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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园林中的草树花木成为园林中的重要意象，也是园林景观品题集称的重要构成。园林草木品题常与坞、轩、堂、居等建筑结合，或多将植物置于自然流转与日月运行的时空之中，或将四季之美与时景草木相结合，突显草木品题的时空意涵。园林草木的品题集称与园林建筑景观品题浑然天成，丰富了园林的空间与意境，突显了园林的品格与意韵，建构出一个感受山野自然、体验隐逸情怀的理想天地。
关键词：园林景观 品题集称 草木
园林景观题名涵括园林的风貌意境，彰显出园林的精神意趣。园林集景萃聚园林八个或若干个景观而成品题序列，并加以诗画描绘，借由园林景观的组景集称与诗意品题，以诗词题咏与图画描绘的形式书写园林景致，形塑出意涵丰富的园林集景文化。园林以对自然的创造性模仿再造一方壶中天地，因而自然的草树花木成为园林中的重要意象，也是园林景观品题集称的重要构成。
园林模仿自然而构，植物是组成园林的基本要素之一。园林从其滥觞之始，就离不开花木的滋养。宋代郭熙在《林泉高致》中谈及草木的重要性：“山以水为血脉，以草木为毛发，以烟云为神采，故山得水而活，得草木而华。”a园林景观布局时，莳花种木，临水修竹，依循各类植物的天然物性，注重草木的品类与环境的配置。曹林娣先生指出：“在对园林花木的处理上，中国古典园林不像古代的欧洲人那样过多地用理性及秩序去干预，而是不仅注重保持花木的‘天造’风格，更注重在山、水、建筑、人、天地相契相合的气氛中，赋予花木一种精神性的‘合一’色彩。”b园林草木不仅是自然景观，更具有人文意涵，文人雅士喜欢将个人的心志情态投射于花木之上，草木中蕴含着文人的心性品格。草木造景受到古代诗画艺术、哲学观念等多重影响，广植于园中的草木与园林的山石、建筑、泉池等各个景观缀合于一个生机盎然的植物系统中，形成浑然一体、水乳交融的园林意境。
园林景观的品题集称注重择选萃聚各类草木意象，园林草木与其他园林景观交融共构，借由草木景观形成视觉、嗅觉、触觉、听觉等多元感知，不仅呈现出野趣天成的自然生态、生命意象，也展示出人们丰富的审美体验与文化生态。从园林集景品题的草木意象来看，基本涵盖了园林中比较普遍的植物种类。草木景题中既有梅、兰、竹、菊等文人喜爱的“四君子”，也有柳、柏、松、枫、槐等可蔽荫可观赏的树木，更缺少不了桃、梅、杏、荷、桂等色彩明亮、芬芳瑰丽的花木，各类草木景题与园林建筑浑然天成，丰富了园林的空间与意境，突显了园林的品格与意境。
园林草木依据园林建筑与山水形势，岸边植柳、湖面铺荷，构筑出疏落有致的空间层次感，以草木的色彩、香味、形状、特性等多重特点描绘出丰富多彩的园林图景。园林草木品题常与坞、轩、堂、居等建筑结合，形成“双松书坞”“枫江草堂”“槐荫轩”“红药栏”等景题，建筑景观在园林草木的掩映之下，达到人工营造与自然风物的有机结合。如王士禛西城别墅十三景有“绿萝书屋”“双松书坞”二景题，园东北高明楼前有双松甚古，“楼既久毁，葺之则力有不能，将于松下结茅三楹，名之曰‘双松书坞’”c， 大椿轩南有室三楹曰“绿萝书屋”，朱彝尊题咏“双松书坞”“绿萝书屋”：
我愿身为鹤，巢君庭际松。清风吹我衣，明月照我容。与君岁寒约，寤语绵春冬。
女萝青袅袅，压君一丈墙。有时风卷幔，琐碎凉月光。留照床上书，签帙生微黄。d
