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恋蜘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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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柴五郎第一次与黑崎相遇是在春木的赛马场。乡间赛马,常常会爆出意想不到的冷门,所以那里经常聚集一帮碰运气的人。柴五郎到赛马场,也是想赌一下自己最后的运气。
  柴五郎上大学时热衷搞学运,出了名后毕业找工作便遇到了麻烦,正规的大企业都不敢录用他,于是只好在一些中小企业和行业报社辗转混饭吃。最近,他供职的第五家工作单位——一家经济杂志社又倒闭了,他只得怀揣刚从客户那里死乞白赖讨来的3万日元广告费,到赛马场来试试运气。
  可是,柴五郎的运气总是不怎么好,从第一场比赛起就一直没有押中。到现在,他的手头只剩下3000日元了。这笔钱再输掉的话,身边就只有够买安眠药的两三百日元了。此时,短短30年的人生片段像黄昏天空中飞渡的浮云,不停地在他的脑海中闪回。也许是死神开始向他招手了,身处喧嚣的赛马场,他竟是充耳不闻。
  他再次走出赛马场,找了个没什么人的马票出售窗口,看到只有一个人在买马票。此人脸色红润,身材微胖,上身穿着一件皮夹克。夹克男买好票猛一转身,站在他身后等候买票的柴五郎没有防备,一下子被撞了个四脚朝天。
  “啊,对不起!”男子满怀歉意地俯视着被撞倒在地的柴五郎。柴五郎看那人唇厚鼻大,却长着一双细小眼睛,长相倒也不乏可亲之处。他慢慢站起身,虽然心情极差,却早已没了发火的一丁点力气,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晃着肩膀走了。这一跤摔得有点不吉利!柴五郎离开这个购买3、5号票的窗口,转而去别的窗口买了1、4号票。
  真所谓倒霉的人喝凉水也塞牙,最后那场比赛竟然是3、5号赛马大获全胜!按100日元返回1.87万日元计算,买3000日元马票就能赚将近60万日元。
  柴五郎垂头丧气地正想离开赛马场,忽然背后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他回头一看,正是刚才那个夹克男。
  “嘿,中了!你买了多少?”那人兴奋地问。
  赌马的人都有一种自夸运气的心理。通常情况下,像这样错失良机的话,尽管心里懊恼,柴五郎也绝对不会说一张也没买。但现在这个时候,他早已顾不上什么面子了,便老老实实地说,因为无端地被你撞倒在地,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所以后来改买了其他号的票。
  夹克男听了立刻瞪大了眼睛,“真的?看来我最初的预感是对的!我想如果你也跟着一样买3、5号票的话,这两个号必定不中!”
  这……这也太欺负人了!难道这个打扮得像掮客的小眼睛男人早就看穿他是个背运的人?
  这个小眼睛男人就是黑崎大三。
  也不知怎么回事,当晚,柴五郎鬼使神差般跟着黑崎去了难波附近的酒吧喝酒。黑崎看上去好像在这一带很吃得开,喝酒的钱全都赊账。但柴五郎觉得奇怪的是,黑崎怀里明明揣了一大沓今天赌马赢的钱。
  交谈中,柴五郎说起了自己的过去,告诉黑崎,他现在正处于失业状态。
  “那你不嫌弃的话,就到我这里来。咱们一起干,至少不会让你饿肚子。”
  这样,柴五郎便成了黑崎商事的一名员工。所谓黑崎商事,总共才两名员工,除了柴五郎,还有一个中年女办事员。
  公司设在天六附近一幢破旧的大楼里,所从事的业务既有点像“包打听”,又有点像中间商。直到三个月后,柴五郎才明白,黑崎其实是个很厉害的骗子。但走到这一步,如同踏上了贼船,柴五郎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黑崎混饭吃了。
  “你别看我现在这样,早年我也是个吟风弄月的文学青年,还会写诗呢。”
  确实,黑崎从前读了不少大正至昭和初期作家的作品。酒酣之时,从谈吐中,柴五郎有时也会吃惊于他的博学多才。而让柴五郎感叹黑崎诈骗手段之高明的,是那次他从A纺织公司营业课长手里骗到了好几吨棉纱。
  那个营业课长姓龙野。黑崎是怎么认识龙野的,柴五郎不清楚,想必也是在酒吧搭上的吧。
  黑崎四处声称,自己的老家在淡路,祖上是当地有名的大财主。为了笼络龙野,黑崎还把他请到老家好吃好喝。那次淡路之行,柴五郎也一起做伴,一路上黑崎兴致勃勃,不停地指给龙野看,说这座山是先祖留下的,那块地也是传了几代的家产。来到村口,那些杂货店、小酒馆里的人见到黑崎,都深鞠一躬向他打招呼。
