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节背包穿行在窦庄和郭壁，欣喜之余也感到了些疲惫。出郭壁村我来到公路上，几分钟后就搭上一辆去嘉峰镇的乡镇班车。路上有多趟长途车、班车，交通很方便。班车终点在镇对面的武安村。据说这个名字的来历和白起有关。和很多汽车站一样，我才下班车，就看到周围几辆等活的私人小车。一个小伙很热情地问我去哪。“去湘峪远吗？”“没问题，现在去时间正好，晚上再回来住。”他开辆很新的小现代，人爽快，又熟悉当地情况，我很快决定就包他的车。公路沿沁水支流湘峪河谷东去，交谈中知道他叫高云，是附近上半峪村人。河谷里座落着上半峪、下半峪和湘峪三个古村，湘峪是最气派的。蜿蜒的公路在丘陵山区迂回，清风吹干了身上的汗水，这时路左边的山坡上忽然露出一座“城池”，河道里碧波荡漾，这就是湘峪河北侧山坡上的湘峪古城了。湘峪河在城墙外西去，成为天赐的“护城河”。据说湘峪原名相谷，因背山面水，村名中加入“氵”、“山”，成了湘峪。
　　能称为古城，在湘峪的外墙之高之完整、内部民居格局之保全。经过这几年的修缮，古城显得高大了许多，少了些破败的沧桑感。幸好格局未变，整体观感尚佳。只有几十户人的村子散落在湘峪河的山坡上，民房据地势高低错落而建。保护村子的墙体东西长度不到300米，南北宽150米左右，随地势起伏，山水环抱间，显得颇有些气势。城墙和民居外立面上密布拱形窗，好似蜂窝，民间由此又称此地为“蜂窝城”。古城有东、南、西三门，四角有角楼。跨桥过河进入南门，发现左右各有窄巷，原来这城墙里还分两层，墙体内遍布小室，就是著名的“藏兵洞”，外层上的墙顶有马道，内墙的上部又高出外重顶部，有小窗口可以对外射击。这处设计构思明显胜于不远处皇城村陈家的单层走廊式藏兵洞。湘峪藏兵洞是多层走廊和串联运兵道，非常利于防御，即使外敌突破城墙，也会在这两道城墙间的火力下遭到沉重打击。
　　受山坡县志，另外也考虑到防御的需要，城内除南门楼内有相对宽敞可容几十人的空地外，其他地方所见都是窄巷高墙。巷子上空有多处很多砖木结构过街楼，方便了深宅大院里居住者的内部往来，也有防御价值。
　　古城内的民宅号称“五纵三横”棋盘式格局。现存的部分老街巷多依自然地势弯曲，很少垂直交叉。造成了视觉上的障碍，增加了古城的纵深感和层次感，显得古城内部空间比实际面积要大。很多古宅本是大家族聚居，高墙之内，还有侧门和过街楼先联。走进一处老宅里经常会有瞬间迷失了方位的感觉。把外来人搞的晕头转向的时候，古城的防卫功能也就体现出来了。当然对现代人来说，走在这样的古城老宅迷宫里未失不是件有趣的“冒险”。官宅院、望楼、孙氏祠堂、九宅小院、双插花院等是城内比较完整的老院落。湘峪古城的民居和沁水其他古村落类似，但因地势关系，其院落平面展开受限，而把更多构思放在立体空间的延展上。明三暗五的院子里正房普遍高大、多为二、三层外观，外墙上多见券拱门窗。
　　如同窦庄明清时的张氏家族，湘峪古城的声望是和其建设者孙氏家族分不开的。明清时湘峪出了7名进士，其中以《明史》有传的孙居相、孙鼎相兄弟最著名。孙居相与孙鼎相和其兄长孙可相兄弟三人同朝为官。孙居相万历二十年（1592年）中进士，长期担任御史，为官清正，自然得罪人不少。崇祯年间，遭株连贬官远戌。崇祯七年（1634年），孙居相死于戍所，同年湘峪城竣工。孙家四兄弟中排行老三的孙鼎相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进士，曾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府第称“三都堂”，湘峪古城也由此称三都古城。孙鼎相先后出任工部营缮司主事、兵部武选司主事、礼部主客司主事、吏部仪制司员外郎，这些职务相当于现在中央政府各部委里的司局级官员。孙鼎相宅邸前院门匾书“文武衡鉴”，厅堂门匾书“四部首司”，详细记录其历任官职，保存至今基本完好。
