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日记》带给戏剧界什么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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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美娟|上海市文联主席


  《狂人日记》那么短一个小说怎么演5小时?看戏之前我想不出来。很多人说这个戏节奏慢,很长很拖。因为我是演员,所以更注重剧场的感受。看第一幕的时候,我的心理节奏跟台上的演员很对得起来,所以没有觉得慢。比如说演员读到某一句话就跳出来有一些思考,有时候停半天,我就特别容易跟着他的节奏走。这个戏给我一个新的体会,作为观众的体会。作为演员我也在反思,我经常是站在舞台上的人,如果是我在演,观众坐在下面看的时候也是我这种感觉,就合二为一了。《狂人日记》里影像和演员的结合是比较成功的,一点都没有觉得影像打扰我,而且影像色彩有一点点做旧的感觉,跟台上演员、舞美设计也蛮吻合的,这种契合是为内容服务的。

杨绍林|上海剧协名誉主席


  我曾经在波兰看过陆帕的《伐木》,当时波兰接待方强烈邀请我们去看他的戏,因为他在波兰是国宝级的艺术权威。很坦率地说,我感觉陆帕的戏是高冷的,看多了有审美疲劳,那天看《狂人日记》时打了几个盹,但发现闭眼和睁眼之间戏还停在那没有变化。当时我们在波兰还看了年轻人的作品,但波兰接待方认为年轻人的作品是商业化的,我想还是应该两种戏剧共存更好。戏剧的健康发展,是各种样式的共生共存,只有在共生中碰撞才可以保持一种理性的认识,这就是我从看这个戏延伸出来的一个想法。我们正处在社会转型时期,应该拥抱任何激情,这是这个时代赋予我们的使命。

喻荣军|上海话剧艺术中心艺术总监


  戏剧有时候是要改变世界、对抗世俗、对抗时间的,可能陆帕也想对抗我们看戏的习惯。5个小时里日记读了好几遍,他就是希望你们看到他的节奏,慢慢在剧场里颠覆。这个戏会纠缠着你,看完戏第二天早上,我感觉比当天更强烈,这可能就是好戏跟我之间产生的互动。《狂人日记》这个戏是挑观众的,这是戏剧珍贵的地方,不管是被“骗”还是被“束缚”,我特别希望能有更多人接触到这样的戏。如果所有人都在舞台上做更多这样独特的作品,可能舞台会变得有意思。我觉得《狂人日记》挺高级也挺牛的,这戏很适合走出去,让国外观众通过他们比较熟知的路径去了解我们的作品。

丁罗男|上海戏剧学院教授


  陆帕是一个很伟大的当代艺术家,我看《狂人日记》第一直感是,在当今剧场他的作品是解释跟接受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过去我们解释一个作品,往往是作者、导演直接向观众解释,说我想表达什么。但《狂人日记》就接受美学来讲,更重视的是这个解释怎么来的。它并不是作品固有的,而是不同接受者自己理解和解释的,这一点非常重要。作为观众来说,是在不断接受不同解释的。观众也会有各种不同感受,有的人觉得很好一点都不慢,有的人觉得太慢了受不了,看了第一幕就走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异?我觉得很正常,因为陆帕这个戏的出发点是一个文学名著如何用剧场语言表达出来,既要尊重文学又不能完全在舞台上朗读。这涉及到戏剧的感受和文学的感受,阅读的感受和观看感受,要如何很好地融合起来。现在很多人觉得,到剧场来怎么能只是看文学?更不要说有一批理论家鼓吹戏剧是戏剧,文学是文学,只强调视觉、听觉怎么好看,这样的戏看多了以后,把年轻观众的阅读心理打乱了。所以看《狂人日记》这种戏,真的要慢慢地随着这种节奏,去阅读、去进入那样一种状态。陆帕是拿放大镜在仔细看鲁迅的作品,那么细腻。

胡志毅|浙江大学教授


  第一次看陆帕的戏是《伐木》,我在里面找到一种情绪节奏,就迷上了。这和我的文学趣味有关,就是喜欢寻找一种特别深刻的东西,就像鲁迅所说的“灵魂的深”。找到那种感觉以后,再看《酗酒者莫非》我变成了陆帕迷。那天看《狂人日记》,坐在那里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坑爬不出来了,我喜欢陆帕处理的“找兄弟”那个情感,兄弟之情把握得非常好,陆帕从不了解鲁迅到接触鲁迅,他能够有这样表现真是太强了。

宫保荣|上海戏剧学院教授


  我本以为《狂人日记》到舞台上肯定是很“狂”或很“疯”,至少肯定不是现在的节奏,结果大吃一惊,这个戏非常缓慢,但最后觉得这种节奏是非常契合原著和我们生活节奏的。某种程度上,这个戏是想把我们当下过快、过躁的节奏给停下来。坐在剧场里5个小时,好像没发生什么戏剧性的动作,但我们就深深被吸引了,这是奚美娟讲到的心理节奏的契合。现在我们始终处在非常疯狂的生活节奏,陆帕能够让我们停下来去思考、去体验。这戏还有一个启发,就是改编是否要考虑原著的语境。这部戏里看到的并不是鲁迅笔下那个《狂人日记》,而是陆帕心中的《狂人日记》,也不是我们中国人心中的中国社会,是陆帕对中国社会甚至于对整个人类的理解。