  “他们都是咱家从前的佃农。”黑崎淡淡地说。
  面对这一切,龙野和柴五郎对黑崎自称祖上是当地大财主一说开始相信了。
  黑崎在离岩屋不远的一间半山腰茅屋里设宴招待龙野。柴五郎一开始对这点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不带客人去高档的酒馆呢?虽说岩屋是淡路的一处风景地,但也不该选择这样破破烂烂的茅屋呀。
  后来夜色渐浓,敞开屋门和隔扇,才发现外面的景色妙不可言。月光透过冰山般的云层投射在淡路岛四周的海面上,如影如幻;远处,黝黑一片的岸边灯光点点,连同四处闪烁不停的渔火,构成了一幅宛如身处梦境的美妙画卷。为客人张罗菜肴的是个老婆婆,但酒过三巡后出现的女人却让柴五郎不禁咽了一下口水。
  女人二十七八岁,一张精致的脸蛋在藏青色和服的映衬下显得白皙柔和,一绺额发挂在右眉眉端,再配上那双细长清秀的眼睛,愈显妩媚妖娆。
  “千代小姐是我老家的使女,她祖上也是淡路莊园的家臣之长。这房子呢,是我兴之所至随手买下的,为的是在对工作厌倦时,可以有个自斟自酌的清静地方。你什么时候腻烦了城里的灯红酒绿,也可随时来这儿解解闷。这里的月亮是全日本最好看的。”
  到这个时候,龙野似乎已对黑崎的人品和家世深信不疑了。特别是酒宴高潮时千代弹的一手好琴,真可谓是艺惊四座。熄灯后,月光洒进茅屋,千代一下子仿佛是上田秋成《雨月物语》中描写的女人来到了现场。
  琴声在破旧的茅屋中回旋,在与皎洁的月光交融后,重又荡漾在千代秀美的脸上。
  “受到如此高雅礼仪的招待,这还是第一次。”在回旅馆的路上,龙野向黑崎表达了感激之情。
  后来,黑崎用一张无法兑现的支票,轻易地换来了龙野价值500万日元的棉纱,一转手又以350万日元的低价出售,一大笔白花花的真金白银便到手了。   后来才知道,黑崎宴请龙野的地方只是一间当地农民的屋子,他经常借了用来招待客人。黑崎的家,直到他祖父一代确实是当地的大财主,但后来就没落了;而他路过村口时,店里的人纷纷向他打招呼,是因为几年前他曾参加过城里的议员竞选,在乡民身上花了不少钱。
  千代到底是什么人?柴五郎很想知道,但黑崎就是不松口。自从那次见过一面后,柴五郎对千代就魂牵梦萦,难以忘怀。

2


  龙野上钩之后,黑崎立即将事务所从天六搬到堀江,还是像从前一样,找了幢破旧的大楼租了个单间。
  搬家后,那个女办事员就被炒了。黑崎基本上每隔三个月就要换个女职员,生怕用得时间长了会带来麻烦。女职员平时没什么事,就是在黑崎和柴五郎外出时接接电话。
  一天,黑崎给了柴五郎20万日元,说是奖金。相较那天赌马赢了钱喝酒还要赊账,这出手还真是大方。不过,要封住柴五郎的口,这点钱实在算不上什么。但自从事务所搬到堀江后,黑崎的情绪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有时会突然从滔滔不绝中陷入沉默,呆呆地望着远处,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也是从那个时候起,黑崎似乎失去了一贯具有的乐观开朗的性情。从前能说会道、亲切随和的黑崎现在像换了个人似的。柴五郎判断,他不像是生意上遇到了麻烦,很有可能是在为家庭私事烦恼。但是,让柴五郎无法理解的是,如此历经江湖风浪的人,怎么就被一丁点的家庭私事击倒了呢?说起黑崎家的私事,柴五郎倒是至今一无所知。
  一天晚上,和柴五郎对饮的黑崎喝得酩酊大醉,他揽着柴五郎肩头,嘴里嚷着莫名其妙的话,一路踉踉跄跄的,还把小便尿在了身上。这可是破天荒的事。
  “我送你回家吧!”柴五郎扶住醉醺醺的黑崎说。他知道黑崎的家在住吉一带。
  “家?我哪来的家?我要再找一家酒馆喝个痛快!”此时的黑崎眼神涣散,松开的领带垂在胯股间晃荡,那脚步趔趄的样子根本看不出这是个独步江湖、骗术高明、能将银行行长逼得跳楼的精明人。
  无奈之下,柴五郎只得又将黑崎带到梅田的一家小酒馆。这次,黑崎不让女招待陪酒,说是只想和柴五郎对饮。此时,已是凌晨1点过后,两人坐在小酒馆寂静的小间里喝着酒,耳旁隐约可闻外面传来的凄婉笛声。
  “柴君,你还记得那次在茅屋饮酒时那个弹琴的千代吗?”黑崎大口喝着啤酒问道。
  柴五郎听了心里一颤。那个长着一张白皙脸蛋、举止高雅却又不乏妖艳,如同从《雨月物语》中走出来的女人再次浮现在他的眼前。柴五郎没接话,只是默默地喝着酒。
  他不由想道,如果我在几年前能娶上这样的女人,也许早就走上了正道。一个男人只有遇上一个能改变自己命运的女人,才不枉此生。当然这些话他没有说出口。
  “她是什么人?”
