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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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活,活的是自己,也是别人。
  夏日的午后,日头不知何时早已隐去了灼目的光热,远处传来滚滚的雷声,低沉而又沉重,屋外檐头上方东南角天空的那团浓云,不一会儿便卷了过来,铺满了整一片天,远处清晰可见的山峦渐渐地模糊了,煞白一片、雾一般的雨线翻山越岭地奔来,没多久功夫也盖满了整个岭屋村。豆子大般的雨点噼噼啪啪地迅猛地下起来,在早兴家屋外的土场上砸开了一个个金色的小土洼。黄豆秆子早已收拾进了屋,都整齐地码放在屋阶前,盖上了蓝白红三条色的大尼龙布,边角用断砖头块儿压严实了。早兴满是刻痕般的额头上渗着点点汗珠,脸上却现出释然的模样,显然是为赶在大雨前已经收好了豆子而宽心了。夏天的雨,来得总是急躁的,没有商量的余地,人们收获好的花生、豆子什么的一些作物,难得能晒上几次好太阳,每每要担心大雨的侵袭,所以不得不时时在意,却连睡午觉都睡不安稳,梦里也还在赶着收谷子、收花生,生怕骤然而至的大雨毁了自己大半年的心血。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滚滚的雷声也愈加厚重了,天,逐渐又暗下来了许多,似是要入夜的模样,但早兴望了望堂屋墙上的圆盘钟表,也不过才是下午四点十分的样子。早兴端着一碗茶,在靠着门边的老木椅上坐了下来,起了皱纹但又不失几分精神的两眼却怔怔地望着门外的雨,看那被雨滴砸开的一个个小坑,那些坑坑洼洼,像极了他刚种在地里的豆子,又像收获时节的仓里的谷子,溅起的小水花,金灿灿的,在那金灿灿的光泽里,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滴在黑色泥土里的每一粒粒汗滴,也不由得不想起他生命里的那些眼泪。
  “早伢哩!莫困了,快点起来去捡柴,今日日头正好哩!”长三爹在堂屋前边搓草绳边仰起脖子向着早兴睡的那间房喊道。早兴被他爹喊醒,睁了睁迷糊的眼睛,不情愿地走到堂屋前的那口破水缸边,舀了几瓢水洗了把脸,顿时清醒了几分。正准备去灶房烧火,早兴却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跑到他爹跟前,兴冲冲地说;“爹,我想上学堂。”长三爹搓草绳的手像突然碰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不再活动了,随即抬起头,看了看早兴那略带睡意却滴溜溜的黑眼睛,他满脸认真模样,带几分怯意,长三爹又低了头慢慢地边搓那手里的半截草绳,边低声地说道:“上学堂干么子,家里没人干活哩,你该不会是想躲懶吧!”“不是哩!我昨夜做了个梦,我读书呀,当了官哩,和丹爹儿子九重伢一起管一个县哩!”早兴忙说道。长三爹哈哈笑着说:“做梦的事,你伢儿倒当真了,再说了,当官有什么好的,搞不好丢了命哩,你还是在家捡柴好哇,快去把锅里那几个红薯趁热吃了吧!你都没吃早饭呐,我吃过了。”长三爹把搓好的一小节草绳搁在脚边又拿起另一把干草。早兴站着不动,眼睛巴巴地望着他爹,他爹却一声不吭,只低着头搓那手里的草。他终于觉得,爹说的话肯定是有他的道理的,从此早兴这半辈子也没提过读书的事了。
