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斗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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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剪(一)
  这回我摊上大事了。
  你先坐下,听我慢慢说。哎,我可真是倒霉,居然摊上了这种事。我现在连自杀的心都有了,真是一世清名毁于一旦。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啜泣声)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我是真的想死……
  是这样的,你知道我和肖漫的关系吧?没错,我们是……那种关系,你懂得,我想你应该早就猜到了吧?
  前几天晚上,就咱们在花脸火锅喝酒那天,记得不?你,我,肖漫,秦襄咱们四个吃完饭一起喝酒K歌。对,就那天。
  那天晚上肖漫不是先回去了吗?我因为担心她,就也随后回去了。后来吧,出了点事情。唔,是这样的,那天我有点喝多了,我们起了点争执,但我发誓绝对没有先动手,我是防卫。你知道,肖漫这个人脾气很差,那天喝酒的时候她不就冲我发了脾气?你还记得吧?她其实经常因为点小事就和我吵得不可开交,我俩以前就打过架,只不过没这次严重。那天晚上我回家后,是肖漫先推了我,我就掐了一下她的脖子,但我马上就放开了,真的是马上,不骗你。结果她自己没站稳,就摔倒了,而且她又是特别容易瘀青的体质,于是就留下了点痕迹。我当时真的是出于自卫,根本没想伤害她。
  我给你看看,我自己身上也有伤,你看,在这里,看到瘀青没?我打算今天下午就去医院验伤。我昨天刚验了眼睛,右眼的视力有明显下降,而且我这几天一直头晕、眼花,还想呕吐。我原本以为是太紧张了,但现在想想可能是有点脑震荡,估计是她推我的时候撞的。
  其实吧,本来这件事很小,不过是发生了一点点矛盾而已,这在国内根本就不叫个事儿。但我倒霉就倒霉在这事发生在英国了,结果肖漫竟然狠心把我给告了。哎,还能因为什么?爱而不得呗,所以要毁了我。你也知道,我在国内有个女朋友,打算毕业就结婚的。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是肖漫先追的我,你都无法想象她有多么爱我,当初她甚至锁了房门,强行和我发生了关系,不然不放我出去。后来为了让我舒服,她还吃短效避孕药,只为我吃过哦,她的前男友们都没这种待遇。她一直软磨硬泡地想和我确定关系,让我跟易棠分手,我没同意,所以她才怀恨在心。
  没用,我也想当面道歉,她现在根本不在英国。那件事后第二天下午,我听米奇说,肖漫已经买机票回国了。她走之前报了警,晚上警察就来我家给我们录口供了。是的,米奇是证人,但他没有看到全程,我怕他说得有所偏颇。有,我跟他谈过了,他说他只是看见了什么就对警察说了什么。我现在还没看到他的口供,但应该没问题,毕竟我们认识了五年,其中有三年是室友,我们之间的交情那是杠杠的。我是担心这事立了案以后会闹大,现在只希望学校别知道。米奇不会对别人说,你也别说,这关系到我毕业,你千万别说,答应我。
  呃,我虽然答辩过了,但还要修改,得交了最终打印稿才算彻底毕业。我怕学校要是知道了,会影响我答辩,哦不是,影响我最后的毕业。
  现在定的日期是6月12号开庭,我已经托朋友请了一位伦敦的律师。当然了,我肯定要打无罪辩护啊,定了罪就会有犯罪记录,申请所有签证都会很困难,以后英联邦国家我就都去不了了,美国也够呛。只要定了罪,不管判啥区别都不大,我要的不是轻罪,是無罪!再说我本来就没罪啊,我那是正当防卫。
  哎,我这次真是在女人身上吃了大亏了,以后一定改过自新,毕业了就和易棠结婚,好好过日子,再也不瞎搞了。
  对了,我找你就是想问问,你是法律专业的,你现在学的是苏格兰法吧?我的律师是伦敦的,他告诉我英格兰法和苏格兰法有点不一样。不,律师是华人,我怕法律术语太多,和外国律师会沟通不畅。啊?你是建议我找英国律师吗?这样,你先告诉我,你觉得我这案子会怎么判?要不你明天去你们法学院的博士办公室,帮我问问那些苏格兰当地人,他们觉得这个事儿按苏格兰法会怎么处理?当时就是肖漫先推了我,我掐了一下她的脖子,可能也就不到一秒吧,她没站稳摔倒了,后来我根本就没碰过她了。你一定要帮我问问。对,她只是脖子上稍微有点瘀青而已,根本不严重,身上可能也有点伤痕吧,那是她自己摔的,跟我无关。
  请一定帮我仔细问问,谢谢你了,改天请你吃大餐。
  九天后。
  我彻底完了!
  昨天我看到了肖漫的证词,她存心是要搞死我啊!
  完全是一派胡言!无稽之谈!血口喷人!
  我就举个最简单的例子,肖漫的证词上说当时我走的时候她晕过去了,实际上根本就没有!那天晚上你给我发信息说让我帮忙,我给你打了个电话,记得吧?你告诉我秦襄喝多了倒在街上,你扶不动,让我赶紧过去,所以我才离开家的。然后肖漫竟然告诉了警察我出门的原因,晕过去了还能听到原因吗?这个逻辑你觉得没毛病吗?她还说她后来使我冷静了下来,简直气死我了,实际上她在那发疯,是我让她冷静下来好吗?妈的智障!她抓得我胳膊都青了!我根本都没碰她,她就是在诬告我。不,是你记错了,我没碰她,是她推我还打我,我一直在防卫。
  其实你可以给我当证人的,证明那晚我给你打了电话,她如果真晕了就不可能听见我给你打电话。
  我已经换律师了,我朋友帮着找的那个不靠谱,他根本就不是刑事律师,竟然还建议我打有罪辩护,我立刻就换了。你说得对,这次我换了个英国律师,是个女的。不,不是伦敦的,就是爱丁堡的,还是找一个熟悉苏格兰法的本地律师比较合适。
  我跟易棠已经分手了,不知道谁把这案子告诉她了,所以她就跟我分了。你没说吧?不,我不是怀疑你,分了就分了呗,我无所谓。再说易棠肯定在国内已经有人了,所以我也没什么对不起她的。你说我怎么知道的,我跟她在一起这么长时间,还能看不出来吗?
  不过我又处了一个。不是那个,这个你不认识,叫张珉,她在国内,过几天会来英国看我。也不算女朋友吧,反正她对我挺好的,先处着呗。她是我以前谈过的,准确的说是第五任,在易棠前面的。对,易棠是第六任。哎,其实我还是想跟易棠复合,她真的很合适我,但已经根本不可能了。   不说了,我等会还得见律师,我们以后再谈。
  十天后。
  我又换律师了,上一个对我的案子根本不上心,给她发短信都不回我。这次我换了个牛的,是个五十多岁的男律师,打刑案胜率100%,从来没输过,是我花了大价钱请的。
  这个律师可厉害了,他一眼就看出来米奇在撒谎。对,我们已经看到了米奇的证词,漏洞太多了。举个例子,当时我和肖漫是在厕所里,门是锁着的,米奇跟警察说他敲门,我给他开了门,然后他看到了我在掐肖漫。但我不可能在开门的同时掐肖漫,所以米奇明显是在说谎!你仔细想一想,我怎么可能一边给他开门一边掐人呢?我三头六臂吗?真可笑!米奇就是在作伪证,我律师看完他的证词都笑了,太明显了!类似的漏洞我们还找出来很多,简直不胜枚举,等开庭了你就知道了,目前我还不能细说。
  动机?行,我告诉你吧,其实很多事你不知道,我也不好意思主动和人说。米奇有个前女友,她本来是喜欢我的,但当时我已经有易棠了,所以就没理她,她退而求其次才找了米奇。后来吧,大概两年前,他俩莫名其妙地分手了,原因是她不喜欢米奇,还是更喜欢我。于是米奇就觉得都是我的错,从此对我怀恨在心。你可能还不太了解米奇,他这个人极度心理阴暗,这两年来一直明里暗里怼我,处心积虑要陷害我,我都看在同学加室友的份儿上忍了。他前女友的事还只是其一,我第二次得罪他是因为他一直暗恋着肖漫。对,没想到吧,他对肖漫求而不得,结果肖漫转头跟我在一起了,作为同一屋檐下的室友,他能不嫉妒吗?后来我和肖漫闹掰了,他赶紧联合肖漫一起作伪证报复我,这样他既报了仇,又上了位,一举两得。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我好傻啊,原来他俩早就串通好了,合起伙来设计陷害我,两人从头到尾一直在对警察撒谎!我想起来了,那晚他俩后来单独在房间里待了好久,我出门后回来就直接睡了,一定是在这时候他俩商量出的计划。肖漫脖子上的伤根本就不是我掐的,全都是她自己弄的,而且也不是那晚的事,都推到我身上来了。之前因为我想和她分手,她就掐自己的脖子威胁我。我跟你说,肖漫可真是个戏精,给自己加了一堆戏,在警察面前把自己说得多么多么惨,博取同情。在英国这边家暴是比一般打架要严重的,他们欧美的就爱整妇女儿童权益那套,所以她想借机害我。
  还有,其实肖漫一直都有抑郁症,你不知道吧?这也是我一直不想和她确定关系的原因之一,她精神有点问题。而且她还一身病,她有甲减,听说过这病没?甲减的一个表现是血小板减少,而血小板减少会导致淤青。所以肖漫身上的淤青是因为甲减,而不是我。总之我是无辜的。
  我律师说,这个案子应该就是罚点款,顶天也就是判社区服务,根本不可能进去;而且就算判了有罪,我也会上诉,我要一级一级告上去,告到不能告为止。
  目前控方除了肖漫,就只有米奇一个人的证词,推翻他们的证词,我就会无罪。而且我不单要推翻他们的证词,还要反告肖漫诬陷我,联合米奇作伪证,这罪可比家暴严重多了。没错,我要反告他们俩。现在就算肖漫放过我,我也不打算放过她,我要毁了她!
  不过,肖漫现在还在国内。我的律师跟我说,如果这个案子她不回来出庭,很可能直接撤案,因为家暴这种事,对方不出庭,基本是定不了罪的。当然,我根本不怕她回来。如果肖漫出庭,我会请医生证明她有甲减引起的血小板减少,再加上因为没有直接证据能表明她身上的伤和我有关,所以我会无罪;如果她不回來,那法庭会直接撤诉,我还是无罪。反正她出不出庭我都不怕,顶多花几百镑请个医生而已,这案子我赢定了。
  对了,她本来精神就有问题,而甲减会使精神狂躁,所以她才打我,对!我还要告她家暴我,我有体检证明。哼,我要搞死这对奸夫淫妇!
  我现在就和律师商量给米奇出一封律师函,告他作伪证。
  一个多月后。
  米奇慌了,他要跑路!
  我今天在电话里跟他说,让他等我律师的一封信,你猜他说什么?他说他马上要去伯明翰工作了,我说没事,我让律师把信给他寄到伯明翰去。这回我彻底震慑到他了,他根本没必要去那么早,他就是想赶紧离开爱丁堡,他害怕!
  而且我试探性地说,今晚我要回去一趟,他没啥特别的反应。嗯,我早就不住那了。我就试试他,看看肖漫回来没。我律师说了,她不回来,这案子会直接取消。
  我现在和张珉住在一起。对,她把国内的工作辞了过来陪我。我打算和她结婚了,我现在算是够了,想安定下来了。张珉是个很成熟的女人,毕竟年长一些,可以安慰我,给我依靠,不像易棠,小孩子似的,我得天天哄着她。
  反正我现在就等着开庭了,律师跟我说这案子稳得很,一点问题都没有,我肯定无罪。肖漫脖子上的伤都是她自己掐的,就是为了威胁我不许和她分手,她和米奇的证词漏洞太多了,我准备告他俩合伙作伪证,还要告肖漫袭击我。这次我要和他们鱼死网破,怼到死为止!
  等我脱罪后,一定请你吃米其林餐厅,然后七月份就结婚,到时候请你喝喜酒,吃喜糖!