  “我老婆。”黑崎答道。
  一瞬间,柴五郎心中又涌起一股孤寂感。那是一种类似于被人抛弃在荒野之地的落寞感觉。他轻轻摇了摇头,一仰脖喝干了杯中的啤酒。
  “柴君,我混迹江湖四处骗钱,全是为了让她能过上阔绰的生活。她可能做梦也想不到,只要能弄到钱,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她还以为我做的是正经生意呢,哈哈!”黑崎的笑声有点嘶哑,神情里还含有一丝悲伤。
  “你想知道我与千代的故事吗?想的话,今天我就一五一十地全告诉你。”
  柴五郎默默地点点头。
  20多年前,黑崎从神户的K商大毕业后在一家著名商社找到了一份工作。这个在学生时代就爱好文学的年轻人做事踏实认真,30岁那年当上了股长,后来娶妻生子,有了一个幸福的家庭。
  三之宫附近有一家著名的日式高级酒馆,黑崎任职的商社常去那里搞活动。千代是这家酒馆的头牌女招待,不仅舞跳得好,还弹得一手好琴。但一般的招待活动她不露面,只有像黑崎所在商社这样的大公司搞活动,她才出场献艺。
  第一次见面,黑崎就被千代迷住了,两人很快坠入情网。说起来也真是一种宿命,此前不知有多少人为千代撮合做媒,她都看不上眼,这次与已有家室的黑崎却是一拍即合。令黑崎伤脑筋的是,他娶的妻子是商社董事做的媒。黑崎无可奈何,最后干脆与千代私奔,一走了之。
  头牌女招待不辞而别,酒馆老板暴跳如雷。而黑崎的老家,前面已经说过,确是当地的大户人家,但他的父亲生性放荡,好吃懒做,在他手里就把家产全败光了。因此,私奔之后的黑崎和千代可以说是身无分文。
  “说起来,千代是个很单纯的女人。你可能还不懂,有些女人是不能让她去社会上经受风浪的,否则就会蜕变。就像博多的人偶一样,只有把它放在客厅的玻璃盒里,它的美才会让人赏识,要是将它取出来置于店门口,一定会弄得脏兮兮的,顿失美感。千代就是这样的女人。为了赚钱养她,不让她接触世面,我是什么下三滥的事都敢做。我还竞选议员,可惜落选了。说真的,为了千代,我什么都能忍下。”
  柴五郎点点头。虽然只见过那女人一面,他还是能理解黑崎此时的心情。他相信,千代确是任何男人都愿意为之肝脑涂地的女人。他又忽然想起,黑崎那張泛着红光的胖乎乎的脸,有时是会流露出让人捉摸不透的神情。
  “可是……唉,这种事我都不知道怎么和你说,太丢脸。千代这女人到底还是在外面找了男人。”
  “被你抓了个现行?”柴五郎皱起了眉头。听了黑崎的话,他隐隐有种对那个陌生男人的嫉恨感。那是一种在他知道千代是黑崎的妻子时也未曾有过的无可名状的妒火。
  “不,没有,是直觉告诉我的。我的直觉从没这么敏锐过。”黑崎拖着格外沉重的语气说。
  两人不停地喝着酒,奇怪的是脑子都格外地清醒起来。
  黑崎最近心事重重,原来是因为那个女人对他不忠。柴五郎一直以为那女人是单身,没想到竟是黑崎的妻子。
  “柴君,有一件事想拜托你,当然,这只是件私事,与公司业务无关——帮我查明千代偷情的地方在哪,对方是什么人。”
  “为什么不自己出马?”   “我怕……我也不愿亲眼看到那种场面。再说,自己去查很容易被发觉,最后徒劳无功。”

3


  柴五郎接下这桩差事,一方面是因为又能见到千代,另一方面,他也想看看让那个女人动心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柴五郎也不去考虑,真的水落石出后又会怎样。他眼前不由得浮现出黑崎那张因燃烧起复仇的怒火而渐渐变得紫红的胖脸。
  从第二天开始,柴五郎便每天在黑崎家附近蹲守。黑崎的家在住吉神社西边一个环境幽静的住宅区里,是一幢四周围着矮树篱笆、建筑面积上百平方米的日式平房。毫无疑问,这房子也是黑崎用来路不正的钱购置的。在黑崎家的门前找不到适合的监视点,但离住宅区不远是国道的一个十字路口,那里有个公交车站,来来往往的出租车也不少。千代要去市中心,走这条国道是最方便的。黑崎也说过,千代外出,肯定也是在这国道上乘公交或打车。
  公交车站旁边有一家咖啡馆,柴五郎便决定在这家咖啡馆值守。三个小时里他喝了两杯咖啡,但始终没看到千代的身影。一直坐在咖啡馆也不是个事儿,下午4点前后他起身离开咖啡馆,在公交车站一带来回溜达,但直到傍晚6点多也没看见千代出门。于是他给黑崎打了电话。
  “出门幽会应该是在白天,晚上我在家,她是出不了门的。今天就这样吧,明天还得拜托你。”
  接连四天毫无所获,但柴五郎并不觉得无聊厌烦。在内心深处,他渴望能再次见到千代,哪怕一眼也好。
  第五天下午,柴五郎终于看到了走出家门的千代。千代身穿一件银灰和黑色相间的条纹衫,胸前紧紧抱着一只用蜥蜴皮制作的皮包,匆匆赶路,在春季明媚的阳光下,看着仍像是一个从《雨月物语》中走出来的妖媚女人。她的脸色有点苍白,眼下似乎还留着淡淡的阴影,这让千代的美貌更增添了一份神秘。
  远远地跟着千代坐上了公交车后,柴五郎不禁暗想,黑崎实在配不上这个女人,两人在一起,就像一个精致的博多人偶边上躺着个粗制滥造的泥娃娃。
