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的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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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梨枝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壁钟,轻轻地打了个哈欠,觉得该睡了。电视和收音机里能引起兴趣的节目已经没有了,又没有特别想看的书。
  外面下着早春的雨,孩子睡得很熟。丈夫不回家的夜晚,生活仿佛失去了重心,无论如何也要彻夜不眠了。睡觉之前还有些事情要做。她钻在被炉里,茫然地消磨着时间。
  女人深切感到电视看得太晚了。
  “真的该睡了。”
  梨枝终于从被炉里抽出身子。稍稍刷了刷牙,睡下前检查了一遍火种。夜深人静,一清早就会喧腾的新村里,几乎所有的窗户都熄了灯。
  朝北的房门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一刮起北风,房门就会撞在门框上发出这样的声响。
  “好像起风了。”梨枝咕哝道,站在门后心不在焉地打开房门朝外张望。突然,一个黑影倏地站在她的面前。她正要发出惊叫,嘴巴就被迅捷地捂上了。
  她就这样被推进了房间里。
  “夫人,如果你不想受伤的话,安静些。”低沉却凶狠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你是谁?我要喊警察啦!她想这么说,但发不出声音来。不是因为嘴被堵上了,而是因为恐惧和惊愕令她的声带出现了障碍。
  黑影紧紧搂着梨枝反手将房门关上,还咔嚓一声上了锁,细心地挂上门链。这样的话,就连带着钥匙的丈夫也进不来了。
  “进去!到里面去!”入侵者命令道。
  在里面六叠的房间里睡着今年已经三岁的浩一。与自己的危险相比,她更担心危险会波及孩子。
  无论如何要保住浩一。能保护这孩子的,只有我!—这样的意识将吓得麻木的梨枝拉回到现实。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入侵者捂着她嘴巴的手稍有松缓时,梨枝透过他的指间喘息着说道。
  “你老实点,我就不会动粗。”
  “你要钱的话给你,你不要乱来。”
  “把你丈夫喊来。”
  “我丈夫……”梨枝刚要说便缄口不语了。入侵者以为丈夫在家。如果他知道家里只有女人和孩子,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来。
  “怎么了?把你丈夫喊到这里来!”入侵者的声音很焦虑。
  然而在这两套间的狭窄房间里,丈夫不在的事实是不可能一直隐瞒下去的。
  “哈哈!丈夫不在啊,”入侵者好像在窃笑,“家里就只有你一个人?”
  “孩子……对孩子不要乱来。”梨枝央求道。
  “你说小鬼在?在哪里?”
  “……”
  “不要让我费手脚啊!”
  入侵者手上用力,将她拉向里面的房间。走过餐厨一体的厨房、放有被炉和电视机的四叠半房间,以及里面当卧室使用的六叠房间。入侵者逐个查看了一圈。
  “只有两个被窝啊,”入侵者观察力很敏锐,“孩子占一个,父母不会一起睡在一个被窝里吧,你丈夫今天夜里不回家啊。”
  “是夫妻,应该睡在一起吧。”这么说了之后,梨枝觉悟到这句话很容易刺激对方的兽欲。
  “就算睡一起,被窝不是太小了吗?”
  “家里房子小,所以总是在丈夫回家后再铺的。”
  “夫人,你撒谎的话,我就不保证这孩子的安全了。”入侵者目光凶狠地望着熟睡的浩一。
  “我求求你了!不要伤害孩子。”梨枝让入侵者在毫不设防的房间里打量了一遍,心想眼下最要紧的是想方设法顺着对方的心思化险为夷,“丈夫上夜班,大概早晨回家。”其实是今天早晨去关西出差,明天夜里才回来。
  “早晨几点?”
  “每天回家的时间都是不确定的。”
  “一般是几点?”
  “8点。不,7点左右。”她心想,如果将丈夫回家的时间尽量说得早一点,入侵者也许会早点离去。
  梨枝这才第一次从正面看清了对方的脸。年轻,也许还不到二十岁,全身湿透,长发像海草似的贴在苍白的脸庞上,全身微微颤抖着,好像不仅仅是被雨淋湿的缘故。
  还是个孩子啊!这么一想,梨枝的心里多少有些松懈。虽然担心这个年龄的年轻人受到刺激会产生冲动,但如果安抚得法,也是格外爽快的。
  “你看见了吧,家里沒有能反抗你的人,请不要乱来。”
  “你老实些,我就不会乱来。”
  “你是想要钱吧。”梨枝想无论如何要用钱解决。家里现钱只有五万元。剩下值钱的东西就只有若干数额的存折和她的首饰了。存折对入侵者来说也许是毫无价值的。
  “有钱吗?”