  没提过读书的事后,早兴每天依旧是拿了扁担和柴刀上山砍柴,有时候,他爹也会和他一起,有时候是和其他的同龄小孩一起,总之,在砍柴担柴的日子里生活着,也觉得没什么不好,自在得很。一天傍晚,早兴又担着与他身体不相称的满满两捆干柴走在家门前不远的小路上,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喊自己,“早伢!快走!快走!牛发疯了,要斗人嘞!”是他爹,他爹正满身泥巴在追着自家的那头老黄牛,老黄牛脖子上却还挂着牛轭,身后拖着铁耙正一路朝自己这边冲過来,看到这架势早兴吓蒙了,随即担着柴跑起来,实在是跑不动了便扔下了柴跑,趿拉着的破布鞋被甩在路边的刺蓬丛坡里,可自己终究跑不过那头老牲畜,老黄牛早已冲到了身后,自己不知怎么的下意识就横趴在了地上,紧闭了双眼,谁知那老黄牛是怎么回事,竟从自己身上一跃而过。身后的铁耙也似乎飞了起来,从早兴身上“跳”了过去,满身泥巴的长三爹吃力地跑到早兴身旁,慌忙地问早兴有没有受伤。早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却分明抬头瞥见老父亲眼角的泪花。后来,每每想起这段经历的时候,早兴总会喃喃自语道:“其实,我也许早就该死了,那十二个钉的耙肯定得把我挂死,天知道……”
  长三爹死的时候,是冬天的傍晚,屋外的雪下得正猛,人们说,那年的冬天是最冷的一年,雪也是下得最大的一年,丹爹家的牛棚被大雪压塌了,请了两天工才修好。山里也满是被压断了的树。早兴那天早晨天蒙蒙亮就去请来了隔壁村的明康医师,医师把脉问询之后,悄悄地把早兴叫到堂屋外低声对他说:“早伢,你爹……情况不太好,提前准备些吧。”
  “我爹……什么病啊,明康爹。”早兴忐忑不安的试探问道。
  “脑溢血,怕是要半身不遂了,琢磨着撑不过这个冬天。”
  “……”
  “能治吗?”早兴犹豫了很久才问。
  “治不了,治也没多大用处,好好照顾你爹最后的日子,况且,这年头谁又看得起这大病啊。唉,这都是命啊,早伢啊。”
  “明康爹……我知道了,您等会儿走哈,麻烦您了嘞。”早兴强忍住了泪水,转身揉了揉通红的眼圈默默地跑进屋里,在伙房的梁头上取了两块腊肉,慌忙跑到屋外准备送给明康爹当诊费,家里实在没什么其他东西了。只见,屋外洁白的雪地里留下一串脚印,明康爹早已离开。雪又下得紧了,屋里传来长三爹急促的咳嗽声,早兴慌忙回房跑到床前,把他爹扶起来靠着床背坐好,又给爹端了碗热水,看着他喝下去。
  “早伢儿,咳……咳……咳……我自己,我都知道,你也,别瞒着我了。”长三爹喝了口水,又咳嗽了一阵子说道。
  “爹,你会好的,我还想跟你去山里捡柴哩,你睡会儿,外面下大雪了。”早兴脸上装作开心的样子,心里却不是滋味,嘴角分明有些颤抖。
  “早伢兒,爹没用,爹这辈子对不起你,你娘早早地便离我们去了,我一辈子就会种地,我知道你以前想读书,但是没办法啊,家里啥都没有,我也不懂什么,能教你的,也只有种地了,咱们庄稼人会种地,就饿不死人,你往后要好好活下去,爹不能再管你了。”长三爹说着,把头望向了窗外,黑色木头窗上糊的泛黄的油纸被风吹得鼓胀起来,风声似乎平息了,那整张纸又渐渐像咽了口气般瘪了下去,他仿佛听到后山上那棵粗壮而结实的水栗树发出了嘎吱的响声,那株水栗树,是他四十年前种的。那年,他爹死了,他和如今自己的儿子一模一样,守在床前,端茶倒水,可他爹还是死了,死之前,让他在后山上种一株水栗树,他没忘记他爹的嘱托,把父亲的坟也修在了树旁。   “爹哩!你说的都是甚么话呀,读书有什么好的,九重伢读书出去了,还不是到现在都没回来哩,丹爹都不认他那个儿子了。我再也不说读书的事了,以前我小时候是不立事啊,说胡话呢。”早兴似乎哽咽着说道。
  长三爹回过神,看了看早兴,“你快去,后山看看,我们家那棵水栗树,是不是断了。”
  “爹……”
  “快去啊,快回来告诉我。”
  “好嘞,爹……”