  昨天黑崎对他说,前晚和千代做爱了。他想,黑崎肯定是在说谎。按他的判断,千代对黑崎没有感情。她之所以跟着黑崎,一定是有什么把柄被黑崎抓在手里,或者是不得不屈服于他的暴力和淫威。柴五郎觉得自己的这个判断不会错。当初他一知道千代是黑崎的妻子时,并没有产生任何嫉妒感,也是因为在下意识里认为两人并非两情相悦。
  柴五郎真正嫉恨的是现在千代正忙着去幽会的那个男人。再次见到千代后,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自从那次在淡路的农家茅屋见到她后,他就被夺去了魂魄。
  千代在难波下车后走进了高岛屋百货商场的一间公用电话亭。柴五郎无法知道她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
  接着,千代来到百货商场二楼的珠宝区,在珠宝柜台前看了约10分钟。从售货员和她的热络劲来看,千代似乎是那里的优质顾客。
  柴五郎虽然对金银首饰一窍不通,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出千代手上戴的是价值不菲的翡翠戒指。柴五郎特意留心看了一下陳列在柜台里相同款式的戒指,价格是20万日元。黑崎说得没错,他是用金钱俘获了千代的心。千代又信步上了四楼的和服区。这里她倒没有驻足,只是随意浏览了一下后就下了楼。
  离开高岛屋百货商场后,千代朝千日前的方向走去,最后推开了一家高级美容院的门。但是,在柴五郎看来,千代并没有做头的必要。
  果然,过了30分钟后走出美容院的千代,发型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估计也只是稍稍整理了一下吧。难道在同相好见面之前,还要刻意修饰一下仪容?那股无名的妒火再次在柴五郎心头燃烧起来。
  千代再次回到难波,在高岛屋百货商场前的出租车候车点排队等候。柴五郎紧跟着站在千代身后。随后要做的就比较难了,在川流不息的车流中能盯梢成功吗?他有点担心。好在刚到候车点,空座的出租车便一辆接着一辆驶入。显然,相比在街上打车,在候车点上车不容易被甩。
  在给了小费后,柴五郎乘坐的雷诺车司机巧妙地“咬”上了千代坐的车。刚才也许是千代不喜欢小型车,她不坐先到的雷诺车,而是坐上了后面的一辆中型车,这也让柴五郎坐在小型车里更容易跟踪。
  “从后面看去是个大美人哪!该是位贵夫人吧?你是私家侦探?”司机开着车问道。
  私家侦探?怕司机起疑,柴五郎只得含混答道:“嗯,差不多。”
  听那司机说,近来像这样坐车盯梢的事情他已遇到过多次。
  千代坐的车在御堂筋本町拐弯,朝森之宫方向驶去。这条路车辆稀少,跟踪容易多了。
  千代在森之宫公园下了车。公园前面就是大阪城,古色苍然的城墙在春日的映照下泛着耀眼的光。柴五郎开始还以为千代是去公园,没想到她穿过马路,走进了一家门面陈旧的咖啡馆。
  从千代特地坐车来到一家远离市中心又不起眼的咖啡馆这一点来看,似乎就可以断定,她正要同一个不能让旁人知道的人见面。柴五郎还发现,就在咖啡馆的不远处停着一辆日产公爵王豪华轿车。
  柴五郎理所当然地推测,一定是那男的比千代先到,早等在咖啡馆里了。他赶紧叫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后吩咐司机停在咖啡馆不远处,等待千代出来。黑崎已说过,这次行动不管需要多少费用,他都会支付,所以钱不是问题。
  时间过去了一个小时,没有动静。见出租车司机有些不耐烦了,柴五郎答应支付双倍的车费。
  终于,千代和一个高个子中年男人一起走出了咖啡馆。远远望去,那男的身体壮实,很有男子汉气概。千代似乎是依偎着他,两人走在一起看着很般配。
  日产公爵王一路朝梅田方向驶去。此时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映照在刚洒过水的马路上,同早早亮起的霓虹灯倒影组合成一幅幅魔幻般的粉笔画。
  这对男女走进了一家高档的天妇罗店。柴五郎在外面等待他们出来。这次他终于看清了男人的长相。三十七八岁,皮肤微黑,紧抿的嘴唇透着一股傲气,那精明能干的样子很像是个年轻有为的社长。
  两人从天妇罗店出来后便分手了。为了弄清男人的确切身份,柴五郎决定弃女跟男。但这次跟踪却没有成功。   柴五郎连忙给堀江的事务所打电话。黑崎接了电话,说自己一直在等他的消息。

4


  事务所斑驳的墙上映着黑崎巨大的身影,桌上放着半瓶威士忌酒。毫无疑问,在等待柴五郎消息的时候,黑崎独自在喝闷酒。他原本笑起来会透出一股暖意的小眼睛此时布满了血丝,就像是沾着血的刀刃闪着阴森的光。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柴五郎今天的行动不算成功,因为他没能发现千代与男人偷情的现场。尽管如此,他还是无法平静地把千代今天的行踪报告给黑崎。
  “这不可能!千代肯定和那个家伙上床了!”黑崎猛喝一口威士忌后说,“对吧?看两人的亲热劲,肯定是干上了。”
  “那就不清楚了。”柴五郎应道。现在他只要想象一下千代被那个男人抱在怀里的情景就会气冲牛斗。他能理解黑崎的心情。
  “反正,后面几天你给我好好盯住,我给你加倍的报酬。”
  “为什么不干脆找私人侦探?”
