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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国界医生”是1971年12月20日在巴黎成立的一个非盈利组织,他们主要针对战争、内乱、天灾等地区的难民或贫民给予医疗援助。该组织在全世界共有240万捐助者和两三千名志愿人员,他们由医生、护士、麻醉师、实验室技术人员、后勤人员、助产士、行政人员组成。本文的主人公刘镇鲲,就是这几千人当中的一个。
刘镇鲲2008年7月加入无国界医生,在不同国家穿梭,项目里的每个人经常是当地人唯一的医疗资源。他先后参加了六个项目,足迹踏遍亚非欧美等许多国家,每天都在死亡与战争的阴影笼罩下参与人道主义援助……
不同寻常的梦想
1976年,刘镇鲲出生在台湾一个知识分子家庭。读中学的时候,他的奶奶身体多病。刘镇鲲每次去医院看奶奶,老人总笑着对他说这里的医生多么多么好,言外之意,如果自己的孙子将来也学医,能到一所大医院工作,那该让她多么开心。
刘镇鲲果然没让奶奶失望,他考上了台北医药大学医学院。4年多的大学生活,成天跟那些病灶器官、尸体标本在一起,不仅枯燥,而且全身都有福尔马林的味道。但是,只要能够学到过硬的专业知识,将来可以帮助更多人摆脱病痛,刘镇鲲觉得值。
2001年秋天,刘镇鲲毕业了。他很顺利地进入台北荣民总医院,成为一名麻醉医生。医院的规模很大,可手术室的位置基本都在安静的角落里,多数没有窗子,几乎与外面隔绝。刘镇鲲被分派到妇产科,手术室就是他的办公室。早晨到岗后,领导开个晨会,然后就各自去忙。一般妇科手术都安排在下午三点左右,刘镇鲲要在前一天傍晚通知病人手术前24小时禁食,以及其他的注意事项。
其实,手术需要注意什么,基本上对每个病人来说都差不多,像录音机一样天天对着病人说一遍,越来越觉得没意思。上午的手术准备工作,刘镇鲲用几十分钟就可以搞定,剩下大把的闲暇时间没法打发。于是,他不停地问自己:“是像老学究那样的活法,还是给年轻的生命多涂抹些色彩?”
他不愿意再这样继续上班了。脑袋里无时无刻不在想一个很不安分的问题:“我的未来在哪里?”刘镇鲲虽然喜欢医生这个职业,却也十分向往外面的生活。生怕自己如果不趁有心有力的时候到处走走,到年纪大了,想出手术室都懒得动呢!
2007年1月1日,刘镇鲲终于下定决心离职,独自去旅行。经过一番准备,4月19号正式出发,从台湾飞往伊斯坦布尔。在土耳其境内感觉还不错,玩了几天,不知不觉到了离伊朗比较近的小镇上。他以前经常在电视上看到伊朗、阿富汗武装冲突的镜头,感觉这么惊险的地方,如果不去,太遗憾了。
于是,好不容易托人拿到一份邀请函,就出发了。刘镇鲲搭的是一辆大货车,路上足足用了16个小时,才开出不到两百公里。但是伊朗人民的乐观好客,给他印象特别深刻。刘镇鲲在那儿住了25天,仍然舍不得离开。他说:“那是我最喜欢的国家之一,希望能再去。”
在阿富汗的处境相对有点糟糕,刘镇鲲不小心喝下一杯类似牛奶的东西,搞得自己被警察送去洗胃。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接触“无国界医生”,在并不起眼的小医院里,波特医生的各种无菌操作都相当规范,像是三甲级医院出来的。刘镇鲲跟他聊了很久,发现这种哪里需要去哪里的医疗救援方式真的很好,不仅可以免费周游世界,还能为更多贫困战乱中的病患减轻痛苦。
刘镇鲲这次旅行花了大约九个月的时间,历经土耳其、伊朗、阿富汗、巴基斯坦、印度,尼泊尔。从尼泊尔进西藏,然后又去了上海,最终回到台北。走完这一趟,让他收获很大。
听说他回来了,有台北荣民总医院的同事打电话,约刘镇鲲过去玩,问他有没有兴趣再到医院上班。刘镇鲲看着大家井井有条地工作,微微一笑。回到家,他就进入了反思——“这样的工作每天都是对昨天的复制。在大医院里,条件好,医生扎堆儿,多我一个不显多,少我一个也不显少。为什么不去个多我一个好像多很多的地方?那样生命才更有成功感呀!”这时,刘镇鲲想到了无国界医生。
