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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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放暑假,庞娟就给堂哥庞德打电话,说,喂,我给你侄女在城里报了个兴趣班。庞德说,行,暑假你们就住我那吧!庞德说住我那,而不是我家,这话不生分,庞娟喜欢听。庞娟的笑震得庞德的手机都颤抖,老哥,你做事真敞亮!庞德心里也真敞亮了,阴阳怪气地说,那必须的!
   庞德挂断电话就给妻子马玉打了个电话,说,胖子要来咱们家了。妻子马玉说,哪个胖子?庞德说,就是老公跑掉的那个堂妹,她一个人带着个孩子,挺可怜的。马玉说,你这五十几平方米的房子倒成了难民收容所。庞德说,亲,以后我会补偿你的。然后就挂了。
   庞德开车接庞娟时,庞娟目光在车里搜索,然后把目光放在庞德的脸上说,喂,嫂子怎么没来,是不是不欢迎我们呀?庞德说,哪能,她学校的闺蜜相亲,非要拖着她去把把关。你嫂子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去,准黄。庞娟回头瞅了眼正在低头看《左耳》的女儿多多,庞娟凑到庞德耳边,憋出一句,要不叫嫂子在学校帮我也物色一个呗?庞德看了她一眼说,把安全带系上,马上到市区了。
   庞娟拍了拍庞德的肩膀,喂,你混得真好,有房有车,还娶了个女教师当老婆。庞德说,我这家可有一半是你的,要不是你,我哪买得起房子,更别说这老婆了,我这是驴子拉屎,表面光。坐在后座的多多仰着头,把书捂在脸上笑个不停。庞娟训斥道,你哪块喝了老嬷嬷尿了?多多就敛住了笑。
   到了楼下,庞德接了个电话,慌慌张张把密码箱从后备厢拎出来把钥匙给庞娟,说,你们自己上楼,我得走了。
   庞德的房子确实不大,一居室。楼层低,光线也不是太好,而且唯一的房间门还关着,空间显得更逼仄。多多噘着嘴,躺在沙发上满脸的失落,哎,还没我们家的房子大,黑咕隆咚的,像个小萝卜头呆的监狱,太失败了!庞娟瞪着多多,说话小声点,城里人小气,可别让你婶婶听到。
   房间的门开了,客厅里的光线豁然开朗。庞娟忙站起来,原来是嫂子马玉。马玉穿着宽大的水红色的睡袍,干瘪的身体在肥大的睡袍里显得很空洞。马玉怀里抱着一只棕色的泰迪,泰迪眯着眼,好像睡着了。马玉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庞娟 。马玉的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抚摸着泰迪的脑袋。她走到门口,“砰”的一声,带上门。泰迪睁开眼睛,打量着陌生的来访者,龇着牙,嘴里发出“呜呜”的警告。马玉喊道,多多别叫。多多不叫了,不情愿地闭上了眼睛。庞娟的女儿也叫多多,她抬头惊诧地看着马玉,说,我没叫呀?
   这时庞娟才发现,他们进来后 ,忘记了关门。
   马玉把泰迪放阳台上橡胶搭建的小房子里。小房子很精致,绿色的屋顶,粉红色的墙面。透过椭圆的小门,还能看见灰色的地铺和枕头。
   马玉这才回到客厅,露出笑脸,很惊喜的那种,似乎才看到站在客厅里的母女两人。马玉说,来啦?庞娟说,嗯,才来。马玉坐下后,朝庞娟看看,指着沙发说,坐。庞娟坐下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盯着马玉的水红色睡袍,我哥说,你不是陪你朋友相亲去了吗?
   马玉盯着角落里的冰箱,一会目光又收了回来。说,庞德的话你也能信?马玉的话很冲,庞娟很意外,左顾右盼,一时竟然无言以对。末了右手轻轻拍着左手臂,挤出一丝笑说,还行吧!