  “不太多,我们是普通的工薪族。”
  “把钱都拿来!”
  梨枝按他说的将现有的钱全部拿了出来。五万元在工薪家庭里是维持半个月生活的巨款,但如果能换来孩子与自己的安全,她觉得还是便宜的。
  “全都在这里了?”
  “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在家里找。靠工资生活的人家不会那么有钱。”
  入侵者大概是认可了她的话,没有仔细数便将梨枝递给他的大小混在一起的纸币塞进了口袋里。
  “钱给你了,你可以走了呀!”
  “不用这么着急。”在梨枝镇定下来的同时,对方好像也平静了下来。这是危险的征兆。
  “你想要的东西已经给你了。”梨枝拼命克制着重又涌现的恐惧,抗议道。
  “我现在离开这里,如果你打110,我很快就会被抓的。”
  “我不打什么110。”
  “我能相信你吗?我这是抢劫!”
  “你从一开始就盯上我家了吧。”
  “没有,我只是在那里避雨。夫人你偏偏突然探出脑袋来,吓得我差点儿惊叫,我是没有办法。”   “那你就再到外面去吧,这些钱是我送给你的!不是什么抢劫。”
  “如果我把这钱还给你,充其量就是私闯民宅。可是我要钱。我需要钱。一旦被抓住的话,解释说是你给我的,这行不通啊!”
  “那怎么办才好啊。”梨枝带着哭腔。这样讨价还价期间,万一浩一醒来就闯大祸了。浩一原本就是一个认生的孩子,如果看见家里有个陌生男子,肯定会大哭起来。这会刺激对方,不知道对方会做出什么凶残的举动。她想着无论如何要在浩一醒来之前将强盗赶出去。
  “我有个好办法。”
  “好办法?”
  “让夫人决不能打110的办法。”
  “拜托了!你不要杀人!”
  她忍不住要叫喊起来,抢劫者慌忙捂住了她的嘴。
  “你别喊。谁要杀你啊,我不会干那种事的,我没有那么混蛋。我要在夫人身上盖上戳子,那被丈夫知道就很不妙了。”
  “你从一开始就有这种打算吧。”梨枝咬着嘴唇。她想如果没有浩一,也不是不能做出某种程度反抗,但为了防止孩子受到伤害,看来只能以自己的身体做挡箭牌了。
  “你不要理解错了,我不是想得到夫人,只是为了堵你的嘴。”
  “你即使不干那种事,我也不会告诉别人。拜托了,你要相信我。”
  “你现在这么想,是因为我在这里;一旦我不在,你马上就会打110的。”
  “如果你不相信,可以把电话线割断呀!”
  “这里又不是原野中孤零零的一户人家。我出去以后,如果你马上跑到附近邻居家去,我就玩完了。”
  “你即使干了那种事,也堵不上我的嘴啊!”
  “你说什么?”
  “我即使被你侵犯,也丝毫不感到羞愧。这是没有办法的,连丈夫都会原谅我的。如果干那种事,我反而会打110。我绝不会原谅你的。”
  对方的眼睛里浮现出怯弱的神色。也许,哪怕他尽力想摆出一副恶棍的模样,其实他的内心并没那么坏;也许是梨枝的反击有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这样一想,他那稚气未脱的脸更加显得少不更事。看他进屋前将鞋脱在玄关处,闯进屋来的目的也没有那么可怕。
  “夫人,你不要逞强啊。被抢劫者强奸,这种事绝对是有损名誉的。凡是人妻,都想要隐瞒的。”
  “这种事当然希望尽可能不让人知道,可是我不同。别人的非议我能够忍受,但我不允许自己受到侮辱。你拿到了钱,却又想得到身体,真是卑鄙啊。如果你以为这样做可以堵上我的嘴,那你把女人看得太天真了。”梨枝咬咬牙强硬地回答道。这是在气势上决胜负。
  抢劫者低下头。对方不是那种不惜杀人都要封住别人嘴的坏蛋,这是不幸中的大幸。不过,如果她对自己的这种洞察力没有信心,也不会如此孤注一掷。
  “你饿了吧,我做点什么给你吃吧。”她看出了对方的畏怯,说道。
  “我都快前胸贴后背了。”抢劫者好像这才想起因紧张而忘却的饥饿。
  “你等一会儿,我给你做好吃的。”
  梨枝站在厨房里,重新做饭,很快就做出了三叶豆酱、拌嫩笋、法国风味煎鸡蛋、别人送的礼物松阪牛的豆酱肉等。
  “这么晚了,只有现成的啦。”
  “好棒啊!”面对着梨枝说的用晚饭吃剩的菜肴和放在冰箱里的食材拼凑的“现成的”食物,年轻的抢劫者连连咽着口水。
  “来,趁热吃了。”
  在梨枝的催促下,他狼吞虎咽地吃着。看来是饿极了,第一口他幾乎没嚼便吞了下去。
  “吃得太快,会胃痉挛的呀!”