当上无国界医生
2008年4月,刘镇鲲通过网络联系到香港无国界医生组织,并把履历寄了过去。之后就进入焦急的等待期,他几乎每天打开电脑第一件事,就是先看邮件。终于,香港那边来了回复,让他找个安静的地方接受视频面试。
在台北一位朋友的会议室里,刘镇鲲紧张地静候香港的电话。无国界医生面试的问题并不多,他答完却半点都不记得了。“对方问了什么,自己说了什么,全不知道。手心里都是汗,仿佛最后一句,是向对方表达了自己非常喜欢无国界医生这个职业。”
7月8日,在刘镇鲲担心没有希望的时候,他接到了香港方面的电话通知。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欢迎你加入无国界医生。”之后他接到的第一个任务是——去苏丹。
苏丹的医疗环境不是一般的差,简直要什么没什么。地方小,医疗器械少得可怜,据说他们已经五个多月没做过手术了。护士是位搞清洁的大嫂,本来好像有位医生,可是离开了。刘镇鲲和另外一位华人外科医生被分派过来,刚下车就开始清点物品,所有无菌器械的摆放也都完全不合格,他们必须自己重新清理。
卫生条件简陋是小事,但没想到,这里连手术灯也没有,医生只能用头灯,手术床上也缺少固定支架。怪不得以前的医生都把病人往大医院转,冒这么大风险,谁也不敢做手术。
可就在这时候,居然送来一个孕妇。听说是想自然分娩,结果羊水早早破了,孩子却难产。需要马上做剖腹产手术,否则很可能会一尸两命。
由于时间紧张,不可能像正常手术前要求病人禁食之类,只好选择浅麻醉,这就提高了对麻醉师的技术要求,刘镇鲲必须很精确地掌握剂量,不至于让病人过多承受手术的疼痛,也不能因麻醉而导致其窒息。手术开始的时候,外科医生和他各带着一只头灯,有点像地下施工队。护士除了拿纱布,什么忙也帮不上。手术床缺少头部支架,没法固定病人的头,她到处晃,很痛苦。刘镇鲲既要按住病人的头,保证其呼吸通畅,又要充当助手,协助外科医生进行手术,还要时不时地握住病人无意识间抬起或乱动的手,恨不得自己生出三头六臂。
经过将近一个小时的努力,孩子终于出生了,母子平安。疲惫不堪的刘镇鲲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发狠又认真地对外科医生说:“明天一早我就先把固定带和头部支架的问题给解决了。”说完,两个人手拍在一起,不约而同地笑起来,好像打了胜仗却元气大伤的将军。
由于没有备用血,连止血纱布都很少,孕妇手术中失血偏多。加上做妈妈是件辛苦的事儿,所以好几天,这名孕妇的脸色都很苍白。小宝宝还算健康,没什么异常反应。在写医生手记时,外科医生和刘镇鲲都有些后怕。“当时只顾救 人,没考虑太多。后来想想,那么艰苦的医疗条件,万一有个什么闪失,真搞不清楚是在救命,还是在杀人。幸亏那位病人体质不错,没过多久就好起来了,我们心中一块大石头才总算落了地。”
为了对生命负责,也为了给大家创造更好的就医环境,刘镇鲲经常与身边的同事一起改进手术室。今天把手术无影灯安好,明天添置两把止血钳,后天准备些消毒工具。这个最简陋的手术室每天都在发生着变化,条件慢慢变好,手术设施及必用品渐渐添置齐全。刘镇鲲还手把手地教护士大嫂学习器械消毒、拆线、换药等一些比较简单的工作,而且以最快的速度培训她们在手术过程中真正帮上忙。与此同时,刘镇鲲自己也在实践中学到很多东西,甚至可以独当一面了。
不久,刘镇鲲又被派到塞拉利昂。那里条件相对好些,有来自不同国家的五六个医生和护士。尽管有专人负责,但手术室里的东西还是一团糟。消毒物品的摆放很不规范,各种器械的消毒程序、发放细节也都存在着问题。
刘镇鲲很热心地指出隐患,可管理手术室的那个当地的大胖子医生却很不以为然,极不客气地说:“小子,少拿课本上的东西来压我。我当医生的时候你还在上学呢!”