   马玉说,庞德就只会满嘴跑火车,还牛得不得了。结果呢,人家住着一百多平的大房子,自己就这贷款买的小房子,像关小萝卜头的监狱,他却还沾沾自喜,一点出息都没有!庞娟感觉到嫂子的情绪不对,就随着嫂子马玉的话说,也是,房子倒是小了些,不比乡下的楼房宽敞。多多捧着书却瞅着阳台乐,屁股在沙发上不安分地摇晃,把沙发上一个小黄鸭晃得落在了地上,小泰迪冲过去,叼着小黄鸭往阳台上跑。多多扔下书,跟了出去。
   马玉本来想给多多拿根棒冰的,听了庞娟的话,马玉情绪低落,坐在原地不想动了。庞娟说自己的房子小,这让马玉很难过。跟了庞德没享福,连房子都住得憋屈。在学校,别的老师都在谈论谁家的姑娘嫁人了,男方家的房子都几百几百平方米,而自己只能在旁边听着,后来,连听都觉得脸红耳臊。
   结婚前,马玉也不在乎房子的大小,真的一点也不在乎。就像发育前,不在乎自己的乳房大小一樣。家不就是能放一张床吗?可是现在她在乎了,她明白已经晚了。人就是这么个奇怪的东西,越是晚了,越是得不到了,绝望了,就越在乎。在学校,人们和马玉谈论房子的时候,会笑,然后极其温和、友好地说,小马,人嘛,有地方住就行,在城里能有个房子就不错了,你看人家北京、上海,一家人忙一辈子也买不起几个平方米。马玉听了,很受用。可是今天这个胖女人一来就给自己当头一棒。自己可以说自己的房子太小,这个乡下的穷亲戚居然也说自己房子太小,像关小萝卜头的监狱,太不像话了。她有什么资格说?马玉心里不是滋味,仿佛不是在说她房子小,而是说她的胸小,屁股小一样。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是带有污蔑性质的。她知道这个胖女人说的是事实,但是她不应该这么说,就像自己知道单位有许多女人用的是假胸,用臃肿的海面垫子把胸部鼓捣得咄咄逼人,可她从来不揭穿,而是用赞赏的目光打量着她们。这是素质问题。
   马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场面有些冷场、尴尬了。
   她拿出手机,用微信给庞德发个信息:您干吗把咱家钥匙给别人?没想到庞德回得倒快:你不是说去相亲的吗?马玉骂道:你个猪!庞德就发了个猪头的图片。马玉无语,来回擦拭着手机的屏幕。
   好在女儿果果从兴趣班回来了,气氛一下子就活跃了。马玉让果果叫人,果果看着庞娟,目光最终生硬地落在马玉脸上。马玉笑了,说,这孩子就是忘性大,她你庞娟姑姑呀!果果突然想起什么,目光在沙发上搜索着喊道,姑姑。庞娟故意咧着嘴,夸张地“哎”了一声,把“哎”拖成了一条长长的狐狸尾巴。庞娟的情绪也绷得不那么紧了,伸出双臂准备给果果一个熊抱。可是庞娟伸出的手被晾在客厅里。果果转身说,我的小黄鸭呢?马玉说,小乖乖,先给妈妈弹会儿古筝,我再告诉你!果果虎下脸说,就不,放假了,要我说的算。多多笑着、抱着泰迪进了客厅,小黄鸭被泰迪叼在嘴里。庞娟呵斥道,小畜生,脏不脏!多多受了委屈,气哼哼地嚷道,它自己叼着不放,又不怪我!说着就哭了,眼泪“吧啦吧啦”地挂在脸上。果果趁机抱过泰迪,在沙发上闹腾。    马玉毕竟是主人,她一时脸上露出笑,一层一层的,像波浪。她对多多说,丫头,口渴了吧,冰箱里还有一个哈根达斯。
   马玉起身去开冰箱,果果的动作比马玉的还要快,把头往冰箱里一伸,转眼哈根达斯冰淇淋就到了果果手里。马玉用食指戳了下果果的额头,把这个冰淇淋给客人,我再拿别的给你。果果剜了马玉一眼,这是给我买的,谁都不许偷吃,这是你自己说的,不许耍赖!多多也盯着果果手里的哈根达斯,她好久都没吃了。不看到不要紧,一看就觉得口渴,越看越口渴。多多的倔强劲头上来了,身体板板地戳在客厅中间,视死如归般地盯着果果手里的哈根达斯。庞娟虽然是个大大咧咧的女人,但是此时她知道不该在这里计较。她的话语有些温软了,我明天批一箱哈根达斯回来让你们吃个够。多多听了妈妈的话无动于衷。多多知道妈妈在朝她发火,她觉得她们都在欺负他,包括自己的妈妈。多多心里不平衡了,多多盯着果果的眼睛,说,你爸爸说了,你家有一半都是我们的。多多的话像一根刺,扎到庞娟的心里。庞娟有些来气了,喝道,多多!