  哈哈,一定要请的,别跟我客气。我倒是想请米奇一起喝喜酒的,就怕他到时候已经因为作伪证进去了,喝不到呀!你看他最近是不是都不怎么发朋友圈了?我告诉你,因为他心虚。
  米奇(一)
  两条朋友圈全文:
  震惊!爱大博士生家暴同居女友,还反咬对方诬告!
  我,姓名米奇,英国爱丁堡大学文学院博士生,实名曝光同学院同级博士生王剪家庭暴力刑事案件的始末。
  以下为案件过程,我保证所说的都是事实,本人愿为所说的一切承担法律责任,就像我将要站在苏格兰法庭上作为证人宣誓时所说的誓言:“I swear by Almighty God that I will tell the truth, the whole truth and nothing but the truth.”
  王剪,男,于2017年12月1日,瞒着国内的女朋友在爱丁堡跟另一名女生开始同居,一直到2018年3月18日。当晚他在花脸火锅与几个同学喝酒(至少三个人证),期间在酒局上,王剪与同居女友产生争执,女方怒而离场,自己回了家。   我作为两人的室友,晚上一直在家看电影。半夜时女方回来,说老王在花脸喝多了耍酒疯,泼了她一身酒,然后就换衣服去了厕所。
  几分钟后,王剪一身酒气回了家,问了我女方在哪后直奔厕所,发现门锁着就坐在门口,说有本事你在里面待一夜。女方无奈,开了门让其进去。我回到自己屋里没一会儿,就听到女方大喊我的名字,向我求救。
  我赶紧去了厕所,打开门,发现王剪正在双手掐女方的脖子,地上一片狼藉,我的刷牙杯摔得粉碎。我立刻上前劝阻,被王剪推出厕所,随后他在里面反锁了门。
  我只能等在门外,里面安静了一阵,间或可以听到零星的说话声,我听见王剪反反复复地问她:“你知不知道我追你回来在路上差点被车撞死?你为什么自己走了?”不久又传出了女方高喊“救命”的求救声。
  我急忙敲了一阵门,里面再度安静下来,门打开后,只见两人坐在地上,女方奄奄一息,靠在浴缸边大声喘气(她有哮喘),并让我报警。
  我当时以为这就是普通的情侣吵架,没必要报警把事情闹大,再说之前双方也有过多次口角,都是闹到天昏地暗,东西砸了一地,但转眼间都和好如初。于是作为外人,我只好劝两人冷静下来好好说话,但王剪听到报警二字后,双手猛掐住女方脖子,将她按在浴缸边。
  我又上前阻拦,王剪疯狂大喊道:“滚!”并再度将我推出厕所,反锁了门。
  厕所施暴全过程长达二三十分钟。后来王剪跟一个人打了电话后,踉踉跄跄地出了家门,整个家暴是为结束。
  女方无比惊恐,找来了邻居大叔,在我和大叔的陪同下,她毅然决然地订了当天回国的机票。
  3月19号凌晨4点左右,我和女方打车到了爱丁堡机场。女方给她的导师写了封电子邮件,说想休学。
  上午10点左右,女方导师到了机场,随后跟我陪着女方直到登机前安检。
  下午1点左右我回到家后,王剪醒了酒,知道女方已买机票回国后追悔莫及,疯狂自责,并在微信上给女方发了数条道歉信息,表示愿意承担法律责任,只求原谅。
  下午3点20,女方告诉我,她在过安检时因脖子上伤痕太明显被拦住,在盘问过程中,她别无他法,只能如实说出她被家暴。安检报了警,从市区调过去几个警察给她录了口供,并有医生给她做了伤情鉴定。
  当晚9点左右,警察上门,也给我和王剪分别录了口供。
  以上,就是家暴事件从发生到立案的全过程。
  事情过了两个多月,开庭前夕,出现了神转折,王剪说要给我发律师函,告我作伪证,还要反告女方诬告且家暴他。
  Are You FUCKING Kidding Me?
  作为一个被告,王剪不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承认罪行,争取减刑,反而从伦敦找来个律师给他做无罪辩护。为了脱罪,王剪开始给自己疯狂洗脑,他臆想出了一个又一个跟真相完全不同的案情:
  版本一,那晚是情侣吵架,他只是正当防卫。但這个版本无法解释正当防卫是怎么掐到女方脖子上的,于是他更新了版本。
  版本二,他根本没碰女方。但这个版本无法解释女方脖子上的伤痕从何而来,于是他打了个补丁。
  版本三,女方有精神病,伤都是自己弄的,嫁祸给他。于是王剪开始四处找女方的同学、前室友私下谈话,只字不提案情,以女方男朋友的身份自居,反复引导她们说女方精神方面有问题,并暗中录音。
  总之,王剪幻想出了一个自存自在的平行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一切元素都是有利于他的,一切证据都指向了他的清白无辜。在给自己日以继夜、周而复始的高密度洗脑过程中,他逐渐确信了自己是完全被冤枉的,简直比窦娥还冤,爱丁堡四月初下的那场雪简直就是给他下的!
  这剧情可真真儿的是一波三折、百转千回、跌宕起伏、荡气回肠!
  一名被告,给自己疯狂加戏加到这种程度,其犯罪心理之阴暗、复杂,构想出的平行世界之缜密、庞大,我之前从未在任何影视剧里见过,果然生活本身远远比艺术更精彩!
  下面我要公开对王剪说几句话:
  你的所作所为已丧心病狂到无以复加,罄竹难书!你不仅是我们爱大的耻辱,更是整个爱丁堡华人,乃至全体英国华人的耻辱!
  既然你如此笃信自己的无辜,我就帮你广而告之,号召爱丁堡全体华人去参加6月12号周二上午9点45分的公开庭审,地址是Sheriff Court House, Chambers Street, Edinburgh.
  各位正在看此文的吃瓜群众们,走过路过可不要错过!这是爱丁堡乃至整个英国留学圈里几十年不遇的大案!2018年6月12日,一场正义与邪恶的巅峰对决!这是人类正义与良知的最后阵地!
  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正义被肆意践踏,邪恶逍遥法外,光明泯灭,黑暗降临,人类基本道德信念的彻底崩塌、陨落、灰飞烟灭,还是正义得到伸张,黑暗与邪恶被廓清,真善美的希望和信念得到回报!
  无论输赢,我都会为了正义而战!为了人类的良知而战!为了冲破黑暗的光明而战!
  王剪,你尽管告我吧,顶好是卖房卖地,倾家荡产来告我。我不怕!因为我坚信,正义是永远不会被邪恶告倒的!
  米奇,2018年6月9日于爱丁堡
  记者(一)
  2018年3月18日晚,英国爱丁堡发生了一起中国留学生涉嫌家暴女友的案件,苏格兰法庭对此正式提起刑事公诉。
  6月9日下午,爱丁堡大学一名中国留学生在朋友圈实名曝光其室友出轨和家暴女友,并将朋友圈内容转发至爱丁堡当地十余个微信群里。爆料人的朋友圈还附上了法院寄给他的证人传唤信,被告3月19日对受害者的道歉微信截图,以及受害者脖子受伤的照片。
  据悉,爆料人和犯罪嫌疑人皆系爱丁堡大学的在读博士生。此案原定于6月12日开庭,但当日庭审未能如期举行,原因是被告请了医学专家团,要对受害者提交的体检报告做出审核鉴定,所以开庭日期推迟至8月28日。   本报记者将对此案进行跟踪观察。
  中英时报2018年6月14日
  王剪(二)
  你看看我把米奇吓的,都狗急跳墙了。
  我只是说律师给我的信寄到家里来了,米奇就吓得以为是给他的律师函,怕我告他。不,我从来没说过要给他什么律师函,估计是你听错了。米奇是个特别怂的人,我一句话就把他吓成了这样,然后还写那篇文章,典型的狗急跳墙,哼,心比肾还虚!
  那篇文章简直是错漏百出,我一边看一边想笑。我有实锤证明他说的全部都是假的,槽点太多了,我看完一点都没生气。比如说那些微信截图和所谓的脖子受伤照片应该只有肖漫有,为啥他会有呢?说明他俩串供了呀!
  我已经和我女朋友把他写的全文翻译成了英文,把其中和证词矛盾的地方一条一条列了出来。因为这篇文章和他当时的证词在内容上有很大出入,所以证明了他的证言不可信。本来我们苦于没有米奇作伪证的证据,这下终于有了,米奇真是雪中送炭啊!
  我的律师已经准备好了全套的材料和证据,米奇发公开信的行为已经触犯了刑法,是完全可以定罪的。现在不告是因为罪太轻了,我想等米奇再扑腾扑腾,把罪扑腾得重一些再告。主要是目前他发的群不够多,受众面积太小,虽然达到了定罪标准但罪不够重。算了,你就别帮着转发了,必须米奇本人发。
  而且,米奇的言论说明他对我带有强烈的个人憎恶,这同样削弱了他证言的可信度,我的律师在庭上也会狠抓这点进行辩驳。律师要我证明我和米奇之间的敌对关系,可惜我没法证明,要是能找他前女友出庭就好了,但是她现在在美国,回不来。
  对了,那张脖子上的瘀伤照片也是有问题的。来,你仔细看看,掐脖子是不可能掐成这样的,我女朋友一眼就看出了照片的问题,她是不是冰雪聪明?具体是什么问题还不能告诉你,反正就这张相片上的瘀青不可能是被人掐出来的。怎么?你还没看出来?你看你们都看不出来吧,我女朋友第一眼就看出了关键所在。
  总之,整件事就是他们俩设的局,有很多细节都可以证明。那天晚上他俩一直在一块谋划,从头到尾都是他们的阴谋,是我太信任他们才栽了进去。
  不过现在主动权完全在我手里,我随时可以告他们,啥时候收网是我说了算。目前还不是收网的时候,且让他们多嘚瑟几天,咱们走着瞧。
  三天后。
  刚才我们搬家,他们反锁了门不让我们进去,我就报了警。
  当时情况太紧急了,我感到自己很危险,人身安全受到了米奇的威胁。他不让我们进屋,还要申什么禁令,真是可笑,谁想靠近他们这对狗男女?我躲还来不及呢!