书坞、书屋在双松常青、绿萝蔓绕的装点映衬下清朗润泽，可达心目俱爽之境，在此读书吟咏颇有意境情趣。
园林集景草木品题也多将植物置于自然流转与日月运行的时空之中，或将四季之美与时景草木相结合，形成“春风杨柳”“荷池赏夏”“三秋丹桂”“雪篱梅影”等景观品题；或与晴雨风月等气象之变相结合，塑造出“杏林晓日”“枫圻月出”“蕉轩话雨”“菊岸临风”等富于变化的风景小品。园林之美映现于四季、晨昏、风云、晴雨中的草木荣枯、繁庑凋零中，突显出集景品题的时空意涵。如广州杏林庄，此园精致小巧，园主邓大林自绘《杏林庄八景图》，园中八景：竹亭烟雨、通津晓道、蕉林夜雨、荷池赏夏、板桥风柳、隔岸钟声、桂径通潮、梅窗咏雪，八景中尤以草木品题居多，竹亭、蕉林、荷池、风柳、桂径、梅窗等园林意象显示了杏林庄花木环绕、幽雅别致之景。如林昌彝题《蕉亭》《竹亭》之景：
杏邨绿一天，坐榻凉如许。白日卷秋心，人间不知暑。忽来细雨声，潇潇万叶语。醉洒墨数升，脱帽邀诗侣。
流水又一邨，林泉枕山足。修竹浮深翠，瞥见两三屋。玉润上阑干，映我衣皆绿。琴亭白乐天，茶铛苏玉局。e
描绘了园中草木蓊郁，香芬沁人，竹亭烟雨、蕉林夜雨，雨引人入深邃雅淡的园林景象之中。园主乐游其间，常与粤中文人画士雅集于此，题诗吟咏。清代杭州湖墅地区有王钧所构养素园，园中十景：绕屋梅花、倚楼临水、远树柔蓝、乾溪雨涨、夏木垂阴、疏雨梧桐、三秋丹桂、古寺鸣钟、秋深红叶、远山雪霁。十景集称多为草木品题，颇有自然朴野之趣。其中“夏木垂阴”一景，“古木立四周，交柯密无罅。六月敞亭台，翛然不知夏”f。炎炎夏日于草木遮阴蔽日的园中静坐自可感悟习习凉意，体现了夏日园林之美与日常园居情境。陈梦雷居于京师城西的水村有“菊岸临风”之景：“三径开从曲水隈，秋容点染晚风催。亭亭傲骨羞趋媚，漠漠幽香淡应时。落帽不妨聊插鬓，餐英未许且裁诗。天寒袖薄辜清赏，送酒偏宜却待谁” g，临风的傲骨秋菊散溢着幽香清韵，点染着园中秋景，也是诗人傲岸淡泊的自我形象写照。
人们可于园林感受绿茵可卧、芳草沁心之美，体悟自然造化的神妙，“窥情风景之上，钻貌草木之中。吟咏所发，志惟深远”h。唐代李德裕平泉山庄种植各种草木，正是“嘉树芳草，性之所耽”的体现。宋人真德秀在《观莳园记》中指出：“夫天壤间一卉一木，无非造化生生之妙。而吾之寓目于此，所以养吾胸中之仁，使盎然常有生意，非如小儿女玩华也就是芳，以荒嬉媮乐为事也。”i文人于园林草木品题中表现品格气韵、文化涵養，寄托理想心志。园林中苍翠挺拔、四季常青的松树也是文人高尚气节的表征，园林集景品题多取松树意象，有“高阁松风”之浩然壮美，也有“松荫眠琴”之舒逸雅致。如余园十景之“松坞品茶”、北园十景之“孤松梗日”、抑园三十二景之“倚松彴”、且园十景之“松花石斋”、苏州惠荫园是八景之“松荫眠琴”、南京愚园三十六景之“松颜馆”、筱园十景之“饭松庵”等。雍正时姚培谦隐居于松江府华亭的鲈香小圃，常与姚文谦、王永祺、黄达等友人观荷赏菊，数举文会。黄达题“松阴高卧”：“庭前千尺松，虬枝蟠上下。时有清风来，浓阴许我借。扰扰逐轮蹄，何异浮云过。跂脚秋树根，无事日高卧。”j于清风徐来的松间高卧消夏，世间烦扰如过眼浮云，隐逸的自适萧散之情令人神往。苏州惠荫园初构于明代，清代几经重构，园中八景为：柳荫系舫、松荫眠琴、屏山听瀑、藤崖伫月、荷岸观鱼、石窦收云、棕亭霁雪，其中琴台一景，曰“松荫眠琴”，阚凤楼《惠荫园八景小记》云： 由桂苑经鉴馨阁入云窦，石径深曲，苔青滑人。拾级登琴台，台左侧有老松，悬根石罅百年矣，虬孥空际，海风易秋，鳞裂半身，日色皆绿。由台左循回廊北迤，藏书楼最为幽静，每闻棋枰落子声与松子声相应。台下作石障，丛花杂果，缀欲破烟，春荫秋霁，碎若铺锦，鹤延趾以天高，蝉度枕而风谡。此间宜眠琴，亦宜憩月，姑择其韵者著之。k