   马玉觉得多多的话像一瓢冷水,劈头盖脸泼下来,让她打了个激灵。马玉吃惊地看着多多,与庞娟的目光擦肩而过,好似两把钢刀在空中划过,闪烁着刀光剑影。
   果果听了多多的话,居然没和她争吵。她听姑姑在叫多多,她以为是在叫泰迪,又感觉不像,就跟妈妈咬耳朵。然后果果莫名其妙地笑了,笑得很傻,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一笑果果心情又好了,关键是她听到姑姑说要买一箱哈根达斯,那就可以尽情地享受了。
   果果的笑多多看在眼里。那豁着牙的样子明明是讥笑。多多经常遇到别人家的狗或者猫叫多多,每次回来她都跟妈妈交涉,妈妈说,名字是你爸爸起的。多多说,我不管,谁起的都得给我改掉。庞娟一听到多多的爸爸这个称呼,情感就不断地波动,说,先找到你爸爸再说!多多说,你为什么不要我爸爸?庞娟想了半天说,因为我只要有你就足够了!每次庞娟都会把丈夫背叛的过错,说成自己的。她要告诉多多,爸爸从来没有错,爸爸是完美的。多多对完美没有概念,对爸爸没有具体的感受,也就不会想念爸爸。爸爸在多多的心里只是一个冠冕堂皇的词语。庞娟不但让爸爸这个词在多多心里变成虚词,而且每天,每个假期都会给多多找兴趣班。那样爸爸这个虚词在多多忙碌的世界里就都被掩盖了,庞娟也就达到目的了,多多也不会伤心了。多多也曾经说过她恨爸爸,庞娟抱着女儿的身体,说,要恨你就恨妈妈,是妈妈不争气!
   多多想到了狗,想到了猫,也想到了爸爸。这是庞娟没有预料到的,多多随时都会想起爸爸,就算看池塘里的蝌蚪,多多也能把它们和爸爸联系起来。
   果果走上前,把哈根达斯递到多多的面前,多多看到的仿佛不是哈根达斯,而是爸爸。多多接过哈根达斯,往地上一扔,跑到妈妈身边就哭了,撕心裂肺。
   毕竟是孩子,气来得快,也消得快。
   第二天,庞娟让马玉带她到果果的兴趣班报名。马玉说,果果学的是古筝。庞娟来了兴致,整理着多多的衣领,从肩上摘下几根掉落的头发,用嘴吹了,说,我丫头也是学的古筝,已经两年了,以前在鎮上,那老师走了,现在才到城里来的。
   马玉拗不庞娟,把果果的古筝老师电话告诉了庞娟。庞娟问,嫂子你不带我去呀,我可不认识那里!马玉捋捋头发,说,我要给多多打防疫针。果果听到“多多”,忍不住笑着看了多多几眼,就那么一瞟,又一瞟。多多也不恼,甚至满不在乎地打量着妈妈手里的电话号码。从昨天开始,果果就对姑姑充满了好感,因为她说,今天要买一箱哈根达斯让她们吃个够的。果果央求妈妈说,你就带姑姑一起去了喂,多多才打的防疫针,怎么又要打?马玉没有朝果果发火,忍住了。马玉说,要不你带小妹妹和姑姑去!果果露出豁牙,说,好吧,我带就我带,但是你要记得补偿我哦!马玉对这丫头也是无语了,不但长得像她老子,就连说话语气都一样,而且都没有上进心,也算是庞家的两朵奇葩了。
