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两大肠面,红汤不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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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我家附近的风味,我总忘不了红卤大肠。
  我问过一位师傅:为什么猪大肠红烧的多,白煮的少?师傅说:“都嫌猪大肠有味道。红烧了、卤过了,就不显,大家就忘了是肠子了。好比许多地方,炖猪头肉,务必炖到烂,一是为了入味,二是心态不一样:一个大猪头,倘若不炖烂,端上桌,‘猪视眈眈’对着你,谁都没心思吃;猪头烂了,看不清了,大家就没有了成见,拿片骨头一划拉,猪头酥烂,红红白白,下筷夹起来吃,顺筷子滑肉缕和脂膏,拿来拌饭,吃得稀里哗啦,就没心结了。”
  这位师傅的店,在一个奇怪的所在:我在老家没搬之前,往南走有条岔路,一头向着太湖,一头向着高速公路;通高速公路那一片左近,龙蛇混杂:交警临时办公的所在、车辆管理所、运输公司、各类名目的服务站,胡乱堆在一处,乍来的人会觉得布置得岂有此理。那地方真正的地标,是家面馆。那店没名字——倒不是没招牌,年深月久,招牌都被汽车尘烟遮蔽,油灰重,大家也不记得了——只用一句话概括:“中午吃啥?”“大肠面!”或者:“你在哪里啊,我这里还有个过户手续。”“我在大肠面,一会儿回来。”“噢,那你回来时带份大肠!”
  在我家那里,传统菜式大概分两类风格。其一清秀雅致,是士大夫菜,例如太湖银鱼羹;二就是市井菜,讲究濃油赤酱,比如肉酿油面筋。红卤大肠面属于后一种,大家日常吃吃很过瘾,真上台面,那就不好意思。司机们来往高速公路,交警们站一天,大家都拼体力的,奔波终日,吃东西讲究脆生痛快爽气。经常是下了高速公路,车子停好,就进店去:“一碗大肠面!”如果那天恰好手松或馋,就是:“大肠面,两个浇头!”两个浇头,就是双份红卤大肠。
  面馆老板是个瘦长汉子,面有麻点,胡子总剃得留着硬朗的胡根,穿白围裙,戴蓝袖套,显见经常去帮厨,头发稀稀疏疏,但中气很足。站得笔挺,仿佛标枪,大家都猜他以前当过兵。店里有厨子,据说是他弟弟;有老板娘,长一张冬瓜脸,高胖结实,在柜台管账,满手都是复写纸的蓝色;老板并不当甩手掌柜的,精精神神,时时站在店门口迎客;看人来了,先听清人要什么,于是运中气,声如金石铿锵,拖长了尾音,直送进店里去:“三两大肠面!红汤不辣!”
  他家面很筋道利落,是白煮完了,加在红汤里的;红汤是大肠卤勾出来的红汤,很鲜甜。无锡人的红烧其实不咸,而是甜口:红烧肉加黄酒冰糖不提,连小笼包的红汤馅儿都会泛甜。口味重的,就加一勺辣油。
  吃完,司机们边剔牙边结账,老板曼声道:“一路平安!”
  真有司机吃上了瘾的,坐下先吃一碟红烧大肠,吃面时要双份浇头,临走前还多要一塑料袋卤大肠,开车门,放驾驶室。据说真有人开着车吃着卤大肠,从无锡一直吃到昆山。
  店里不卖酒,有爱吃红烧大肠的,专门从隔壁买了黄酒,到店里坐下,要大肠,于是滋溜一口酒,吧唧一口大肠;老板很热心,到冬天不但愿意帮着温一温黄酒,还要特意再加几缕姜丝。但这只限于平常顾客,如果是司机提着酒瓶进来,老板就会摇头:“不要喝酒。”这时候,老板娘也会瓮声瓮气来一句:“大哥,平安是福气!”我们那儿的方言,福一个字很难发音,要“福气”俩字一起出来才行。
  我往后厨走过一次,就看见后厨有五台大洗衣机,轰隆隆的在洗肠子;五个小伙计,用刷子蘸着什么在搓大肠——过去看看,蘸的是盐——忙得面红耳赤的。大灶上须臾不停,焖卤着大肠。煮面的锅一大一小。小的锅里搁的是红汤,因为有些司机会要求:“我要红面!”意思就是:我这个面,要白煮完了,再用卤汁煮煮!
  老板好像从来不休息,用我妈的话讲:“好嗓子,在那里喊,都听得见。”喊来喊去,大家都习惯了。“三两大肠面,红汤不辣”,像日出日落。每到黄昏之际,大家忙完一天,把文件和笔一放,抬抬头:“哎,都暗了,走,一起去吃大肠面。”必须上门吃,因为这家店惯例不送外卖——店里生意太多,照顾不上外面。
  那年年初,南方罕见的大雪,高速公路下来的几个路口,为了防滑,设了许多岗;又逢过年前两天,自行车、摩托车、菜市场的三轮车、载着大青鱼和大猪的汽车,拥堵一起。那天我从上海回家,车子堵住了,正百无聊赖看窗外雪落、云色如铅,就见一辆小三轮车,从车窗外悠悠滑过来;三轮车后厢盖着白布。车子到驾驶座旁,停下,骑车的就问司机:“要不要面?车上有要吃面的吗?”声音铿锵,如金石声。
  冰天雪地,霜湿寒手,大家踊跃买面,端上来,发现老板用保温饭盒护住了,面还烫呢,每碗里加一点辣,大家嚼完大肠满嘴香,吃碗面肚子鼓,最后把面汤喝了,满头是汗,吸溜吸溜的。没买到的,只好一边看着吞口水,问老板“还有没有了?”“有,有,一会儿。”老板请大家吃完了,留着饭盒,“我一会儿回来收”,骑着车过去下一辆车了。到后来,路边穿着大衣的交通协管员,也都买了一碗,吸溜溜地吃着。
  我后来跟爸说这事,爸说他也听说了,据说老板蹬小三轮,卖了三天的面,没加价钱,还贴钱买了许多保温饭盒——他家以后也不送外卖,这钱就算是白贴进去了。据说这是老板娘的主意:“大冷天的,堵在那搭儿,作孽啊!都想回去过年的呀,肯定都饿的呀。”我想象得出她瓮声瓮气的声音。
  责任编辑/刘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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