松林中的藏书楼最为幽静，在此可读书、弈棋、眠琴、憩月，文人怡情丘壑的闲雅逸兴和超凡脱尘的精神情趣都融于园林的松荫之间。
文人园林注重草木怡情，皇家园林则重在于草木中彰显君子之象。康熙《避暑山庄记》云：“玩芝兰则爱德行，睹松竹则思贞操，临清流则贵廉洁，览蔓草则贱贪秽。”l皇家园林静明园有“万壑松风”景，景题袭用五代巨然、宋代李唐《万壑松风图》而成，康熙御制诗并序：
万壑松风在无暑清凉之南。据高阜，临深流，长松环翠，壑虚风度，如笙镛迭奏声，不数西湖万松岭也。
偃盖龙鳞万壑青，逶迤芳甸杂云汀。白华朱萼勉人事，爱敬南陔乐正经。m
风卷松涛，碧浪流青，气势雄壮，万壑松风的气势显示皇家园林的恢宏气度。松之常青也象征着王朝统治千秋万代的延续，皇权的无上尊崇，反映出天下治世、君子比德的生态意境。避暑山庄三十六景之“金莲映日”，因在山庄如意洲遍植金莲花而得名。金莲花以耀眼金色，在日光映照中愈为鲜艳，如黄金铺地，彰显出一片辉煌景象。康熙御制题诗云：
广庭数亩，植金莲花万本。枝叶高挺，花面圆径二寸余。日光照射，精彩焕目。登楼下视，直作黄金布地观。
正色山川秀，金莲出五台。塞北无梅竹，炎天映日开。
金莲之色彩之美，亦以佛教名山引种金莲花这一颇具佛教意旨的圣花使景题在色彩意象中蕴含着佛光普照的深远之境。
园林集景品题借草木意谐调统一整个园林环境，创造出生机勃发的景观单元，也建构出一个感受山野自然、体验隐逸情怀的理想天地。园林草木被性情化、品德化，可与人共生交流，文人以植物或堅刚或柔美或高洁或雅润的形态特性来反观自照，展示其人格心性，也在草木的种植培养中完成着文人修身养性的生活实践。
a〔宋〕郭熙：《林泉高致》，中华书局2010年版，第64页。
b 曹林娣：《中国园林文化》，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5年版，第235页。
c 〔清〕王士禛：《王士禛全集》（诗文集之九），齐鲁书社2007年版，第1805页。
d 〔清〕朱彝尊：《曝书亭集》 （卷15），商务印书馆1929年版，第269页。
e 〔清〕林昌彝：《衣讔山房诗集》（卷8），清同治二年广州刻本。
f 〔清〕 王钧：《养素园诗集》 （卷1），广陵古籍刻印社1985年版，第15页。
g 陈梦雷：《松鹤山房诗集》（卷9），《清代诗文集汇编》179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126页。
h 杨明照：《增订文心雕龙校注》，中华书局2000年版，第566页。
i 〔宋〕真德秀：《真西山文集》，商务印书馆1937年版，第456页。
j 〔清〕黄达：《一楼集》（卷2），清乾隆刻本。
k 衣学领主编：《苏州园林历代文钞》，上海三联书店2008年版，第122页。
l清圣祖：《避暑山庄记》，文渊阁《四库全书》。
m 清圣祖：《圣祖仁皇帝御制诗文集》（第3集卷50），文渊阁《四库全书》。
基金项目： 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国古代园林文学文献整理与研究”（项目编号：18ZDA240）；陕西省教育厅科研计划项目资助“明清文学中的长安书写研究”（项目编号：18JK0372）
