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教版《高中语文教材·必修二》中，收录了欧·亨利的小说《最后的常春藤叶》。在教授这篇课文时，我们通常会把注意力集中在欧·亨利式的结尾上，调动学生的想象，揭示故事的真相，反转对人物的评价，贝尔曼从一个穷困潦倒的人物，戏剧性地成为一位崇高的英雄。
　　这固然是小说中极吸引人的华彩之处，但仅以此将贝尔曼定性为一位善良而富有同情心的老人，是否就是原作的全部意图所在呢？以“爱”为名，来解读贝尔曼这个人物形象，足够了吗？在肺炎横行的格林尼治村，贝尔曼为何单单这样在意琼珊的生死呢？
　　让我们将目光投注到文中对贝尔曼人物的交待上：
　　“年纪六十开外，有一把像是米开朗琪罗的摩西雕像的胡子，从萨蒂尔似的脑袋上顺着小鬼般的身体卷垂下来。”
　　这段外貌描写通常被我们解读为其貎不扬，穷困潦倒，与文末的救人行动相对照，以达成欲扬先抑的效果。然而，或许正如外国人读到林黛玉的潇湘馆中翠竹万竿而不解其所以然一样，对于“摩西”“萨蒂尔”究竟用意为何，我们也实在未曾真正在意过。可这些意象，却很可能是我们走近作者写作真实目的的路途。
　　摩西，犹太人的领袖，伟大的先知，《出埃及记》中记载他受上帝之命，带领被奴役的希伯来人逃离古埃及。途中红海分道，众人如履平地。他在西奈山山顶见到了耶和华，天谕“十诫”。十诫中有“不可贪恋财物”的内容。而当摩西见到民众贪恋金钱、沉迷享乐时，他一怒之下摔毁了刻有“十诫”的石板。米开朗琪罗的摩西雕像，正是反映摔毁“十诫”时的情景，他以摩西手揽卷曲的胡须来表明他当时的愤怒。
　　萨蒂尔，即“潘神”，古希腊神话中的牧神、山林之神，半羊半人，掌管创造力、音乐与诗歌。他相貎丑陋，却极为迷恋艺术，在一次灾难中，他为了保护弹竖琴的仙子而勇入天湖，变成了半羊半鱼的模样，这也就是“摩羯座—— 严谨而内敛的守护”的由来。
　　由这两个人物形象，我们不难看到一个指向—— 对艺术的守护，对世俗功利的厌恨。这也就恰恰应和了贝尔曼对自己的评价，“认为自己是保护楼上两个青年艺术家的看家恶狗”。守护艺术，而不仅仅是善良与同情那么简单。
　　除了这一点外貎上的蛛丝马迹，文章中还有没有进一步的证明点呢？有！“艺术区”的道路窄乱，租金低廉的房屋，苏艾只能为杂志社画插图……桩桩件件都在表明艺术不被重视，创作者生存艰难。最为让人痛心的是，医生为琼珊下了病危通知，想借助人内心的生存欲望让她存活下来。但对于琼珊的梦想“去画那不勒斯海湾”，他嗤之以鼻，“别扯淡了！她心里有没有值得想两次的事情？”比如“男人”“多少辆马车送他出殡”“冬季大衣的袖子式样”……这一切，都比“画画”在人们的心目中更有价值和意义。这便是整个社会崇尚物质享乐，无视艺术价值的现状。也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老贝尔曼豁出命去，也想守护住那对艺术充满挚爱的脆弱生命——琼珊。
　　这时，再来看一看小说的题目——The last leaf——《最后的常春藤叶》，也有人主张译为《最后一片叶子》。从标题的字面来讲，后者更符合原作，但在欧·亨利的原文中，却有这样的句子：
　　The ivy leaf was still there.
　　ivy，常春藤。常春藤植物本身具有蓬勃向上、坚韧不拔、自由自在以及生命力顽强的特性，它外表柔弱却拥有刚毅的内质（不起眼却内蕴着坚强的生命力），是酒神狄俄尼索斯头戴花冠、手执神杖上的饰物。狄俄尼索斯带来欢乐与活力，护佑农业与戏剧艺术。他因遭天后赫拉忌恨被杀，被宙斯救出其心，重生不死。因此，常春藤象征着一种百折不挠、执着追求的坚定信念，代表了一种崇尚自由、深沉含蓄、不动声色却又执着向上的精神。
　　不难看出，花语为感化的“常春藤”，才是欧·亨利真正想要表达的内容，在艺术被冷落、被压抑的时代里，有琼珊在，有苏艾在，有贝尔曼在，对艺术的挚爱就不会凋零，对艺术的守护就不会终止。
　　由此可见，我们在阅读外国文学作品时，不能浅尝辄止，停留于表层的感知与判断；深入挖掘意象及其文化背景，对进一步的探索有更深远的意义。
　　（作者單位：南京市大厂高级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