  早兴看了看他爹,满是补丁的藏青色被铺下现出瘦小身躯的轮廓,他的嘴一翕一合地喘着粗气,一头像秋天的野草般枯萎而泛白的头发,乱蓬蓬地生在一张枯黄的脸上,满是皱纹的眼角里却分明挂着两行浑浊的眼泪。那眼泪似乎没有生机,又似乎像夏天的雨点那样,沉重,在皱纹横生的黄黑色脸颊上滑落下去。但又似乎看见爹的嘴里又嗫嚅着什么,最后转而冲他笑着。
  别过头忍住鼻腔里那股酸流,早兴便急忙地跑向了屋后的那座山,穿过屋后的阳沟,一条满是白沙土的小路被白雪铺盖得没了踪迹,小路边原是一畦畦修整的菜地,从山坡上一排而下,一级一级,从下往上看,就像登往后山的阶梯一般,神圣而美丽。现在却都长满了洁白的雪花,只见垄沟起伏,像一座座垒起的城堡,在这个严寒的深冬里,注视着前方的那个似乎摇摇欲坠的小瓦房。早兴没有上山,他知道,没时间了,只朝半山腰望了一眼那棵挺拔的树,便又转身跑回了父亲的床边。
  “爹,树好着,没断。”早兴似乎在用哀求着什么的语气说道。
  “……”
  早兴只看到他爹的嘴在动着,却没说话,慌忙把耳朵凑到跟前。
  “……我死了,在后山,再种一株水栗吧。”长三爹的气息微弱,断断续续说道。
  早兴紧抓着父亲的手,连连答应着:“好嘞,好嘞……”眼泪终于止不住地往下流,终于,他紧握着的那只如水栗树般干枯而粗糙的手渐渐凉了下去,凉了下去。窗外传来低沉的风声,被雪压弯的竹子吱吱作响的声音更添了早兴心里的一份沉重,冰冷的空气似乎停滞了,满是补丁的被铺不再起伏,里面瘦小身躯的轮廓似愈加瘦小。终于,“嘭”的一声响,枝头堆满的积雪狠狠地砸向了地面,久弯的竹子大概又挺立起来,早兴的眼泪染湿了藏青色的被面一片,现出一块黑色的泪渍。屋里似乎渐渐暗了下来,长三爹的表情平静而慈祥。早兴瞬间从悲伤里清醒过来,一径跑到场屋对面的丹爹家,告诉了父亲的死讯。
  长三爹的丧事办得仓促而简陋,大雪的天气冻住了所有人的热情,也冻住了人们的悲恸,村里的平静生活依然如往日一般平静下去,仿佛亘古不变。一个人的离去,也许只在某一天里突然被某人记起,活着的人便才开始明白生命的意义。这一年,早兴才十岁,这一年,是农历公元一九四零年。
  早兴遵了父亲的嘱托,又种了一棵水栗树,多年之后,他才在一个雪夜的晚上明白,父亲说的,爷爷希望在自己死后种上一棵水栗的事,那究竟代表着什么,那年,早兴也正想着多年前的事,两鬓也早已斑白了。
  那棵老的水栗树就种在山腰的菜地旁,粗壮的树干在寒风中岿然不动,树干的周身,长着几个像结痂的伤疤一样的瘤,树叶并没有掉光,树枝也都挺挺然,只是上头都落满了雪花,树底下也还看得见落在枯草地里的一些暗褐色的发霉的水栗球。树的旁边,是一座矮矮的土丘,土丘上早已布满了干枯的芒草,芒草耐住了酷寒的冬日,却没抵得过风雪的肆虐,厚重的大雪压塌了许多大树,何况这蓬蓬的几株枯草。土丘的前头,一方布满青苔的石碑静穆地立着,石碑上头也堆积着小小一方白雪。在这座土丘的旁边,又新立着一座椅子墓,新封的墓碑上頭,也盖满了皑皑白雪。两座碑的前方,是白茫茫的一片天,远处的群山在氤氲的冷气中若隐若现,下面梯田般的菜地,依旧了无生气,大雪掩盖了一切,但那所仿若摇摇欲坠的小瓦房的上头,终究还是升起了袅袅炊烟。
  冬天终于过去,清明不知不觉就来了,早兴在那烟雨朦胧的日子里完成了父亲的遗愿,新墓的旁边,从此,又长起了一株水栗树。
  十年后,丹爹也死了,是被枪毙的。谁能想得到,他那样的人,怎么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丹爹的一生拮据而劳苦,他是地主,但仅仅是地多而已,丹爹的家业,靠的是一袋洋钱,丹爹的爹,是海清爹,他一天傍晚割牛草回家时,意外捡了一袋洋钱,据说那袋子钱是日本兵遗落的。从此,海清爹就用这袋钱买了许多田地。后来的丹爹,继承了这些土地,却过了一生省吃节用的生活。丹爹被枪毙时,是被拖走的,嘴里喊着不想去,可是,村里的人,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拖走,丹爹的尸体是早兴和先仁两个人抬回来的。早兴抬着丹爹回家的路上,他看到了丹爹的眼角里满是泪水,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痛苦。那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年下满大雪的冬天,想起他爹的模样。