  在梨枝的提醒下,他终于开始慢慢地嚼,将食物吃得一点不剩。趁着他喘口气的机会,梨枝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
  “别害怕。如果不愿意说,你编个假名字也可以啊。不知道叫你什么很不方便。”
  “叫会田。”
  “是会田吧。”
  “会津的‘会’,田地的‘田’。”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
  “你如果不想说,也可以不说。”
  “我,杀人了。”
  “杀人了?!真的?”梨枝自己也感觉到脸色陡变,刚刚获得的优势地位随之被颠覆了。
  “真的!我杀了我妈妈。”
  “把你母亲……”后面的话,梨枝说不下去了。听说杀害亲属长辈是死刑或无期徒刑,这个青年杀害了母亲,逃亡中的他杀一个人和杀两个人都是一样的。自己站在不知道对方何时会爆发的深渊边上。
  这时她才体会到,仅仅凭着会田眼睛里透露出的一丝胆怯便认为他是一个心地不坏的孩子而差点赌上性命是多么危险。
  梨枝抑制不住,身体微微颤抖。可是这不能让对方察觉出来。如果让会田知道自己怕他,他那原本被压抑的凶残不知何时又会爆发。
  “不……不过,你为什么干那种事?”她克制着不让对方察觉出她嗓音的颤抖,一字一顿地问道。
  “她不是我的亲妈,是父亲的后妻。父亲还活着的时候,她就喜欢找男人玩,父亲去年因脑溢血去世后,她就开始给我脸色看。”
  “你们是住在一起的吧。”
  “因为她先入了籍,在户籍上我们是母子。可是我没有那样的母亲,她是头母猪。”
  “你为什么要杀死她?”
  “我在汽车组装工厂专职上夜班。夜里上班,白天去读高中。今天从学校回来累了,在睡午觉,觉得胸口喘不过气来。我猛地睁开眼睛,那头母猪骑在我的身上。我的身体不知不觉违背了我的意志,进入了那头母猪的身体。当时我是忘情了。等我清醒过来时,我手里拿着球棒,而母猪头上流着血,倒在血泊之中。”
  “所以你就逃出来了?”
  “嗯。”
  “你以为能逃掉?”
  “不知道。可是,我绝对不愿意因为杀了那头母猪被抓。”
  “如果自首的话,也可以酌情量刑的呀!”   “你不要说这种话安慰我,我知道杀害父母只能是死刑或者无期徒刑。”
  杀害亲属长辈,这里的“亲属长辈”也包括继父母和养父母。
  “不过我听说,说是无期徒刑,如果服刑期间认真温顺的话,一般都能够提早出狱的。”
  “你是说认真温顺吧,我以前一直都是认真温顺的呀!人们把‘专职夜班’说成是‘夜间服刑’。我做专职夜班的组装工,是因为能挣钱。我想攒钱后去美国留学,学英语,将来在联合国当同声翻译。我没干过一件坏事。为了自己的梦想,我一直兢兢业业地认真工作。朋友们都在和心爱的女朋友约会,我视而不见,只顾朝着自己的理想走去。都是因为那个色情狂,我才落得这副狼狈相。总之,我是慌慌张张逃出来的,所以好不容易攒下的钱也没带走。那个贪婪的母猪临死时,还他妈的把我的血汗钱都抢走了。”
  “会田,你不想杀人吧。”
  “不是不想,而是我一直都想要杀死她。今天我爆发了。一想到自己被那个女人玷污了,就觉得自己很脏,简直想把自己的那东西割掉。”
  “你是没有杀人计划的呀,不是吗?你干不出那种事。若是那样,你就不是杀人,是过失致死或伤害致死,罪行也没有那么严重啊。”
  “我想要杀人。那个女人,我好几次都想杀她。”
  “你现在头脑很混乱啊。如果静下心来,你就知道自己没有杀人动机呀。就是那样的!洗个澡怎么样?洗个澡以后就会暖和些,身体的污秽也会被洗去的。”
  “洗澡?……”会田的表情有所松动,但随即又凶横地紧绷着脸,“夫人,你不要说得那么好听,你是想趁我洗澡的时候喊警察吧。”
  “你疑心很重啊。我不会干那种事的。”
  “女人不能相信。”
  “我和你母亲不一样啊。”
  “不要再提那头母猪!”会田突然歇斯底里地叫嚷道。
  睡在六叠房间里的浩一被他的叫嚷声惊醒了。
  “妈妈,妈妈!”