  还好当时有甜甜在,哦,就是张珉,甜甜是她小名。后来我怕他们再害我,不敢进去,是甜甜和我爸妈进去帮我收拾东西搬家的。那时候你还没来,都不知道甜甜有多厉害,她把米奇骂了个狗血喷头,米奇根本吵不过她。甜甜真是太好了,什么问题都能解决,连我的律师都是她帮着找的,真是全靠了她。自从有了甜甜我感觉人生再艰难也能熬过去了,甜甜简直救了我的命,没有她我肯定会自杀,现在我终于找到了生命的归宿。
  哎,甜甜哪都好,就是管钱管得要死,我钱包里一点钱都没有。但我就是需要一个能管得住我的人,出了这件事我才想明白我最需要怎样的老婆,我现在很享受被人管的感觉。是的,你猜对了,她是金牛座的,我本来最讨厌这个星座,没想到最后会娶一个金牛座的女生。
  不说了,甜甜让我回家了,回头聊。
  五天后。
  温雅,请你帮我个忙。
  当初那个房子是肖漫牵头租的,我现在要还她钥匙,然后要回这个月剩下的十三天房租。但为了防止出现我还了钥匙而她赖我没还的情况,想让你帮忙做个中间人。他们都能陷害我家暴,怎么不会讹我没还钥匙?非常时期要非常警惕。
  而且这事我不能出头,得你和我爸妈一起去交接钥匙。不,我绝对不能直接接触他们,我怕再被他们害。给你,这是我和律师草拟的合同,你让肖漫签上字,如果收钥匙的不是她本人,她还需要额外签一份代理人授权委托书,在这。如果她不签的话,为了保障我的权益,我们可以在警局交接钥匙,一手交钥匙一手交钱,我们在警察面前说清楚,我已经搬走并交还了钥匙,免得她以后讹我。另外,她欠我的房租一分钱都不能少,总之书面见证必须有,交接鑰匙这事得在法律保护的情况下才能进行,否则免谈。
  谢谢你啦,麻烦你为我奔波,改天一定请你吃饭,好好答谢你。
  对了,我的案子又有了新的利好消息。其实这个案子警察根本就没上心,我的律师查到警方有很多证据和资料都没递交给控方,一直到6月12号都没给。而且我的律师后来也找到很多对我有利的证据,现在还不能跟你细说,等结案之后我再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一一告诉你。总之,这个案子我胜券在握,一定会赢。
  温雅(一)
  刚立案那会儿,王剪缠我缠得特别紧。
  当初他也不知道还能找谁宣泄,就死盯上我了。凌晨给我打视频电话,就是为了让我看他身上被肖漫打的伤。我不接,他就一个接一个地打,我只能关机。他三天两头来我宿舍,赖着不走,还霸占着我的床,万念俱灰似的,可怜兮兮地说:“唉,你同情同情我吧。”
  我说他活该,谁让他劈腿。后来我懒得跟他浪费时间,着急去办公室写论文,结果他说:“如果你丢下我一个人,回来你只能看到一具尸体。”
  我当然是没管他了,我又不是他情人,关我什么事?我转头背着包就走了,结果第二天他又来烦我。
  他找我主要就是因为我学法律的,问了各种我不懂的法律问题,然后让我帮他问别人,所以我们法学办公室的同事全都知道了。
  我说实话,案发时我不在现场,不知道事实真相是怎样的,不过老王给我的描述是前后矛盾的,所以我没有很相信他。他一开始说自己是防卫性地掐了肖漫,我们办公室的美国师弟刚听说后立刻跳起来说:“哪有正当防卫是掐人脖子的?”后来老王的描述就变成了“根本没碰过肖漫”,我们办公室的人早就不信了,纷纷表示等开庭了要直接去旁听。嗯,老王是有些自欺欺人,不过他就是这么个人嘛,面子大过天。一边想问我案子会怎么判,一边又不希望我觉得他很糟糕,整个人挺矛盾的,所以才会改口,前后说得不一致。   老王的态度也很有意思,一开始颓得不行,哭哭唧唧地要寻死,我骂他吧,他还嘴硬说“我本来就没有错啊,我最大的错就是勾搭上了肖漫,她把我害惨了”。但可以明显看出这时候他是很悲观的。哦,对了,3月19号那天晚上他是在警局过的。他说晚上9点的时候两男一女三个警察突然上門,他当时还穿着睡衣,里面什么都没穿。后来也不给时间让他换衣服,一个长得五大三粗的高个男警察就押着他进了警车。到了警局,他被要求脱了睡衣,然后光着身子蹲在地上待了一夜,他说这是他这辈子所受到的最大的羞辱。可能因为这个,他才恨肖漫恨得牙痒痒。后来换了两次律师,老王突然自信心爆棚,说他的新律师多么多么牛,号称打刑案有不败的战绩,然后要反告你和肖漫联合作伪证,还要告肖漫家暴他。
  我跟他说:“你起码也要拿到无罪判决再告吧,再说作伪证是公诉案件,要告也是由法院提起诉讼。”他可能意识到这有违法律常识,立马态度软下来说:“不知道律师同不同意我反告,我要先问过律师再说。”
  刚看到你们证词那阵儿,老王几乎天天给我打电话,每次都能聊一两个小时,反复跟我描述案情,还说你们的证词有哪些哪些漏洞,但说来说去就那几句车轱辘话,我问别的他就说要保密,最后每次总要回到告你们的老话题上。后来有一次我实在听烦了(他是真的浪费了我好多时间),就鼓励他:“你赶紧和律师商量告米奇呀,律师函什么时候出呀?”他听完很着急的样子,支支吾吾地说:“先不跟你说了,律师找我。”就匆匆挂了电话。
  其实这是一种典型的犯罪心理。老王反反复复重述他的话,不只是为了说服我,让我相信,更是为了说服他自己。首先,是这样的,当一个人想逃避现实的时候,大脑会自动生出一些很像现实的东西帮他逃避,还会自动抹去令他不快的记忆。就比方说,你开车撞死了你的家人,这个责任本来全在你,但这个时候你在极度想逃避的时候大脑就会自动去联想,寻找一个替罪羊,把责任推到别人头上。比如你告诉自己其实是因为跟一个人吵架才开车撞到家人的,所以都是那个人的错,哪怕这个人当时根本没在车上。但是在你的脑子里,为了减少愧疚感,你会想象出在车里和那个人吵架的全过程,并且反复在脑子里复盘这次虚拟的吵架,不断地自我暗示、自我催眠。到最后,你会无比坚定地相信不是自己的错,甚至可能会去找那个人报仇,因为在你的记忆里,是他害死了你的家人,人的大脑就是这么神奇。
  或许这是人类的一种心理防御机制吧,防止内心过于痛苦,把事件的起因向外归因,而非向内归因,于是去相信一个自己编织出来的谎言。而一个谎言很快就会牵扯出一个又一个谎言,渐渐地,谎言堆叠着谎言,谎言嵌套着谎言,如同野生的蘑菇上面又长出了新生的蘑菇,就这样蔓延成片,像山一样层峦叠嶂,构建出一个谎言的世界,复杂、繁琐又精细。
  相信谎言需要大量的重复,因为“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是真理”,所以老王不断复述的过程,也就是他自我洗脑和构建世界的过程,只有这样他才能全身心地去相信自己,舒适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在这个过程中,他必须摒弃所有有悖于他脑中“真相”的东西,避免接触任何可能动摇他信念的人或者事物。这就是为什么他那么怕跟你和肖漫接触的原因,不敢和你们直接对话,连还个钥匙都要找我当中间人,不敢出面。你们两个代表了和他脑中的世界彼此矛盾、截然相反、水火不容的另一个世界,他潜意识里知道,一旦和你们俩接触,他那个脆弱的世界瞬间就会分崩离析、烟消云散、万劫不复。
  庭审就是这两个世界正面对抗和碰撞的战场,所以老王一直百般阻挠我去旁听,连他父母要去他都不同意。因为他极其害怕失败,他怕自己幻想出的世界在真相面前会粉身碎骨。一旦他的世界崩塌,随之而来的很可能就是他精神的崩溃。他不想让朋友和家人看到那时候的自己,这是一种本能,他不是怀疑自己,他就是本能地抗拒在庭上跟你们对峙。所以这次推迟庭审是完全在我意料之中的,老王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挠开庭,而偏偏被告方就是有很多种方法可以拖延,所以你和肖漫要做好心理准备,很多案子推迟个一年半载也不奇怪。
  三小时后。
  老王刚才又给我打电话了,他说除非我能以证人的身份出庭,证明3月18号那晚他没喝醉,只有这种情况下他才会接受我去庭审,因为他那边一个证人也没有。我说我完全不觉得那晚他是清醒的。
  那天肖漫第一个走的,老王追出去没追上,回来后一直在打电话,对方没接。他突然站起来说要回家了,说的时候嘴都歪了,话也说不利索。走的时候书包反复掉在地上三四次,好不容易才摸摸索索地拎起来背上,然后踩着棉花似的,跌跌撞撞地出了火锅店。哦,他后来说在路上被车刮倒了,差点撞死,都怪肖漫。当然,早就改口了,说是肖漫打的。
  老王在电话里死皮赖脸地跟我磨:“求你了求你了。”
  我当然没同意了,他这是在求一个法学博士生去给他作伪证!我没举报他就算不错了!
  不过按你说的案情过程,从法律的角度来看,这个案子控方没有直接证据,证据链不完整,所以老王选择无罪辩护拼命抵赖也无可厚非,毕竟事关毕业,他肯定要拼死一搏。他还说就算判了有罪也会上诉,反正他要折腾到没有路折腾为止。
  老王在电话里还说,现在他的问题主要就是缺乏证据,没法证明你和肖漫的奸情,也没法证明他身上的伤是肖漫打的,所以需要证人来证明那晚是肖漫打了他,于是他就腆着脸来问我能不能给他作证。我当时差点就忍不住说我没那种能耐去证明你脑子里的幻想,但后来还是没敢跟他撕破脸,其实我也有点害怕他,毕竟我是个女的,男朋友又在国内。我就跟老王说,“我当证人也只能证明是你自己说你被肖漫打了,我根本没看见”。
  他现在跟条疯狗似的,为了脱罪什么都干得出来。要不是他的甜甜,哦,就是他现在的女朋友,之前分手现在复合的,他亲切地称之为甜甜,要不是他现女友在案发时还在国内,他肯定直接让她出庭作伪证了。
  说起这个甜甜,我是有点无法理解。看起来她好像真的相信老王所说的每一个字,像护着小鸡的老母鸡一样保护着老王,为他说话。搬家那天,她说你不让他们进去,还要申请警方的禁令,对他们构成了言语上的恐吓,并威胁到他们的人身安全,打算加上你写的文章一起告你诽谤。在“还原案情”的时候,她和老王一唱一和,跟唱双簧似的。   我感觉她这次从国内辞职来英国陪老王打官司,是怀着满心的欢喜和幸福,而且真的是那种无与伦比的幸福。她说她之前在英国的时候答应过老王要陪他到毕业,后来老王跟她分手的时候她还以为这个诺言要实现不了了,现在老王终于回头跟她复合,她总算能实现当年的承诺了。
  老王于是感动得稀里哗啦的说要跟她结婚。
  不过甜甜其实挺厉害的,不是一般的小女生,跟易棠完全不同,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那天搬家收拾东西的时候,甜甜在老王屋里发现了一封别的女生写给他的情书,立刻拿出来当着老王父母的面甩在他脸上,让他自己撕了丢进垃圾桶。
  老王就笑嘻嘻的,表情介乎于尴尬和自豪之间,一边撕还一边对我说:“怎么样?我女朋友厉害吧?”
  对,我也觉得他俩蛮般配的,赶紧结婚吧,别祸害旁人了。当然,结婚的前提是他能毕业,老王对这个博士学位看得特别重,简直是志在必得,你们学院那边现在有什么动静吗?
  哦对了,最后老王在电话里还说了一句完全矛盾的话,不过他似乎一点也没发觉哪里不对:他一边去学校投诉你,让学校给你发邮件,要求你停止相关言论;一边又说遗憾的是那篇文章传播范围太窄了,要是你发在哪个公众号里就好了。
  米奇(二)
  以下文字节选自某微信公众号:
  吃了别人那么多瓜,我合计着怎么也得回馈一下社会,那就来吐槽下我在英国的极品渣男前室友吧。
  我的前室友姓王,住我隔壁三年,江湖人(其实就是我)送外号“隔壁老王”。老王常年以“一字马”的姿势活着,一直同时和两个以上的姑娘谈恋爱,右脚踩在一条船上时,躁动的左脚无处安放,总在蜻蜓点水,不停地寻找新的落脚处。
  老王有很多爱好,但最大的爱好就是女人,其他所有爱好都是为女人这个爱好服务的。
  比如老王爱看综艺节目,中日韩的全看。因为他是80后,泡90后妹子时往往显得力不从心,没有共同话题,于是吐槽综艺节目很容易成为和妹子之间的珍贵谈资。
  老王喜欢听相声,尤爱侯宝林、郭德纲,所以日常生活中他总爱没事儿抖个机灵啥的,各种段子更是信手拈来,最常说的一句是:“要想学得会,先跟师父睡”。所以老王给人的印象是幽默、风趣、睿智,他的名言是:“先把女人逗乐,这床就上了一半儿。”
  老王还是个“语言奇才”,号称自学了日语、德语、法语、西班牙语和梵语,加上汉语和英语总共是七国语言,妥妥的外交官苗子。至于学到的水平如何,坊间暂无定论。
  若单看英语一项,他的某任前女友表示,老王当年申博士的材料是她一手翻译的,后来博一的作业也基本都是靠她完成。
  老王喜欢钻研,给人的感觉非常学术,常自言他的研究是目前学界独一份儿,相关领域的所有书他都看完了;博士毕业论文更是洋洋洒洒写了12万字儿,比规定字数多了4万字;等博士毕业后,老王要找欧洲最好的国际法学术机构做博后,研究迄今为止从没人研究过的中国岛屿问题,誓要成为该领域的学术第一人。由于老王经常对外公开自己的宏图伟愿,于是其硬核的学术形象深入人心,被人广泛传颂,常常得到很多硕士与博士同学的赞许和崇拜。
  后来呢,他的博士毕业论文答辩没过,据说是本学院十年来头一个。
  老王还对星座颇有研究,无论和什么女孩聊天,往星座上一靠,什么上升、太阳、月亮、金星一顿分析,基本都能算出对方命中缺他,其占星数理方面的天赋总令旁人望尘莫及。老王曾许愿,要在读博期间集齐十二星座,并对之前重复了三次某个同样的星座表示无比悔恨,觉得十分浪费精力。
  老王还爱喝酒,也爱调酒,并且深知喝酒的文化与艺术,因为他说:“临门一脚,往往要靠酒。”老王常挂在嘴边的一款鸡尾酒,是由伏特加、朗姆、龙舌兰、白兰地、琴酒和威士忌六种酒调制而成,叫做“See You Tomorrow”,顾名思义,喝一杯再睁眼就是第二天了。
  总之,老王非常好学,他有一个人生信条,叫做“技多不压身”,因此他特别热衷于给自己点技能点,立志做一名复合型人才。这样一位响当当的杰出人才在恋爱市场上自然是极为混得开,老王自称从本科开始谈恋爱,十余年来从未有过“空床期”,并谦虚地说:“承蒙大家看得起,都是妹子们赏饭吃。”
  这句话肯定是自谦啦,怎么可能会有“空床期”呢?明明都是“叠床期”嘛。他的劈腿史那是堪称一个波澜壮阔、荡气回肠。但老王从来不肯承认劈过腿,他称之为“多情、浪漫”,作为一个情感丰沛的人,处处留情自然是难免的。
  正所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在其漫长的劈腿史中,无需一一罗列,仅取一例,便足以证明老王在劈腿界至尊至贵至高无上的王者地位——他竟然在女友的眼皮子底下,跟另一个女友同居了三天,还两面都没露馅!