   马玉去做了SPA,把自己收拾清爽后去见了两个家长,她准备在暑假辅导两个学生,挣点外快,她可不愿意一辈子都窝在那50几平方米的“小监狱”里。但是去了才知道,那两个学生的基础太差,态度也有问题,最主要的是家长第一句话就是能保证考取重点学校吗?怎么不让我保证让他们上天呢?这是马玉第一次在心里骂脏话,在路上她嘴里就开骂了。这把马玉自己都吓到了,难道是昨天那个胖女造成的?难道是近墨者黑?马玉无法回答。
   她打电话问庞德:什么时候回来?庞德说在外地出差。马玉问出差有没有奖金?庞德说,我们这鸟公司你还不知道?知道,我怎么能不知道,你这辈子就是穷忙,帮别人忙!马玉觉得自己越来越粗俗,从第一次骂粗话,现在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朗朗上口,越来越喜欢了。就像做爱,有了第一次,就再也停不下来,总想要。不然心里就像缺少什么,挠心得很。
   马玉又问了庞德,你说我们家有一半是庞娟家的是不是?马玉等了许久,才等到庞德那头的答案,瞎说,我怎么会说这样的话?放屁,庞娟的丫头都告诉我了。马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十分的爽快,就像在心里下了场暴雨,然后云开雾散,白云缭绕。庞德说,你要相信我,我怎么能这么说?马玉说,相信你个鬼!这语气近乎撒娇了。庞德当然听出来了,说,你不相信我,也相信党,相信马克思,我向马大爷发誓!马玉知道庞德在跟他贫嘴,马玉也喜欢庞德的贫。当年有许多人追她,都是一棍子打不出那啥的人。当马玉看到庞德侃侃而谈的嘴唇,就忍不住了,喜欢上了。见了几次就频繁约会,然后庞德约她到隐秘的地方让她见“大世面”,见了大世面以后,马玉就更喜欢庞德的贫了。
   现在马玉才知道,大世面没有大房子重要,也没有住大房子有意思了。马玉空穴来风找了些莫须有的借口,骂了庞德一顿。庞德总是奉承着,迎合着,生怕有任何的闪失。马玉觉得她使出的拳头都砸在了棉花堆里,落在了水花里,激起的浪花在心里荡漾着,自己的心和身体都在水面上摇晃,像个婴儿,马玉的心里暖暖的,像每次做爱一样,被庞德的情感填得满满当当的。马玉的宣泄得到了满足,也不再追究了。马玉说,哎,你哪天回来?这话明显在暗示庞德了。庞德说,你哪天想我,我哪天回来!马玉说,滚!马玉真的忍不住撒娇了。    马玉觉得没接到活没什么大不了的,也许下学期能有好运。虽然花了不少钱做了个SPA,但是人身体毕竟享受到了,再说,这个记在庞德的账上,看他怎么补偿我!
   庞娟突然迷上了广场舞,舞池就在楼下。这天庞娟刚下楼,庞德就回来了。庞德和马玉相见,分外眼红。特别是马玉,一看到庞德就想到“补偿”两个字。马玉主动让果果和多多到阳台去弹琴。果果问,那客厅不是空着的吗?马玉随口说,你姑姑要跳广场舞的。多多说,我妈在楼下跳呢!果果朝多多笑笑,附和道,就是!马玉朝女儿挥挥手,像赶麻雀一样。果果说,我要跟爸爸玩。马玉说,爸爸说了,弹完10遍再跟你玩。果果无奈地吐吐舌头,埋怨道,爸爸坏死了!