  “这些人能靠得住?再说,那要花多少钱啊!”
  柴五郎听罢皱起了眉头。他心里嘀咕,黑崎让他做这种盯梢的事,到底是信不过别人,还是为了省钱?即使是给他薪水加倍,也比找私家侦探合算吧?这黑崎真是什么时候都精打细算。
  “黑崎先生,如果我真抓到了夫人出轨的现行,你会怎么办?”这是柴五郎最担心的问题。要是最终酿成伤人事件就糟了。从今天黑崎的反应来看,这种可能性是很大的。想到这里,柴五郎的脑中浮现出眼里燃烧着妒火的黑崎手刃那个男人的情景。
  那个男人被杀死,黑崎被警察抓走,只留下千代一个人,然后找个时机去安慰千代……啊,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柴五郎不禁咬住了下嘴唇。他好像也被那个妖艳女人的魔力罩住了。
  “到时候我自有主意。”
  “什么主意?”
  “这你别管。”
  “不行。万一惹出点事来,我也要担责。你不说清楚,我就干不了。”
  “你别担心,我也是个快50岁的人了,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来……好了,好了,你还是帮我跟踪吧,一定要弄清那个男人的底细。”
  柴五郎最后答应继续跟踪,与其说是怕在黑崎那里失去工作,倒不如说,他也想知道千代和那个男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监视和跟踪每天都在进行。柴五郎发现,千代和那个男人每周都要约会一次,而且都是在星期六。但是,柴五郎始终无法抓到两人的现行。不过他还是有了重大的进展,那就是查明了男人的住址和身份。
  男人是铃本商事社长铃本的二公子,名叫铃本守,现在是这家公司的董事营业部长,今年才36岁。
  “哦,铃本的二公子?这人我曾见过一两次……他是怎么认识千代的?”黑崎自言自语道。他阴沉着脸,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但是,这个偷偷与千代幽会的铃本,为什么没有和她发展到最后一步呢?這让柴五郎百思不得其解:千代看上去是个没男人爱抚就过不了日子的女人,铃本也是个正处于如狼似虎年龄的男人,真可谓干柴遇着烈火。难不成他们是在搞精神恋爱?这有点不太可能啊。
  “对了,千代肯定是想等我哪天外出了再和铃本鬼混。”黑崎恨恨地说。
  黑崎每个月总要上东京一次,至于去干什么,柴五郎不清楚,估计是生意上的事吧。
  “我明天要去东京出差两天,明天晚上肯定有好事!”
