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麦子的幸福

来源 :诗选刊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gamearner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村后那片高梁熟了


  在农作物的家族中
  或许她与太阳恋爱得最久
  因无意中走漏了温暖的秘密
  脸颊红得如晚霞的衣裳
  她拒绝干瘪的谎言
  为了以饱满的样子见人
  聚拢的果实纷纷亮出旗帜
  根拼命吮吸泥土和风的营养
  站在讷谟尔河畔
  她压根不认识写字的莫言
  就是演戏的巩俐驾到
  她也不会像身旁的向日葵
  随意转动自己的头和目光
  说不上漫山遍野
  漫山遍野只是历史树上结满的意象
  倒是酿制的女儿红
  醉倒过全村的月色和十里八乡
  是在静候主人和镰刀的抚摸吗
  一群麻雀的叽喳声飞来
  从这一株跳到那一株
  却怎么也越不过她生长的眺望

故乡大雪


  只是天地在地平线上一合眼
  秋天就被飘飘欲仙的蝴蝶们翻过去了
  村里三十几户人家
  纷纷戴上白绒帽
  托风的福祉
  住在坡上的开门满怀清凉
  先用铁锹帮坡下的将雪封的门打开
  再回家把炊烟和下酒菜慢慢炖起来
  雪堆柴垛爬犁
  天然的儿童乐园眨眼竣工
  孩子们撒欢儿的喧闹声撞醒阳光
  野小子自己藏在雪中让别人去找
  女孩儿堆着穿夹袄的小雪人
  红菇娘儿按红了冬天的鼻头
  在一阕悠悠起伏的乡村慢里
  心事开始干净苍茫
  从村里走出的和村外回来的
  都把清晰的脚印留在路中间

又见雪花


  一见你舞动的身姿
  躁动的旅途便开始沉静
  像午夜寂寞的田野
  蝴蝶蹁跹于夏季风中
  由你去隐喻人
  或者想象飞翔
  都太烂太轻
  正如远方的花
  绽放的不都是圣洁之名
  并且    你我遇见的缘分
  只能止于匆匆
  这些年茶喝得太多
  水也慢慢患病
  如果在心里
  能时时飘上一场雪
  哪怕温暖被阻隔
  季节幸福到冷

低矮的老家


  火车从哈尔滨一路向北
  见到的事物越来越低
  往前倾斜的天空
  挨近天空的庄稼
  庄稼下的土地
  散在土地里的村庄
  村庄里慢慢走动的人
  人身边懒得抬头的炊烟
  接着是坟和墓碑
  茅草下酣眠的灵魂
  三百岁的故乡
  你不是总这样低矮地
  躺着吧

阴阳先生


  一辈子全凭说话吃饭
  能让人间和冥界两边点头
  偶有太大的纠纷需要调解
  他便施展“过阴”功
  去阎王老爷那里讨说法
  慷慨陈词驱魔打鬼
  并且屡屡奏效
  活下来的病人高兴
  选好址的亡者感激
  积的阴德多过雪乡的大雪
  十里八乡他的名字就是神话
  锦旗慢慢挂满了墙壁
  有一天读小学的孙子问他
  “爷爷那么厉害
  我爸妈咋还用去南方打工
  咱能不能把平房卖了进城”
  他捋捋七十岁的胡子笑道
  “都怪当初你太爷死那会儿
  我选坟址时没看好风水”