   庞德已经在卧室做好一切准备工作了,看到马玉忽悠孩子,举起大拇指给马玉点赞。
   老夫老妻,熟门熟路,可是每次都觉得有新意,那刹那间的愉悦是妙不可言的。马玉和庞德时常分离,突然闯入彼此的身体和心灵,居然有了偷情的欢愉和激动。马玉干瘦的身体经不起庞德的折腾,还没有开始热身,马玉就控制不住自己了,感觉身体在飘,她抓不住庞德的身体,就喊,庞德不停地答应。
   多多问,你爸爸不喜欢你吗?果果说,谁说的,我爸可喜欢我了。那他回来,怎么不和你玩呢?果果说,爸爸和妈妈有重要的事情要商量。多多不解,他们不带你商量吗?果果显然有些懂事了,隐约知道爸爸、妈妈在商量什么,却不知道具体的内容和细节。果果被多多问得脸红心跳,说,你还是别问了,你不懂。多多盯着果果,充满了敬仰,你们城里人懂得真多,以后我也要做城里人。
   门开了,庞娟火急火燎地闯进来。她忙不迭地脱下外面的单衣,侍弄着头发,水滴飞溅。因为脱了外衣,上身只剩下胸罩,丰满的乳房随着剧烈的动作沉重地摇晃着。嘴里自言自语,乖乖,雨可真大!庞娟问果果,你妈妈呢?果果朝房间里努努嘴,喏,在房间里,爸爸回来了。
   庞娟又换了件长袖T恤,站在客厅竖起耳朵,听到隐约的呻吟声。多多也听到了,多多问妈妈,婶婶是不是哪里疼?庞娟看了眼多多,说,瞎说,你婶婶在做操呢!
   庞娟问,你们俩干吗都挤在阳台上?果果说,妈妈说,客厅留给你跳广场舞的。庞娟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说,对对对,她给我说过。庞娟打开音响,随着《小苹果》欢快的节奏,扭动着丰腴的身体。声音震得地板砖都在跟着节奏摇摆,乐曲像巨浪,一阵高过一阵,遮盖了世界所有的嘈杂和不和谐。
   声浪惊动了庞德,庞德的心思开始不安稳了。无论马玉怎么安抚,庞德都显得心神不定,力不从心。庞德说,哎呀,不行!马玉贴在庞德耳边说,你一向很行的。庞德突然翻身,仰面躺在床角。马玉在他身上揪了一把,庞德笑了,很猥琐的那种。马玉扑到庞德胸膛上问,你笑什么?庞德看了看下面,说,你这一揪,就像棍子杵在气球上。马玉没敢再揪,拍了一下庞德的额头说,讨厌你!
   庞德从房间出来,庞娟已经跳得满头大汗。此时有人在敲门,庞德开门,是楼下的王师傅。王师傅一见庞德,客气了,想发的怨气也消解了,踩在脚下了。王师傅说,回来啦?庞德说,回来了,练练《小苹果》,减减肥,打扰了。王师傅挥挥手说,再减就剩空气了,别瞎起哄,你得补补,说完走了。
   庞德给庞娟倒茶,开始和闺女聊天,聊弹琴的事。本来想问问庞娟多多报名学琴的事,结果果果非要拉着庞德到阳台去,还吵吵着要坐在爸爸的腿上,她回头看了眼多多,好像故意做给多多看的。多多瞅着果果妖里妖气的样子,心里气鼓鼓的 ,对果果仅有的好感也烟消云散了。
   庞德听到厨房里“哗啦”一声,似乎碗碟摔碎了。庞娟也听见了,和庞德一起往厨房挤。庞德挡住庞娟说,我去看看就行。
   马玉蹲在地上,手里在淌血,地上碗碟碎了一地。庞德也蹲下,给马玉擦着手。庞德说,亲,怎么啦?马玉甩开庞德的手,吼道,滚!庞德知道马玉的“滚”是什么意思,可是他觉得她们不能滚,她们陪自己走过最糟糕的日子,我不能舍弃她们。庞德知道庞娟此行的目的,学琴,不过是个幌子。但是庞德不好说,他没有把握。
   庞德没有滚,他关上厨房的门,搂着马玉,亲着马玉,说,老婆,庞娟在我最艰难的时候,借了10万给我买房,不然——马玉没等庞德说完就在他的脖子上咬了一口,恨恨地说,你个害人精啊!
