉,简单地道了谢便牵着简柔的手离去。苏和一路上抿着嘴唇闷声不语,简柔没有见过这样的他,叶卿卿却清楚,他心里不开心。
  那一日三人用剩下的银两在城内租了处带梨花树的小院落。叶卿卿出去置办东西,回来时远远看见苏和与简柔亲昵地拥抱着,脑中顿时一片空白,急忙转身跑开。
  后来有一天,苏和偷偷跟叶卿卿商量,到来年春天梨花开放时,想娶简柔过门。他还说想给简柔一个惊喜,租这一处院落已经花完所有的银两,为了筹集成亲的银子,他要去挣钱。她微微点头说着,我帮你。
  杭州由秋入冬,两人早出晚归,简柔便在家里照顾,她本不想多想,可是陷得越深便越在乎。那段时间两人时常争吵,苏和为了坚守这个惊喜,不断地解释哄劝,可争吵依然越来越频繁地发生。
  后来叶卿卿有一日早归,赫然看见闻凛在屋里。闻凛神色微动,冲她抱拳一笑,道:“在下来请三位到府中赴宴。”叶卿卿淡淡地点头,低头却猛然看见他带着的锦囊,针脚细密精致,织法看上去那么熟悉。
  来年初春,苏和硬拉着叶卿卿到街上最好的店铺给简柔买嫁妆,彩缎衾枕,无一不全。他兴高采烈又手足无措,她终是不忍告诉他自己看到了什么。
  院里梨花开放的那日,叶卿卿特意把简柔支开。等简柔回去时,苏和已在树上缠满了红绫,梨花纷纷飘落,他一身青衫玉立在树下向她伸出手:“柔儿,嫁我可好?”
  叶卿卿站在简柔身旁,一瞬间恍惚以为他是在对自己伸手,一下便有了泪意。而简柔不可置信地走过去,哭道:“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我以为你……”
  苏和温柔地将她拥进怀里,轻声道:“我怎会负你?嫁我可好?”
  简柔抬起头看了他良久,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好。”
  苏和在离乱中失去了太多,好不容易找回她,原以为往后的日子便是岁月风平,长相厮守,可老天偏偏与人作对。他失去的,远远比想象中还要多得多。
  那个说好与他相守一世的女子,在一个春夜投湖自尽了。那一夜下着春雨,她被救起来时只剩一口气。苏和抱着她,声嘶力竭地问她到底为什么,她闭上眼,落下泪来:“我只是想报复你而已,可我真的没想到……”
  他发了疯一样抱着她去了医馆,可她已经没了呼吸。郎中叹了口气:“请节哀吧,母子双亡。”他往后退了一步,脸色煞白,忽然自嘲地笑了一声。走出医馆,他看见叶卿卿正努力拦着一脸紧张的闻凛,只是轻声地道:“卿卿,回家吧。”
  叶卿卿担忧地看着他,跟他走回小院的时候,他忽然转头,声音沙哑又艰难:“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苏和被击垮了。
  他请人将梨树砍去,随后终日在花楼买醉,衣衫凌乱,目光也变得浑浊。家中的钱财很快便散尽在酒楼里,后来他因为没钱喝酒总是被打一顿扔出花楼。
  叶卿卿每日每日地寻他回家,他被打得重了,她便在灯下安静地帮醉醺醺的他涂药酒。他有时清醒过来,望着她,淡淡地道:“你去睡吧,不用管我。”   烛火跳了一下,外面下起雨来,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他仰起头,闭着眼说:“我不怪你,要怪就怪我自己。”接着撇开她,回房蒙头睡下。也许时间长了,再深的伤口也会止住血,她等着从前的他回来,就这样守着日子过,时间一晃便是两年。