作 者： 岳立松，文学博士、博士后，西安工业大学文学院讲师，研究方向：明清文学与文化、园林文学。
编 辑： 康慧 E-mail： kanghuixx@sina.com
关键词：园林景观 品题集称 草木
园林景观题名涵括园林的风貌意境，彰显出园林的精神意趣。园林集景萃聚园林八个或若干个景观而成品题序列，并加以诗画描绘，借由园林景观的组景集称与诗意品题，以诗词题咏与图画描绘的形式书写园林景致，形塑出意涵丰富的园林集景文化。园林以对自然的创造性模仿再造一方壶中天地，因而自然的草树花木成为园林中的重要意象，也是园林景观品题集称的重要构成。
园林模仿自然而构，植物是组成园林的基本要素之一。园林从其滥觞之始，就离不开花木的滋养。宋代郭熙在《林泉高致》中谈及草木的重要性：“山以水为血脉，以草木为毛发，以烟云为神采，故山得水而活，得草木而华。”a园林景观布局时，莳花种木，临水修竹，依循各类植物的天然物性，注重草木的品类与环境的配置。曹林娣先生指出：“在对园林花木的处理上，中国古典园林不像古代的欧洲人那样过多地用理性及秩序去干预，而是不仅注重保持花木的‘天造’风格，更注重在山、水、建筑、人、天地相契相合的气氛中，赋予花木一种精神性的‘合一’色彩。”b园林草木不仅是自然景观，更具有人文意涵，文人雅士喜欢将个人的心志情态投射于花木之上，草木中蕴含着文人的心性品格。草木造景受到古代诗画艺术、哲学观念等多重影响，广植于园中的草木与园林的山石、建筑、泉池等各个景观缀合于一个生机盎然的植物系统中，形成浑然一体、水乳交融的园林意境。
园林景观的品题集称注重择选萃聚各类草木意象，园林草木与其他园林景观交融共构，借由草木景观形成视觉、嗅觉、触觉、听觉等多元感知，不仅呈现出野趣天成的自然生态、生命意象，也展示出人们丰富的审美体验与文化生态。从园林集景品题的草木意象来看，基本涵盖了园林中比较普遍的植物种类。草木景题中既有梅、兰、竹、菊等文人喜爱的“四君子”，也有柳、柏、松、枫、槐等可蔽荫可观赏的树木，更缺少不了桃、梅、杏、荷、桂等色彩明亮、芬芳瑰丽的花木，各类草木景题与园林建筑浑然天成，丰富了园林的空间与意境，突显了园林的品格与意境。
园林草木依据园林建筑与山水形势，岸边植柳、湖面铺荷，构筑出疏落有致的空间层次感，以草木的色彩、香味、形状、特性等多重特点描绘出丰富多彩的园林图景。园林草木品题常与坞、轩、堂、居等建筑结合，形成“双松书坞”“枫江草堂”“槐荫轩”“红药栏”等景题，建筑景观在园林草木的掩映之下，达到人工营造与自然风物的有机结合。如王士禛西城别墅十三景有“绿萝书屋”“双松书坞”二景题，园东北高明楼前有双松甚古，“楼既久毁，葺之则力有不能，将于松下结茅三楹，名之曰‘双松书坞’”c， 大椿轩南有室三楹曰“绿萝书屋”，朱彝尊题咏“双松书坞”“绿萝书屋”：
我愿身为鹤，巢君庭际松。清风吹我衣，明月照我容。与君岁寒约，寤语绵春冬。
女萝青袅袅，压君一丈墙。有时风卷幔，琐碎凉月光。留照床上书，签帙生微黄。d
书坞、书屋在双松常青、绿萝蔓绕的装点映衬下清朗润泽，可达心目俱爽之境，在此读书吟咏颇有意境情趣。