   第二天,庞德没有出门,陪着家人和庞娟、多多逛了城里的游戏谷和动物园。多多没有如庞德预料的那样玩得疯,而是闷闷不乐的样子。庞娟觉得多多有些不合群,她有些担心。庞德故意逗庞娟,说,你上次说给你介绍对象的事情,有眉目了。庞娟吃惊地看着庞德,多多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躲在庞娟的身后。庞娟看了看女儿,对庞德说,上次我说着玩的。庞德的目光掠过多多愤懑的眼神,笑了,说,我也说着玩的。
   果果疯了一天,回家就睡了。再醒来的时候,爸爸又出差了。果果的情绪回归了平静,一冷静就又惦记起庞娟说的话了。她有些懊恼,昨天只顾着玩了,没让爸爸买一箱哈根达斯。不过,姑姑答应过的,应该也有得吃。
   这天最难熬的换成了果果,她形影不离地跟着庞娟,每次经过超市都充满期待地看着庞娟。庞娟却只顾询问多多古筝老师的情况。
   马玉回到家,做好了晚饭,庞娟和两个女孩才回来。马玉把菜、饭端上桌子,庞娟还在和多多交流。庞娟取出古筝非要多多弹一曲,多多说,弹不好,才学的,很难的一曲,叫《虞美人》。
   马玉笑着说,别为难孩子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果果嫌弃地瞟了一眼马玉,低声说,就知道跟爸爸学,不要好。一回家马玉就看出果果的情绪不对劲,所以对于女儿的吹毛求疵也不计较。马玉不计较,果果却来劲了,大模大样地钻进了房间。
   马玉看着多多,对庞娟笑着说 ,还是你丫头听话。多多好像受到了鼓舞,跟庞娟说,吃过饭我再弹。庞娟也就没再说话,拉着多多坐下吃饭。多多举着筷子在桌面上搜索著,然后扔下筷子,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着泰迪发呆。庞娟嚷道,不是说好了吃过饭再弹的吗?庞娟起身叫多多。多多的身体僵硬着,显然在怄气。庞娟一边吃一边瞧着多多说,你又怎么啦?多多就是不说话。庞娟和马玉都觉得奇怪,特别是马玉,很尴尬,难道多多嫌弃自己的饭菜?马玉不好说,自己一个主人家坐在桌上吃饭,把客人晾到一边,不太礼貌。她找个借口去房间看果果,果果趴在床上,似乎睡着了。马玉喊了几遍,果果才抬起头,眼泪巴巴的,把马玉吓坏了,她忙摸果果的额头,还好没发烧。可是没发烧比发烧更难治。马玉知道果果有心病,马玉看着果果说,生气啦,谁敢跟我闺女过不去,我跟他玩命!果果一听,这显然又是爸爸的语气,就更鄙视自己的妈妈了,仿佛妈妈就是鹦鹉,整天就会学爸爸。果果的鄙视表现在一声“哼”里,这一哼,马玉就似乎找到了症结所在。她挠了挠女儿的胳肢窝,果果呵呵地笑着,在床上翻滚,像蛇一样扭动着细小的腰。    多多不停地辩解说,我不是小偷,我不是小偷,他爸爸说这个家有一半是我们的,我不是小偷!