  隔扇背后有动静。一旦隔扇被打开的话,事态就会急转而下。
  会田咂了下嘴,悄声问道:“电话在哪里?”
  “在那里的餐具架上,看见了吗?”
  “好,你到孩子那里去,不要做出奇怪的举动来!”青年确保电话机在自己的控制之下后,允许她到孩子身边去,但他忽略了一个重要细节:报警铃就设在卧室的枕头边。
  梨枝一边哄着孩子躺下,一边几乎按上了报警铃的按钮。这幢楼二十四户人家的报警铃全都连接在一起。
  然而,梨枝的手指在按钮上僵住了。如果按响报警铃,邻居们听到铃声都会跑过来,也会有人打110,但是他们没有备用钥匙。在撞破由门锁和门链双重保险的房门期间,会田什么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据说那扇门能承受一吨的外力。如果将两人当作人质固守在房间里,即使警察来了也无从下手。无法预测抢劫的青年被逼得走投无路时会对浩一做出什么蠢事来。这种时候,应该避免将孩子暴露在危险之中。
  梨枝终于拿定主意,将手缩了回来。这时,电话铃声不合时宜地响了。好不容易才睡下的浩一吓了一跳。梨枝的心跳顿时凝固了。铃声每次响起,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刃深深扎进她的胸膛,其实是铃声变成了锋利无比的凶音,将痛感送入了她的胸膛。铃声执拗地响着。
  “喂!出来。是知道你在家的人打来的,不要引起对方的怀疑。”会田终于催促道。
  梨枝叮嘱浩一等一下,便走到电话机边。
  “你知道该怎么说吧。如果你說话不老实,我就不能保证你和小鬼的安全。”会田面目变得狰狞,语气里带有极大的震慑力。
  “我知道。”梨枝点点头,拿起听筒。
  会田也将耳朵凑近听筒边。
  “喂喂!是梨枝吗?”
  是丈夫的声音。平时不会当回事的声音,此刻却觉得震耳欲聋,怀念之情差点儿令她热泪盈眶。
  “呵!是你!”梨枝的眼泪快要溢出来了。
  会田用厨房里拿来的菜刀猛地顶了一下她的肋腹。
  “怎么了?你的声音像是吓了一跳。我在旅馆房间里,一个人慢悠悠地喝着冰镇威士忌,不知不觉就想你了。”
  “谢谢。”丈夫的声音让梨枝感觉他近在咫尺,但却无法向他求救,这种焦急和郁闷全包含在简洁的语言里了。
  “你现在在做什么?”
  “准备睡了。”
  “我不在家,你不要睡得太晚啊。浩一睡了吗?”
  “已经两点了,你早点睡吧。”
  “你现在会是一副什么模样啊?”他不知道这边的严峻状况,毫不在意地问道。
  一定是旅途中独自睡觉感到寂寞,令他怀念起妻子的肌肤。出差时还想着妻子,这是值得高兴的,但现在却令她很难堪。
  梨枝担心夫妇间微妙的对话会刺激难得平静下来的会田。
  “什么模样,和平时一样啊。”
  “喂喂,你说话的语气有些太冷漠了吧?你一定穿着我喜欢的淡红色睡衣,不穿内裤就睡了吧。”
  “你,行了。我现在……”肋腹又猛地刺痛,“我正要洗澡呢。”
  “呃,这么晚?”
  “水太烫了。你明天也要起早吧,还在浪费电话费啊。”
  “你和平时不一样,冷冰冰的啊。”
  “是啊。这么晚了,浩一醒了呀!”
  “是吗?浩一很容易醒的,这下坏了。那我只好盼望着明晚与你相拥入梦了。那你休息吧,要注意锁门和关好煤气闸啊。”丈夫直到这时才多余地提醒了一句,挂了电话。
  梨枝一放下听筒,会田便沉沉地叹了口气。
  “现在我知道了,你丈夫明天晚上之前不回家。”
  会田嘀咕着,这时发生了一件心惊肉跳的事。
  “妈妈,这位叔叔是谁?”
  刚才只顾着打电话,他们完全没注意到浩一起床走了出来。他冷不防地出现,梨枝和会田都惊得说不出话来。会田手里还拿着菜刀。这是最凶险的事态。   “这位叔叔,是爸爸的朋友呀。”梨枝终于挤出话来。
  “为什么爸爸不在?”