园林集景草木品题也多将植物置于自然流转与日月运行的时空之中，或将四季之美与时景草木相结合，形成“春风杨柳”“荷池赏夏”“三秋丹桂”“雪篱梅影”等景观品题；或与晴雨风月等气象之变相结合，塑造出“杏林晓日”“枫圻月出”“蕉轩话雨”“菊岸临风”等富于变化的风景小品。园林之美映现于四季、晨昏、风云、晴雨中的草木荣枯、繁庑凋零中，突显出集景品题的时空意涵。如广州杏林庄，此园精致小巧，园主邓大林自绘《杏林庄八景图》，园中八景：竹亭烟雨、通津晓道、蕉林夜雨、荷池赏夏、板桥风柳、隔岸钟声、桂径通潮、梅窗咏雪，八景中尤以草木品题居多，竹亭、蕉林、荷池、风柳、桂径、梅窗等园林意象显示了杏林庄花木环绕、幽雅别致之景。如林昌彝题《蕉亭》《竹亭》之景：
杏邨绿一天，坐榻凉如许。白日卷秋心，人间不知暑。忽来细雨声，潇潇万叶语。醉洒墨数升，脱帽邀诗侣。
流水又一邨，林泉枕山足。修竹浮深翠，瞥见两三屋。玉润上阑干，映我衣皆绿。琴亭白乐天，茶铛苏玉局。e
描绘了园中草木蓊郁，香芬沁人，竹亭烟雨、蕉林夜雨，雨引人入深邃雅淡的园林景象之中。园主乐游其间，常与粤中文人画士雅集于此，题诗吟咏。清代杭州湖墅地区有王钧所构养素园，园中十景：绕屋梅花、倚楼临水、远树柔蓝、乾溪雨涨、夏木垂阴、疏雨梧桐、三秋丹桂、古寺鸣钟、秋深红叶、远山雪霁。十景集称多为草木品题，颇有自然朴野之趣。其中“夏木垂阴”一景，“古木立四周，交柯密无罅。六月敞亭台，翛然不知夏”f。炎炎夏日于草木遮阴蔽日的园中静坐自可感悟习习凉意，体现了夏日园林之美与日常园居情境。陈梦雷居于京师城西的水村有“菊岸临风”之景：“三径开从曲水隈，秋容点染晚风催。亭亭傲骨羞趋媚，漠漠幽香淡应时。落帽不妨聊插鬓，餐英未许且裁诗。天寒袖薄辜清赏，送酒偏宜却待谁” g，临风的傲骨秋菊散溢着幽香清韵，点染着园中秋景，也是诗人傲岸淡泊的自我形象写照。
人们可于园林感受绿茵可卧、芳草沁心之美，体悟自然造化的神妙，“窥情风景之上，钻貌草木之中。吟咏所发，志惟深远”h。唐代李德裕平泉山庄种植各种草木，正是“嘉树芳草，性之所耽”的体现。宋人真德秀在《观莳园记》中指出：“夫天壤间一卉一木，无非造化生生之妙。而吾之寓目于此，所以养吾胸中之仁，使盎然常有生意，非如小儿女玩华也就是芳，以荒嬉媮乐为事也。”i文人于园林草木品题中表现品格气韵、文化涵養，寄托理想心志。园林中苍翠挺拔、四季常青的松树也是文人高尚气节的表征，园林集景品题多取松树意象，有“高阁松风”之浩然壮美，也有“松荫眠琴”之舒逸雅致。如余园十景之“松坞品茶”、北园十景之“孤松梗日”、抑园三十二景之“倚松彴”、且园十景之“松花石斋”、苏州惠荫园是八景之“松荫眠琴”、南京愚园三十六景之“松颜馆”、筱园十景之“饭松庵”等。雍正时姚培谦隐居于松江府华亭的鲈香小圃，常与姚文谦、王永祺、黄达等友人观荷赏菊，数举文会。黄达题“松阴高卧”：“庭前千尺松，虬枝蟠上下。时有清风来，浓阴许我借。扰扰逐轮蹄，何异浮云过。跂脚秋树根，无事日高卧。”j于清风徐来的松间高卧消夏，世间烦扰如过眼浮云，隐逸的自适萧散之情令人神往。苏州惠荫园初构于明代，清代几经重构，园中八景为：柳荫系舫、松荫眠琴、屏山听瀑、藤崖伫月、荷岸观鱼、石窦收云、棕亭霁雪，其中琴台一景，曰“松荫眠琴”，阚凤楼《惠荫园八景小记》云： 由桂苑经鉴馨阁入云窦，石径深曲，苔青滑人。拾级登琴台，台左侧有老松，悬根石罅百年矣，虬孥空际，海风易秋，鳞裂半身，日色皆绿。由台左循回廊北迤，藏书楼最为幽静，每闻棋枰落子声与松子声相应。台下作石障，丛花杂果，缀欲破烟，春荫秋霁，碎若铺锦，鹤延趾以天高，蝉度枕而风谡。此间宜眠琴，亦宜憩月，姑择其韵者著之。k
松林中的藏书楼最为幽静，在此可读书、弈棋、眠琴、憩月，文人怡情丘壑的闲雅逸兴和超凡脱尘的精神情趣都融于园林的松荫之间。
