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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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戏里的穷叫化子,比如那个负心的“莫稽”,落魄的时候,两手捂着胸口,抖抖索索地上场,连声喊叫“苦哇———”,不是金玉奴的那一碗灰乎乎的豆汁,几乎就会没了命。他身上穿的那件打了不少补丁的“行头”在戏班里叫做“富贵衣”。那衣服其实并不破,而且实在是很好看,左一块右一块的各色补丁打在上边,黄色、粉色、蓝色、月白色,或是三角形,或是菱形,或是圆形,或是一个葫芦形,实在是让不怎么穷的人也很想穿它一穿。
  艺术就是艺术,哪怕是补丁也要打得好看。在生活中,平民百姓给衣服打补丁也讲究,一是要配色,二是也要想想该怎么打才好看。说到打补丁,最讲究的应该是西北的那些老皮匠,给皮袄打补丁,往往是个云字头,再来一个,又是一个云字头,好看得很,即使不好看也受看。各种的裁缝里边,我以为数皮匠最辛苦而又最手巧。过去家里专门有一个杭州“阿宝皮行”的红漆皮箱放皮衣,长年放的是几件小狐皮坎肩,狐皮手筒子。父亲的皮袄根本不往这个箱子里放,父亲的那件老羊皮袄很重,身体羸弱的人穿它是受罪,压得慌。过去说的“宝马轻裘”是贵族们的事,轻而暖的皮子有狐皮和猞猁皮,还有小羔皮和别的什么皮,小羔皮只好给坐在家里没事干的老太太们穿。最重的皮袄要数牦牛皮皮袄,毛穗子真长,半大的皮衣,我用手拎它都觉得有些吃力。这样的皮袄,我想穿着它在数九天的雪地里待一晚上大致不会给冻死。
  一件皮衣,从正面看是一顺的毛,从背后看却往往是无数块皮子拼接的,这是过去的皮匠手艺。现在的好皮匠不多了,用手拎起现在的皮活儿一抖擞,很难看不出拼接。说到皮衣,再好的皮子也难免要打一两个补丁,因为熟皮子的时候要先把上边的油给一点一点刮下来,刮不好会把皮子刮出一两个小窟窿。
  现在穿补丁衣服的人不多了,敢于穿补丁衣服的人更不多见,在街上走老半天也许都看不到一个。而衣服的好处正在于越穿到后来越好穿,尤其是纯棉的那种,我的衬衣往往是袖口和领口先坏,总不能这地方一坏就把整件衬衣给扔掉,也只好打了补丁再穿。和朋友见面,在家里没事坐着看书写字,穿打过补丁的衣服很舒服,也没人会对此提什么意见。我现在很怀念那种活领儿的衬衣,一件衬衣有两三个可以替换的领子,这种衣服可以穿很久。
  内子给我买衣服,如果是衬衣,总是同样的一次买两三件,先把一件穿坏,下一件穿坏要补的时候就有了可以找补的衣料,補的时候她会这么比比,那么比比,会把补丁和要补的地方拼接得天衣无缝。每到这种时候我就总觉得自己又生活在温馨的旧日子里了,因为现在的家庭生活场景中很难再看到女主人在那里给衣服打补丁或补袜子。其实这场景真是很温馨很好看,有火炉,有猫,有从窗外射进来的太阳,火炉这边坐着男主人公,在读他的书,火炉那边坐着女主人,在织补衣物。猫在一边打着呼噜。巴尔扎克写过这种场景,《简·爱》里边像是也有这种场景。过去的贵妇人,都要会做针黹,不是只会去跳华尔兹。而现在好像很少有人给衣服打补丁。文学作品中也很少有作家再写到这种场面。《红楼梦》中的晴雯给宝玉扶病补孔雀裘其实也是在打补丁。好的小说往往好在家常好看,现在的好小说真是很少,家常好看的小说更少。
  我现在于散步的时候喜欢看路来路往的人,但很少能看到穿补丁衣服的人。我常想,那些旧衣服都去了什么地方?总不能稍有破旧就扔掉。现在为什么没人穿打过补丁的衣服?但说实在的,我也没勇气穿一件打了补丁的衣服在街上转来转去。
  选自《文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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