东北地方话


  从幼儿园到博士毕业
  它一直被视为体内的毒素
  并佐以普通话驱赶治疗
  就像东北的黏玉米
  朴实个儿大吃起来解劲
  可粗粗壮壮的样子总有些土气
  五十多年对症下药
  以为它早该消失殆尽
  想不到在说梦话和亲人聊天时
  它还是常常固执地溢出
  那股闻到淘米时新米香的感觉
  谁都难以拒绝
  既然地方话的种子
  已长成一株苍翠的神经树
  那索性就让思想的小鸟筑巢吧
  围绕它飞翔
  再多的高楼大厦也不会迷失
  犁铧的叹息
  一觉醒来
  村庄住进了洋楼
  搭档的黑马
  嘶鸣在千里之外
  是去屠宰场的路上
  或孤独地放牧草原
  犁托可能早嫁给了火
  主人念旧
  把我放入阳台的木柜
  并常坐在旁边晾晒往事
  那时春天多柔软啊
  想犁几寸就犁几寸
  我的锋利冻土也让三分
  新鲜的泥土敞开胸怀
  馋嘴的小鸟欢叫起落
  像围绕着一个特大的节日
  前面种子洒下
  后面就跟着结出
  姑娘的学费和花裙子
  将军怀恋沙场
  鲸鱼要在大海呼吸
  望着被切割的天空
  我想親吻地上蒸腾的热气
  窗口上那盆玫瑰花总是迎风绽放
  家的气息已消弭于千里之外   兄弟姐妹们也先后踪迹不明
  窗口上那盆鲜艳的玫瑰花
  在窗子敞开的时候
  总是倔强地迎风绽放
  离开队伍大雁的声音微弱
  小树迷恋森林的喧响
  虽然回归生身的泥土是奢侈的
  每次浇水根须仍有被撕裂过的疼
  但眺望远方的光线谁也阻挡不住
  家的另一个名字叫惆怅
  主人的生长空间再清新
  灵魂都摆脱不掉流浪
  如果能拆除天空的遮拦
  花朵的思想满世界随意走动
  即便瞬间凋零或者枯萎
  她也要朝着风的方向
  一树桃花
  春在北方是脆弱的
  一场不大的风能把它吹个趔趄
  小鸟的歌喉刚一打开
  落在地上的花
  就比开在树上的多
  优雅的老妇人走到树前
  凝视着满地落红
  仿佛看到了十八岁
  自己和一个男生
  在偏僻而幽深的路上走过

人生课


  一阵风来过
  一场雨落过
  一片桃花李花谢过
  春天就算过去了
  说好的那轮艳阳呢
  说好的那道彩虹呢
  说好的那次月下花前呢
  人生第一季啊
  和老爸聊天
  爸起来吃点饭吧
  话音未落发现
  他遗像里的嘴角向上翘了翘
  冬天我在耐心学习孤独
  被流放他乡的这几年
  您就是它和疾病轮班陪着
  谁说阴阳分属两界
  您走之后的梦里
  咱俩常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那年夏天日头真毒
  东北土路也开满刺眼的白花
  您递给我半个消暑的西瓜
  至今我口里还有香甜的味道
  有一回我在村边摔得天旋地转
  您愣是铁着心不肯搀扶
  还说是爷们永远不该跪着
  我站起后至今再没有弯过腰
  爸明代的解学士不想说话
  如今的书和遍地庄稼一样泛黄
  放心吧咱家门前那几株嫩竹
  世代都将翠绿啥时候也变不了

母亲简历


  一岁时她母亲去了天堂
  八岁她开始用衣裳清洗村前的小河
  十二岁她到草甸放牧猪和云朵
  十七岁她成了懵懵懂懂的新娘
  十八岁她尝受儿子夭折的滋味
  二十到三十五岁她属于五个孩子
  照料啼哭饥饿成长与黑夜
  三十六到五十六岁她亲近庄稼
  玉米饱满谷子沉实黄豆扎手
  还有紫色的马铃薯花都很喜欢
  五十七岁她进城像进了陌生的荆棘地
  除儿子媳妇孙子连楼房也不认识她
  没有人叫的名字午后恹恹欲睡
  好不容易她能找准东南西北
  又遭遇老伴儿的失忆症发作
  到了七十二岁孩子们四处忙
  她常一个人在花坛边数花苞儿
  陪伴太阳和地上自己的影子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


  请合上那把雨伞
  收起湿漉漉的忧郁
  只要我轻轻一转身
  一切便成结局
  发芽的柳树旁
  斑驳的船已经鸣笛
  此岸与彼岸的迢遥
  不过一江春水归去
  因为我不再是牛郎
  你也不再是织女
  我已长了很多很多的胡须
  三月多风的夜晚
  花手帕的温暖
  挂失在月亮中那段树枝
  你轻柔的召唤声照明
  我才挣脱寒冷的笼罩
  走进浓绿的夏季
  但只要是舢板就得寻找航线
  虽然我一直怕拍响栏杆
  早就读懂了你纷纷扬扬的泪雨
  我已长了很多很多的胡须
  我想用二十年积攒的颜色
  画下相聚和这次别离
  先画下一条沙滩
  然后我一个人站在海边
  身后是我们赏过的明月
  身前是一片波涛汹涌的海域
  没有房子和道路
  海鸥从头顶一下子冲入风里
  我已长了很多很多的胡须