  这要从2015年年初说起,因劈腿被发现,匆匆告别了恋爱三年的前女友,老王又谈了个新女友,并十分甜蜜宠溺地称她为“甜甜”。后来甜甜9月份硕士毕业,去伦敦实习,两人就开始了异地生活。
  同地尚且不闲着,异地更是如他所愿。很快,万圣节后,老王又谈了一个新女友,并立刻住到了她家。这位新女友姓易,是个典型的傻白甜,我们就称她为易小白吧。
  到了年末,甜甜在伦敦的实习结束了,准备回来看一眼老王。得知消息的老王只恨分身乏術,于是对易小白说:“最近导师让我交东西,我要抓紧时间写,你也该交期末论文了,不如我回宿舍住,我们三天不要联系,各自好好学习。”
  短短几句话,就点燃了易小白努力学习的热忱。于是老王搬回自己的宿舍,跟甜甜如胶似漆了三天。
  据谷歌地图显示,老王和易小白的宿舍,距离只有0.5英里,走路不到10分钟。老王和甜甜同居的这三天呢,易小白就真的没有过来看一眼。三天后,甜甜回国了,老王又搬回了易小白的宿舍,于是一切回到了正轨。
  难怪事后老王常常感慨,此生非易小白不娶。因为她实在是太傻了啊,简直是24K纯傻白甜!   经此一役,一举奠定了老王在泡界无可撼动的至尊地位。他曾对朋友笑称:“以后我要是找不到工作,就给人开班教怎么泡妹子。”
  然而天道好轮回,谁能想到这样一位情场圣手终于还是在把妹的路上栽了大跟头,这个曾经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精通七国语言的天之骄子,如今精神涣散地坐在被告席上,可能面临被遣返回国无法毕业的凄凉前景。而这一切,竟然都是因为一个妹子。
  话说老王和易小白同居了小一年,关系蜜汁稳定。不知不觉到了第二年,易小白毕业回国了,两人约定,等老王毕了业回国就跟她结婚。
  久违的异国恋给老王一种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自由感觉,整个人都焕发出一股勃勃生机。很快,老王一头扎进了脂粉堆,在妹子的海洋里遨游。
  转眼又是一年,在经历了若干段不为人知的秘密恋情后,到了年底,房子到期,老王带着我搬进了同学小曼(化名)租的三室公寓。
  起初我真是啥也不懂,就糊里糊涂地跟老王搬了进去。谁知道老王早就暗中勾搭上小曼,刚搬完家直接睡她屋里去了,之后也是三天两头往她那跑,而国内的易小白还在那傻乎乎地等他回国结婚呢。
  出于多年友情的考虑,我习惯性地继续秉承着和老王做室友三年来的头号原则:关我屁事。
  谁想,他们在过年的时候发生了严重的口角,老王动手打了小曼,打得她整个手臂都是青紫的瘀伤。今年三月的一天,小曼找到我,求我跟她换房间,原因是想摆脱老王的糾缠,和他分开。小曼说当时在一起是因为她被前任甩了以后借酒浇愁,老王特别关心她,给她煮面吃,和她语音一整夜来安慰她;后来还经常喝醉了来找她,跪在她床前哭着说心疼她,要照顾她,好好保护她。小曼现在悔不当初,只想彻底摆脱老王。
  于是我俩火速互换了房间,小曼一个人住到了楼下。没想到的是,换房仅仅三天后,出事了。
  老王因为月初毕业论文答辩没过,与同学喝上了酒,还把小曼给叫去了。更要命的是,老王还骗同学说自己过了,于是同学好心请他喝的是庆功酒,可他自己喝的明明是闷酒,这顿酒表里两层含义的激烈碰撞就产生了巨大的戏剧张力,在他心里燃起了一把无名火。
  酒局上,喝大了的老王开始耍酒疯,泼了小曼一身酒,一位男同学给小曼打了车,让她回家。意识模糊的老王误以为小曼和别人一起回了家,脱离了自己的控制,立即怒火中烧,决定回去“捉奸”。
  暴怒的老王冲回了家,于是发生了一桩家暴惨案,小曼浑身都是伤,极度恐惧的她生怕再次被家暴,立即买了当天的机票回国。因为伤痕太重,小曼在机场安检时被盘问,机场工作人员立刻报警立案。
  作为两人的室友,我亲眼见证了家暴的始末,成为了关键证人。接下来就是等待庭审的漫长日子。你们以为故事到这就告一段落,转入“庭审篇”了?
  家暴过后,老王的正戏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下午,老王醒酒后追悔莫及,给小曼发了无数条道歉微信,说要赔她医药费,愿意承担一切责任。可当晚9点警察上门录口供时,老王只反反复复对警察说了一句话:“无可奉告”。后来老王请了律师,得了保释;在他的强烈恳求下,接下来的两个多月,我对此案一直秘而不宣,同学们对真相都不知情。
  然而案发后没几天,老王就开始私下约见同学,说小曼精神方面不正常,有抑郁症,他跟小曼在一起就会控制不住情绪,莫名火大,并尝试引导同学们附和他。不难猜想,老王是在收集有利于他的证据,且让舆论偏向于他。这可真是够下三滥的啊!小曼遭受家暴吓得躲回了国内接受治疗,老王求我隐瞒真相,然后自己歪曲事实,颠倒黑白,到处散播谣言!更卑鄙的是,老王要求每一个和他谈过话的同学严格保密,表面上是顾及小曼的名声,实则是要切断他们得知真相的途径!
  不仅如此,老王还在同学面前对小曼进行荡妇羞辱,恶语相加,极尽污蔑之能事,却拿不出一丝一毫的证据。这可真是天下渣男一般黑!跟网上曝出来那些性侵、家暴的渣男一模一样,他们公关的不二法门永远都是对受害人横加污蔑,好像把脏水泼到别人身上,他们自己就干净了似的。与此同时,老王又在微信里对小曼“真挚”道歉,发只对她可见的朋友圈,“真情”告白,细数两人的共同回忆,直言想她爱她,肉麻无比。
  这波卑鄙无耻阴险下流到逆天的操作,真是闪瞎了我的氪金狗眼!就算岳不群再世,恐怕也得甘拜下风!
  此时易小白还在国内傻乎乎地等老王毕业,要跟他结婚呢。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为了让易小白早点远离这个旷世渣男,我赶紧偷偷告诉了她家暴案的始末,又随手捅出老王跟她异国时出轨的几则轶事。
  易小白终于治好了困扰她多年的白内障,重见光明,和老王拜拜了。易小白的潇洒离去给老王造成了重大的心理打击,毕竟他一直觉得易小白是最合适的结婚对象,非她不娶。
  之前刚出事,正是老王苦闷的时候,也没法和易小白明说自己劈腿和家暴的事,只好说论文没过心情不佳。但他一刻都离不开女人的安慰,于是按照微信好友列表,逐个排查,寻找倾诉陪伴的对象。老王那群前女友们有的敷衍他,有的不理他,有的拉黑他,只有一个人给了他渴求的安慰。正所谓“患难时刻见真情”,在老王人生最低谷时,他那戴着粉红色翅膀的守护天使出现了。
  没多久,易小白甩了老王,这位天使顺手就被扶正了,再一次的无缝连接!没错,这位守护天使就是甜甜,有没有一种宫斗的熟悉感觉?
  这时候甜甜还在国内,只能远程对老王进行形而上的精神抚慰,可他眼下急需的是形而下的肉体安慰,于是还在马不停蹄地狩猎身边的妹子。然而形而上的精神之恋终究要落实到形而下的肉体厮磨。很快,甜甜把国内的工作辞了,身披七彩糖衣,打着旋儿,飞到英国来切身抚慰老王失恋的创伤。
  其实这时候老王已经不住小曼的房子了,他在外面另租了一套公寓,说是给父母六月份来“旅游”的时候住,于是甜甜就先和他住了进去。两人再续前缘,很快就你侬我侬,干柴烈火,准备携手步入婚姻殿堂。浑身散发出圣母纯洁光辉的甜甜,把老王紧紧拥入怀中,治愈着他受伤的脆弱心灵。   老王虽然和甜甜有了甜蜜的新家,但并没有把自己的东西搬过去。也就是说他还保留了小曼房子的钥匙,时不时过来?一眼,探探小曼是否回来了,也经常直接问我她回来的日期。
  根据英国法律,如果六月份开庭时小曼不出庭,他的案子大概率会判无罪。
  有点欢欣鼓舞的老王继续缠着同学们,像祥林嫂一样,见人就说一遍他那套剧情,博取大家的同情。后来到了五月底,在他不遗余力的宣传下,周围一圈的同学和朋友们都知道他这个案子了。
  老王有个朋友叫小温,是读法学专业的博士生。于是案发后老王频频与小温谈话,想通过她询问当地的法律专业同学,看他的案子会如何判。最让人啼笑皆非的是,老王跟小温陈述的案情前后不一致,竟出现了多个版本,但他自己却丝毫没有察觉,只觉得自己的叙述滴水不漏,浑然天成。
  老王先说那晚他是正当防卫,是小曼先动的手;接着就变成了诬陷说;正所谓“做戏做全套”,老王还编出了小曼诬告他以及我作伪证的全套动机。总之,老王觉得自己特别无辜,他这案子实在是千古奇冤,是境外敌对势力联合起来给他设下圈套,故意诬陷构害,对他进行猖狂的进攻!于是老王奋起反击,不但要告我作伪证(他亲自给我打电话,得意洋洋地说让我等一封律师信,是他律师给我的),还要反告小曼袭击并诬告他。狠话真是撂了一箩筐,号称要“鱼死网破”“怼到死为止”。
  六月份开庭前,眼看着不出庭就要从受害人变成被告的小曼,生生被老王从国内逼了回来。
  這之前,老王的父母为了出席儿子的庭审,已经提前来了英国,加上儿媳妇甜甜,一家四口正其乐融融地等着开庭宣判无罪。老王父母的态度很明确:“钱不是问题,官司必须打无罪。”只要小曼不回来,老王就能洗脱罪名。于是老王和他妈每天晚上都回小曼的房子待一小时,美其名曰每天搬点东西,要么是一本书要么是几张纸。然而他们每次回来不先回自己租的屋,总要推开小曼的房间看一眼,其实就是为了监视她的动向。
  终于有一天半夜,老王例行回来突击查房,发现小曼的房间上了锁,推不开。得知小曼回来了,一家人炸开了锅。老王一直保留着小曼的家门钥匙,为的就是这一刻。之前两三个月,小曼一直催老王赶紧搬出去,他一次又一次以莫名其妙的理由推脱,迟迟不搬。知道小曼回来后,很快一家四口就杀了过来,这回发现大门也换了锁打不开,就开始疯狂砸门。
  小曼立即报了警,随后给警察开了门,这时老王的父亲对着小曼怒目而视,那眼神恨不得要就地烧死她,接着便要冲进去。警察赶忙把他推出去,关上了门。在经过一番讯问后,警察禁止老王进小曼的房门,只允许其家人把属于他的东西搬走。
  搬家过程中,我渐渐认出了当时和老王同居过三天的甜甜,感到无比惊奇,就问了她一句,是否知道老王和易小白当年在一起的事。
  甜甜骄傲地一昂头:“我都知道,怎么样?我家老王只有我才能管得了,别人都不行。他只是思想比较西化,他那是dating,西方人dating就可以上床,不一定要先确定关系,但是这跟纯粹只有肉体关系是不一样的。”
  我顿时感到自己残破的三观拖着疲惫的身躯挣扎着趴在地上,再一次痛苦地自我更新了……
  甜甜转头娇滴滴地对老王说我想挑拨离间:“就那些事儿呗,他还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都知道,不过我不介意。”
  老王感动不已,对父母夸她说,当时甜甜感觉到自己喜欢上别人后,不像别的女生一样哭闹,只是很温柔贤惠地主动提了分手,实在是个识大体的人,自己这辈子就娶她了。
  甜甜摆正了自己正宫的位置,而老王是浪子回头,洗尽铅华后,发现还是当年的甜甜最好、最适合自己。
  这还没算完,等他们搬完了东西,我去管他们要钥匙,甜甜严词拒绝:“那不能直接给你,咱们要走法律程序,不然给了你,你们又好诬赖我们没还钥匙了。”
  接着老王的父亲盯着我,拿出一副语重心长的语气说:“我跟你说啊,做人啊,要留……”
  我当即截断:“你也配教我做人?”