当时正值夏天,细菌肆虐。因为没有采纳刘镇鲲建议的规范操作,医疗器械的消毒未达标,直接导致一位体质差的病人受到感染,加重了病情。不仅大胖子医生受到了处分,也使无国界医生在世界人民心中的形象打了折扣,这是刘镇鲲最不愿意看到的。
后来他想出一套好办法,对于落后地区的医疗习惯,或手术室管理方法不能一概否定。如果发现漏洞,直接就说人家这个不对,那个不好,那样肯定会有人不理你。“要想让对方接受,就必须拿出客人的谦虚。到了人家的地方,先坐下来聊天,过一段日子,跟大家混熟了,然后边做事边跟他们说,在我原来的医院这个是做什么的,怎么用,怎么放更好,更不容易感染……”通过这样的方法,刘镇鲲不但把所学到的知识贡献给了当地的医疗服务机构,还得到很多朋友与病人的尊敬与爱戴。
2009年的一天,突然来了一辆车,说是要送刘镇鲲回台湾。原来,刘镇鲲当时服务的诊所地处山区,经常与外界联系不畅,香港无国界医生组织接到刘镇鲲家里打去的电话,说他远在台湾的妈妈生病了,准备手术,希望他能回去。因为刘镇鲲人缘好,消息刚传到当地的无国界医生组织,马上就有人自告奋勇地跑来接他。
一路有汽车像接力赛般地把刘镇鲲送到山下,送进机场。那一刻,刘镇鲲深切地体会到非洲人民的热情与善良。
爱和生命无国界
2010年初,刘镇鲲正在刚果共和国的无国界医生组织里服务。刚果共和国是说法语的国家,刘镇鲲却只会讲英语,他跟大家沟通起来非常别扭。平时医院同事打招呼、问候,都用法语,他听不懂,吃饭时聊天也听不懂。于是,他每天晚上抽出三四个小时,就在住处附近的咖啡店里学法语。几个月后,表达能力突飞猛进,总算能用蹩脚的法语与当地医生交流对话了。
谁料,他刻意提高法语能力成了习惯,结果还闹出过不少笑话。有位北京的朋友到非洲玩,飞过去看刘镇鲲,他当时刚做完一台手术,正忙着和同事一起收拾手术器械,一边收一边指挥人家,这个放哪里,那个怎么处理。还时不时插空儿回头跟来拜访自己的那位北京朋友说上两句话。刚开始,朋友还跟他有问有答的,到后来,刘镇鲲讲了半天,朋友硬是一句都没吭。他有点不高兴了,把朋友带到住处后,假装生气地当胸给人家一拳:“你这家伙,我刚才跟你讲半天话,你怎么都不理我?”
朋友莫名其妙地愣在那儿,“你后来都说的法语,我听不懂。还以为你跟助手谈工作的事,没空理我呢!”刘镇鲲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尴尬地笑了。
刘镇鲲住的地方离医院很近,步行不到十分钟就可以到达,还有单独的办公室,窗明几净,环境不错。手术条件也非常好,可是这里的医院最缺少的就是存血。人们捐血的意识很淡薄,他们甚至觉得血液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流失一点儿都非常可惜。刘镇鲲就带着几个同事去号召大家捐血,并亲自示范,让当地人看看自己是如何捐血的,还发放各种食品来鼓励大家。虽然效果不是很显著,但总算有人肯捐了。
有一次,医院送进来个宫外孕的妇女,输卵管破裂,满肚子是血。经检查,她的血压很低,血红素只有3—4g/dI,接近休克。刘镇鲲立刻询问血库,却没有合适的存血。“正常女性血红素值应介于12—16g/dl。如此下去,她会因失血过多而死亡。”
危机时刻,刘镇鲲同主治医生商量了一下,做出个惊人的决定,自血自用。“与其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向死亡,不如放手搏一搏,说不定还会有转机。”刘镇鲲用火号针头插进妇女的肚子,把内部出血从肚子里抽出来,再通过简单处理,输回到她自己体内。终于,经过八个小时的生死抢救,妇女破裂的输卵管被切除了。残留胚胎也被清理干净,腹腔内器官的滞留血液等全都处理好,病人的呼吸、脉搏、心跳等生命体征也都趋于正常。