  时间就这样在每一段生命里静静地流淌,默不作声,不知觉中,后山的那两株水栗树早已郁郁葱葱,老的那株更老了,叶开叶落依旧,而新的那株,也布滿了裂开的纹理,树干直窜云霄,夏日时节结出新嫩的水栗,不知何处来的松鼠也时常雀跃于两树间,分外自由。两座坟头,青苔斑驳,山丘上都长满了芒草,荆棘遍布,下面一畦畦修整的菜地,种上了一片片碧绿的红薯,可菜地下的小瓦房依旧是那座小瓦房,但没显得那样摇摇欲坠了。房子北头的草棚里,时时传来哞哞的牛叫声或是砍柴的声响,无处不显现出房主人的辛勤。
  得知只一分差距的早兴,一言不发,闷声不响地出了门傍晚才回家。儿子石头高考失利了,这给全家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石头是早兴的大儿子,从小就聪明乖巧,早兴知道,自己一辈子没读过书,吃过太多的苦,当年他爹对他说的话,他含着眼泪听进了心里,但从来却没有怪过父亲,现在,自己有了儿子了,希望他有出息,便不惜一切代价想让他争气,也算是为圆了自己的梦。所以,地里干活,从来都没让他沾过手,锄头把儿都没让碰过,为的是不能耽误他学习,穿的是家里最好的衣服,为的是不让他在学校里被别人瞧不起,吃的都是家里带到学校去的白米饭。好在石头从小就争气,给早兴长了不少脸,每回走在路上,碰上熟人,别人总会说到自己的儿子是多么的机灵乖巧。可早兴昨晚躺在床上又想,要是石头从小不那么会读书,那该有多好啊,至少也不会像今天这样,似乎所有的赌注都被输尽。想到这里早兴不禁有些烦躁,便悄悄起身摸黑到堂屋坐了下来。在高脚桌上拿了卷好的烟丝一口一口地抽了起来。屋外没有月光,唧唧叫的秋虫也早已沉睡了,在这深夜的黑暗里,寂静而压抑,但隔壁房里传来极细极细的哽咽声,打破了这安静和压抑,在沉静中显得那样的清楚,早兴的心不觉松软了,他知道,儿子是很懂事的,经历这样的打击,是他所不能承受的,在他瘦小的肩膀上不该肩负着全家这样瞩目的重担。他想敲门进石头的房间,可是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知道,这时候他不能进去,因为在这个沉睡的深夜里,每个人都有自己可以哭的权利而不被别人看见甚至嘲笑。   早饭时,石头草草地扒拉几口饭就放了碗筷。早兴低着头喝完了碗里的菜汤,放了碗筷朝石头说:“石头伢,待会儿跟我走吧,你拿上你的被铺。”石头妈也忙起身从房里拿了早已用破布绳捆好的被子。
  “爹……”
  “再读一年吧,别浪费了……你学的东西。”早兴改口说道。
  “我……没浪费。”石头低下了头,他知道他爹本来想说什么。
  早兴拿了扁担挑起了柴和一壶油,对石头说:“走吧,去学堂,交学费,再考一次。”
  石头他妈把捆好的被铺交到石头手里,拍了拍石头身上的灰尘,“石头,跟你爸去吧,我们相信你。”
  石头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地,脚步迟迟没有迈开,终于,他抬头看着早兴说:“爹,我不讀了。”语气中分明带着一丝哀求与悔恨。
  屋外的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的模样。