  他爸捂着胸口,咬牙切齿地指着我鼻子说:“小子,你等着!你等着!”
  我笑呵呵地说:“好嘞,等着呢!”
  没几天,老王表示要小曼按天给他退房租,还要在警察局交接钥匙,后来变成了找中间人见证,前前后后“找律师”出具了四份交还钥匙的合同以及代理人授权书,声称是“非常时期要非常警惕,小心被讹”。
  讲道理,单是加戏能加到这种程度,我是服气的,这就是传说中的被迫害妄想症吧。老王已经通过方法派表演技巧完全进入了一个受害者的角色,按照虚构人物的心理去揣度和推理:既然对方都能诬陷栽赃我家暴,肯定也要讹我没还钥匙呀!自己搞了这么多法律合同,防患于未然,简直是个小机灵鬼!
  这种疯狂加戏的桥段真是没完没了。老王搬完家将近一个月的时候,和中间人说他有三个厨具落在小曼的厨房,得拿回去,还希望在警察在场的时候交接厨具。不知道老王到底是怎样的脑回路,觉得英国警察会愿意见证他要回一个洗菜盆、一口中式炒锅和一个煮锅?还需要办个签字仪式,剪个彩,走个红毯,升国旗奏国歌吗?
  后来老王还一度把微信改成了我的名字,至于是伪造聊天记录还是干啥,至今一直是个未解之谜。
  究竟老王令人惊艳的演技还能为我们呈现出怎样的精彩大戏?
  别走开,下篇更精彩……
  温雅(二)
  糟了,我暴露了……
  昨晚王剪请我吃火锅的时候看到我手机了,准确地说,是他骗我拿出手机查东西,然后一把抢了过去。
  对,他都知道了,说要弄死我,后来把我扣留到凌晨5点才放我回家。我都吓懵了,还以为要被灭口了。
  他说他的名誉比命还重要,所以如果无罪他会告你,如果有罪他要跟所有害过他的人同归于尽。他的生命结束于31岁,害他的人都要跟他一起死。
  他明确说了肖漫是女生,可以饶她不死,言下之意,你是死定了。你要小心点,他昨天说了好多次你还不一定能出庭呢,不知道他打算怎么对付你。你在伯明翰的地址没人知道吧?千万别泄露了。   他还威逼利诱我要会站队,站在他那边他一定不会害我,搞得跟政治斗争似的。
  我感觉昨晚他因为发现我背叛他这件事,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一直在盘问我到底跟你们说过什么。他妈给他打电话让他回家,他对着手机疯狂怒吼,眼睛血红血红的,瞪得老大,那样子活像个从地狱过来索命的恶鬼。
  总之,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我觉得他快疯了……
  记者(二)
  爱大博士生家暴案庭审一波三折(组图)。
  10月3日,爱丁堡当地法院开庭审理一起中国留学生涉嫌家暴女友的案件,爱丁堡大学博士生王剪出庭听讯。
  此案的审理一波三折,原定于6月12日开庭,因被告方找了医学鉴定团来审核受害人的体检报告,所以开庭日期推迟至8月28日。但到了当天,因为法院案子太多来不及审理,开庭日期又延至10月3日。
  可10月3日的听讯只持续了五分钟就宣布结束,该案因被告方的辩护律师有事不能出席,不得不第三次延迟开庭审理。
  最新的开庭日期是11月14日,本报将继续关注此案,同时也提醒广大在英留学生,如果遇到伤害请及时报警求助,依法保障自己的人身安全。
  中英时报2018年10月6日
  米奇(三)
  走在街上的米奇恨不得在脑后生出一双眼睛。这两三个月来,他回头的次数比之前三十年的总和还要多。
  每次走在路上,米奇都会下意识地注意身边每个行人的一举一动。不知为什么,好像整座城市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或显或隐地往他身上瞄,默默地寻找他的破绽。他觉得,如果人的目光有重量的话,被聚焦的他早就被彻底压倒,牢牢地按进地心里去了。
  一个人上街的米奇仿佛在参与一个大型野外真人格斗游戏,此时身边任何一个陌生人突然掏出匕首向他袭来,米奇都不会感到惊讶。他在网上学了几招街头应急格斗术,尤其将“空手夺白刃”的系列动作烂熟于心。他走路时从不戴耳机听歌,更不低头看手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全身的肌肉绷紧,任何人以超越常速的速度向他靠来,尤其是从身后的方向过来时,米奇都会警觉地看上一眼。在他的视野里,时不时就会瞟到斜刺里疾掠出的一道白光,他的手臂随时准备举起来遮拦。
  做英雄,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看过不少小说和影视剧的米奇深知这个道理,但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推到这个本来离他极其遥远的位置。
  老实说,那晚警察上门给米奇录口供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足以左右别人一生的关键时刻。他只是本能地把自己看到的所有东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警察。整个过程长达三个小时,警察足足记了十五页,最后让米奇在每一页上都签了字。
  米奇就是这么个人,他过于老实,不知道变通,也不知道隐瞒。警察问他发生了什么,他就回答发生了什么。他脑子里似乎缺了那么一根弦儿,不懂得给人打掩护,也没想到其中的利害关系。他就这么傻乎乎地跟警察说了三个小时,把那晚发生的事和盘托出。
  这半年多来,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米奇有时候会扪心自问,如果早知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个不可挽回的地步,当时他还会选择老老实实地告诉警察所有真相吗?如果在警察上门前,王剪求米奇为他撒个谎,跟警察说没看到,米奇会答应吗?或者王剪早点给米奇点出这个案子会影响他一生的重要性,让米奇明白,他的话将左右王剪后半生的命运。因为米奇太笨了,在人情世故面前,他需要别人给他明明白白地指出来,不然他的榆木脑袋根本想不到那去。如果米奇事先了解到这些后,他还会跟警察说实话吗?
  米奇真的不知道。而且,他也没有再来一次的機会。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从古到今,很多所谓英雄人物在关键时刻的抉择和表现并非世人所想的那样,是出于正义感或者什么不怕牺牲的责任感。他们这么做的原因可能非常简单,简单到可笑——单纯的惯性或者单纯的傻。
  米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没有什么无私无畏的高尚品格,他这么做只是单纯因为他想的比别人少而已,可以说是命运加上他脑子里缺的那根弦儿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米奇又是一个倔强和好斗的人,这两点从他看上去和善、人畜无害、极富亲和力的外表上完全看不出端倪。他的人生信条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如果把米奇比喻为一种动物,那么蜜獾应该是不二之选。蜜獾是种皮糙肉厚的小个子动物,却性格生猛,好勇斗狠,无惧狮子、豹子、鳄鱼,把毒蛇当辣条吃,以至于被冠为“世界上最无所畏惧的动物”名号,被收录在吉尼斯世界纪录大全之中。“生死看淡,不服就干”是蜜獾的座右铭。但其实,蜜獾敢挑战比自己大好几倍的猛兽并非因为它勇敢。蜜獾的眼睑是弧形的,所以导致它看到比自己大的动物时感觉就和自己差不多大,也就是说他的勇猛其实是因为眼瞎。从这点来看,米奇和蜜獾的形象有种异曲同工之妙。
  曾经在非洲的野生动物保护区内,一头草原狮隔着铁丝网对一只蜜獾吼了一声,激怒了它,后来蜜獾挖了十五天的地道去隔壁跟狮子打架。第一次打跑了狮子,第二次被咬伤住院两个月,出院后蜜獾继续找狮子单挑。没办法,蜜獾的信条里没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句话,有仇当场就报了。
  而这次,王剪不只对米奇吼了一声,他像个蜜蜂一样嗡嗡嗡嗡地把米奇骂了个狗血淋头。米奇彻彻底底被激怒了。
  在动物界里,最大的忌讳就是激怒一只蜜獾,无论你本身是什么东西。
  不幸的是,王剪认识米奇五年,却根本不了解他。在王剪说的、编的和骂的所有话中,米奇记忆最深刻,或者说最在意的一句是:“米奇是个特别怂的人”。这句话对米奇来说,不亚于“你不是个男人”,或者干脆直接点“你是个阉人”。
  所以米奇后来的行为也就不难理解了。从第一篇被他称为《讨贼檄文》的朋友圈文章开始,到后来公众号里总计两万多字的五篇长文,米奇把王剪骂了个酣畅淋漓,将他扒了个体无完肤。作为一名文学博士生,米奇选择了文斗,因为他知道王剪的命门在名誉和学位上,米奇要让王剪一无所有。   米奇写的文章,斩断了王剪在爱丁堡的所有人脉。随着事件的发酵,这个家暴案伴随着王剪的大名跨海穿过了欧洲大陆,越过中东,传到了国内,接着飞越北太平洋抵达北美大陆,经冰岛又折回了英国。王剪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纾解心中烦闷的几席话,让他的大名绕着整个北半球转了一圈。
  虽然读的是文学专业,但在这之前,米奇只写过严肃的理论性分析论文和影评,从没写过这种幽默的八卦爆料文,也从未在任何公开刊物上发表过非论文的文章。米奇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评头论足的人,只能依附别人的作品,没有独立成文的原创力。可这个事件像是突然撕掉了米奇身上的某个封印,大脑里某个从未用过、覆满尘埃的部分觉醒了,全身的神经元随之打开,沉睡了三十年的某种滚烫的力量如岩浆般喷涌而出。每一寸神经都在狂奔中尖叫,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中舞蹈,最原始的、带有血腥味的战斗欲望从他身上的每一个角落里钻了出来。
  千言万语汇聚成两个字:搞他!