陈 军|上海戏剧学院戏文系主任、教授


  鲁迅的《狂人日记》以思想性见长,记录的多是狂人的思想碎片,改编成戏剧是有相当难度的。陆帕编导的《狂人日记》让我大开眼界,这是大导演的手笔,舞台美术设计与影像技术的运用出神入化,对狂人精神世界的分析、演绎,和原著的美学精神合拍。就名著改编而言,我感觉陆帕的狂人还不“狂”,压抑有余,反抗不足。在鲁迅的《狂人日记》中,狂人除了忧郁、恐惧还是一个清醒的狂人、反抗的狂人。同时鲁迅式的谐谑、嘲讽和调侃不见了,来自精神病人的幽默搞笑也没有了,现在的主旨色调是极度的压抑和沉闷的。当然,我知道要想一个波兰导演精准把握鲁迅的精神世界是不现实的,导演也有权利只表现他对鲁迅作品的接受和阐释,呈现他心中的中国印象。作为一种“现象级”作品,演出后反响不一、争论不休,我觉得可能有这么几点原因:演出时间冗长挑战了观众的看戏习惯;大量阅读(叙述)、“表象”和“展演”的增加,颠覆了观众对传统戏剧文体的认知;从接受美学的角度看,陆帕是一个作者型/学者型导演,要求观众是一个“积极的观众”,一般观众的接受水平可能达不到他的要求。相反,一些有前期知识结构准备、心智又特別成熟的观众可能特别迷恋,陆帕的戏对他们来说就像一个迷宫一样,每猜出一个谜面都异常兴奋,觉得自己才是陆帕的知音,产生一种“视域融合”的快感和满足。

李 伟|上海戏剧学院期刊中心主任、教授


  我注意到朋友圈关于这个戏有两种声音,和我们会场的评价比较相像。基本上持有传统戏剧观念的人难以接受这个戏,而持新的戏剧观点的人很欣赏这个戏。看了这个戏之后,我觉得陆帕的《酗酒者莫非》和《狂人日记》就是我想象中最好的典型的“后戏剧”。鲁迅的《狂人日记》是一部小说,陆帕没有任务把一部小说原封不动地搬上舞台。陆帕就是导演,这是一个导演的作品。他是剧场的主宰,用各种手段进行创作,《狂人日记》以及鲁迅的其他小说和影像、灯光、音效、布景、演员一样都只是素材而已。陆帕导演把自己对鲁迅的理解呈现在剧场创作里,5个小时的长度体现了他的特点和追求,这也是一种风格。整体上我觉得陆帕的感觉是对的,这个舞台作品营造的氛围和味道就是鲁迅小说的氛围和味道,压抑、颓废、灰暗、苦闷……

高子文|南京大学文学院戏剧影视艺术系主任


  李伟提到我们需要从“后戏剧”的角度去理解陸帕,这是个非常好的想法,因为陆帕的戏的确不同于传统的现实主义戏剧。第一幕我看的时候一点不沉闷,反而觉得惊心动魄,陆帕营造了叙述人去揭开狂人秘密的悬念。陆帕这个作品的主题,我觉得和鲁迅的小说有很大的不同。或者说,至少与我们所阐释的鲁迅的小说有很大不同。我们总觉得自己是很了解鲁迅的,但很可能我们了解的是阐释中的鲁迅,而不是真实的鲁迅。陆帕并不关注封建礼教的“吃人”问题,而是把“吃人”这个主题永恒化了。他探讨的是人类社会的一个永恒的主题:即权威的父辈吞噬子孙。即便到了今天,大学生也一样可能会被教授、被学校吃掉。所以狂人说:“世界是不会变好的。”

郭晨子|上海戏剧学院副教授、编剧、剧评人


  悖论是美妙的,《狂人日记》的观剧旅程当然也不例外。这不是一个传统的文本戏剧,却呈现了一个丰富的文学剧场。音效、影像,陆帕导演用了很多剧场的手段,但传递所有感受的,是文学的。于我而言,仿佛看到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人物,落入了卡夫卡小说中的境遇。百年前绍兴的潮湿空气和古旧欧洲的腐败气息相通,都通向伟大的文学。手法和某些具体的处理上,《狂人日记》和《酗酒者莫非》一脉相承。也许,这样的“沉浸”——孤独的个体于集体的剧场中体验孤独——在当下,不是太多、而是太少了。被分配和指派着在特定环境中奔走、驻足,所谓的“沉浸式戏剧”是现场版游戏罢了。而陆帕式的“沉浸”,是每一个细胞都张开来感知剧场场域给予的宏大与细微、具体和抽象。

李旻原|上海戏剧学院副教授


  在陆帕的《狂人日记》里,我感觉到的是一场由陆帕精心设计的仪式,经由静缓的时间推叠,过滤了我平常浮躁的身心,整个演出像是走在一座引人入胜的迷宫,陆帕引导着我们观看他心中所理解的《狂人日记》,而不是在聆听台词中重新阅读鲁迅。如果说陆帕这个作品有别于一般戏剧的地方,就是它不只是一场演出,而是一部艺术作品。我觉得我在享受陆帕的场面调度创作所带来的那份独特的美学体验,有别于其他只是一部照本宣科的搬演再现看戏所能达到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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