  两年后,他在宿醉时找到那艘船。船开来杭州,满载文人墨客,文人们夜里精神抖擞地互比学识,时而争论时而大笑,他们邀他进船,让他再一次触碰到了年少时的骄傲与抱负。
  次日清晨一进家门,叶卿卿便急忙跑了过来:“你去哪里了?我以为你被人……”
  他像过去一样揉揉她的头,认真又怜惜地说:“卿卿,这些年苦了你。”
  她看着他眼中的神采,忽然便哭了起来。有些姑娘就是这样,无论承受了什么都逞强不掉眼泪,可是一旦有人关心,就会一瞬间变得脆弱无比。叶卿卿是逞强,但也只是个姑娘。
  从那以后,苏和开始写诗作文,赴各种文人雅集,想凭借太平文章出人头地。他偶尔听人说,江南外的叛乱愈演愈烈,是他看不见的哀鸿遍野。后来的一件事,彻底摧毁了他心中最后的少年理想。
  战乱四起,越来越多的灾民涌向杭州避难,然而,当地官员为了维持安逸,竟派官兵将灾民驱往城外。那一晚,他回去把诗稿一张张地烧掉。
  此时,他心里已有一个念头慢慢成形。往后,苏和开始卖画为生,他对她越来越好。入夜了她给他做菜,他倚在厨房门口看着,良久,低声地说:“卿卿,多学几个菜,还要再贤惠一点儿。”
  她身形一顿,没有回身只是点点头,心里仿佛关了只小兽,四处乱撞。她曾经想都不敢想,他眼里终于能看到自己。他想让她变得更贤惠,她便照着简柔的性子来,变成她也无所谓,只要他喜欢。
  那时是清秋,仰头望窗外,仿佛能看到天心月圆。后来遍体鳞伤被关在柴房时,她了悟,不是自己的,想都不要想,这样便不会那么痛了。一个人对自己不喜欢的人能有多残忍,她不敢想。
  那時候,一个老妪叩开小院门,上下打量着她,满眼欢喜。老妪与苏和在屋内谈话,她只听到了句:“家妹温柔贤惠,被我疼爱呵护长大,请许一个好人家,万万不能亏待了她。”
  只这一句,便将她打入地狱,可她又能怎样呢?是他不要她,她连拒绝的理由都没有。婚期定在了腊月初,她静静待嫁,而他终是把所有积蓄和一封信留给叶卿卿,自己一人离开了杭州城。
  他心疼她,所以不想让她再跟着自己受苦,他千挑万选,帮她找到了依靠,那个人承诺会对她很好。他欠了她那么多,只想让她好好地生活,做回从前那个简单快乐的叶卿卿。
  他不知道,这是亲手将她推入了深渊。
  她时常恍惚,不知道自己那两年是怎么过来的。
  他千挑万选的人,其实娶她回去是做妾的,对她的怜惜只是一时喜欢。家中的悍妻时常把她打得遍体鳞伤,后来又有了新人,那位悍妻便将她绑了,卖到最廉价的花街,受尽侮辱。
  她被欺辱的时候,听到最多的便是:“你指望谁来救你?你根本没有亲人!”
  那年他留的信,她一直揣在怀里,心里有牵挂,还想见他最后一眼。可天地茫茫,她连他在哪儿都不知道。
  老天有眼,终是让她遇上了一个年轻镖师,把她救了出去。镖师一路护送她,四处打听苏和的消息,循着微渺的线索四处奔波,镖师怜惜地说:“我定护你找到兄长。”她沉默了很久,说:“他不是兄长,是我心上人。”
  找到他的时候,他披着袈裟正要进山。那时寒冬未过,石苔上凝结了丝丝寒意。在巨大的山门前,她将那封信撕碎了扔到他的身上:“你以为走了就一了百了吗?我也经历了离乱,我也没了父母,这些年你担心过我吗?”