  在一定程度上,王剪让米奇焕然一新。从《讨贼檄文》开始,米奇就在爱丁堡收获了一小批粉丝,刚发的那几天,每天都有几十个人加他微信。有的是想第一时间了解案件进展的吃瓜群众;有的则是纯粹喜欢他文风的迷弟迷妹;甚至还有英国当地的华人媒体找上门来,约他给报纸写专栏文章。后来在王剪的提醒下,米奇干脆开了个公众号,专门写王剪的八卦绯闻。这期间米奇确实收到了来自学校的警告,大意是让他删除社交媒体上关于家暴案的文章,并禁止再发任何有关该案的内容。米奇收到邮件后,连夜写了一篇公众号推文,长达六千字,赶在第二天中午发了出去。米奇寻思着,将来把这些文章连起来加工一下,都可以出版一本王剪的个人传记了。
  米奇成了小有名气的爱丁堡公知,他的公众号人气暴涨,粉丝遍布全球,几篇关于王剪的文章在留学生群体里广泛传播,天天都有瓜粉催更。米奇第一次尝到了出名的滋味,得了甜头的他,写得愈发起劲,用键盘敲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快意。他以前总听说鲁迅先生“以笔为刀”,如今终于切实地感到自己的文字可以攻击、伤害甚至摧毁敌人,他的文章锋锐犀利到可以让人看出文字间闪出的金属色泽。
  有时候米奇的心头也曾掠过些许罪恶感,不断膨胀的功利心早已压倒了澄清事实真相的初衷,现在的米奇仿佛在吃王剪的人血馒头。但开弓没有回头箭,米奇只能对自己说:“谁让他要告我来着,虽然我的微信头像是大熊猫,他还真拿我当大熊猫吉祥物呢?”
  王剪(三)
  王剪一拳打在墙上挂着的大熊猫海报上。
  他丝毫感觉不到手上的疼痛,闭着眼睛,一下又一下用脑袋撞着墙,发出有节奏的咚咚声。从声音大小上来判断,他并没有很用力,只是机械性地重复这一单调的动作,好像这是他进行思考的某种助力或者说是一个带有仪式性的小习惯。是的,这已经成为了他的日常。渐渐地,他的动作慢了下来,头部靠在墙上的时间越来越长,最后慢慢静止了。额头贴在墙上,传来了丝丝凉意,这种类似冰敷的效果加上刚才通过撞墙获得的微弱眩晕感有效缓解了他的头痛。
  王剪构建的世界被米奇的文章彻底碾碎了。这个过程并非一蹴而就,而是抽丝剥茧般,一片一片粉碎的。他几乎每天都听得见自己一直以来深信的那个世界一点一点发出崩溃的声响。仿佛是一尊外表施有精美彩绘的瓷器,精巧却又娇贵、脆弱,他眼看着米奇用手轻抚了一下瓶身,那就立刻爬上了一尾细纹,然后细纹向四周疯狂蔓延,速度不快却势不可挡,纹路如游龙般彼此交错,首尾衔接,最后,细密的纹路蜕变为一张蜘蛛网完全罩住了瓷器表面,只听一声清脆的“叮”,王剪的世界崩溃了。
  碎片落在地上了无踪迹,犹如他的世界从来就没存在过。
  随之而来的是断断续续的、时强时弱的頭痛,这种头痛就像有一定周期的潮汐一样,每隔一阵就要发作。每当王剪受不了时,就开始用头撞墙。一开始他的父母还有甜甜都拼命地阻止他,他的母亲甚至伤心地呜呜哭了出来。但王剪不为所动,他粗鲁且不耐烦地把他们全赶了出去,锁上自己的房门。他觉得他们没一个了解他的痛苦,没人能理解他,也没人救得了他。
  王剪抱着头盯着墙上的日历,十月份的红圈画到了四号,庭审已经三度推迟,律师告诉他恐怕很难再有第四次推迟了。距离下次开庭还有整整40天的时间,他不知道如何面对那个日期,那种令人绝望的感觉就像是明知自己的大限将近却无能为力,特别是他还要面对米奇连珠炮般的攻势。他掏出手机,屏幕上的文章标题像钉子般扎进他的眼睛里——《劈腿劈到肚脐眼的史诗级渣男》,他觉得好像眼睛里钻进了什么脏东西,扔掉手机,使劲揉着眼睛,揉到眼泪都出来了,可那些文字还是一个一个排成队出现在他脑海里,活了一样,在那跳起舞来。等他睁开眼睛,又看到一排排文字如发亮的符咒般在墙上极速游移,到了地板上,还从脚上往他的身上爬,那场景活像个恐怖电影。
  王剪和律师商量过无数次,怎样才能告米奇诽谤。每出一篇新的,王剪都要和甜甜一句一句把米奇的文章翻译成英文,交给律师。可米奇太狡猾了,那些公众号文章里用的全是化名,连文中配的谷歌地图都抹掉了街道名称,根本无从起诉。
  王剪头发凌乱,眼睛发红,太阳穴的位置青筋凸起,好像要从里面冲出什么活物似的。他握紧拳头,牙齿咬得咯咯响,嘴里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似乎是咬破了舌头。他喘着粗重滞浊的气,肩膀随着呼吸上下起伏,幅度很大,整个人像极了一只锁在笼子里、被激怒的野兽。
  从某种角度来说,人的大脑是情绪的容器,可这时候王剪的情绪丰沛到早已远超他的脑容量,像水一样满溢出来。稍微离他近一点就可以清楚地听到他的情绪从一开始滴落、到后来洒落在地板上的声音。如果此时此刻他的狂怒、愤恨、焦虑、暴躁和急于发泄出来的某种近乎亢奋的精神力可以等价转化为物理定义下的力的话,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掀翻现在住的这栋三层居民楼,如同电影里的超级英雄。
  头又开始痛了,再不发泄就要爆炸了!王剪用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然后摸摸自己热得烫手的额头。不,不止额头,整个身体都发红了,如一块燃烧中的炭,胸前起了一片热痱子似的小痘痘,越挠越痒。他打开房门上的锁,推开门,父母和甜甜一直守在门口,露出担心的神色望向他。   看到王剪开了门,他的母亲很抱歉似的,眼中泛着泪光,对他说:“好点了么?妈妈给你倒杯水吧?”
  王剪摇摇头,有点呆滞的目光直勾勾盯在甜甜身上。他父亲立刻明白了,从后面偷偷推了一把甜甜,让她离儿子近点。甜甜慌乱中有点害怕似的,脚不自觉地往回挪。王剪的妈妈走上去一把握住甜甜的手,“阿姨先谢谢你,阿姨求求你了,救救我家孩子,阿姨下辈子给你做牛做马。”
  甜甜足足愣了两三秒,然后不太情愿地点点头,轻轻甩开他妈妈的手,跟着王剪进了屋。
  王剪再一次把房间上了锁,慢慢回过头来,他的动作和眼神让人联想到《无间道》里曾志伟扮演的琛哥在毒品被迫扔下海后在麾下众小弟中寻找卧底的那个片段。王剪沉默不语地盯着甜甜,那眼神不像在看一个人,而是一件可以随意处置的、坏了的玩具。
  甜甜自己开始脱衣服,她知道如果慢一点的话,衣服就会像前几次那样被王剪撕坏。等她脱得只剩内衣了,就温顺地爬上床,安静地趴在那等着。她的背上横七竖八地布满一条条红色的伤痕,颜色有深有浅,看上去是新伤叠着旧伤,还间杂着一些青紫色的瘀伤。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害怕,她的身体微微哆嗦着,接着她闭上了眼。
  王剪脱得很慢,他喘着粗气盯着甜甜半裸的、受伤的躯体,右手开始一个接一个地解衬衣上的纽扣。等他脱掉裤子后,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将裤腰带一把抽出来,噼里啪啦地打在她身上。
  甜甜紧闭着眼,咬着嘴唇,脸憋得通红,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身体随着抽打颤抖着,仿佛狂风中摇摆的树枝,渺小、无力、身不由己。羞耻心让她不敢叫得太大声,怕被门外的王剪父母听见。但她越是忍着,王剪打得越狠。
  与甜甜在生理上那种切切实实的疼痛不同,王剪遭受到的是心理上的疼痛。这种痛苦很吊诡,就像被人揍了一顿后,浑身难受,身上却没有任何伤口,而且它远远比前者更為持久,反复发作,无法轻易愈合。王剪迫切想看到别人此刻比他更痛苦,这样他的心里才会稍稍好受一点。打了好一会后,他气喘吁吁地扔掉皮带,翻身在甜甜身边躺了下来。
  发泄了一番后,王剪感到浑身的力气被抽走了大半,伴随而来的是气喘不已、衰弱和虚脱感,还有一点轻微的耳鸣,就像蹦了几小时的迪,脑袋出现了缺氧带来的眩晕感,从而再一次有效缓解了他的头痛。
  他缓缓地、悠长地吐了一口气。
  可惜这种短暂的平静不到一根烟的功夫就被打破了,那整个事件犹如一只巨大、丑陋、狰狞的水怪,刚刚潜入水下一会,立刻再一次带着扑鼻的恶臭浮出水面,张牙舞爪,呼风唤雨,遮天蔽日。王剪再一次陷入这个被它主宰的狂风暴雨的世界里,他看到米奇那张圆脸悬在半空中,像被雨水打湿的水彩画一样,迅速模糊、分解、重组、沸腾,成了扭曲的、凶恶的鬼脸,和那水怪的头重叠,继而合二为一。
  绝望的思绪在心里奔跑着、尖叫着,浑身的肌肉因为恐惧而收缩起来,极端的厌恶让王剪想吐,腹部发出难听的动静,胃液逆流,一股酸酸的味道从喉咙里涌溢上来。他赶忙撇过头,冲床下干呕了几声,难闻的胃液顺着嘴角流下,很快在地上汇聚成了一小滩。
  甜甜怯生生地拍了拍王剪的背,扶着他躺回床上。他蜷缩在一侧,低声呜呜哭了出来,像个做错了事被狠狠责骂了一番的孩子。他哭得很用力,浑身抖个不停,跟疟疾发作了似的。
  甜甜难过极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刚才被狠狠抽打时她都没哭出来,可这时候看到王剪的样子让她忍不住了。她把王剪搂在自己怀里,轻轻拍着他,宛如哄着自己的孩子,柔声说:“乖孩子别怕,妈妈在这。”
  王剪在她怀里放声大哭,一边辛苦地呼吸着,一边喃喃地叫着“妈妈”。这一刻,甜甜感到无比满足,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长相在王剪的女人里算是倒数的,她脱颖而出的优势就在于她的成熟。她可以把王剪当宝宝一样,疼他,爱他,给他安慰和依靠。这是其他漂亮的小女生们根本无法做到的。
  王剪觉得自己脱离了身后那个庞杂、离奇、残酷的世界,钻进了一个温润、舒适、狭窄的异空间。大脑在一瞬间被放空,所有感知都被抽离,留在了身后。为了更彻底地切断他和自己一直以来生活的那个世界的紧密联系,他疯狂地向前冲,犹如猛烈撞击礁石的海浪,犹如受惊的野马,犹如狂暴的风,只想把世间一切都远远甩在身后,将自己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塞进那个渺小的异邦里,封死出口,再也不出来。
  恍惚间,那个低声呻吟、引领王剪前往异邦的女人好像变成了肖漫,一股怒火顿时爆燃。王剪更加癫狂地冲锋,将全身的力气凝集在通往异邦的路上,嘴里还不清不楚地骂道:“臭婊子!弄死你!”在这种熟悉的情景下,他突然想起自己有一次和肖漫在云雨时,米奇刚好从外面回来,王剪故意十分卖力,想让肖漫叫得大声一些,让米奇听见,但因为过于刺激,他很快就缴了械,没能如愿。这时候再想想,米奇当时应该听见了,不,他一定听见了。王剪开始鼓励自己继续想下去,当时米奇会是什么反应?他的脸上是什么表情?嫉妒、愤懑、孤独!王剪产生了一种奇异但又完全说得通的联想,这个点子他十分喜欢,于是任由它在自己的脑子里驰骋一番,不舍得去打扰它。只一会儿没见,这个想法就开疆拓土般扩张开来,迅速撑满王剪的大脑,满载着兴奋与狂喜,直让他吃不消。
  突然间,大脑被它撑爆了!