在家乡的一片麦地前我低下了头


  仿佛是割一缕一缕的阳光的
  刷刷作响的镰刀
  和地面保持着弯而钝的关系
  北方的麦子不懂象征
  更拒绝那些泛酸的比喻
  一株株不能再普通的农作物
  身体和灵魂都只属于自己
  该破土时破土
  该灌浆时灌浆
  该脱粒时脱粒
  芒就是芒穗就是穗
  成色好坏一律用头颅说话
  风来颔首
  秸秆们彼此支撑
  即便身躯瘦弱
  也拼命举起一束温和的笑意
  至于来年被选为种子
  还是被送进某人的肠胃
  似乎并不在意
  它们多像我的亲人
  静静站在秋天里
  习惯在城中昂首走路的我
  面對记忆中从未高过童年的麦田
  突然低下了头
  天边有一道白鹭的灵光飞起

范六爷之死


  大雁刚叼走清明和四月的冷
  村头范六爷猝死的消息
  又在人心上刮起一阵剔骨的寒风
  一个走南闯北勋章无数的老战士
  没能迈出儿子垒砌的九米土屋
  他杀掉过的日本鬼子无法统计
  却将一瓶安眠药塞进黑夜的嘴
  自己为饿了三天的自己送了最后一程
  被发现时乏力的太阳已经转了两圈
  兒孙们的干哭和白色的纸花
  随着起灵的喊声迅速凋落
  那具白茬儿的简易棺材
  像一枚移动的长方形印章
  重重地烙印在山村耸起的额头
  一道撕裂的记忆伤口
  几十年都难以愈合地痛

最后一课


  1983年初夏
  王老师教师生涯的最后一课
  讲授选修课宋词研究
  中山装同心一样干净
  说话不紧不慢充满磁性
  黑板上苍劲入骨的粉笔字
  令那些轻飘的书法家不敢睁眼
  它们更好像被施了魔咒
  辛弃疾苏轼李清照们
  纷纷借力走出宋代书本
  和当下的崇拜者亲切交谈
  那天外面一直雷声滚滚
  王老师表情庄重而凄然
  三十五年过去了我始终不明白
  为什么百人的大教室里
  听课的那天只有我们五个
  蓄在天边的泪水
  至今没有落下来

海子忌日


  海子你先睡一会儿吧
  估计这几天你一定很累
  灵魂要出席各种活动
  纪念会诗歌节签发式
  还有什么颁奖典礼
  搅得你父母都不得安宁
  总有人喜欢扛着你的名字
  到处口若悬河地游说
  从南到北愈演愈烈
  有人流了许多眼泪
  也有人出了不少俸禄
  还有人捞足了晋级资本
  我了解你腼腆的秉性
  不愿戴那顶诗歌圣人的帽子
  甚至早想逃离活动的热闹
  静下来好好读书写字
  整天荷尔德林过于单薄
  未完成的几部大诗更需要写完哪
  你该感谢生前那几位真朋友
  除了阐释文本从不打扰你的清静
  你走前后龙家营都是老样子
  身边的人生的生病的病死的死
  如果有机会你和爱诗的朋友说说
  活动多诗必少都回到诗的本分吧