  第二天,柴五郎还是在老地方紧张地等待千代的出现。他相信,如果这两人真有关系的话,今晚一定有事。在等待千代出门的时间里,柴五郎的心情犹如失恋般难受。
  总是在星期六白天外出的千代,这天直到下午4点过后才现身,这印证了柴五郎的预感。
  千代还是像以前一样,把皮包抱在胸前,步履匆匆。今天的千代似乎比往日打扮得更漂亮,眼中满溢着期盼的神情。
  以前,两人约会总是选在远离市区的不起眼的咖啡馆,今天却约在了市中心心斋桥的P咖啡馆。八成是千代觉得反正黑崎不在大阪,可以不用大费周章地跑很远地方。
  柴五郎在进门处挑了一个座位远远地望着两个人。他知道,铃本是个有家室的人,难道他愿意付出破坏家庭的代价,一直同千代苟且下去?这似乎不太现实。
  这些日子,柴五郎常常心想,千代明明是黑崎的妻子,我怎么会有像是自己的老婆被人偷去的感觉?是的,他爱慕千代,憎恨铃本,当料想这两人将会等来悲惨结局的时候,他会产生极度的快感。总之,他觉得,现在在做的这件捉奸之事,并不单是为了黑崎,还有自己复仇的成分在里面。
  那天,千代和铃本离开咖啡馆后便去了松竹电影院看电影,然后又在宗右卫门大街的一家高级餐馆用晚餐,最后走进了D夜总会。两人进入这样的场所倒是第一次。柴五郎跟着进去,发现两人正在舞池跳舞。
  千代微闭着眼,身子依偎在铃本身上缓缓地踏着舞步。看着眼前这一幕,柴五郎拼命往嘴里灌啤酒,还不自觉地将手伸进了女招待的怀里,被人斥骂了一顿。
  当看见两个人手挽手走出夜总会时,柴五郎料想,下一个地点就该是酒店了。此时,千代刚才还因酒后泛着红晕的双颊,开始像涌起春潮般溢满深情。这女人还真会随着场合的变化适时转换脸色。
  就在两人朝日本桥那边的停车场走去的时候,千代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回转头看了一眼。她的视线恰好与身后几米开外的柴五郎的眼神交汇。千代静静地盯了柴五郎几秒钟。
  被发现了!柴五郎的心突突乱跳了几下。那晚千代在淡路的茅屋里只是弹了一会儿琴,并没有和柴五郎说话,对他印象应该不深。
  柴五郎装出一副并不认识的样子迎着千代的视线。他知道,这个时候要是露出胆怯的神色便会前功尽弃。
  大概是注意到了千代的神态变化,铃本说了句什么话后也回转了头。故作镇静的柴五郎迅疾闪进了人流。
  千代该是发觉了吧?心跳尚未恢复正常的柴五郎想,如果她已发觉的话,今晚大概不会去酒店开房了。   柴五郎胡思乱想着,继续跟踪,只是距离拉得更开了。
  当千代和铃本的车离开日本桥朝上六方向驶去时,坐在出租车里的柴五郎发现自己的内衣已被汗水濡湿了。
  上六有无数供人寻欢作乐的高级情人旅馆,其中尤以装饰精致、设施豪华的B酒店最为著名。这家酒店的建筑呈英伦古堡风格,站在客房窗前远眺,大阪的夜景一览无余。
  铃本的日产公爵王驶进了B酒店大院。酒店红色的霓虹灯光线在车中千代白皙的脸颊上一闪而过。看着眼前的景象,柴五郎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正在被掏空。
  夜色中,酷似古堡的酒店在惨淡月光的映照下若隐若现。千代与黑崎根本就是不相配的,他俩的结合无异于鲜花插在牛粪上。包括自己在内,一切依靠龌龊勾当营生的男人,与不知污垢为何物的女人都是无缘的。也只有像铃本这种一出世父母就为他设计好人生的人,才是千代最理想的伴侣。死了这条心吧!站在空旷的酒店外,柴五郎如梦初醒。

5


  没有等到两人出来,柴五郎便离开了酒店。他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无异于在自虐。
  他甚至失去了向黑崎报告两人行踪的心情,所以当第二天黑崎询问昨晚的情况时,他回答说什么事都没有。
  “是吗?千代这女人还真不好对付!我觉得你是中她的圈套了。”
  “我可没有!”
  “那么,你是在故意隐瞒?你也被她迷住了?”
  “黑崎先生,你说话注意点!我可不是个可以听任别人侮辱的人。”柴五郎怒火中烧,忘了事先想好的再不管此事的决定,涨红着脸说出了千代和铃本两人去上六情人旅馆的事,“黑崎先生,容我说句实话,你实在配不上美丽优雅的千代!”
  黑崎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那双瞪得大大的小眼睛死死地盯着柴五郎。柴五郎不由得摆开了迎战的架势,觉得黑崎随时会飞身扑上来。
  但黑崎的反应却出乎柴五郎的意料,只见他一下将脸伏在桌子上,像个孩子似的呜呜地哭了起来。这模样同他在诓骗别人时逼真的演技完全一样,只是眼下的一切都是真的。柴五郎似乎见到了一个诈骗老手真实的一面。
  “柴君,我也顾不上你会怎样想了,千代天生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早在两年多前,她就和别的男人勾搭上了。”黑崎抬起满是泪痕的脸说,“柴君,拜托你再帮我一次,就一次。”
  “即便抓了个现行又能怎样?”
  “我要悄悄躲进他们通奸的房间里,然后揭开被子往他们身上使劲吐唾沫!千代这女人有裸睡的习惯,我要往她身上吐唾沫!”黑崎愤愤地说。柴五郎听了不禁觉得好笑,这个黑崎说起对通奸男女的报复,怎么弄得像个小孩子似的。难道他内心深处的怨念用这种类似于儿戏的复仇手段宣泄一下就完了?