监护四十八小时后,妇女从死神的魔爪中逃脱了,大家都对刘镇鲲当机立断,敢于打破常规的输血方式竖起了大拇指。
加入无国界医生组织两年多来,刘镇鲲的足迹踏遍亚非欧美等许多国家,救助的病人不计其数。闲暇时候他还是喜欢旅游,到处走走玩玩,把自己的所见用相机记录下来。他的照片里不仅有旖旎的风光,有天真可爱的孩子,也有战乱造成的伤痛。曾经眼睁睁看着从战火中救出的伤员一个个相继死去,如花朵般的少年因传染病凋零,那是他最无奈的时候。
在海地时,经常看到小孩子有营养不良的现象。正赶上刘镇鲲值班的时候,有个极度营养不良的孩子被送进医院。大概十二三岁,体重不足20公斤。孩子几乎奄奄一息,已经吃不下东西,血液循环差,体温也特别低。刘镇鲲认为应该先提高体温,只要能补入液体,就有救,大家用席子裹着孩子出去晒,但最终还是没能保住他的性命。
还有位严重烧伤的母亲,她正在家里看孩子,一颗炸弹掉下来,他们家起了大火。火随风势越来越猛,眼看窗子和门都被烧着了。孩子才三岁,不能眼看着被烧死呀。母亲用屋里仅有的一盆水把自己和孩子打湿,想往外冲,却没能闯出去。于是,她杀死了身边的宠物狗,掏出内脏,把孩子的头装进狗肚子里,漏个鼻孔出气,然后面对墙角坐下,让孩子蜷缩在自己的身体下面,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保护孩子。
救援人员赶到的时候,那母亲的后背已经烧焦了。孩子除了被烟薰得有些昏迷外,毫发无损。看着这位重度烧伤的伟大女人,来自各国的医护人员都情不自禁地掉下眼泪。那一刻,几乎所有人都恨透了战争。
2010年11月底,记者采访结束前,刘镇鲲有点忧心又有点半开玩笑地说:“战争是种非常非常愚笨的事情,不只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可惜无国界医生只能救死扶伤,却无力阻止战争。如果有一支无国界和平特种部队就好了,我们双剑合璧,最终一定能让地球人过上平安幸福的生活……”
刘镇鲲2008年7月加入无国界医生,在不同国家穿梭,项目里的每个人经常是当地人唯一的医疗资源。他先后参加了六个项目,足迹踏遍亚非欧美等许多国家,每天都在死亡与战争的阴影笼罩下参与人道主义援助……
不同寻常的梦想
1976年,刘镇鲲出生在台湾一个知识分子家庭。读中学的时候,他的奶奶身体多病。刘镇鲲每次去医院看奶奶,老人总笑着对他说这里的医生多么多么好,言外之意,如果自己的孙子将来也学医,能到一所大医院工作,那该让她多么开心。
刘镇鲲果然没让奶奶失望,他考上了台北医药大学医学院。4年多的大学生活,成天跟那些病灶器官、尸体标本在一起,不仅枯燥,而且全身都有福尔马林的味道。但是,只要能够学到过硬的专业知识,将来可以帮助更多人摆脱病痛,刘镇鲲觉得值。
2001年秋天,刘镇鲲毕业了。他很顺利地进入台北荣民总医院,成为一名麻醉医生。医院的规模很大,可手术室的位置基本都在安静的角落里,多数没有窗子,几乎与外面隔绝。刘镇鲲被分派到妇产科,手术室就是他的办公室。早晨到岗后,领导开个晨会,然后就各自去忙。一般妇科手术都安排在下午三点左右,刘镇鲲要在前一天傍晚通知病人手术前24小时禁食,以及其他的注意事项。
其实,手术需要注意什么,基本上对每个病人来说都差不多,像录音机一样天天对着病人说一遍,越来越觉得没意思。上午的手术准备工作,刘镇鲲用几十分钟就可以搞定,剩下大把的闲暇时间没法打发。于是,他不停地问自己:“是像老学究那样的活法,还是给年轻的生命多涂抹些色彩?”