   庞娟怒视着多多,多多在三人的审视下,浑身都在颤抖。庞娟拧了多多的耳朵,多多没有哭。庞娟喝道,你要钱干什么,是不是要买什么吃的,你个小馋逼!马玉瞪了庞娟一眼,庞娟骂得过分了。
   多多说,我要钱,买车票去找爸爸!庞娟说,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你不是说你恨爸爸的么?也许想到了爸爸,多多哽咽着说,我恨他,是因为我找不到他!庞娟沉默了,把头扭到一边,对女儿极度地失望。可是,自己怎么也阻拦不了女儿的心思。
   马玉把果果的储蓄罐重新藏起来了,在她的卧室床下,她觉得这样没有人再动果果的钱了。可是没多久,马玉碰到多多在卧室里。她看到多多撅着屁股,钻在床下寻找着什么。多多听到动静从床下探出头,惊恐的目光与马玉相撞。马玉移动目光,瞥着多多的手。多多的手在空中不停地颤抖。
   馬玉没有告诉庞娟,却说漏嘴让果果知道了。庞娟没有饶过多多。马玉不忍心,只好躲在楼下,可是还能听到多多的哭声。马玉自责,可是她又没法解释,都怪果果这个大嘴巴!
   马玉这些天对庞娟确实不满,又觉得庞娟怪可怜的,更可怜的还是多多。现在她对多多又多了些愧疚。
   庞德突然来电话,说,有人要见庞娟。马玉说,你别跟着瞎闹腾,多多可不喜欢后爹。庞德哈哈笑着,我办事,你放心!
   庞娟知道谁要见她,吞吞吐吐地说,叫多多去好了。
   庞德没看到庞娟,就问马玉,你没叫庞娟来吗?马玉说,庞娟说的,多多来就够了。庞德拿着菜单,埋怨道,哎,这个胖子,关键时候掉链子。
   庞娟其实来了,躲在暗处,在小饭馆的外面。她看到他的时候,心里起了波澜,突然之间,就不那么记恨他了,特别是看到他在门口就给多多一个拥抱。她虽然听不到他们父女俩在说什么,但是她显然知道他们在说自己。因为他在朝四周张望,她顺势躲到了人群里。她在人群里哭着骂自己没有出息,年年盼着见他,结果,盼着盼着就怯了,懦弱了。她庞娟不是斯文的人,是个嘻嘻哈哈的胖妞。这时,她不但是个胖妞,还是个傻妞。看你躲到什么时候,到时候人家把多多接走,你就好过了,就得瑟了!她在心里不停地骂着自己 ,却无法迈开与他相见的勇气。
   好在他还惦记着自己,也没把多多带走。庞娟对他有些感激。多多说,爸爸会把我们接到他那里去玩的,说,让我到他身边去上学。庞娟对于未来,有些忐忑。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当初的她天天找他吵架,他走了,她没人吵架了,一样过得不快乐。
   马玉知道这次他与多多相见是庞德暗中撮合的。他觉得庞德就是多管闲事,人家愿不愿意来看女儿和妻子,那是他们自己的事。马玉说,你庞德就是狗拿耗子,强扭的瓜不甜。庞德说,瓜甜不甜那要看种瓜的人怎么扭!
   多多现在不用妈妈催,每天练琴到晚上10点。她要等爸爸来接他们的时候学会《虞美人》,爸爸答应听她弹《虞美人》的。
   庞德这两天没去上班,天天窝在家听两个孩子弹琴。果果和多多扯着他问,谁弹得好。他在沙发上翻了个身,说都好。两个丫头不干了,非要争出个高低来。庞德闭着眼说,多多好,然后又看着果果的苦瓜脸,说,我宝贝也不错!