文人园林注重草木怡情，皇家园林则重在于草木中彰显君子之象。康熙《避暑山庄记》云：“玩芝兰则爱德行，睹松竹则思贞操，临清流则贵廉洁，览蔓草则贱贪秽。”l皇家园林静明园有“万壑松风”景，景题袭用五代巨然、宋代李唐《万壑松风图》而成，康熙御制诗并序：
万壑松风在无暑清凉之南。据高阜，临深流，长松环翠，壑虚风度，如笙镛迭奏声，不数西湖万松岭也。
偃盖龙鳞万壑青，逶迤芳甸杂云汀。白华朱萼勉人事，爱敬南陔乐正经。m
风卷松涛，碧浪流青，气势雄壮，万壑松风的气势显示皇家园林的恢宏气度。松之常青也象征着王朝统治千秋万代的延续，皇权的无上尊崇，反映出天下治世、君子比德的生态意境。避暑山庄三十六景之“金莲映日”，因在山庄如意洲遍植金莲花而得名。金莲花以耀眼金色，在日光映照中愈为鲜艳，如黄金铺地，彰显出一片辉煌景象。康熙御制题诗云：
广庭数亩，植金莲花万本。枝叶高挺，花面圆径二寸余。日光照射，精彩焕目。登楼下视，直作黄金布地观。
正色山川秀，金莲出五台。塞北无梅竹，炎天映日开。
金莲之色彩之美，亦以佛教名山引种金莲花这一颇具佛教意旨的圣花使景题在色彩意象中蕴含着佛光普照的深远之境。
园林集景品题借草木意谐调统一整个园林环境，创造出生机勃发的景观单元，也建构出一个感受山野自然、体验隐逸情怀的理想天地。园林草木被性情化、品德化，可与人共生交流，文人以植物或堅刚或柔美或高洁或雅润的形态特性来反观自照，展示其人格心性，也在草木的种植培养中完成着文人修身养性的生活实践。
a〔宋〕郭熙：《林泉高致》，中华书局2010年版，第64页。
b 曹林娣：《中国园林文化》，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5年版，第235页。
c 〔清〕王士禛：《王士禛全集》（诗文集之九），齐鲁书社2007年版，第1805页。
d 〔清〕朱彝尊：《曝书亭集》 （卷15），商务印书馆1929年版，第269页。
e 〔清〕林昌彝：《衣讔山房诗集》（卷8），清同治二年广州刻本。
f 〔清〕 王钧：《养素园诗集》 （卷1），广陵古籍刻印社1985年版，第15页。
g 陈梦雷：《松鹤山房诗集》（卷9），《清代诗文集汇编》179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126页。
h 杨明照：《增订文心雕龙校注》，中华书局2000年版，第566页。
i 〔宋〕真德秀：《真西山文集》，商务印书馆1937年版，第456页。
j 〔清〕黄达：《一楼集》（卷2），清乾隆刻本。
k 衣学领主编：《苏州园林历代文钞》，上海三联书店2008年版，第122页。
l清圣祖：《避暑山庄记》，文渊阁《四库全书》。
m 清圣祖：《圣祖仁皇帝御制诗文集》（第3集卷50），文渊阁《四库全书》。
基金项目： 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国古代园林文学文献整理与研究”（项目编号：18ZDA240）；陕西省教育厅科研计划项目资助“明清文学中的长安书写研究”（项目编号：18JK0372）
作 者： 岳立松，文学博士、博士后，西安工业大学文学院讲师，研究方向：明清文学与文化、园林文学。
编 辑： 康慧 E-mail： 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