他不愿意再这样继续上班了。脑袋里无时无刻不在想一个很不安分的问题:“我的未来在哪里?”刘镇鲲虽然喜欢医生这个职业,却也十分向往外面的生活。生怕自己如果不趁有心有力的时候到处走走,到年纪大了,想出手术室都懒得动呢!
2007年1月1日,刘镇鲲终于下定决心离职,独自去旅行。经过一番准备,4月19号正式出发,从台湾飞往伊斯坦布尔。在土耳其境内感觉还不错,玩了几天,不知不觉到了离伊朗比较近的小镇上。他以前经常在电视上看到伊朗、阿富汗武装冲突的镜头,感觉这么惊险的地方,如果不去,太遗憾了。
于是,好不容易托人拿到一份邀请函,就出发了。刘镇鲲搭的是一辆大货车,路上足足用了16个小时,才开出不到两百公里。但是伊朗人民的乐观好客,给他印象特别深刻。刘镇鲲在那儿住了25天,仍然舍不得离开。他说:“那是我最喜欢的国家之一,希望能再去。”
在阿富汗的处境相对有点糟糕,刘镇鲲不小心喝下一杯类似牛奶的东西,搞得自己被警察送去洗胃。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接触“无国界医生”,在并不起眼的小医院里,波特医生的各种无菌操作都相当规范,像是三甲级医院出来的。刘镇鲲跟他聊了很久,发现这种哪里需要去哪里的医疗救援方式真的很好,不仅可以免费周游世界,还能为更多贫困战乱中的病患减轻痛苦。
刘镇鲲这次旅行花了大约九个月的时间,历经土耳其、伊朗、阿富汗、巴基斯坦、印度,尼泊尔。从尼泊尔进西藏,然后又去了上海,最终回到台北。走完这一趟,让他收获很大。
听说他回来了,有台北荣民总医院的同事打电话,约刘镇鲲过去玩,问他有没有兴趣再到医院上班。刘镇鲲看着大家井井有条地工作,微微一笑。回到家,他就进入了反思——“这样的工作每天都是对昨天的复制。在大医院里,条件好,医生扎堆儿,多我一个不显多,少我一个也不显少。为什么不去个多我一个好像多很多的地方?那样生命才更有成功感呀!”这时,刘镇鲲想到了无国界医生。
当上无国界医生
2008年4月,刘镇鲲通过网络联系到香港无国界医生组织,并把履历寄了过去。之后就进入焦急的等待期,他几乎每天打开电脑第一件事,就是先看邮件。终于,香港那边来了回复,让他找个安静的地方接受视频面试。
在台北一位朋友的会议室里,刘镇鲲紧张地静候香港的电话。无国界医生面试的问题并不多,他答完却半点都不记得了。“对方问了什么,自己说了什么,全不知道。手心里都是汗,仿佛最后一句,是向对方表达了自己非常喜欢无国界医生这个职业。”
7月8日,在刘镇鲲担心没有希望的时候,他接到了香港方面的电话通知。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欢迎你加入无国界医生。”之后他接到的第一个任务是——去苏丹。
苏丹的医疗环境不是一般的差,简直要什么没什么。地方小,医疗器械少得可怜,据说他们已经五个多月没做过手术了。护士是位搞清洁的大嫂,本来好像有位医生,可是离开了。刘镇鲲和另外一位华人外科医生被分派过来,刚下车就开始清点物品,所有无菌器械的摆放也都完全不合格,他们必须自己重新清理。
卫生条件简陋是小事,但没想到,这里连手术灯也没有,医生只能用头灯,手术床上也缺少固定支架。怪不得以前的医生都把病人往大医院转,冒这么大风险,谁也不敢做手术。
可就在这时候,居然送来一个孕妇。听说是想自然分娩,结果羊水早早破了,孩子却难产。需要马上做剖腹产手术,否则很可能会一尸两命。
由于时间紧张,不可能像正常手术前要求病人禁食之类,只好选择浅麻醉,这就提高了对麻醉师的技术要求,刘镇鲲必须很精确地掌握剂量,不至于让病人过多承受手术的疼痛,也不能因麻醉而导致其窒息。手术开始的时候,外科医生和他各带着一只头灯,有点像地下施工队。护士除了拿纱布,什么忙也帮不上。手术床缺少头部支架,没法固定病人的头,她到处晃,很痛苦。刘镇鲲既要按住病人的头,保证其呼吸通畅,又要充当助手,协助外科医生进行手术,还要时不时地握住病人无意识间抬起或乱动的手,恨不得自己生出三头六臂。