　　明末社会动荡，山西南部多次受到“流寇”侵袭，沁水一带村落在当地望族的带领下，纷纷建起堡寨等防御设施。在中央长期为官的孙鼎相，想必参考了当时的军事设施，结合山村实际，投入巨大财力物力建设古城。我们看到的藏兵洞就是处精巧的军事防御杰作。全城内的民宅里以其宅邸内高达5层的望楼最为突出。站在老远就可以看到它的雄伟身影。砖石结构三开间，5层，高达25米。其一到四层均南向开三窗，第四层在东西各开一窗。第五层硬山双坡顶，南向有廊，全明，其他三面各开一窗。众多的窗户利于内部通风，也便于瞭望古城内外，是城内的制高点，霸气十足。
　　望楼的一大特色是拱券式窗口外墙上均有眉檐垂柱砖雕，很是齐整。这类门窗形式在古城内多见，以望楼的最精细。或许当时其他民宅以此为样本仿建。有人以为孙家兄弟身处要职，或许间接接触到了明末以利玛窦为首的来华传教士带来的西方文明，吸取了其建筑理念。但我们在明代众多无量殿式样建筑里普遍可以看到拱形门窗，五台山大显通寺无梁殿是这类建筑的代表作。中国古代建筑以木构为主，但不能看到拱形设计就认为源于西方。沁水各古村里，拱形门窗也不是稀罕物。而眉檐垂柱的装饰形式在明代长城城堡门上也很多见。这处望楼的门窗装饰是明代砖石建筑特色。在没有直接证据情况下，很难判断和西方建筑有很大关联。
　　湘峪另一独特民居是崇祯十一年建成的双插花院。中国北方民居里一般高度一致或中间高、两边低，主次有序。但双插花院却是中间砖木结构的三层正房低、两侧砖石结构的耳房高达四层，类似高耸的钟鼓楼。更新颖的是，东侧的四层耳房是一开间，西侧的却为两开间。据说因与古代官帽双侧插花官帽形似，被称为“双插花”院。又有说科举时考取探花的人在官帽两侧一边戴一朵，另一边两朵，这里又被称为“探花院”。我是很欣赏这类故事的，但总觉得有后人附会之嫌。其最初建设初衷还需根据资料进行分析，或许还是和村落内部防御和具体地势限制有关。至于说这座院落左右耳房高过正房类似西方教堂的说法，更是不知有何凭据了。
　　湘峪古城民居有很浓厚的山居和防御特色，砖石为主，立體延展，给看惯了平面延展的传统民居的人们以较强的视觉冲击。这是明末以来湘峪民众在孙氏家族兄弟带领下创造出的晋东南民居典范。望楼和双插花院的独特之处正是反映了山居和防御，而与西方建筑类型无关。主观臆断和片面解读对保护湘峪古建推广文化旅游，都会产生误导。近代以来中国对西方文明长期不能客观看待，过分藐视和崇拜的两个极端取向都不足取。正视中国传统文化的优劣，理性面对才是正解。湘峪民居的解读又是个鲜明的例子。可见思维的惯性积习一旦形成，确是时不时要冒出来的。作为人文旅行者，不为他人左右，有自己对景物的判断，也是自我修为的体现。
　　翻过湘峪对面的樊山，只十几里路，就是属于阳城县的皇城村和郭峪村。皇城村开发的“相府”旅游已经十分红火。望楼比皇城村的河山楼，郭峪村的豫楼稍早些，孙家作为地方大族，和附近的窦庄张家、郭峪陈家等在修建堡寨的过程中互通有无是很自然的事。各村建筑有很多类似之处，都体现了明晚期民居建筑的晋东南特色。
　　古城西墙外是玉皇庙，过去曾是小学用地，现在原有格局的基础上已翻修一新，正殿、倒座戏台上漆色鲜艳，总体上还算说过的去。高云找到了他曾经读书的那间偏房，惊诧的发现现在供奉着太上老君，几十年前的破庙小学已重塑金身。
　　夜幕降临，湘峪古城里炊烟几缕，巷子里几乎看不到什么人。河对岸高地上是乡镇煤矿。煤矿成为村子的经济来源，估计近年修缮古城的资金也多半来自这里。
　　湘峪古城里是没有旅店，城外也没有客栈，旅游开发配套设施还不完善。但这样的不完善恰恰让古城保留了近乎原生态。我是很欣赏的。
　　在古村里走了半天，回到嘉峰天色已經完全黑下来。小高回家，我投宿一家小旅馆。山区小镇的盛夏之夜很是凉爽。小旅店的网速很快，整理了图片，写了今天的旅行日记，然后幸福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