  早兴知道,全家的心血都花在石头一个人身上,而石头的这一分差距,让石头以前的种种信心与幻想都烟消云散,也让自己这个原本就贫穷的家,烧起了一场洗劫般的烈火。他想起了以前小时候做的那个梦,梦里,他上学了,他觉得从此他放牛、砍柴似乎都有不一样的体会,他知道了牛也分很多种,柴也分很多种,不仅认识,还能写出来,写的字端端正正,人人都说好,丹爹家的九重伢回来了也还请自己作诗。可是,长三爹的话又再次在耳边回响起来:“早伢儿,爹没用,爹这辈子对不起你,你娘早早地便离我们去了,我一辈子就会种地,我知道你以前想读书,但是没办法啊,家里啥都没有……”长三爹眼角的那颗眼泪似乎流进了早兴的心里。
  早兴放下扁担,心底里的愤怒与悲伤化作了一声叹息。
  “爹,我不怪你,我也不后悔!”石头坚定的眼神和语气,早兴看在眼里,他知道,自己不用再过多说什么了……
  日子一天天过着,从此,在田间地里,山里,多了一个年轻的身影。
  一个突如其来的契机,让石头终于又拾起了课本,也让他从当年的学生,成了讲台上的老师。民办教师的工作给了石头对生活的热情,终于也让那一畦畦修整的菜地前的小瓦房成了一座崭新的小平房。早兴一如既往劳作于田地间,岁月不知觉攀上了他的两鬓,他的模样,越来越像那年的长三爹。
  民办教师终于可以转正了,早兴比谁都要开心,儿子石头的将来似乎一片光明。公元一九八七年,通城县里有文件通知,县城大量招民办教师,每个乡镇大队学校民办教师都可参加,考试合格者录用转正,石头听到这个消息,不及通知家里就满怀期待报了名参加考试,果然不出所料,考试成绩一出来,远高分数线,多年的苦心坚持似乎让石头有了回报。早兴那天接到儿子的消息,在地里干活愈加賣力起来,心里说不出的欢喜。
  那年正是六月份的时节,那天傍晚,天沉沉的,早兴正坐在门前抽着卷烟,自家的大黄狗没精打采地趴坐在他的脚边,耷拉着耳朵。远远望见石头拖着一身被扯破的衬衣走回来。
  “这是怎么了?”早兴忙起身上前问道。吓得脚边的狗走开了。
  “他娘卖X的,就是我们乡的那货,害死了我们乡一乡的人啊,转正的事,泡影都没了!”石头忍不住骂道。
  “哪个啊,这怎么成,这是上头的文件,考上了就要转,哪个说没了哩!”
  “是上头说的,县里来文件了,不要九岭乡的人。”
  “我们乡就不是人?他娘的,这不给个说法,我们就去打官司。”早兴把手里半截烟重重地扔在地上骂道。
  “不是这样的,爹,这都得怪我们乡那乡长的贼崽,他那个货,考试没考上,他老子就给他搞关系,关系没搞牢,被上头的人查到了,一声令下,九岭乡全乡的民办教师,都不要了!为了这事,好多人都去他家闹,这不,打了一场群架,出了口气有什么用。”石头说完低着头,闷闷地走向了屋里。
  “良心都被狗吃了……唉……”早兴在心里喃喃想着,便没再说话了,又点燃了一卷烟一口接着一口闷闷地抽着。抬眼望了望门外的天。
  屋外低沉的天空逐渐阴暗起来,紧接着便星星点点地下起了雨,雨势越来越大,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雷声,低沉而厚重,仿佛意味深远,硕大的雨滴狠狠地砸向地面,在水洼里溅起一片水花,在土场上凿开一片小小的浅洼……
  早兴看着屋外的雨还在肆意地下着,脑海里刚泛起的那些陈迹也渐渐被屋外的雨声湮灭。手里的茶,飘荡起氤氲的苦香气,墙上的圆盘钟表指着下午四点三十一分的位置。他喝了一口茶,转回房拿了一把伞,朝着后山上那两棵水栗树方向走去。
  他明白,活着,过的是现在,而不是过去。自己也终将成为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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