经过将近一个小时的努力,孩子终于出生了,母子平安。疲惫不堪的刘镇鲲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发狠又认真地对外科医生说:“明天一早我就先把固定带和头部支架的问题给解决了。”说完,两个人手拍在一起,不约而同地笑起来,好像打了胜仗却元气大伤的将军。
由于没有备用血,连止血纱布都很少,孕妇手术中失血偏多。加上做妈妈是件辛苦的事儿,所以好几天,这名孕妇的脸色都很苍白。小宝宝还算健康,没什么异常反应。在写医生手记时,外科医生和刘镇鲲都有些后怕。“当时只顾救 人,没考虑太多。后来想想,那么艰苦的医疗条件,万一有个什么闪失,真搞不清楚是在救命,还是在杀人。幸亏那位病人体质不错,没过多久就好起来了,我们心中一块大石头才总算落了地。”
为了对生命负责,也为了给大家创造更好的就医环境,刘镇鲲经常与身边的同事一起改进手术室。今天把手术无影灯安好,明天添置两把止血钳,后天准备些消毒工具。这个最简陋的手术室每天都在发生着变化,条件慢慢变好,手术设施及必用品渐渐添置齐全。刘镇鲲还手把手地教护士大嫂学习器械消毒、拆线、换药等一些比较简单的工作,而且以最快的速度培训她们在手术过程中真正帮上忙。与此同时,刘镇鲲自己也在实践中学到很多东西,甚至可以独当一面了。
不久,刘镇鲲又被派到塞拉利昂。那里条件相对好些,有来自不同国家的五六个医生和护士。尽管有专人负责,但手术室里的东西还是一团糟。消毒物品的摆放很不规范,各种器械的消毒程序、发放细节也都存在着问题。
刘镇鲲很热心地指出隐患,可管理手术室的那个当地的大胖子医生却很不以为然,极不客气地说:“小子,少拿课本上的东西来压我。我当医生的时候你还在上学呢!”
当时正值夏天,细菌肆虐。因为没有采纳刘镇鲲建议的规范操作,医疗器械的消毒未达标,直接导致一位体质差的病人受到感染,加重了病情。不仅大胖子医生受到了处分,也使无国界医生在世界人民心中的形象打了折扣,这是刘镇鲲最不愿意看到的。
后来他想出一套好办法,对于落后地区的医疗习惯,或手术室管理方法不能一概否定。如果发现漏洞,直接就说人家这个不对,那个不好,那样肯定会有人不理你。“要想让对方接受,就必须拿出客人的谦虚。到了人家的地方,先坐下来聊天,过一段日子,跟大家混熟了,然后边做事边跟他们说,在我原来的医院这个是做什么的,怎么用,怎么放更好,更不容易感染……”通过这样的方法,刘镇鲲不但把所学到的知识贡献给了当地的医疗服务机构,还得到很多朋友与病人的尊敬与爱戴。
2009年的一天,突然来了一辆车,说是要送刘镇鲲回台湾。原来,刘镇鲲当时服务的诊所地处山区,经常与外界联系不畅,香港无国界医生组织接到刘镇鲲家里打去的电话,说他远在台湾的妈妈生病了,准备手术,希望他能回去。因为刘镇鲲人缘好,消息刚传到当地的无国界医生组织,马上就有人自告奋勇地跑来接他。
一路有汽车像接力赛般地把刘镇鲲送到山下,送进机场。那一刻,刘镇鲲深切地体会到非洲人民的热情与善良。
爱和生命无国界
2010年初,刘镇鲲正在刚果共和国的无国界医生组织里服务。刚果共和国是说法语的国家,刘镇鲲却只会讲英语,他跟大家沟通起来非常别扭。平时医院同事打招呼、问候,都用法语,他听不懂,吃饭时聊天也听不懂。于是,他每天晚上抽出三四个小时,就在住处附近的咖啡店里学法语。几个月后,表达能力突飞猛进,总算能用蹩脚的法语与当地医生交流对话了。
谁料,他刻意提高法语能力成了习惯,结果还闹出过不少笑话。有位北京的朋友到非洲玩,飞过去看刘镇鲲,他当时刚做完一台手术,正忙着和同事一起收拾手术器械,一边收一边指挥人家,这个放哪里,那个怎么处理。还时不时插空儿回头跟来拜访自己的那位北京朋友说上两句话。刚开始,朋友还跟他有问有答的,到后来,刘镇鲲讲了半天,朋友硬是一句都没吭。他有点不高兴了,把朋友带到住处后,假装生气地当胸给人家一拳:“你这家伙,我刚才跟你讲半天话,你怎么都不理我?”
