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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子的文身店开在酒吧林立的北京三里屯,开店9年,她却没泡过一次酒吧,也从没去过夜店。这种有点“闷”的性格在她做活儿时达到极致,除了必要的交流,她几乎从不说话。顾客之间传开:挨扎的时候最好忍着点,别乱喊乱叫,洁哥厉害,小心她撂枪走人(注:客人怕疼叫喊,担心她就不做了)。洁子自己却没意识到,她只是觉得在身体上的创作必须专注,不允许出任何差错。
女性文身师并不多见,许多顾客来店之前都以为店主会是位“哥哥”,见到这位酷劲十足的女掌柜,干脆叫她“洁哥”。
不同于美式文身风格的简洁夸张,以及日式浮世绘的视觉冲击,洁子制作的水墨水彩“中国风”将中国书法笔锋与笔触的力道变化运用到传统图案中,画面柔美恬静,别具韵味。当年为一位客人刺的“翀”字,让洁子对这种独特风格开了窍,她逐渐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味道和感觉。
洁子至今亲手做过的文身超过几千个。2005年,刚开业的时候,外国顾客比较多,看到胡同墙壁上画个圆圈的拆字,觉得有意思,拍下来让洁子文。还有最爱吃的菜名,而“我爱北京”就更多了。那时店里常常来一些穿西服打领带看上去很正统的外国人,一脱衣服,居然全是文身。
2010年前后,中国客人渐渐多起来,主要以20-40岁的白领居多,也不乏一些“传统职业”的顾客,如教师、妇产医院的医生和军医大学的学生,他们会选择文在隐蔽的部位。
文身大多是为了纪念。一位女客人要文一个剪影的小女孩,旁边有彩色围绕,为了纪念怀孕8个月意外死亡的胎儿。还有要求把去世亲人的骨灰放到颜料里文到身上。洁子记得年龄最大的客人是一对60岁的德国夫妻,选在结婚纪念日这天,在各自腰上文了一对翅膀。
每年情人节都至少有四五对情侣来文对方的名字。但第二年,至少回来两对,因为分手了,要完全盖掉。看多了此类闹剧,洁子想奉劝热恋的情侣“把名字留在心底,比文在身上靠谱”。
借助社交网络,洁子的粉丝队伍不断壮大。她目前微信有四千多个联系人,大多是顾客和顾客的朋友;新浪微博近两万粉丝;Instagram用了半年,粉丝已涨到8000。不少顾客是利用假期从外地打着飞机来北京找洁子文身,还有老外粉丝从Instagram上看到洁子的文身,特地下载微信,就为跟她说一句“我很喜欢你做的文身,你是一位出色的艺术家。”
洁子不知道如何用语言答谢这些陌生人的支持,唯有把每个文身都做得完美。
一个文身的诞生
制作一个文身包括设计图案和实际操作两个环节。设计图案是整个文身过程中耗时最长、也是最重要的环节。洁子会跟客人商讨,根据每个人的喜好和气质进行创作。由于画纸和人皮的质感不同,同样的图案,画在纸上和文在皮肤上会有截然不同的效果,这就需要文身师有丰富的经验,确认每一笔都可以通过文身达到效果。
首先用酒精清洁皮肤,清理汗毛,备皮(注:准备好皮肤做文身);然后将图案画或者转印在身上,有了轮廓后就开始文刻。时长根据文身尺寸大小,2-7小时不等。结束后,需要等组织液完全渗出,再次清洁,最后用保鲜膜包好。未来一周需要每天涂维他命膏或者凡士林进行护理。
为确保卫生,店里所有接触皮肤的都是一次性用品,其中文身针以及色料全部是进口产品。文身室每天都用紫外线灯消毒,所有工具使用后用酒精消毒,再用保鲜膜包裹起来防尘。
有的文身师喜欢在工作时跟客人聊天,融洽气氛。洁子则完全不同,她在制作文身时,脑子常常一片空白,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手中的文身枪上。有时文一根直线,她会屏住呼吸,一气呵成。这种不苟言笑的严肃,仿佛能产生强大的气场,让客人忍受住疼痛,也为她本人赢得了爱情。洁子现在的男朋友曾是她的顾客,他被洁子工作时专注的样子吸引,一见钟情。
男友很理解她每天从店到家两点一线的生活,她把主要的时间和精力用在创作和文身上,很多设计中用到的素材都来自平时的积累。刚开店时花800元买的上下两册《书法字海》,内含各种字体和大家真迹;另外,张大千、徐悲鸿、丁宝栋等艺术家的画作,也为她提供不少创作灵感。洁子形容自己现在的状态是在“不断开窍中”,有时在网上看到跟自己风格很像的文身作品,她会很兴奋,这也激励她不断创新。
现在找洁子做文身,至少要提前一个月预约,价格每小时1800元。身为文身师,洁子身上只有一处文身——一株从肩膀延伸到左小臂、象征吉祥的桃树图案,她现在很怀念被扎的感觉,但每天的日程太满,只有给别人扎的时间。
开店以来,洁子一直坚持“二不做”原则:一、不做任何文身师都可以做的“土气”图案;二、不照做别的文身店做过的作品。
“赶明儿你也给我来一个”
读书时,洁子读的是财会专业,毕业后她作过售楼小姐,后来一直自由职业。2000年开始学画画充实自己,才感觉比较对路。
接触文身纯属偶然。2003年的一天,洁子发现每天路过的街道开了一家文身店,好奇加上“单纯觉得好看”,就背着父母去店里做了第一个文身——梵文的“唵”,文在左小臂内侧。之所以文字,是受影星安吉丽娜·朱莉的影响,据说她身上的文身超过10个,且种类各异。
做完第一个文身,洁子有点上瘾了,看到好看的图案都渴望拥有到身体上,并且越做越多,尺寸越来越大。为了瞒着父母,她在家不得不常年穿长袖衣服遮盖。
从此,文身店成了洁子最常去的地方。师傅觉得洁子的美术功底和设计天赋很适合这行当,鼓励她以此为职业。洁子也陶醉于为别人设计并把符合他们气质的图案文在身上,“很有成就感”。
开店初期生意并不理想,甚至到了交不出房租的地步。但她从没想过关门,她相信自己的技术可以发展下去,一直坚持着等待时机。随着社交网络的兴起,洁子开始把作品发布到网络上进行宣传,客人慢慢多了起来。
洁子的父母都六十多岁了,他们最初对文身的印象是在“爱”、“恨”、“忍”这样的字眼。当洁子做第一个文身时,在工厂工作的父亲甚至扬言要与女儿断绝关系。后来洁子把自己制作的图案给父母看,他们觉得文身也可以这样清丽唯美,渐渐接受了。甚至有意无意关注,在街上或出国旅行途中看到好看的文身,他们就描述给洁子,为她提供参考。父亲还开玩笑地说,赶明儿你也给我来一个。
店里现在装工具的木柜是从父亲的工厂淘汰下来的,洁子小时候经常去厂里玩,厂子搬迁前她特意又去了一趟,搬回这两个承载童年记忆的柜子作纪念。原本放钻头的小格子抽屉,现在用来装不同型号的文身针,正合适。
文身师对体力、视力以及反应的要求都很高,这些年做下来,洁子的肩颈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但她享受自己的作品被认可的感觉,这为她增加了自信。她计划明年扩大店面,再招几个不同风格的文身师一起干。
洁子觉得自己的技艺还有很多进步的空间,经商更是不在行,所以她既不是艺术家,也不是老板,就是一个本分的文身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