  “爸爸现在正好有事呀,他马上就会回来的。来!你早点睡。现在不是小朋友起床的时间啊。”
  梨枝劝说着,浩一格外爽快地点点头。
  “叔叔,晚安。”浩一突然向会田鞠了一躬。
  “小弟弟,是个好孩子。晚安。”会田抚摸了一下浩一的头。
  浩一平时很认生,这次却高高兴兴地返回了卧室。紧张的气氛总算化解了。
  “唉,吓了一跳啊。”浩一返回卧室后不久就发出均匀的鼻息声,梨枝从极度紧张的状态中突然得到解脱,全身像虚脱了一样。
  “是个可爱的孩子啊。”会田也松了口气。
  会田已不知不觉地将“小鬼”改称为“孩子”。可见,浩一起到了镇定剂的作用。
  “肯定是喜欢你了。这孩子很认生,真是稀罕啊。”
  “我喜欢孩子。”
  “喜欢孩子的人没有坏人啊。嗯,你没有杀人动机,去自首怎么样?与其四处逃窜,见了风也害怕,还不如像个男子汉,自己出去认罪,接受法律的判决。”
  “……”
  “我为你做证啊!”
  “做什么证?”
  “我做证人,证明你不是那种会杀人的人啊。你到我这里来也什么都没做,孩子也很喜欢你,我替你做证。这对你肯定会有利的呀!”
  “你相信我的话吧?”
  “相信啊,你不是那种会说谎的人。”梨枝觉得马上就能说服他了。
  “以前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如此善解人意的话。夫人,我有事求你。”
  “什么事?”
  “你能抱抱我吗?”
  “……”
  “只要静静地抱我一下就行。我决不会对你做出非礼的事,我保证。我还从来没有被女人紧紧抱过。我的亲生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会田的目光里含着哀怨。
  “我来抱你。不过,这么危险的东西要放下,”梨枝指了指会田手里的菜刀,“对不起,你还举着它,令人害怕啊。”
  会田害羞地将菜刀放回原处,渐渐恢复了常态。梨枝产生了自信:看来能够安然无恙地摆脱困境了。
  “来这边。”梨枝温和地招呼道。会田像少年似的红着脸来到她的身边,羞羞答答的神态与先前的凶相毕露判若两人。
  恐怕还是处男呢!难怪会对继母的兽性行为表现出激烈的拒绝。
  梨枝的手臂搂着会田的上身,轻轻地用力。年轻人浓郁的体味直冲鼻腔,那是丈夫身上已经没有了的体味,虽然稚气,却是隐含着无限能量的年轻的雄性气味。梨枝身上被陌生男子侵犯的恐惧消失了,成熟女性的血液激荡起来。
  在旅馆房间里独自睡觉的丈夫的面容,突然掠过她的眼前。
  “这就可以?”梨枝像要甩掉心中不贞的念头似的说道。
  “夫人。”会田紧紧地搂着她的身体。
  年轻男子的力量如果认起真来无法抵挡。如果被推倒在地,在抵挡不住对方的力量之前,也许首先会输给自己的成熟。
  “你那么用力会痛呀。”
  “女人的身体,真柔软啊。”
  “你很寂寞吧。以后也可以经常来玩。”
  “真的能来玩?”
  “我们成为好朋友吧。”
  “我,这就回去了。”会田从口袋里抽出纸币。
  “哎,算了,这是给你的。”
  “不,還给你。不能这样从朋友那里要钱的。”
  “那么,至少这些你要拿的,身上一文钱也没有,会很尴尬的。”梨枝从返还的纸币中抽出一张一万元的纸币塞进会田的手里。
  “夫人,谢谢。”
  会田的眼睛湿润了。趁这间隙,梨枝悄悄松开了拥抱着的手。
  “你洗个澡吧,身体很冷了。”
  “……”
  “还不放心我?”
  “我没有不放心!”会田认真起来。
  “那你进去。水很快就会烧开的。泡在浴池里暖和一下,天亮之前好好睡一觉,而且一定要洗心革面去赎罪啊。”
  “嗯,我听你的。”会田点点头。
  用煤气烧洗澡水很快,不久便准备好了。
  “衣物脱在这筐里就行。这里放着浴衣,洗完澡换上啊。”
  梨枝将浴衣和浴巾放在脱衣筐里。
  “浴衣算了。”
  “为什么?”