朋友莫名其妙地愣在那儿,“你后来都说的法语,我听不懂。还以为你跟助手谈工作的事,没空理我呢!”刘镇鲲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尴尬地笑了。
刘镇鲲住的地方离医院很近,步行不到十分钟就可以到达,还有单独的办公室,窗明几净,环境不错。手术条件也非常好,可是这里的医院最缺少的就是存血。人们捐血的意识很淡薄,他们甚至觉得血液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流失一点儿都非常可惜。刘镇鲲就带着几个同事去号召大家捐血,并亲自示范,让当地人看看自己是如何捐血的,还发放各种食品来鼓励大家。虽然效果不是很显著,但总算有人肯捐了。
有一次,医院送进来个宫外孕的妇女,输卵管破裂,满肚子是血。经检查,她的血压很低,血红素只有3—4g/dI,接近休克。刘镇鲲立刻询问血库,却没有合适的存血。“正常女性血红素值应介于12—16g/dl。如此下去,她会因失血过多而死亡。”
危机时刻,刘镇鲲同主治医生商量了一下,做出个惊人的决定,自血自用。“与其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向死亡,不如放手搏一搏,说不定还会有转机。”刘镇鲲用火号针头插进妇女的肚子,把内部出血从肚子里抽出来,再通过简单处理,输回到她自己体内。终于,经过八个小时的生死抢救,妇女破裂的输卵管被切除了。残留胚胎也被清理干净,腹腔内器官的滞留血液等全都处理好,病人的呼吸、脉搏、心跳等生命体征也都趋于正常。
监护四十八小时后,妇女从死神的魔爪中逃脱了,大家都对刘镇鲲当机立断,敢于打破常规的输血方式竖起了大拇指。
加入无国界医生组织两年多来,刘镇鲲的足迹踏遍亚非欧美等许多国家,救助的病人不计其数。闲暇时候他还是喜欢旅游,到处走走玩玩,把自己的所见用相机记录下来。他的照片里不仅有旖旎的风光,有天真可爱的孩子,也有战乱造成的伤痛。曾经眼睁睁看着从战火中救出的伤员一个个相继死去,如花朵般的少年因传染病凋零,那是他最无奈的时候。
在海地时,经常看到小孩子有营养不良的现象。正赶上刘镇鲲值班的时候,有个极度营养不良的孩子被送进医院。大概十二三岁,体重不足20公斤。孩子几乎奄奄一息,已经吃不下东西,血液循环差,体温也特别低。刘镇鲲认为应该先提高体温,只要能补入液体,就有救,大家用席子裹着孩子出去晒,但最终还是没能保住他的性命。
还有位严重烧伤的母亲,她正在家里看孩子,一颗炸弹掉下来,他们家起了大火。火随风势越来越猛,眼看窗子和门都被烧着了。孩子才三岁,不能眼看着被烧死呀。母亲用屋里仅有的一盆水把自己和孩子打湿,想往外冲,却没能闯出去。于是,她杀死了身边的宠物狗,掏出内脏,把孩子的头装进狗肚子里,漏个鼻孔出气,然后面对墙角坐下,让孩子蜷缩在自己的身体下面,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保护孩子。
救援人员赶到的时候,那母亲的后背已经烧焦了。孩子除了被烟薰得有些昏迷外,毫发无损。看着这位重度烧伤的伟大女人,来自各国的医护人员都情不自禁地掉下眼泪。那一刻,几乎所有人都恨透了战争。
2010年11月底,记者采访结束前,刘镇鲲有点忧心又有点半开玩笑地说:“战争是种非常非常愚笨的事情,不只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可惜无国界医生只能救死扶伤,却无力阻止战争。如果有一支无国界和平特种部队就好了,我们双剑合璧,最终一定能让地球人过上平安幸福的生活……”