  王剪感到自己大脑内原本卷曲如枯叶的沟壑在一瞬间展平,那些储存在里面的记忆,无论是痛苦的还是快乐的,一切印记,也就都随之消失了。他回到了婴儿时期,或者应该说,他来到了一片彻底的空白,这是个温暖、厚实、安全的结界,仿佛是母体的子宫,在这里,再也没人能伤害到他。
  连接王剪和异邦世界的通道逐渐萎缩、塌落,到最后关闭了。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等他睁开眼时,整个人精神焕发,好像刚刚结束了一场噩梦,终于回到了现实里,所有的痛苦都像被风吹散的灰一样无影无踪。王剪洗了个澡,美美地饱餐了一顿,之前他因为精神萎靡和食欲不振已经很久没有正儿八经吃饭了。饭后他认认真真地把皮鞋擦得锃亮,换上了笔挺的西服,选了一条自己最爱的紫色领带,在手腕和腋下都喷上了香水,对着镜子照了很久,不时理理头发,镜中的自己散发出一种由内而外的魅力。最后在母亲的再三催促下,他拍了拍胸脯,脸上挂着自信无比的微笑,跟着父母和甜甜走出家门。   一家四口来到爱丁堡法院里的6号厅,旁观席上坐满了人,大部分是华人,很多人是看了米奇的文章过来的。王剪对着他们礼貌地笑了笑,心想,“你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很快就开庭了,在简单的案情陈述后,控方开始传唤证人,先是肖漫走到了证人席上。王剪通过电视屏幕看到她在那宣誓,他知道她在被围住的证人席上看不到自己,但依然把目光狠狠投向那里,带着一种无形的、愤怒的力量。
  肖漫回答完控方律师的问题后,辩方律师走上去开始提问,王剪紧张得暗暗握紧拳头,接着听到律师那些尖锐的问题像古典音乐的音符一样流淌了出来,令他浑身舒爽。王剪恨不得给律师身边放一套组合音箱,让他口中的旋律经音响加强后,放给全世界听。他看到肖漫被律师问得面红耳赤,百口莫辩,最后羞愧地低下了头。
  然后是米奇出庭,再次轮到辩方律师提问。这次的音乐有点不对头,好似交响乐团里包括指挥在内的一半人拿错了谱子,整个乐队指挥失当,差错连连,各处无法协调,连音准都出了问题。王剪急得不行,满脸通红,手心冒汗,后来实在忍不住了,一下子从被告席里跳出来,直奔到米奇面前。
  辩方律师吓了一跳,赶紧闪身给他让路。王剪直面米奇那张胖得圆鼓鼓的大脸,指着他的鼻子质问。只一句话,如同海量滚烫的岩浆一股脑儿地浇灌在冰川上,把坚冰的中间贯穿,空洞的中心向四周急剧扩散,偌大的冰川在片刻间溶解干净,成了一滩水。这就是米奇的谎言,如此的脆弱、荒谬、不堪一击,他被王剪问得哑口无言,之前那些信口开河的证词统统被彻底推翻。
  王剪如胜利者般凯旋,他回过头来,听到旁听席上的人们对他欢呼和吹口哨,于是他像个王者一样对他们点头并微笑致敬。他终于洗刷冤屈了,他无罪了,他赢了。
  “我早说过,我是无罪的。”王剪再一次喃喃低语着,这时他感到有人在晃動自己的肩膀,身体因遭到摇晃带来的震动感到非常不舒服。同时似乎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隐隐约约的,如同水下飘来的声音。他不耐烦地睁开眼睛,一时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眼球无法聚焦,看什么都很模糊,好像照相机镜头被刮花了似的,等过了几秒钟才渐渐看清周围。怎么?自己刚才是在做梦吗?为什么如此真实?
  “我睡着了吗?”王剪有点恼火地问,声音嘶哑到吓了自己一跳,他发现自己的额头上敷着湿毛巾,感到浑身无力。
  一旁的甜甜没有回答他,刚才他在睡梦中大喊大叫,可把她吓坏了。她将王剪扶起,喂他吃了药,又伺候他躺下。
  王剪有点费劲地抬手摸摸自己的头,糟糕,发烧了,满身都是汗,睡衣全湿透了,传来难受的触感。全身火一般的灼痛,被窝里弥漫着自己的汗味,两条腿隔着睡裤被汗液粘在一起,又没有力气将它们挪开。明明浑身发热,却又感到特别寒冷,让他不得不裹紧被子。嘴里不自觉地发出微弱的呻吟声,舌头发苦,并伴随着一股口臭。身体痉挛般抖个不停,牙齿嘎嘎作响,嘴唇发抖,额头冒汗,还不时想呕吐。耳鸣和头痛全回来了,头上的天花板在缓缓旋转,整个人跟磕多了药似的。
  王剪拖着破布般的身躯吃力地翻了个身,他为自己身体的虚弱感到难过,不过他还清楚地记得刚才在法庭上,他一句话就把米奇驳倒了,那是一击KO的漂亮胜利,可现在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质问的那句话具体是什么。可恶啊!究竟是什么?他用食指和大拇指分别按住额头和太阳穴,绞尽脑汁去想,结果却听到了大脑因无法运作而发出的惨叫声。
  隐约间,王剪回到了法庭上。
  他觉得自己好多了,汗消了大半,神志也清楚了许多。他又一次见到了米奇那张令他厌恶、恶心的大脸和那长得像个吉祥物似的肥胖臃肿的身躯。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王剪亲自穿上了黑色的律师袍,头上没有戴假发,仪表堂堂地站在法庭上。此时正是他质问米奇的关键环节,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战了好久,犹如两个在古罗马竞技场里拼死相搏的角斗士。看上去米奇完全不落下风,这让王剪感到很恼火。
  你个死胖子,为什么就不能承认自己在说谎?说出真相对你来说就那么难吗?
  王剪心急如焚,气得浑身发抖,右手一抬,就想冲米奇打过去。但手抬起来时才发现,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握着一支浅棕色的细毛笔,他顺手就朝米奇甩过去,从毛笔尖儿上甩出了一连串的墨水,落在米奇的脸颊、鼻子和嘴唇上。
  “啊!”米奇惨叫了一声,双手捂住脸,好像被硫酸泼中了似的,疯狂地想把脸上的墨水揩干净。
  法官一锤定音,宣布控方提出的诉讼罪名不成立。
  王剪举起双臂兴奋地大呼:“我赢了!”他将手中的毛笔高高地抛了出去,那细毛笔竟在空中陡然变粗、增长,像一根在眨眼间长大的神木,片刻就成了小型巡航导弹那么大,悬浮在那,都要把空间狭窄的法庭给撑爆了。
  王剪轻车熟路地跨上巨型毛笔,对观众席上的甜甜微笑着招招手。
  宽大的律师袍在急速流动的气流中猎猎作响,但王剪一点也不觉得冷,他低头望向地面,大量的树和小湖泊让这座城市看起来像个花园。渐渐的,树越来越小,成了一个个绿色的小格子,整齐地排列、点缀、环绕。接着周围涌出大团大团的白云,棉花糖般簇拥在一起。夕阳在云层上的光线依然很强,把一切照成了童话世界。一朵一朵云团凝固着爆裂开来,如梦般绽放。再后来就看到了雪山群,皑皑的雪山与远处的云连成一片。阳光从西侧斜照在雪山的棱角上,现出一条条明黄色的光亮,放眼望去,就像群山被贴上了一道道辉煌的金色符咒,又如群臣手执牙板,面朝东方,跪伏一片。越过了雪山,云层渐薄,太阳被远处的云夹在中间,光线也弱了下来,把稀薄的云海映成了黄沙大漠,一会儿又成了红色的河。红彤彤的夕阳一会儿被流云分割,如旋转的陀螺,一会儿又完整起来,如红灿灿的蛋黄,它一点点落下,没入云里,到最后成了一道血红的、裂出金光的长缝横在天边,像一个巨大的红肿的伤痕悬停在那,又如命运的长河静静流淌。
  王剪陶醉在这种由下至上、完满、全方位、毫无漏洞的美之中,感到无比舒畅。忽然间,他依稀听到了刷刷的雨声,还嗅到了一股潮湿的气味。奇怪,周围没有乌云,夕照下,这个美丽浪漫的傍晚连一丝一毫要下雨的迹象都没有,这雨声是从何而来?   一道炸雷在耳边滚过,王剪惊恐又疲惫地睁开眼,大声喘气,喉咙干渴,并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就像一个已经溺水很久、差点救不回来的人。
  正是深夜,外面下着瓢泼大雨,雨点啪啪地砸在窗上,不时的雷声震得窗户上的玻璃发出滋滋的声响。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味道,街上已汇聚出小片的积水,大雨落在上面,溅出绵延不断的涟漪,一圈套着一圈。
  王剪侧头看见甜甜躺在身旁,睡得正香,还打着呼噜,雷声和自己的咳嗽声都没能将她吵醒。屋内被闪电照得一片惨白,犹如曝光过度的照片,旋即跌进黑暗里。
  “这一定是个噩梦”,王剪对自己说。他头痛欲裂,高烧带来的难受感又回来了,身体沉得要命,好像刚刚干了很脏很重很累的力气活,全身烫得厉害,睡衣里透出一股浓浓的汗味。
  又一道惊雷滚过,王剪陷入了持续的耳鸣,好像电视台的节目被掐断,耳朵里充斥着“哔”的声音。
  这一定是梦,我一定在做梦,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耳鸣的状况愈发严重起来,好像有人在尖叫,不,是有人在他的脑子里尖叫。被这种尖叫声带来的眩晕捕获,王剪陷入昏厥。
  等他再睁开眼来,金黄色的阳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意识模糊地揉揉双眼,好不容易才彻底清醒过来。身下是浅翠色的草坪,散发出植物和泥土混合出的清新气味。他想用手支撑着起来,手摸到了地上柔嫩的青草,传来令人愉悦的触感,一种被大自然包围的感觉。
  “你终于醒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王剪寻声望去,她逆着光向他款款走来,是易棠!她穿着粉红色镶花长裙,身上被阳光勾勒出一层淡淡的金边,整个人光芒万丈似的,像从漫画里走出来的美貌少女,“你睡了好久啊,做梦了吗?”她蹲下来用手轻抚王剪的脸颊,关切地问。
  “是啊,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夢……”王剪愣愣地回答,伸手握住易棠白皙的手,温暖的触感从指尖和手心传来,他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
  “多大个人了怎么还哭起来了?”易棠柔声地责备着,手却没有收回来,任由王剪握着,“快擦擦眼泪,别让孩子看见了笑话。”
  “孩子?我们的孩子吗?”王剪惊诧不已,喃喃问着。
  “当然是我们的了,你怎么一个午觉睡完整个人都睡傻了?”易棠撅起嘴,这回有点生气了,她指了指不远处,“你看他不是好好地在那边玩吗?”
  王剪顺着她的手指望去,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正在那玩着乐高玩具,伴随着孩童特有的嬉戏声。
  “可是我的那个家暴案……”王剪感到难以置信,皱起眉头,使劲回想。
  “你是又梦到那个案子了吗?可怜的宝宝,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啦,你早都无罪啦。”易棠温柔地环抱住王剪。
  “那我们……”王剪好像失忆了似的,怎么也想不起家暴案庭审当天的事来,之后的记忆也是一片空白。
  “后来你就毕业回国了,你来杭州找我,求我原谅你,还向我求婚,我们就……怎么,你全忘啦?”
  王剪眉头紧锁,冥思苦想,但脑筋好像生锈了似的,几乎无法运转。
  就在这时,不知从何处安静地驶来一辆警车,很快就开到他们面前。从车上下来三位苏格兰警察,两男一女,为首的是个长得五大三粗的高个男警察,他向王剪出示了证件,“你好,你是王先生吧。”
  王剪不接话,脸上的五官好像打架似的扭在一起,整个人随着一个可怕的念头一起跌入黑暗的深渊。
  “编号ED18004795的家暴案现在需要进行重审,你作为被告请跟我们走一趟。”
  犹如一根长针刺入太阳穴里,王剪惊得起身,双目圆睁地瞪着警察。此时噗嗤的一声,草坪上的自动喷水器突然开始运作,向周围呲呲地喷出扇形的水;小男孩举着个乐高玩具警车兴高采烈地跑过来;易棠用戴着婚戒的左手将额前的长发撩到一边去;头顶的天空中一架飞机正轰隆隆地缓缓飞过。王剪猛地摇摇头,大喊道:“不可能!不可能!早就结案了!我是无罪的!无罪的!”
  这一次,王剪是被自己的怒吼声吵醒的。
  他再一次疲惫不堪地睁开眼,感到浑身酸痛,好像在梦里被人狠狠揍过一顿似的。母亲来到床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还好,没再发烧,快起来,庭审别迟到了。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今天还得演场好戏呢。”
  怎么?今天是庭审的日子?不可能!自己的案子早就结了,还跟易棠复合了,连儿子都有了!