   马玉把庞德叫到房间说,你怎么也不出差,也不上班了,整天瘫在家里?庞德说,我下岗了。马玉揪着庞德不放,为什么呀,凭什么呀?庞德轻轻地冒了句 ,那个人是我老板的朋友。马玉瞪大眼睛,恍然大悟。
   多多是个急性子,等着等着就不耐烦了,也没心思练琴了。果果打来电话时,马玉和庞德正在夜跑,庞德说他该减肥了。马玉问,果果你又要玩什么花样?电话那头竟然是庞娟。庞娟说多多不见了,连她的手机也被多多拿走了。
   庞德连忙回家,庞娟正在哭哭啼啼,问果果,你看见多多了吗,她和你在一起练琴呀?果果躲躲闪闪地说,我去卫生间了,出来就没人了。
   马玉没说话,拉着庞娟进了卧室。
   卧室里陶瓷的储蓄罐碎了一地,看来是被金属敲碎的,储蓄罐里的钱都无影无踪了。庞娟蹲在卧室里,手里捏着破碎的陶片,她的手在颤抖,深红的血从手心流出来。血滴在地上,融化成一个不规则的地图。庞娟若有所思,喃喃自语,晓得了,晓得了。马玉眼睁睁地看着庞娟走出卧室,穿向客厅,冲出了门,在夜色里奔跑,不久消失在鹅黄色的霓虹灯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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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满脸皱纹的男人买了扎西的房子,没过几天就住了进来。   扎西要卖房子的事情,到最后我才知道。   我家的房子和扎西家的房子隔不了几米。以前我听别人说,其实我们两家的房子中间有条小路连着,两家大人你来我去,把路磨得光光滑滑。   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两家大人不走动了,路上长满了草。再后来,两家干脆把路封了,彼此砌了一堵墙。从此,谁家的生活就是谁家的了。   那天院子里的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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涧水是原始的性灵  草是星星 不辨水流 不辨隐蔽在古镇  中的朱石巷 一早到晚 黄昏 夕阳  斑斑驳驳 隐现  颐阿之间 渡口也羁旅之思   哦我不淙淙细流  不去运河垂钓 落叶纷飞   是新陈代谢 是高沽之流  我是古今 志同道合 巧遇小指岛   蝌蚪漏出腿  魚儿穷游东方 日日夜夜 千索万思  孩童呜呜之音 小河如此无边 如此无际  云日辉映 空水也是人家  大地静如处子  一堆黄杨围着小叶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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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棒木村一代又一代的孩子来说,王跃进的经历已然构成百听不厌的传奇。不知道什么狗屎运气,王跃进被前来勘探矿藏的地质队看中了,成为棒木村第一个走出去的人。那段时间,总有飞机在村子上空盘旋,尾巴拉出一条笔直的气流,经久不散。村民还曾在村西的大塘中捞出巨大的塑料膜,摊开来至少能覆盖几十亩地,据说是从飞机上掉下来的,很可能就是天空那段白色尾气。这种塑料膜其实派不上什么用场,因为太薄了,盖在稻把上绝对会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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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去吧,你都内退了,有的是时间,又不用你掏钱。  我得回去问问我家老吴。  赵萍有点动心,对面说话的是她学太极的一个师妹,在一家旅行社上班,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少妇,总是一口一个“师姐”的叫她,声调悦耳,说话也入耳。  师姐,你要不提你多大,我还真以为我该是师姐呢。  真的真的,我可不是奉承啊,你看你这皮肤,再看你这身段,大家说,是不是啊?这看着也就三十出头吧。  一众师兄妹们一片附和说好,赵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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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 鸣  一只蝉  躲进了耳朵  医生的长篙短杆  也没能驱走它  要住你就住下吧  或许我们有缘  秋天都已过去  你给我留住了夏天  热热闹闹的夏天  对此  我应心存感激  常住人口  枝间跳跃的几只麻雀  像几片将落未落的黄叶  在这阴冷的冬天  在为我眼中的风景  该走的早在秋风起时走了  而你们未走  好像也找不出理由  总有人因眷念故土而老死故土  我只能这样解释  在统计局的数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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绒花:一晌贪恋的清欢  村头的绒树再次开花时,我们的假期也随之开始了。每年的这段日子,都是我们最愉快的时光。结束了被禁锢半年的校园生活,一出校门我们就变成长出了翅膀的鸟儿,得天得地,浑然不顾。   绒树是我们这里的称呼,书名叫合欢树,我们常叫的绒花也就是合欢花。只是那时我们不知道它还有这么一个雅致的名字。小时候,我们往往遵循着乡村的认识,觉得书本上的东西都是遥远的,可望而不可即。所以,10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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