  “没有时间穿。”
  “到天亮还有时间啊。”
  “我洗完澡就走。雨好像也停了,自首还是趁早去。”
  “到天亮还可以安心地睡一会儿。”
  “不用。我不想给夫人添太多的麻烦。”
  “你不要认为是麻烦啊。”
  “刑期结束以后,请作为朋友保持交往啊。”
  “当然。今天夜里的事,我不会忘的。下次我还把你介绍给我丈夫呢。来,早点进去洗澡。”
  梨枝侧目望着会田脱衣,悄悄与丈夫的裸身做比较。这样的时候,女人竟然还有心思做冷静而透彻的比较。会田走进浴室。
  现在是向警察联络的绝好机会。浴室建造得很完美,里面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怎么办呢?梨枝瞬间迷惑了。会田说洗完澡就走,但不知道他会不会改变主意。总之,这个人隐藏着残暴的性格,杀害了继母。刚才自己的抚慰起了作用,获得完胜,但无法预测对方在什么时候又会露出獠牙。
  警察赶来需要十分钟左右,这期间无论如何要设法拖延时间。不!在喊警察之前,先按报警铃吧?可是,一按报警铃,就会被会田察觉,最安全的还是和警察联络,请求他们悄悄地来解救。若是警察,处理时会考虑“人质”的安全吧。
  梨枝的内心动摇了。会田大概心情舒坦地浸泡在浴池里,没有浴水冲洗的动静。
  “洗澡水的温度怎么样?”梨枝为了掩饰内心的动摇,朝浴室喊道。   怎么办啊?梨枝不知如何是好。刚才避人耳目送走会田时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遭到抢劫者劫持的受害人。
  让井泽夫人看见了最不愿意让人看见的场面,这个情景,即便不是井泽夫人,别人也会怀疑她梨枝在与野男人幽会。
  遭到抢劫者胁迫这样的托词无济于事。会田离开时,人质已经不存在。被丈夫逼着离婚、被街坊邻居当作淫荡之妻嘲笑,梨枝似乎看到了自己的下场。
  难道就没有办法从陷阱里挣脱出来吗?她出于自卫的本能拼命地用手探摸着,手指在身边意外地摸到了感觉。
  “对了!可以打110让警察抓住会田,就说刚才孩子被当作人质不敢轻举妄动,现在歹徒逃走了才报警的。如果这样说,谁都不会怀疑。”
  梨枝一拿定主意便采取行动。这种情况下越快越能保护自己。
  “这里是110。”
  电话拨通后立即有了应答。
  “有人闯进屋子里来抢劫,刚刚逃走。”
  “你冷静一下,报出你的姓名和住址。”
  “市内希望丘新村,318栋三楼14室。我叫野崎梨枝。”
  “野崎梨枝。抢劫后逃走的人,他的特征?”
  “乍看有十八九岁,是个嬉皮士风格的男子,穿着粘满泥的深蓝色夹克衫和蓝色牛仔裤,长发,瘦削,高个,穿着帆布鞋。”
  “巡逻车正朝着你那边去。你受伤了吗?”
  “没有。”

4


  会田离开梨枝家,融入晨雾里以后,做了几次深呼吸,让肺里充满清新的空气。不知为何他没有感觉到疲劳。今天早晨,他轻松得就像要走向自己的新人生。
  那是偶然闯入的那户人家的主妇向他表示出的善意所致。美丽温柔的有夫之妇。自己作为凶恶的抢劫者闯进她的家里,她却为自己做饭吃,甚至为他准备洗澡水。想必很害怕,却强忍着恐惧,通宵达旦地陪自己说话,抚平自己那狂暴的心灵。
  她甚至还答应他的无理要求,平静地拥抱了会田。他无法忘记她身体那温暖而柔软的触感。在这之前,还没有人这样拥抱过会田。那种温暖,也许就是她心灵的温暖。
  “那瞬间的触感会成为我今后的珍贵记忆。”
  我已经有了真挚的朋友!会田朝着东方渐渐透亮的天空挺起了胸膛。他觉得自己不再孤独。
  珍贵的朋友给的珍贵的礼物就放在口袋里。这钱不能用,他希望这钱作为有形的珍宝,和她的触感一起终生珍藏。
  会田将手插进口袋里,再次确认这珍贵的礼物。他的指尖碰到了两张一万元的纸币。
  “哎,我应该只拿了一张……”会田感到纳闷,但疑团随即就解开了。在他打算全部归还给她的钱币里,有一张一万元的纸币留在了口袋的底部。他接受的只是一万元。
  那么,这一万元……最后会让他变成抢劫犯。
  “要还给她。”会田没有犹豫,他不能因为“一万元”而失去得来不易的珍贵朋友。
  会田立即返回。天空比刚才更亮堂了,但新村还没有醒来。会田走上台阶,站在她的家门前,刚想要按门铃,却见房门开着一条细缝。大概是送走会田时忘记关了。