  苏和眼神挣扎了一瞬,念了句佛:“卿卿,我已遁入空门了。”
  而她低下头倔强地把眼泪逼回去:“我陪你。”她曾想着只见他最后一面就离开,可看到他,所遭遇的痛都变得那么淡,眼前只有他是真实的。
  往事不要再提。山中的古寺只有他一人,她在后院开辟了一小块菜园子,浇水种菜,给他做斋饭。夜里,清冷的古寺传出木鱼声,好像年岁就这样一梭而过。冬雪压断树枝的时候,她坐在庭院里和他参禅,有时望着他出神。她认识的苏和,从前还是个白净秀气的书生,如今眉目里多了这么多静穆。
  后来有一夜,一伙强盗来这座古寺分赃,两人躲在了菩萨像后面的小暗室里,心惊胆战地听着外面的说话声和残杀声。叶卿卿紧握着木棍守在暗室门口,一脸决然,苏和护她到身后,低声道:“莫怕,我会护着你。”
  她恍惚想起很多年前那一次被盗匪掳去,他说这话时也是坚定如铁。到深夜,他坐在她身旁,一手握着木棍,一手护着熟睡的她,也是这一刻,他终于明白那种感觉,他和她,是生死相依。
  那时,他以为自己这一生所有的苦都尝过了,以为接下来便是平平淡淡的甘甜,可一切不过镜中花,水中月,痴梦一场。
  叶卿卿病了。
  一开始怕他担心,便瞒着他,知道瞒不住的时候,只是云淡风轻地说:“苏和,我大概是病了。”
  深秋,他踏碎落叶下山给她请郎中,四处寻医问药,回来熬药做汤,所有的方法都尝试过,却还是无法阻止疾病的蔓延。他真的慌了,后来他学着给她诊脉,终于看到她手臂上密密麻麻的旧伤痕,心里一阵绞痛。
  这样好的一个姑娘,他自幼呵护,把自以为最好的都给了她,可怎么还是让她受了那么多苦。这么些年,她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啊。
  她是在一个暖洋洋的春日走的。时值三月,他从山下拿药回来,回到寺庙的时候她正倚在禅院的门边,日影斜斜落在鬓角,她冲他淡淡地笑了笑。他看着回光返照的她,眼中闪过一丝绝望。
  两人一起做了一顿饭菜,之后对坐在饭桌前,她忽然觉得菜还不够多,边走进厨房边念叨着:“我还会做一道菜呢,今天让你开开眼!”可是刚一起身便被他紧紧握住手,他颤着声道:“卿卿,已经够了,很多了。”   她的身子微微颤动着,良久,故作轻松地笑着说:“苏和,我还有些秘密没有告诉你。”
  她说,其实当年在江上看见简柔,她便知道她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可是出于私心,她没有告诉他。后来她看出闻凛对简柔有情,简柔与苏和争吵时,她偷偷去告诉闻凛,简柔过得不快乐,再后来简柔与闻凛私会直至怀上孩子。她明明可以告诉苏和,却想看着简柔一错再错。她只是想让简柔离开他。
  “你说我自私不自私?我误了你的姻缘,又不想你恨我,只好把这些话攒到临死前告诉你,慰藉一下自己的良心。”
  苏和神情黯然,轻声道:“你还有一个秘密没有说。”
  叶卿卿沉静了一会儿,认真地说:“你读过越人歌吗?那是我最喜欢的诗。”
  深夜躺在床上,她不愿闭上眼睛,轻声嘱托好一切事情,生怕有什么遗漏。静静嘱托完一切,她安静了半晌,突然毫无征兆地哭了起来:“我不想走,我也想好好吃药……你失去了那么多,我却不能陪着你了……”她捂住眼睛,泪水顺着指缝淌下来,哭得那么伤心。
  她也曾父母双亡,随他天涯海角四处流落,她倔强顽强地生根发芽,对爱情没有期望,心中有很多委屈,可只想好好陪着他。她给他的,是渗入骨髓的陪伴。
  苏和心里一阵绞痛,摸摸她的头,柔声哄道:“今晚我不走了,就在这儿守着你好不好?乖乖睡觉,等明天你起来,我给你做饭吃。”
  第二天清晨,天微微亮,空山中忽然传出一声鸟鸣,接着,群鸟一齐啼叫开来,仿佛是春日到了,再然后,天地安静。
  越人歌——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太平年间,山中的香火渐渐鼎盛,僧人也多了起来,有一天寺里的老僧走了,回了昭州城。他坐在船上顺着水路回乡,船上满载文人墨客,时有争论时有大笑,他觉得少年的自己就在船外的一艘小船上,心里充满梦想,小船上的另一个人,叫叶卿卿。
  后来,他乘船去了江对岸,她曾经很想去看看的竹林里其实只有一两户渔家,虽不神秘,但是很美好。夜里任由小船荡在江心,看了一夜繁华的渔火。
  那晚,苏和梦到自己走在一条静谧的街道上,街道两旁挂着明明灭灭的灯火,看见一个人穿着熟悉的衣裙慢慢地走在前头。他跟上去揉揉那人的脑袋,说:“你为什么走这么慢?”那人回头望着他,眼中渐渐有了神采:“我怕走得太快,喜欢的人到这边的时候找不到我。”
  天色微亮的时候,小船漂到了下游,云水之际泛起霞光,老僧躺在船里,懷抱着她的骨灰,没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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