  黑崎察觉到了柴五郎的疑惑,脸上又露出一丝凄惨的笑容,“柴君,你带上照相机,我一揭开被子,你就拍照。我要狠狠羞辱一下那个叫铃本的家伙。”
  “你是说让我和你一起在现场捉奸?”柴五郎咽了一下口水,觉得口干舌燥,浑身一阵战栗,脑中电光火石般闪现出一丝不挂的千代和铃本扭在一起的画面。也许一见到千代这副模样,原先存留于心的《雨月物语》中女神的幻影立刻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吧。
  柴五郎答应了黑崎的请求。
  两周后,黑崎对千代说,他要去东京一趟,后天回家。
  那时已是6月,千代穿上了藏青色和服,眼下还和从前一样留有深深的阴影。也许是因为已经从黑崎那里知晓了千代过去种种的故事,柴五郎觉得,那深深的阴影就像是会把男人吞噬掉的深潭。
  同以往一样,柴五郎在难波的出租车候车点注意着千代的一举一动。就在这个时候,千代慢慢转过头来。自从上次在宗右卫门大街被发觉后,柴五郎一直小心翼翼,所以一看见千代回头他就连忙把脸藏在前面行人的背后。
  这次应该没被发觉吧。就在柴五郎将一颗悬着的心放下时,耳旁传来了女人的搭话声。他一转首,發现千代就站在自己身边。
  “原来是你,为什么一直跟踪我啊?”
  这是柴五郎第一次听到千代说话。虽然是质问声,听起来却有点忧郁的味道。从一旁看,千代的明眸深处闪着青绿色。柴五郎不由得想,光是这双眼睛,就不知道要迷倒多少男人。他默默地站着,不知说什么好。
  “我知道,一定是我先生让你跟踪我。我认识你,那次在淡路,你和我先生在一起。”
  柴五郎垂头不语。他也只能这样了。
  “我有些话要和你说,你有时间吗?”
  “行。”柴五郎应道。
  两人来到一家茶室坐下。照理,躲开视线的该是千代,但她却毫无顾忌地直视着柴五郎。
  “两周以前,我就发现你在跟踪我,就是在宗右卫门大街那次。当时我觉得你好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柴五郎当然不会承认,“我不记得在宗右卫门大街见过你。我受黑崎先生委托跟踪夫人是十天前的事。”柴五郎的额头开始渗出汗水。我怕什么呢,心虚的该是千代才对呀!他心中暗想,随即鼓起勇气直视千代的脸。但是,一看到千代青绿色的眸子,他又不自觉地移开了目光。
  “不,你在说谎。也许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黑崎应该已经清楚我对他不忠的事了。他最近已经疯狂到有点变态。”说着,千代撩起宽大的和服衣袖,只见两只白皙手臂内侧各有两道紫色瘢痕。“是他用钳子弄的。还说,再这样,接下来就是你的喉头……”千代说完垂下了头。
  黑崎说过,在抓住这两人的现行之前,千万不能让千代发觉,现在看来这是不可能的事。毫无疑问,黑崎内心正燃烧着熊熊的妒火。他还轻飘飘地说,一旦抓住现行就朝两人身上吐唾沫,这分明是在掩饰。也许,他早已下定决心要杀死这对奸夫淫妇。
  “夫人,我可以很清楚地告诉你,黑崎已经知道你和铃本的事了,再这样下去很危险。我真不知道黑崎会做出什么事来。”
  此时,柴五郎怜香惜玉的心理占了上风,他很想帮千代一把。即便真如黑崎所说,千代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他对她是黑崎之妻这一现实,内心还是有点不能接受。   “我知道。铃本还收到过他的恐吓信。但我不怕,我们是真心相爱。我们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千代说着站起身,丢下愣怔在一边的柴五郎,迈着惯常的匆匆步履离开了茶室。
  柴五郎回到了事务所。一进门,他就看见黑崎在昏暗的灯光下自斟自酌喝闷酒。他准备直截了当地告诉黑崎,他不能完成这次任务。
  “黑崎先生,我恐怕难以完成你委托的工作。我建议你还是别再跟踪夫人了,不然会把她逼上死路。这是我最后的忠告。”
  “死路……”黑崎将一双迷离的醉眼看向柴五郎。他已醉得不轻。柴五郎点点头,然后将如何被千代发现他在盯梢,被要求倾听她诉说内心想法的经过一一说了出来。
  黑崎听了只是语无伦次地喃喃着,一会儿便颓唐地垂下了头。
  “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你这人做事真没章法。事先叮嘱我在抓着现行前不要让人发现,自己却在对夫人施暴,还给铃本寄了恐吓信。”
  “别说了,我现在心里一团乱麻!柴君,今晚我要喝个通宵,你别走!”