  “真粗心啊。”会田嘀咕道。他忘记了自己刚才就是因为她的这种粗心才闯进去的。
  要提醒她不能轻易地打开房门啊!—从门隙间传来说话声。是她的声音。好像在向哪里打电话。
  “有人闯进屋子里来抢劫,刚刚逃走。”
  “乍看有十八九岁,是个嬉皮士风格的男子,穿着粘满泥的深蓝色夹克衫和蓝色牛仔裤,长发,瘦削……”
  会田无意听到传到耳朵里的话语时,脸色陡变,全身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他像是在梦中彷徨着走进了房间,走到电话机旁的时候,她正好打完电话,转过身来。
  梨枝顿时呆若木鸡。
  “夫人……把我卖了啊!”—会田想这么说,但声音嘶哑,说不出话来。她不是把自己卖了,而是把人品卖了。
  “不是啊。你别误会!”梨枝面对会田扭曲的面容,觉悟到自身的危险。
  “误会什么?”会田嘴上这么说,但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有的只是强烈的失望。他在往下坠落,身心失去唯一的稻草,朝着漆黑的无底深渊坠落下去。
  “求你了,我说给你听你就会明白的!”梨枝出于自卫,本能地克制着恐惧。巡逻车正朝这边赶来,再稍稍拖延些时间就能获救。
  会田用手探摸着,为了支撑正在坠落的自己。他的指尖碰到了刚才放下的菜刀。
  梨枝的眼睛恐怖地抽搐着。那不是看朋友的目光。她像是看见了令人厌恶的妖怪,眼角细长的漂亮的眼睛歪扭了。会田将刀尖朝着对方,用尽全身的力气撞了过去。
  那个曾经拥抱过他的温暖和柔软的身体,现在却变成了任他宰割的肉体,炽热的血沫飞溅到他的身上。

5


  未成年的汽车组装工杀害了继母,在逃跑的途中闯入新村,用菜刀刺杀了丈夫出差而留守在家的年轻主妇,被驾驶着巡逻车赶来的警官在作案现场抓获。可怜的主妇被刺中心脏,当即死亡。
  凶手早就想杀死关系不睦的继母,原因大致可以推测,但杀害毫无关系的家庭主妇,其动机完全不明。凶手也三缄其口,沉默不语。这起事件作为“无动机的杀人”给予世人强烈的震撼。接受咨询的心理学家和这方面的有识之士,提供了下列分析。
  —与年轻继母同居,这样的生活环境很不正常,令凶手性格扭曲,陷于情绪障碍(情感上容易产生错乱)的状态,自我控制能力低,容易为琐事做出鲁莽的行为。
  —都市生活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欲望。漂亮女人、可口食物、华丽服装、刺激性游戏等,但是没有钱,在欲望的大海里连一杯水也喝不起。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很大。在这种落差中,凶手积蓄着危险的应激反应。凶手平时与继母不睦,细小的口角成为他杀害继母、进而杀害其他无辜者凶残冲动的肇始。
  假如不将他抓获,应激反应将像决堤的大坝那样,导致他做出更多的暴行。
  ……
  地区检察厅将案件移送家庭法院,家庭法院决定采取特别保护措施,将凶手送往少年鉴别所做鉴定。根据少年鉴别所的鉴定意见以及调查官的生活记录,家庭法院認为适合刑事处分,便出具了确认书,和鉴定意见等一起退给地区检察厅。
  地区检察厅收到退回的案件,以杀害亲属罪以及杀人罪起诉。凶手犯罪时已满十八岁,依据《少年法》第五十一条,适合判处死刑。公审开始后,因为作案证据齐全,辩护律师也没有争辩。证据调查结束,罪名成立。检察官发表公诉意见,要求判处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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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7日,晚上9點  ——喂!喂!  “哪位?”  ——嗯,是个女的,太好了。  “喂,您是哪位?”  ——你好,能和你说说话吗?  “您有什么事?”  ——我是个应考生,从补习学校回来后就不得不整天面对书桌温课,弄得头昏脑涨。所以,我现在是打个盹休息一会儿好呢,还是再坚持一下继续用功?  “那你真够辛苦的。不过,这让我怎么说呢……”  ——没事!我早就这样定了:随意拨个号码,如果是女人接电话,