  “我是在做梦吧?”王剪目光呆滞地问着,脸上流着不知是汗水还是眼泪、亦或是二者皆有的东西,“为什么还不让我醒过来?我想回到现实。”
  “傻孩子,你现在就是醒着的。快点起床吃饭,9点半就得到法院。”
  失望和空虚再一次唤醒了心理上的疼痛,王剪不愿相信周围的一切,他的手指碰到床边冰冷坚硬的手机,抓起一看,上面的日期是:11月14日 星期三。
  记者(三)
  11月14日,爱丁堡中国留学生涉嫌家暴女友案开庭,爱丁堡大学博士生王剪出庭听讯。
  据悉,被告王剪之前绕过自己的辩护律师向法院提交伪证,此事已被查证,恐将不利于他的无罪辩护。14日当天,被告的辩护律师尝试第四次推迟庭审,被法官驳回。法官再次讯问被告是否认罪,被告先是沉默,然后开始抽泣。后来被告可能因一时顶不住压力,对法官认罪,但他背后的父母立即教唆其不能认罪,被告当即改口。法官问其改口的原因,被告将责任推脱到翻译和辩护律师身上。法官拍板,一小时后正式开庭。
  下午两点,开庭在即,被告突然失控,崩溃,浑身颤抖,晕倒在厕所。被告家属第一时间叫来了救护车,医生现场检查完后说他身体无恙,可以正常出庭,但在其父母的强烈要求下,不得不将被告用担架抬上救护车送到医院详细检查。
  被告的父母在法院大厅里痛哭流涕,吸引了大量人员前来围观,庭审第四度推迟。法官对被告的辩护律师说,如果此类事件再度发生,将对其严肃调查,可能会吊销他的律师执照。一名白发苍苍的法庭工作人员表示,在自己漫长的职业生涯中,从未遇到或听说过此类事件,最后以一句“Interesting”总结了自己的内心感受。   最新的开庭日期尚未确定,本报将继续关注此案。
  中英时报2018年11月16日
  米奇(四)
  以下文字节选自某英国华人媒体采访笔录:
  记者:你跟被告的关系怎么样?
  米奇:案发前一直非常好。
  记者:好到什么程度?
  米奇:一起过年,一起租房,一起被骗押金,差点一起流落街头,一起做了近一年的Airbnb生意,互送生日礼物等等。
  记者:这几乎可以说是同甘共苦了吧?
  米奇:可以这么说。
  记者:你跟受害者的关系怎么样?
  米奇:普通同学关系。
  记者:案发前,没有和被告的关系好?
  米奇:坦白说,那时候我连受害人的电话都沒有。
  记者:案发时间是3月18日,你6月9日才发那篇文章,中间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发生了什么?
  米奇:我们的关系其实是一步步恶化的,从案发开始后的两个多月,被告对身边的同学们编造了大量歪曲事实和自相矛盾的谣言,其中包括受害人有精神疾病,以及如何对他“因爱生恨”;又如何和我有所谓“奸情”;而我对被告如何产生“新仇旧怨”;于是和受害人一起如何“狼狈为奸,联合下套,恶意陷害”他;以及被告对案情的描述从一开始的“正当防卫”到之后的“根本没碰她”。总之被告矢口否认一切罪名。
  记者:就是说被告为自己做无罪辩护,还对外散布了不实信息?
  米奇:是的,被告混淆是非,颠倒黑白,凭空捏造案情,还声泪俱下地控诉,痛陈受害人和我对他造成的“伤害”。
  记者:这些都是被告跟同学说的吗?
  米奇:是的,都是同学转告给我的,我甚至都怀疑他有“表演型人格障碍”。
  记者:那么他跟同学说这些的意图是什么?
  米奇:他可能在寻找一种心理安慰吧,博取同情,但后来我觉得这可能是一种辩护策略。
  记者:为什么会这么想?
  米奇:这事说起来还蛮搞笑的,我和被告那时还是生意合作关系,两人合租了一套公寓,共同对外运营Airbnb短租。发朋友圈当天下午,我照常去公寓打扫卫生,在门口听见被告和父母正在公寓客厅里开家庭会议,我立刻就掏出手机录了音。被告的父亲质问他:“你为什么到处跟同学说她有精神病?这么重要的事!”被告答:“那我这案子要想打无罪,只能这么说啊。”所以,被告的无罪辩护策略已经很清晰了:要么是受害人有病,要么是被告有病,在二者中,被告毅然选择了前者。
  记者:除此之外,你还听到了什么?
  米奇:被告跟父母首先承认,我写的案情过程是属实的。被告的父母怒问:“你为什么说要告他?你招惹他干啥?你跟他说什么律师信?你说了对案子有用吗?你告他有把握吗你就瞎说?”被告答:“我就是气!这亏我吃够了!”同时,被告用微信和一名女生语音,开始一句一句排查,商量着怎么告我诽谤。
  记者:被告除了威胁你和扬言要告你,还威胁过别人吗?
  米奇:还威胁过别的同学。因为被告方一个证人都没有,于是被告的母亲找上门去,想让那天一起喝酒的同学出庭,证明被告当晚没喝醉。被拒绝后,被告的母亲对那位同学说:“我儿子要是进去了,等他出来对你们做点什么不好的事情,我们可管不了。”
  记者:被告的母亲后来找过你吗?
  米奇:找过,就是让那位拒绝做伪证的同学牵线约定双方见面的。被告的母亲向我求情,她表示要反告这些事都是“误会”“有小人从中作梗”,并代被告向我道歉。
  记者:除了这些,他母亲还有别的诉求么?
  米奇:她一直在问我“能不能柔和一点处理这个事情,咱们庭上、庭下,用中国的方式来解决”“我们能不能用中国的法律来走一走”“能不能,放他一马”,并且跟我说,被告现在成了“重度抑郁症,每天用脑袋撞墙,服100毫克的抗抑郁药”等等。
  记者:他母亲说他得了重度抑郁症你信吗?
  米奇:我觉得,可能是他们第一条路走不通,无法证明受害人有病,只能退而求其次,反过来说自己有病了。
  记者:那被告的家人还找受害者了么?
  米奇:不但找了,都找到受害人老家去了。后来听说被告他家其实是兵分两路,被告母亲先来找我,他父亲回国辗转找到了受害人的父母,大致说辞都一样:“教子无方”“子不教父之过”“从来没说过要报复”“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等等。被拒绝后,被告的父亲重申了一遍他们家的传世名言:“如果我儿子进去了,出来以后我们可控制不了他,所以他做点什么不好的事也没办法。”
  记者:你认为被告的家长找你们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米奇:事件发展到后期,他们可能觉得庭审没有胜算了,想通过庭外和解的方式解决。
  记者:这个案子可以庭外和解吗?
  米奇:不能,因为这案子是公诉刑事案件,起诉方是苏格兰法庭,受害人和我都只是证人而已,我们单方面无法撤诉,所以找我们完全无用。
  记者:被告曾多次请求推迟庭审,你知道原因吗?
  米奇:他一直拖着不开庭其实是为自己的第二次毕业论文答辩争取时间,他第一次没过,第二次再不过就会拿不到博士学位,他怕案子判下来一旦有罪会影响学校对其答辩的安排。
  记者:最后一个问题,目前这个案子已经拖了半年且一次都没成功开过庭, 屡次拖延是否对你的生活造成了很多不便的影响?再拖下去你还会愿意配合出庭吗?
  米奇:影响是一定有的。但请放心,这个案子,我一定奉陪到底。
  记者(四)
  2月18日,爱丁堡大学博士生涉嫌家暴女友案终于成功开庭。此案的庭审曾五次推迟,最近一次12月7日推迟的理由是被告王剪找心理医生出了份报告,证明他因病无法出庭。法院让被告去指定机构做医学鉴定,来确认他究竟是否能出庭。1月14日,被告主动认罪,承认“曾打过受害者,并掐过她的脖子,但并没想将其致死”。据悉,被告已在1月11日上交了修改后的博士毕业论文,准备进行第二次答辩,但爱丁堡大学以案件未结为由拒绝了被告的答辩请求。   2月18日当天上午,苏格兰法庭正式宣判被告王剪有罪,判决王剪赔偿受害者1000英镑,并颁布了针对被告的一项禁令,其内容是“禁止王剪接触、联系或尝试接触、联系受害者,不能进入或尝试进入受害者所住的街道”,禁令时间为两年,即日生效。在庭审中,被告的辩护律师曾以被告有精神问题进行辩驳,并称被告家暴行为的原因是其当夜对酒精的摄取过量,后来这两个理由都被法官驳回。最后法官称,被告在这个案子的审判过程中采取了“极不寻常的行为”,已构成严重的刑事犯罪,但考虑到他这次是初犯,并拥有良好的教育背景,所以对他进行了轻判。
  本报再次提醒广大在英留学生,在遭遇家暴时,受害者应及时拨打999,寻求警方救援,并搜集好相关证据,依法保障自己的权益。
  中英时报2019年2月18日
  米奇(五)
  米奇下午在上班的时候,收到了一封来自学校的邮件,内容如下:
  尊敬的米奇先生:
  学校的学生纪律委员会在昨日上午针对学生王剪的违法行为举办了听证会。经讨论后,委员会认定文学院博士生王剪(学号s1326850)违反了学生行为守则里的条目12.3和12.6,因此将其立刻开除学籍,并不得重新入学。
  我之前曾写信劝你删除在社交媒体上发布的关于案情的文章,主要原因是怕影响司法程序。现在由于法庭对王先生的审判已结束,所以这已不再是问题。
  但我也收到了你在博客(原文为blogs,误,应为微信公众号)上发布的大量文章的副本,找人将它们翻译为英文并阅读。尽管王先生已经被法院判决有罪,尽管学校绝不会试图压制学生自由发声的权利,我还是建议你考虑一下你的文章是否会产生积累效应,并对王先生产生困扰和导致潜在的伤害。学校方面希望所有学生可以尊敬和尊重别人,这也是学生守则中的条例之一。
  最后,既然对王先生的司法审判和學校处罚都已实施,该做的都做了,我恭敬地建议你,这件事对所有相关的人来说,是时候到此为止了。
  此致
  敬礼
  道格拉斯
  爱丁堡大学学生部秘书
  3月20日
  米奇轻蔑地笑了一下,他没想到王剪竟然豁出老脸,把那两万多字的文章打印并翻译出来上交给学校,希望学校处分他。他随手用键盘敲了一句回复给学校:“我愿意为我写的每一个字负法律责任,欢迎王剪来告我。不过你说得也对,是时候到此为止了。”
  尾 声
  王剪消失了。
  不知道他是回国了还是继续留在英国,没人再见过他,也没人再跟他说过话。他似乎悄悄地、不知不觉地人间蒸发了。
  他在办公室里的东西一夜间被清空了;他的朋友圈一年多没有更新,一直显示着三天可见;他的Facebook同样很久没有动静,上面的头像也删除了;学校的官方网站上把他除了名;那些曾经和他熟识的同学和朋友,包括他以前的情人们都不约而同、无比默契地避开关于他的话题,好像根本不曾认识他一样。没有人怀念他,至少表面上是如此。人们任由时间肆意侵蚀着对王剪的记忆,这个过程似乎得到了大家齐心协力的推动、支持和鼓励,于是那些记忆渐渐地魂飞魄散了。过了这个学年,这波人也毕业离开了,带着关于王剪最后的一点记忆,离开了爱丁堡。
  这座城市已经彻底将他遗忘,如此轻易、冷漠和残忍。
  好像王剪这个人从来就没在爱丁堡生活过一样,五年半的时间里,他没能在这座城里留下属于他的哪怕一丁点印记。他的轻狂、风流、野心和抱负,伴随着他的自私、自卑、自负、贪婪、懒惰、奸诈、龌龊、无耻、阴险、暴戾、绝望和愚蠢,一切的一切都业已挫骨扬灰、烟消云散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王剪的生命的确结束于31岁,他在认识他的人们的心中,死去了。
  责任编辑:惠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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