  当晚,这两个人上街从这家喝到那家,最后醉倒在一家常去的小酒馆里。
  也就在那天晚上,千代和铃本在上六的一家酒店里双双“殉情”。两人喝了掺有农药的啤酒,结果铃本殒命,千代死里逃生。
  在接受警方讯问时,千代如实交代了情况。
  两人喝下的啤酒掺入了进口的剧毒农药。那是铃本公司经营的产品。掺了农药的啤酒倒在一个杯子里,铃本先喝了一半,千代喝完了余下的部分。喝完毒酒后千代胃里便翻江倒海般难受,她不停地呕吐,身子倒在地上碰到了床边的电话机,扯下的电话听筒接通了酒店的总机。然后服务员进门,发现了正在痛苦挣扎的千代。
  这种情况下,最为关键的问题是,千代是否真有赴死的意愿?有时候也会有伪装情死的可能。
  于是,柴五郎作为重要证人被警方叫去。他把此前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警察,证明千代具有死亡意愿。最后千代免于起诉,柴五郎的证言起了关键作用。

6


  五年后。
  此时的柴五郎早已离开黑崎。经朋友介绍,他在东京一家实力雄厚的纺织行业报社谋到了一份记者工作。一天,他跟着一家纺织批发公司的社长去赤坂的夜总会休闲娱乐。他平时很少涉足这种场所,所以一进门便忐忑不安地四处张望。他发现场内有一半是外国人,其中还有不少影视女星和上过杂志的高级酒吧女老板,四处充满着一种令他不太习惯的奢靡氛围。当无意中朝舞台边靠墙的桌子扫了一眼时,他差点叫出声来。一对男女正倚着墙在听饶舌的黑人歌手唱歌。每当黑人歌手说几句俏皮话,那男的就同身边的女人说上一两句话,女人只是微笑着应答,眼睛却不离舞台。两人举止稳重安详,似乎与身处的表面奢华实则肤浅的氛围格格不入。显然,这是一对中年夫妇。
  柴五郎一眼就认出来了,男的是黑崎,女的是千代。
  见柴五郎瞪大眼睛呆呆地直视舞场一角,社长便也循着他的视线望去。
  “哦,淡路产业的黑崎社长也来了。”社长自言自语道。
  “淡路产业的社长?”
  “嗯,这两年突然爆红的风流人物呢。他是化纤行业的一颗新星,可谁都不知道他的身世。在银座一带的酒吧,他的洁身自好是出了名的。没想到他的夫人如此漂亮,这样看来,他在风月场上不受诱惑也就不难理解了。”
  柴五郎不作声。一股疑团正在他的心头慢慢聚拢。黑崎又胖了许多;千代也微微发福,但仍不失妖艳之色。
  在警局为千代作证后,柴五郎便离开大阪到东京谋生。从此以后,他便不知道这两个人后来怎样了。看来,黑崎是原谅了千代,甚至更离不开她了。而千代也为黑崎的深情所打动,死心塌地回到他身边了。但柴五郎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晚上回到单身公寓后,躺在床上的柴五郎陷入了深思。
  我或许犯下了一个愚蠢的错误?当时先入为主地认为黑崎配不上千代,这个判断也许并不正确。那时自己才30岁,對爱情还只局限在郎才女貌的理解上;而现在35岁了,已开始明白男欢女爱究竟为何物。
  柴五郎开始回想黑崎委托他跟踪千代的前后经过,其中有几个细节令他越想越不对劲。
  千代第一次,也就是在宗右卫门大街上发现已有人在跟踪她,但还是同铃本一起去了酒店,后来说当时是认不出他是谁。仔细想想,她会不会是故意让人看见自己同铃本去酒店开房?当自己把这件事告诉黑崎的时候,他当着我的面就伏在桌子上大哭起来。我知道这是黑崎忽悠别人时的惯用伎俩,他玩的这种把戏确实也让不少人上了当。但是,因为当时已有了千代是不爱黑崎的先入之见,所以觉得黑崎的痛苦是真实的。难道自己也中了他的圈套?还有,那个时候,黑崎一再关照,在抓住两人偷情的现行之前,千万不能让千代知道她红杏出墙已被发现,可他自己为什么要给铃本写恐吓信,还对千代施暴?对,那次在茶室,千代撩起衣袖诉说手臂被弄伤时的神态也是怪怪的。
  疑点越想越多,柴五郎越发觉得,黑崎和千代这两个人从一开始就是在唱双簧欺骗他。
  两人这样做的目的,显然是要让柴五郎作为证人来证明,千代是真的有同铃本殉情的意愿。
  是的,千代本来就没有同铃本一起赴死的打算。再进一步说,铃本也没有死的意愿,他是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喝了掺有毒药的啤酒送命的。如果这是一场杀人骗局,还真是手段高超。
  但是,黑崎和千代为什么要这样煞费苦心地置铃本于死地呢?
  第二天,柴五郎决定请假去暌违五年的大阪跑一趟。到了大阪后,他找到也在报社当记者的朋友,讲述当年的事件经过,请对方了解一下后来的情况。
  得到的结果出乎他的意料。当年担任公司董事营业部长的铃本,利用职权将价值3000万日元的进口新药卖给了东京的一家皮包公司,这家皮包公司用期票支付了药款。等到发现被骗时,铃本已死去了两天。
  柴五郎知道,那家东京皮包公司的老板就是黑崎,而千代则用苦肉计扮演了行骗的角色。
  双恋蜘蛛!
  时隔多年,再次在大阪街头逛街喝酒的柴五郎口中不住地咕哝着这个词。他毅然走进警局,推翻了自己当年所作的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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