《傲慢与偏见》Pride and Prejudice  我们可以先从简·奥斯汀的这部小说中的主人公伊丽莎白·班纳特和她的父亲班纳特先生之间的关系开始说起。班纳特先生有五个女儿,他的妻子是个异常敏感的人,非常相信命运的安排。二女儿伊丽莎白和父亲最为贴心,这让班纳特先生得到了不少安慰。在小说快要结束的时候,伊丽莎白告诉父亲,她爱上了达西先生,要和他结婚。班纳特先生告诉女儿:“我不相信有人能够配得上你…
阿图罗总是在固定时间起床。他从来不改变上班路线,并且认为为了世界的正常运转,日常习惯的系统化是不可或缺的。他坚持的这些日常程序与其说是他任性的表现,不如说是他秩序感的证明。然而,最近几个月,他发现周围的人不能理解自己这种对规则(作息时间、饮食或穿衣习惯)的遵守。比如,孩子们就取笑他,说他躲藏在这种一成不变的程式里是因为害怕面对生活环境的多变。  阿图罗没有争辩。妻子抱怨他那种一成不变的程序化生活(
柯南·道尔首次创作夏洛克·福尔摩斯小说时年方28岁,这名医学科班出身的年轻人为何有这般才能,在世界文学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创造出流芳百世的文学形象呢?其实一切并不是偶然的,除了他的医学专业背景,他的文学天赋,爱丁堡大学医学教授约瑟夫·贝尔、爱丁堡法医科学家亨利·利特尔约翰,都给了柯南·道尔无尽的启发和灵感。  在浩瀚的世界文学长廊里,曾涌现出无数经典人物形象,著名侦探作家柯南·道尔笔下的夏洛克
夏朝采取什么制度產生领导人呢?
知道这些,除了让你考试取得高分,还能让你在朋友面前倍有面儿!  1 . 《华氏451度》原名《消防队员》。  作家雷布拉德伯里和出版商都认为书名《消防队员》太平淡,于是打电话到当地的消防站,询问纸的燃点。消防队员让他们不要挂断电话,并当场点燃了一本书,然后告诉了他们。(华氏451度即摄氏233度,这是纸张的燃点。——译注)  2 . 布拉德伯里为1956年的电影《白鲸》编写了剧本。  布拉德伯里是
詹姆斯·乔伊斯在写作时喜欢身穿白色外套,手拿蓝色大蜡笔,他的长篇小说《芬尼根的守灵夜》的大部分内容就是用蜡笔写在纸板上的。然而,与其说这是迷信或奇特的爱好,不如说是实用。关于这位著名作家有许多误传,但有一个是正确的:他几乎失明。20多岁时,乔伊斯幼年就有的近视发展成为严重的视力问题;更糟糕的是,他在25岁时患上了风湿热,导致了一种名叫虹膜炎的疼痛性眼病。到1930年,他已经接受了25次眼科手术,但
序言  那种声音,那种阴暗的人格,就像可怕的黑色曙光,用黑暗的光线填满了城堡的塔楼,带着恶意,消失在古老墙壁上密密麻麻的砖石深处。尽管病人被牢牢地绑在检查床上,维克多还是感到孤独与脆弱,这种感觉十分奇怪。他很害怕,病人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不懂。不应该这样啊。  维克多意识到这声音不仅仅是病人的某个分裂人格的体现,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某种更加可怕的东西的体现。  “我能感觉到你的恐惧,”霍布斯先生说道,
2018年10月的一天,许多记者的电子邮箱里收到了一篇神秘的新闻稿。新闻稿的首页是黑底白字的醒目标题——“创造性并非人类独有”,就像街机屏幕上弹出的“游戏结束”页面。发件人是法国一个叫Obvious的三人团队,他们声称其研发的人工智能已经创作出真正的艺术作品。这是一系列宣传活动的开始,目的是为一幅神秘肖像画的拍卖造势。佳士得拍卖行给出的起拍价不到1万美元,但最终,这幅名为《埃德蒙·德贝拉米》(Ed
一个男子背对窗户而立,颤抖着举起左轮手枪,对准自己的右太阳穴。  豆大的雨珠敲击着窗玻璃。男子站立的位置处于社长专用接待室的中央,稍稍偏离四周沙发环绕的会议桌。社长悠闲地坐在沙发上,一个秘书模样的男子不安地注视着眼前的场景。社长的旁边坐着一个少年,穿着一身与现场气氛极不相称的轻便服。  少年的表情像木偶一样呆滞,嘴角慢慢嚅动着,不停地嚼着口香糖,室内只响着他咕吱咕吱的咀嚼声。  那个大汗淋漓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