落花与风


  春末一片萧瑟
  风对花儿说:
  是我鼓动了你层层叠叠的心
  开放乍暖还寒的羞涩
  伴着烂醉的雨
  把你芳唇的梦打落
  让你清冷的命运
  在不可知的原野上漂泊
  花儿啊请你原谅我
  花儿默默回答:
  我的青春是跌进了黑夜
  但流浪的怨恨不属于我
  你已给了我青草艳羡的过去
  零落的今日你仍陪着零落的我
  明春泥土上长出的期盼
  定会结出深情的果
  风啊我该重重地把你感谢
其他文献
一条大河啊  就这样正正经经地活着  几千年,几万年,几百万年  就像我年事已高的父亲  倒下了,也要向前,向前  倔强的河水,执拗的脾气  你是怎么爬起来的啊  波浪汹涌,一如壮年的岁月  目光里都是闪亮的漩涡  ——那是我熟悉的色泽与味道啊  赭黄里的黝黑,苦涩而清新  哦,你劈山开路的双臂  牵着我勇敢的双臂  牵着冬去春来的双臂  累累疤痕,河床崎岖  从北向南的雄心  顶天立地的壮志  
期刊
我的心在春天的微风里流浪  停留在盛开的桃花上  粉红的花瓣是温暖舒适的床  我的目光在蝴蝶的翅膀上流浪  追随着花开的方向  轻轻地抖落满地欢快的歌唱  我的梦在春夜的小雨里流浪  轻轻敲打着无眠的小窗  湿漉漉的发梢,滴着透明的希望  我的爱在春天的门口流浪  轻拂的微风带我走进新芽的故乡  那里有许多的花儿等着开放  我喜欢在春天里流浪  静静的春夜  伴着一地如水的月光  我喜欢在春天里流
期刊
蒋庄  虽说是外婆的庄子  我却去得很少  从未见过外婆的我  总想找到一点外婆的痕迹  那河边仅存的老屋  一定是岁月的馈赠  断壁残垣上零星的诉说  无法还原外婆的身影  母亲关于母亲的回忆  从来都是断断续续  陈芝麻烂谷子似的往事  给我更多的唏嘘  母亲对母亲的印象已很模糊  我每一次的追问  都让80多岁的母亲  莫名其妙地想哭  历史被翻过去的那一页  没必要再多么好奇  蒋庄只是长
期刊
是谁打翻了汶川的琉璃盏  是谁碾碎了玉树的琼花枝  站在瓦砾废墟间等候  我做你耳边淡淡的音符  告诉你生命中的奇迹  相信明天一定會有  如苦难里坚强的甜菊  春雨来亲吻它的脸颊  夏阳也会温暖它的嫩芽  当秋露终于来临的日子  它的花朵又将灿烂绽放  虽然花盆碎了  但景色依旧  如你长发时美丽动人  但短发时一样顽强刚毅  拉起我的袖角  擦干你的眼泪  滋润你的沙哑的喉咙  化去你惊恐的眼
期刊
再走走吧  不用管晚风  你看那夕阳  刚添过煤深夜积木  在早起的第一个人  清醒之前,我必须  将楼群、街道、公园、行道树  路灯、公厕、报刊亭、早点部  车站、圖书馆  一件一件放回原处  而原本没有的  一一拈出来  揣进布口袋  让那个揉眼睛的人  以为自己仍在梦中  然后,在他的咕哝声里  我悄然退去  好了,明夜再来接着玩  只是手脚还得麻利点儿  否则,一个不利索  小城可就炸窝啦
期刊
游泳  怕喝水学不会游泳  淹死都是会水人  故乡人常说的两句话  简单却颇有哲理  村前的小河,是童年的蜜罐  我就是一只淘蜜的蜂  那年夏天,禁不住河水的诱惑  跟随大人们去游泳  模仿,浅滩处扑腾  看着大人們深水中畅游  白白的肚皮晒着太阳  羡慕,复活蠢蠢  悄悄地向深水游去  学大人的模样,手脚并用  如折翅的鸟儿,断线的风筝  我拼死找寻一根稻草救命  不知是谁最早发现  轻轻一提,
期刊
母亲端坐在门前小竹椅上  驼背弯腰,并不很显眼  显眼的是她身上穿的  姐姐刚给买的大红羊绒袄  和头上稀疏的白发  晌午,阳光慈爱  她轻轻打了个呵欠  努力抬抬满含菩萨笑意的眼神  面前,自家柴垛,邻家屋顶  昨天降下的雪,正在融化父亲  也許是年岁大了,喜欢穿深色衣服  喜欢扛把锄头到田里转悠  不肯让那把锄头生锈  耳聋,看到别人和自己打招呼  总是憨厚地笑着回应一声  他很少知道村子里发
期刊
父亲瘫痪在床多年  平日里看看电视听听收音机  打发时光  有一天忽然说  要买副象棋  看看自己的棋力有没有增长  当年在工厂  父亲的象棋水平很高  百十人的小厂无人能望其项背  妹妹妹夫两人合着不是对手  铩羽而归没了杀棋的渴望  听说我要回家  父亲的脸上露出笑容  你哥哥还行  能和他杀上几场  父亲的盼望是急迫的  我归家的脚步也很匆忙  回家的第二天  我和父亲就擺开了战场  父亲的
期刊
回老家收拾  北屋东屋  锅头过道  还有那些旧家当  都布满了岁月的灰尘  想着第一次踏入  这个家的情形  想着公公婆婆方桌前  打扑克的画面  想着枣树下  孩子们的笑声  从2002年搬到城里  转眼已经十七年的时光  这个家就成了  我们的老房子  老房子里  有关于几代人的回忆  跋涉再远最终都要  叶落归根  漂泊再久也要有  生命的歸宿  等把老家收拾好了  接婆婆回家
期刊
向阳的坡地上,有人在埋头专注地薅草  从那顶遮住脸庞的帽子,可以看出  是个女人,从女人白皙细腻的双手  可以看出,她很年轻  也许是劳作的时间长了,她已经双膝着地  还得用左臂支撑着身子,右手中指、无名指和  小指团起  只用拇指和食指,在一撮花生秧子下快速地拈  起小草  阳光直射在她的后背上。地上短短的影子  说明时近中午。没有风  一米多远处,那排核桃树也热得蔫头耷脑  树荫下的青草独自茂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